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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有關花的故事 21 玩具娃娃旅行推銷員

第二部 有關花的故事

21 玩具娃娃旅行推銷員

再說亞歷山大。已經認出珍妮弗伸出來的身體部分的顏色后,她很清楚珍妮弗是什麼人了。她應該很生氣,卻沒有。看到亞歷山大,她感到的就是一種權力。知識就是權力,只要你別把某個知識片段與另一個知識片段相混淆,並且試圖消化它,把它完全轉化成氣質和情感,從而糟蹋了它。她現在知道了什麼是什麼,誰對誰做了什麼,知道埃德對她做了什麼,亞歷山大對珍妮弗做了什麼,這些都是有用的知識,但是,等那個時刻來臨的時候,卻與她想對亞歷山大或者亞歷山大想對她做什麼不同。現在看來,好像會有那麼一個時刻,那個時刻將要來或者會來。
「出去一天。」
巴士車站在卡爾弗利大教堂後面,弗雷德麗卡在教堂裏面迅速徜徉了15分鐘。她上了一輛開往戈斯蘭德和惠特比的棕色巴士,挨著窗戶坐下,迷迷糊糊地希望一場美好的旅行能給她一種解脫的感覺。一個男子過來坐到她旁邊。她禮節性地站起來,然後又坐下,收起裙子,表示讓出些空間。她的鄰居立刻擴張過來想填充這點空間。巴士開走了,出了卡爾弗利。弗雷德麗卡迅速看了眼這個男子。他穿著件毛糙的紅褐色西服,裏面的身子硬邦邦的。那隻四方形的手放在挨著她的膝蓋上,戴了只金黃色的圖章戒指。弗雷德麗卡望著窗外。
「不用客氣。瞧,我在德國佔領軍里待過,我可以告訴你,藝術性玩具娃娃是你認為的德國人最不可能做的東西。他們更像是會做人皮燈罩,還有行走的骷髏,完全就像我們軍隊開進去解放那些波蘭集中營時候看到的情景。我告訴你什麼讓我想起了他們。我走進那個教堂,有好幾具屍體和骷髏,那些老主教習慣放在他們的墳墓的底層架子上,就是為了提醒自己。想想你進去的時候,很多人對著你絮絮叨叨,那個味道難聞死了。會讓你的胃口和神經難受一輩子。你不會認為他們是人類,他們是那些你會越來越逼近的東西。再來點威士忌?不。隨便走走怎麼樣?」
「一樣。」
弗雷德麗卡又開始使勁思考了。她這天過得支離破碎,卻充滿各種事情:斯蒂芬妮、卡爾弗利大教堂、拉辛、高沼地、埃德和亞歷山大。如果把這些事情聚攏到一起——毫無疑問它們本來是可以攏到一起的——它們就會有很多令人驚異之處。比如,如果你抓住丹尼爾不好的畫面,把它們跟不放手的維納斯聯繫起來,又跟埃德聯繫起來,把埃德灼|熱膨脹的舌頭跟那頭驢灼|熱膨脹的傢伙聯繫起來,把那些又跟亞歷山大聯繫起來,如果,出於美學上的精緻,你生搬硬套,從軍事意義上把荒野的諸多方面與卡西·希斯克里夫聯繫起來,以粗糙的弗洛伊德式觀點看待卡爾弗利大教堂尖頂的堅挺,你會獲得一個所謂的感官意象,那毫無疑問會令人感到非常沮喪,同時毫無疑問強有力的。
「舒服嗎?」他問道。
