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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馬上猜到了一切,想到他不給她時間為自己辯護,她語氣平淡地補充道:「告訴你那個男人是沃爾皮尼,是我不對。其實他不是!是茱莉婭求我這麼說的。因為她的緣故,他才來這兒陪我們。她陪過我們好多次了,為了公平起見,我應該至少陪她一次。說起來好笑,他愛她愛得死去活來,甚至比你愛我更瘋狂。」
他從沒想過自己要對安吉麗娜說什麼。他太自信了,不需要任何準備,他相信他最終可以把她打倒,然後拋棄她。
當艾米利奧轉向他時,索尼阿尼有些驚訝地盯著他。「你還好嗎?你看起來不太正常啊。」
這樣說話,讓艾米利奧很受傷。那個討厭的面色發黃的男人,如果他沒有暗示安吉麗娜的多情,他就不會注意聽他喋喋不休。但是,突然之間,每件事情都有了驚人的真實性。但是,他表示抗議,說就他對她僅有的一點兒了解,他覺得她是個相當正經的年輕女人,另外,他成功地刺|激了索尼阿尼,讓他講出自己的故事。他脾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壞——毫無疑問,這跟他的胃病相關——接著,索尼阿尼把自己聽到的流言蜚語,一股腦兒地灌進這個激怒了他的魯莽的年輕人耳朵里。
艾米利奧鬆開了緊握的拳頭,這不是打架的場合。「我向你保證,我很好的。」把索尼阿尼打一頓?這樣復讎,挺好的!他最好先打自己。噢,他曾經那麼愛她!他對自己坦白,心裏帶著以前不曾知道的痛苦。出於膽怯,他對自己說,他要回到她身邊,並且要馬上行動。那天早上,他離開時,滿腦子都是復讎的念頭。他痛罵了她,然後才離開。他做得多麼明智!但他只是懲罰了自己而已。他們都曾擁有她,就他除外。所以,他們當中真正荒唐可笑的,就是他了。他想起來,幾天以後,沃爾皮尼就會過來,和她一起盼望著婚期的到來,他們約定好了。而他自己只能在那個時候發泄自己的怒氣,對那些他一直耿耿於懷的事情。把自己交給那個裁縫后,安吉麗娜會做什麼呢?顯然,她把自己交付給他,是為了更好地背叛他。她會與別人一起去背叛他,既然艾米利奧就在那時拋棄了她。她在他身上迷失了。他看到,她的整個未來呈現在他的眼前,好像事情就發生在離他幾步遠的科爾索。他看見她厭惡地掙脫沃爾皮尼的胳膊,立馬飛跑開來,去尋找逃離這令人不齒的擁抱的避難所。她肯定會對他不忠,這次的決定權,在她手裡了。
不過,萊亞爾迪也很健談。顯然,他急於向艾米利奧展示自己的天賦。他抱怨說,在科爾索總是遇見相同的臉,說到這點兒,他覺得的里雅斯特富有生氣和藝術感的活動太少了,這實在是可悲。他說,這個城鎮根本不適合他。
他覺得累了。他和衣躺下,立馬進入一種麻木的狀態,然而,這種麻木卻沒有減輕他的痛苦,也沒有讓他忘情。一旦抬起頭來擦拭眼裡的淚水,他便痛苦地想:艾米莉亞應該對他的淚水負責。然後,他又忘記了一切。
風停了,天氣有些像春天的感覺。如果他的心情不是這樣的話,在這樣的日子里,空閑會讓他覺得快樂。但是,如果他不能去跟安吉麗娜見面,他的自由又有什麼用呢?