弗雷德麗卡·波特驚呆的臉,在戈斯蘭德的荒野中,要比在城堡崗像柴郡貓般神出鬼沒的那個戴髮網的女孩還要難看。跟埃德的插曲結束后,她又重新整理了下妝容,亞歷山大看到的那張臉帶著某種木偶般的俗艷,像當時很流行的那種有著彎彎的金光閃閃的眼影,充滿光澤的酒紅色的嘴唇,撲著淡白色粉的面具,就在他們附近。巨大的鍍金耳環從紅頭髮下面的耳朵上垂下來。照亞歷山大的解讀,她的表情既充滿渴望又很嚴峻。他們的眼睛彷彿無聲地對視了很長時間。接著亞歷山大糊裡糊塗地想,如果他低下頭來,也就是,如果他再次把臉埋到珍妮弗的上方,他倒希望自己的身體能夠護住她不要遭到弗雷德麗卡的審視,她可能認不出那就是珍妮弗,然後可能就不當回事走開。她不是幻覺,她呼吸的氣息把擋風玻璃呵得霧蒙蒙的。亞歷山大蜷起身子,用一個儘可能保持尊嚴的動作,圍住珍妮弗,然後等待著,聽著自己的呼吸。他多麼希望,出於萬千個理由,不管是美學的還是肌肉的,他們要在車外就好了。但是,珍妮弗抱怨說太冷。
「我們要去走走嗎?」
在十七歲,這對她來說也許是件好事,她還沒有掌握柯勒律治有關詩律起源的知識。當她掌握這則信息的時候,她也準備好去疊加它了。
跟亞歷山大有關係。如果你用完整的對句來思考,再進一步用一個搖搖擺九_九_藏_書擺的停頓分隔開來,如果你使用有限的詞彙,用法語來思考,你就得用不同的思維方式,你的實際的思維方式是不同的。
「不不。」
「好吧,」埃德說,「我要走了。麻煩你從我的雨衣上起來吧。」
因此,面對莎士比亞和拉辛,在整個作品框架中,打動人心的東西是不同。應該有一個描述這種不同的方式。同是對激|情女人的刻畫,試比較和對比費德爾和克婁巴特拉。不,不。其實真的跟那些統一性沒關係,那感覺就像一條紅鯡魚。
「別人有建議你來這裏該看什麼嗎?」
「要去很遠嗎?」
她其實沒有走很遠,只走了一小段路就來到那片荒野,然後又漫無目的地返回那條小徑。想邁步遠行的慾望已經偃旗息鼓,她的脫衣舞秀也如此。她沒有任何辦法知道,那一切到底是否必要,但有一點毫無疑問是真的:她已經比出發時知道得多。她沿著那條小路走著,碰到一輛非常乾淨的銀灰色轎車停在路口,看著好像很熟悉,接著很確定地認出那是誰的車了。她走到跟前,把臉貼到前面的車窗上,朝里看著。
前面的座位空著。後座上,亞歷山大很不雅觀地平攤在一個看不見也不知道是誰的女人身上,一隻膝蓋偏離座位。他穿著夾克和長褲,在攤開的燈芯絨西式女套裝下面,他的腰身顯得臃腫又疙里疙瘩。那頭漂亮的頭髮光滑又柔軟,從他的臉上垂下來,觸到女人的臉上,摩挲著她,同時遮住了她。弗雷德麗卡僵住了,盯著看起來。她繼續看著,完全被好奇心迷住,難以自持,往裡偷看著。亞歷山大警覺到了,抬起臉,面色通紅,微微閃爍著柔和的光彩,迎著她的目光。
出了卡爾弗利,巴士開始爬上坡。弗雷德麗卡從抱怨和燥熱中解脫出來后,開始思考。她想到了拉辛。他們為了高級考試需要學《費德爾》。普拉斯凱特小姐,那位法語教師,布置他們寫無窮無盡的人物分析:他們已經寫了費德爾、希波呂忒、阿利希、奧諾妮,但還沒有寫到瑟澤。高級考試中有這種題型。在某種意義上,她們所做的是把拉辛搞得似乎完全像莎士比亞,把莎士比亞又弄成了蕭伯納——上學期她寫貞德、迪努瓦、科雄,寫法完全一樣。要求你去討論情節中人物的作用,除此之外,就像甜食上的一層奶油,還要說他們有什麼額外的個性,什麼內在本性,包括罕見的和獨特的。