他說他身體不舒服,她一點兒也不相信。艾米利奧的戀情發展到什麼階段了,到目前為止,她總能猜對。今天是她第一次犯錯:她相信他離開,是為了和安吉麗娜待上一整天,因為他一臉的滿意,她很久沒有看到他這麼滿意的表情了。她什麼也沒問:她一直努力讓他對她吐露心聲。現在,她對他唯一的怨恨,就是他一直不說。
萊亞爾迪已經說到了別的事,不久之後,艾米利奧離開了他。為了逃離,他再次借口自己不太舒服。看他這麼憔悴,萊亞爾迪相信了,並對艾米利奧表示同情,這讓艾米利奧不得不對他表示感謝。但實際上,他多麼恨他啊!他渴望至少一整天的時間,都用來對他監視,因為他確信,最後能追蹤他直到安吉麗娜的家裡。狂怒中,他咬牙切齒,但很快他就開始自嘲,責備自己不該有怒氣。今天,安吉麗娜肯定在背叛他,這一點他很確定——可能和他從沒聽說過的人在一起。萊亞爾迪那個沒腦子的白痴,太自以為是了!保持冷靜!這是生活真正的藝術。「是的。」艾米利奧想,他覺得他的話應該激起慚愧之感——不僅在自己的心裏,而且也在各個階層的人的心裏——「我腦中湧現的大量畫面,讓我覺得低人一九-九-藏-書等。」如果,萊亞爾迪以前也覺得安吉麗娜在背叛他,他就無法把她展現給自己——以一種充滿顏色、生氣和活力的形象,就像他想象她和萊亞爾迪在一起時的樣子。他夢想的,是一|絲|不|掛的裸體,而最普通的門衛也會立馬感到滿意,內心充滿和平。這是短暫而粗暴的行為,是對他所有的夢想、所有慾望的嘲笑。但是,當憤怒使夢者的視線暗淡下來,視野消失了,他耳朵里迴響著高聲的嘲笑之音。
她停了下來。她看他臉上的表情,覺得他一刻也不曾相信她。告訴他這麼兩個明顯的謊言,這讓她很是痛心。她雙手放在身旁的椅背上,顯然,她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抓得住椅子。她面無表情,目不轉睛地盯著牆上那個灰色的斑點。她受苦受難時,一定就是這個樣子的。
但她繼續不停地說著,似乎她的目的,就是要讓他變得麻木,好像她在給他時間,讓他恢復。
「嗯,非常親密嗎?」艾米利奧暗示著,聲音格外平靜,很好地控制著自己臉上的表情。
因為我沒識破,他繼續對自己說,那個謊言是唯一讓我感到荒唐的事。現在,他什麼都知道了,可以和她一點一點地去面對這些事,他也就不再害怕自己出醜。每個人都有愛自己喜歡的東西的自由。他想象著,自己正把這些話重複給巴利聽。
萊亞爾迪!那個高大、健壯、帥氣的年輕人,臉色白皙、充滿稚氣、身材強健,他正在沿著科爾索散步,帶著他慣有的嚴肅表情,身上的大衣,材質輕薄,非常適合在冬天溫和的日子里穿。一般來說,艾米利奧和萊亞爾迪很少互相鞠躬,兩人都非常高傲,雖然原因有所不同。艾米利奧和優雅的年輕人面對面,不能忘記他是個有一定聲望的作家;而另一個則認為,他應該從上到下打量他一番,因為他的穿著不太得體,他也沒有在鎮上任何時尚的場所見過他,而他本人卻總是受到別人的熱情招待。然而,他希望他的優越感可以被艾米利奧感覺到,也就優雅地向他行禮。當他看見艾米利奧向他走來、伸出雙手時,他更多的是欣慰,而不是驚訝。他熱情地接待了他。
他們中間,沒有新名字。索尼阿尼不大可能編造得這麼精確。痛苦的懷疑,讓艾米利奧的臉頰有了顏色。當然,索尼阿尼最後會把自己列入安吉麗娜情人的名單里。他繼續聽他說,心裏懷著極大的焦慮,一邊右手攥緊了拳頭,如果他聽到討厭的名字,就隨時準備將他打倒。
她嘗試再次和他接觸,這是有可能的。如果那樣的話,他的尊嚴不會阻止他張開雙臂去接納她。但也和之前有所不同了,他想要立馬回到現實——也就是說,去擁有她。讓所有的借口,都見鬼去吧!「我知道你曾當過他們的情婦——」他會沖她大喊那些名字——「但我仍然愛你。也做我的情婦吧,告訴我真相,我就沒什麼懷疑了。」真相?即使他在想象著最為原始的坦率,他也仍然會把安吉麗娜理想化。真相,她會說嗎?她知道怎麼說嗎?假定索尼阿尼只說出了一半的真相,撒謊構成她天性的一部分,她脫不了干係。他忘記了,到底是什麼時候,他觀察得如此明白。也就是說,他一直努力著,想搞清楚安吉麗娜到底撒了什麼謊,結果編造謊言的,正是他自己。
萊亞爾迪再次談起幾乎沒人去的劇院,還有那些喋喋不休的喜歡社交的女性,但艾米利奧下定決心,不再聽這樣的訓話。他突然問道:「你認識查莉小姐嗎?」
他不可能去找巴利,心裏很不情願見到他。他害怕他,事實上,這種恐懼是他能意識到的唯一痛苦的感覺。
當艾米利奧發現自己再次一個人走在路上時,安吉麗娜痛苦的喊聲還在他耳朵里迴響,他所能做的,就是不立馬回去找她。一整天自己一個人,心裏煩亂不安,他能幹什麼呢?其實,他內心懷著極度的渴望,急不可待地等著不可預測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希望得到一些新的信息,尤其是安吉麗娜從來沒有說過的。
晚飯時,艾米莉亞不禁注意到,不知是什麼讓艾米利奧心神不寧,肯定不是什麼高興的事。他沖她大喊,因為飯沒做好,而他很餓,吃完飯後還要馬上出去。在做出妥協性的陳述后,吃飯,對他而言就是一種折磨了。飯後,他繼續坐在空盤子前,不知該幹什麼。最後,他做了決定:他那天不去找安吉麗娜。事實上,他不會再靠近她了。那一刻,他內心最強烈的情感,就是他九*九*藏*書傷害了妹妹的感情所帶來的悲傷。她走來走去,臉色蒼白,內心不悅。他想請她原諒,但他不敢。他覺得,只要他和她說一句話,他就會受不了,就會哭得像個孩子。最後,他突然說道:「你應該出去走走,今天天氣不錯。」他顯然是為了修和,她沒有回答,但走出了房間。他又生氣了。「我還不夠可憐嗎?她應該理解我現在的心情。我對她提出友好的建議,讓她出去走走,這應該足夠讓她對我態度好轉一點兒,不該再恨我而讓我苦惱了。」
「噢,不,」萊亞爾迪說,一臉的嚴肅,「你怎麼能想象這樣的事!」他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得非常好,只讓自己顯示出驚訝的表情。
他想,如果不是那個嚴厲的法官在他身邊,他就不會那麼介意自己的自尊了。他意識到,為了維持這點兒尊嚴,他所有的思想、所有的念頭,都集中在安吉麗娜身上,他因此而不太自愛了。
在目前的情況下,他感到那樣說話會將自己暴露無遺,因為他對每件事都有分條縷析的習慣,所以很快找到了另一個更有力的論據:將她拋棄。早些時候,他對安吉麗娜的痛苦幸災樂禍,他曾想過,他可以和她多待一會兒。他曾經希望事情的發展有所不同。但現在,他感覺危險無處不在。他曾提到,他自己沒有權利,而當她再沒有什麼可以爭論的時候,她很有可能就會接受他的建議,然後問他:「你為我做了什麼,居然要求我遵從你的願望?」面臨危險,他決定逃離。「我們有緣再見吧,」他嚴肅地說,「等我平靜下來,我們有可能再見面。但是,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內,我們最好不要見面。」
「但我確信你感覺不好。你的臉色,都變了兩三次了。」
艾米莉亞心中有著一種不可抗拒的衝動。因為他不能去找安吉麗娜,他能做的唯一的事,就是把自己和在他印象里跟她有長期關聯的人聯繫起來。「這麼說來,你也覺得天氣不錯了。我明白,該出去散散步。」
但索尼阿尼突然提問:「你感到不舒服嗎?」
同時,艾米利奧內心有種強烈的慾望:想讓他說說安吉麗娜。他沒怎麼聽萊亞爾迪說話,東一言西一句、機械般呆板的聲音讓他想起安吉麗娜的名字,他想找個借口,把她引入話題中。而不幸的是,他竟然沒有找到借口,突然間,他覺得聽這些自命不凡的廢話,還有那麼多的鼻音和重音,簡直是忍無可忍,就很不禮貌地打斷了他。他假裝驚訝,指著一個優雅的女人,實際上,這女人和安吉麗娜一點兒都不像。「看,看,」他說,「那是安吉麗娜小姐。」
對艾米利奧而言,這一刻是痛苦的懷疑。他很清楚,不管他多麼機智,他都不可能讓萊亞爾迪這樣的人違背自己的意願講話。對他而言,破解所有可能妨礙他看清安吉麗娜的真實面目的謊言,非常重要,那麼,如果他對萊亞爾迪敞開心扉,懇求他講出實情,不是更好嗎?他對萊亞爾迪有著本能的反感,所以才沒有這麼做。「是的,一個朋友幾天前把她介紹給我。」
「我很高興聽到這個,」索尼阿尼很激動地說著,更加靠近了他,「她不適合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尤其你這麼嬌弱。她把可憐的梅里吉搞得雲里來霧裡去的,從那時起,大半個城鎮的人都拿她開玩笑。」
艾米利奧立馬明白了萊亞爾迪選擇的角色,也就沒再說什麼。他表現得好像忘記了幾分鐘前魯莽的問題,一臉嚴肅地說:「告訴我,梅里吉出了什麼事?他為什麼放棄了她?」
「沒有,」艾米利奧說,「我很好。」他停了下來,想著是否值得讓他繼續喋喋不休下去。
他和索尼阿尼的談話,已經過去很久了,但索尼阿尼的話在他心裏激起的騷亂,卻久久沒有平息。
「我只是午餐前散個步。」萊亞爾迪說,同意艾米利奧做伴。
「哎呀,那個金髮女郎,安吉麗娜。」
哪怕是幾分鐘的延遲,都讓他感到痛苦。「安吉麗娜昨晚回家很晚嗎?」他問道,腦子裡隱約有著幾個問題。
「怎麼啦,你也認識她嗎?」對方驚訝地問。
但是,折磨著他的,不是他從未擁有過她這件事。直到那一刻,從他引起的她的痛苦喊叫聲里,他得到了安慰。但是,對於在別人的懷裡經歷了大喜大悲的女人而言,那樣的喊叫,又有什麼意義呢?不,他不可能收回他曾做過的那些事。他只能在腦子裡想象巴利會說的那些話,並拒絕任何那樣的誘惑。
不會吧?安吉麗娜?哎呀,即便九*九*藏*書在梅里吉之前,她就已經開始拿異性做實驗了。她還是個小孩子時,你就可以看見她在老城區的街上快速地走來走去,總有一些男孩追在她後面——她喜歡他們沒有鬍子的樣子——早該回家了,可她還要在外面瘋玩很久。幸虧梅里吉看出了事情的苗頭,就把她帶到了新城區,她未來的活動,就在這片地兒了。但她走到哪裡都很惹眼,總是和當地最富有的年輕人手挽著手,帶著深信不疑又愛傾訴的新婚女子的神情。他列數艾米利奧已經知道的名字,從格斯提尼到萊亞爾迪,這些人的照片,都掛在安吉麗娜卧室的牆上,在顯眼的位置。
懲罰她也沒什麼用:她根本配不上,她只不過是普遍規律的受害者。隱藏在他體內的自然主義元素,復活了,但他還不能立馬放棄復讎的慾望。
他向自己房間隔壁的餐廳看去,只見艾米莉亞坐在窗邊,俯身在她的繡花架上。他強裝歡顏,親切地問她:「我今天那樣發脾氣,你原諒我了嗎?」
艾米利奧突然很想擺脫這個煩人的傢伙,他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一句話也沒說,伸出了手,做出好像是要離開索尼阿尼的手勢。索尼阿尼握住他的手,但沒有馬上鬆開。同時,他問道:
她告訴他,沃爾皮尼突然回來,讓她很煩。據她所說,她接待沃爾皮尼時,說了下面這些話:「你這麼擔心我,不覺得累嗎?」
她沒有提問。他的愛,在她的生活里掀起了大的波瀾。開始的時候,她那麼抗拒他的愛,現在這已不再給她帶來痛苦了。艾米利奧再次問自己這個問題:
他竭力消除那走調之音,否則會破壞了他最後的告別。
艾米利奧說起天氣真好,說起自己有點不舒服,也說起索尼阿尼的病。他接著說,他不太喜歡索尼阿尼,因為他總是吹噓他在女人方面獲得的成功。他說得非常流暢,因為他有一種奇怪的預感:他覺得他正在靠近在他生命里非常重要的那個人,所以希望他說出的每個字,都有助於贏得他的友誼。當他說起索尼阿尼在女人方面的成功這個話題時,他惴惴不安地看著他。萊亞爾迪面無表情,儘管艾米利奧希望能看到他燦爛的微笑。如果他那樣笑了,艾米利奧就會馬上把這看成是他的坦白:他承認自己是安吉麗娜的情人。
「我再也不會吻你了。」他平靜地說,眼睛盯著那雙紅唇,他再也不會去親吻了。他不知該說什麼,就站了起來。他怎麼都沒有想到,他會馬上離開。那麼短短的一句,肯定還沒完。他忍受了這麼多,怎麼能夠補償的啊?但是,他希望說了那句話,就會讓她覺得他要永遠離開她了。結束那種齷齪的關係,這的確是個體面的方式。
於是她,唉!開始竭力為自己辯護,她臉紅了,無疑是一副具有美德的人被冒犯的樣子。似乎是她受到了無端的指責。艾米利奧意識到,在那點上,巴利肯定錯了。
「喂,布萊塔尼!最近怎麼樣?你還活著啊,最近都看不到你了。」說話的是索尼阿尼,他還像往常一樣精神飽滿,儘管仍然面色發黃。他的臉色,看起來總是不太健康的樣子,相比之下,他的眼睛卻很有活力——是因為精力充沛,還是因為焦躁不安,就很難說清楚了。
為什麼這麼悲慘?為什麼要反抗自然法則?安吉麗娜是個迷失的女人,即便當她還在母親子宮裡的時候。她和母親之間的這種共謀,正是他最厭惡的。
微風吹著,他順著市民公園前行。他不僅迎風而行,而且路還是上坡,於是他不久便明顯地感覺到一種疲勞感,但這種疲勞感與昨晚那種痛苦的疲勞感不太一樣。在這個清新可愛的早晨,做些戶外鍛煉,他很開心。
被告知看起來生病了,這讓艾米利奧很高興——這讓他有別的事情可以抱怨,而不必提及自己不幸的愛情,因為他不能說。「我好像胃不大舒服,」他沮喪地說,「其實,我的胃也沒那麼疼,但因為胃痛,我的情緒很是低落。」他想起來曾聽人說過:胃疼令人沮喪。然後,他開始詳述自己為什麼情緒低落。他發現,出聲分析,更容易一些。
「我從沒病成這樣過,」索尼阿尼說,語氣里透著藏不住的滿意,「現在我覺得完全康復了。」他繼續說著各種葯,從中期盼著奇迹的出現。
「夠了,夠了,」他不屑一顧地說,「我還有件事要告訴你。我深愛過你,僅憑這一點,我就有權要求特殊的待遇。如果一個姑娘允許一個年輕男性告訴她『他愛她』,那麼,她就屬於他了https://read.99csw•com,也就沒有權利隨心所欲了。」話語雖然微弱,但確切地表達了他內心想說的話,也就是愛人之間責備的語氣。實際上,他沒有其他的請求,只是告訴她:他愛她。
他再也不是別人的笑柄了,至少不在安吉麗娜的事情上成為別人的笑柄。無論她的未來生活如何,她肯定多年都忘不了這個深愛過她的男人——他並沒有把她當成慾望的對象,而是用整個靈魂來愛她。所以,她的第一個錯誤,就是傷他如此之深,讓他徹底放棄了她。這樣的記憶,或許也不足以拯救她,誰知道呢?安吉麗娜聲音里的痛苦,整個兒消除了他想從這件事中得出的科學性結論。
她只是抬起眼睛看了一下。「那件事我們不要再提了。」她甜甜地說,然後繼續幹活。
「胡說八道,」萊亞爾迪回答,對這干擾很是反感,「我看見她的臉了,一點也不像她。」
「到底是為什麼啊,我竟然拋棄了安吉麗娜?」
安吉麗娜的母親過來開門。她帶著他去她女兒的房間,安吉麗娜還在旁邊的房間穿衣打扮,他便像往常一樣陪著她。
他什麼都沒跟妹妹說,就出去了。他會很快回來,去治愈她的那個他無意間偷聽到的夢。
他不想讓老婦人看到他不相信她,就保持了沉默。每件事都相當清晰,沒有騙他的可能,也沒有讓他對事實起疑的可能。他們肯定是要編造謊言的,巴利早已預見到了。
她繼續說,顯然是想取悅於他。而他則相反,想著兩人當中,沃爾皮尼的形象更加可笑。要騙他,她總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行,要挖空心思,才能讓他盡量不起疑心。要騙沃爾皮尼,就容易多了。如果——似乎可能性很大——安吉麗娜的把戲,對她和她母親而言一樣有趣,那很可能她們嘲笑最多的,該是他了。同時,她們還是有點兒害怕沃爾皮尼。
醒來的時候,他發現夜色正在降臨,並看到可愛冬日里的一場憂鬱的日落。他從床上坐了起來,還沒決定該做什麼。這個時候通常是他學習的時間,但現在,他的書徒然地在書架上俯視著他。那些書名,無一不在訴說著一些死去的、以往的事情,使他一刻也不能忘記生活里痛苦的鬥爭,這仍在他心中洶湧著。
然而,他可以找到各種借口,好馬上去見她。如果不是為了別的,他可以去再次指責她。因為直到那一刻,他從未懷疑過在梅里吉之前,那些臉頰柔軟的男孩的存在,而他今天第一次從索尼阿尼那兒聽說他們。「不!」他大聲說,「這樣的軟弱,會讓我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下。我必須耐心等上十天或兩星期。她不會等著我去找她的!」耐心!但同時,他又怎麼度過第一個早上呢?
幾個小時后,他醒了過來,天已大亮。他很快明白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但他沒有立馬意識到自己的痛苦,並且自我安慰:令他苦惱的,不是有人背叛了他,而是他不能對他的背叛者馬上進行報復。用不了多久,她就會體驗到他的憤怒,並發現自己被人拋棄。一旦他發泄出自己的怒氣,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就到此終結了。
向她展示自己無所不知之後,他內心有一種莫名的快樂。在他眼裡,她完全被毀了。不久之前,簡單幾句話就讓他很滿足了,但是現在,安吉麗娜悲傷的尷尬處境,讓他變得健談起來。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正在經歷一種極大的快樂。在情感方面,這是安吉麗娜第一次讓他充分滿意。靜靜地站在那兒,她是可愛的情婦的化身,但卻擔上了不忠的罪名。
「是財務問題所導致的結果。他寫信告訴我,他不得不給安吉麗娜自由。這讓我想起:幾天前我聽說她又訂婚了,和一個裁縫。我想是這樣的。」
這一陣陣的憤怒襲上心頭,他顫抖著,臉色蒼白。
「你的戀愛談得怎麼樣了?」
「我是梅里吉的朋友。多年前,我和她相交甚密。」
他發現在她母親面前,他可以毫不費勁地和安吉麗娜打招呼——像個心滿意足的戀人,一臉的平靜。這甚至給他帶來了真正的滿足感。他最終抓住了她,這次他不會在慣常的衝動之下,立馬把事情一筆勾銷。他會讓她先說。他會讓她說遍她所有的謊言,以便徹底揭穿她的卑鄙。
「哦,是的,」艾米利奧漫不經心地說,「我早就和她分手了。」
「巧克力!我自己都受不了!說我喝巧克力!我點了一小杯東西,我記不清是什麼了,我甚至什麼都沒喝。」她很投入地說著,用盡自己最大的力氣,來說明自己是無辜的。但她聲音里含著惱九-九-藏-書怒,好像在後悔沒有多吃點兒——雖然她很節制,卻也沒能改變自己在艾米利奧眼中的形象。她做出那樣的犧牲,真的只是為了他。
「他本來應該去的,但他誤了火車,他現在應該在路上。」
他的腳步邁向科爾索。安吉麗娜去德路易吉上班時,可能就走那條路。他沒時間問她要去哪兒,但他確信她不會待在家裡。如果他遇見了她,他會遠遠地向她鞠躬,而不失禮貌。他不是對她說過嗎?等他氣消了,他很樂意再次和她成為朋友的。噢,他多希望那一刻快點兒到來,以便再次和她在一起。他四下看著,以便能及時看到她——如果他能與她相遇的話。
「她一直和沃爾皮尼在咖啡廳,待到了差不多半夜。」老婦人一口氣回答道,她的鼻音讓這些話聽起來好像是每個詞語都粘連在了一起。
他本以為她會責怪他,但發現她這麼平靜,便有些失望。這麼說來,除了他,周圍每個人都很平靜嗎?他在她旁邊坐下,待了很久,欣賞著她的針法:在絲綢的圖案之上,她在靈巧地穿針引線。他想繼續說話,但卻不知道說些什麼。
「但沃爾皮尼昨天不是出遠門了嗎?」艾米利奧說,很驚訝地發現母女一致。
他對自己說,當他知道他學不來巴利不得不離開瑪格麗特時的淡定時,這種恐懼就產生了。
他曾經相信,不是嗎?噢,沒人能比他演戲演得更好了。為了那樣表演,為了強迫自己扮演一個經過痛苦思考的角色,這顯然是違心的——否則,讓他說一下安吉麗娜,怎麼會這麼困難呢?——對於自己所知道的,他要保密,他一定有很好的理由。顯然,最近他重新建立了和她的聯繫。
「說起來也怪。身體的紊亂,會在不知不覺中轉變成情感與知覺,這個我是絕不會相信的。讓我沮喪的是,我對一切事情都漠不關心。我相信,就算科爾索的所有房子都突然開始跳舞了,我也不會看上一眼的。如果這些房子快要砸到我、壓扁我,我也不會躲避,不會後退一步。」看到一個跟安吉麗娜有點像的年輕女人走過來,他突然停了下來,「今天天氣不錯,是吧?我想天空是蔚藍的,陽光照耀,一片溫暖。我可以用心捕捉畫面,但卻感覺不到。對我來說,無論是看起來,還是感覺起來,一切都是灰色的。」
艾米利奧假裝沒聽懂。「哪次戀愛?」
安吉麗娜最後意識到,他的舉止有些怪異。她走到他旁邊,用責備的語氣說:「你還沒吻我呢!」
然而,不久之後,有那麼一刻,對話開始變得具有了喜劇的味道。為了傷害她,他列舉了她在咖啡館花那個傘匠的錢所拿的東西。「茱莉婭要了一小杯透明的飲料,你要了一杯巧克力,還有一些蛋糕。」
他走開了,但還是帶著羡慕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她站在那兒,臉色蒼白,眼睛大睜——一半由於恐懼,一半可能由於不知自己是否應該跟他再撒個謊,試圖讓他留下。他離開那房子,目的很明確。衝動之下,他在自己的路上越走越遠。但是,當他以這種堅毅不變的神態走路時,他痛苦地悲嘆著:他不能繼續看她痛苦的樣子了。看見他漸走漸遠,她發出痛苦的叫聲,這聲音還迴響在他耳畔。他繼續聽著這聲音,以便更好地將之銘刻於心。他覺得自己必須一直保留著它。這是她給過他的最為珍貴的禮物。
噢,不!他覺得關在辦公室里無法消除自己的煩躁。他回到家,想立馬上床睡覺。在他自己安靜的房間里,他的身體得以休息,他因此持續回憶著他和安吉麗娜的快樂場景,好像一切還在繼續。那天,他內心激動,本來可能會向妹妹吐露心事,但是,想起前天晚上的意外發現,他便決定什麼也不對她說了。他覺得妹妹離他很遙遠,她的內心,充滿著自己的慾望。總有一天,他會再次對妹妹關懷備至,但他覺得,他首先得淡定下來,平穩一下自己的情緒。把自己關在家裡,讓艾米莉亞隨便提問,在他看來簡直是忍無可忍的事情,他改變了自己的計劃。他告訴妹妹,他感覺不太舒服,但還要出去,因為他覺得戶外的空氣對身體有好處。
說他看起來像生病,這在索尼阿尼不是第一次了。毫無疑問,在跟他說話的人看來,他是一副面如菜色的形象。
他們獨處時,她站在鏡子前,整理她的捲髮,她甚至不回頭看他,告訴他昨晚在咖啡廳的事情,還有巴利如何監視他們。她一直開心地笑著,看起來生氣勃勃、面色紅潤,這讓艾米利奧更生氣了,甚至比聽到她的謊言更加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