他們把莎士比亞弄成拉辛但又不像蕭伯納(其實他對這位出色、專業的高級考試的考生是非常抗拒的),乾的另一件事就是追蹤反覆出現的意象,如《麥克白》中的鮮血和嬰兒,《費德爾》中的鮮血、光和黑暗。這又搞得莎士比亞和拉辛兩個都跟亞歷山大·韋德伯恩很像。(蕭伯納更難些。如果你不重複他那些能言善辯的觀點,你幾乎沒有什麼可說的。而如果你真的還算出色,重複別人的觀點,甚至作者的觀點,來評論有關劇的內容,很大程度上是不會令你甘心的。他已經做了那種註釋性的多餘的話。肯定有別的類型,但是如果她知道那是什麼的話,她就會遭詛咒。)
弗雷德麗卡躺下來。
「的確。不妨來一次漫遊,舒展舒展老腿,嗯?真有意思,我平日里到處出差,到了休息日還要出門旅行。這個星期,我已經上上下下走遍了這個郡,哈德斯菲爾德、威克菲爾德、布拉德福德、約克、卡爾弗利。我還去了哈洛蓋特玩具市場。我是做玩具生意的。本以為在休息日能安靜下,可我發現安靜不下來。」
「很少見。我叫埃德。其實就是愛德華,當然,我更喜歡叫愛德華,但經常被人叫埃德。」
弗雷德麗卡用一個花里胡哨的動作加上一句道歉,把買的禮物送給斯蒂芬妮。斯蒂芬妮謝過她,然後說她其實用不著麻煩。弗雷德麗卡想,斯蒂芬妮足夠聰明,應該知道這種不要read.99csw.com麻煩的話會有多傷人。她盡量開脫這是因為壓力的緣故,但是想想,斯蒂芬妮應該看得出來,她自己也處於巨大的壓力下。
她旁邊的那個男子蠶食了很多空間。大概不會有錯,自己旁邊的這個男子已經佔據了一片很不公平的座位面積。這人巨大的屁股挨著她的屁股。他的前臂已經跟她的空間發生重疊。巴士晃蕩著拐彎時,他伸出一隻手,抓住弗雷德麗卡的膝蓋,把自己調整端正,然後說:
她現在真的承受著一種全身性的憤怒,是被一部有點非法的黃色|電|影激發的,片子模模糊糊,充滿破綻,那東西在她頭腦中以及別的地方不斷地馳騁。丹尼爾無論多胖,已經變得非常有趣,無論願不願意,弗雷德麗卡想象中總是掀起他的牧師襯衣,脫下他的牧師褲子,測量他那像大山般的肚皮的重量或者看看斯蒂芬妮柔和的白膚和丹尼爾疙里疙瘩的毛糙的黑色皮膚愉快地飛躍而過。她喜歡讓自己暴露在露天的空氣中,那樣的空氣不是扎進而是把她圍裹在幽閉恐懼症般的燥熱中。她沖每個人吼叫,裝模作樣,夸夸其談,但有反應的只有鏡子里那位。溫妮弗雷德建議她來次長途旅行,吸收些新鮮空氣。這個建議像彈簧般釋放了弗雷德麗卡,她搭上去卡爾弗利的巴士,她想從那裡搭乘更遠的巴士去北約克郡的荒原區,然後徒步漫遊。
它不再是我心中隱秘的熱情,
簡省,弗雷德麗卡想。他再次放鬆進入沉默狀態。他的屁股變得越來越大,靠得越來越近。他的衣服翻領摩挲著她的胸脯。他的呼吸明顯聽得見。弗雷德麗卡把臉挨在窗戶上研究著風景。去年留下的棕褐色,褪色的淡黃色蕨菜,老舊的石南還在今年新鮮的大地上,開始轉綠。有些藝術並沒有風景,在它之前,也許包括之後。比如拉辛,對蕨菜色彩的細微變化沒有興趣,還有蒙德里安也同樣如此,這是她最近剛發現的人物,幾乎可以肯定也對此沒有興趣。如果你生活在這裏,你會覺得風景就是本質,你用它去思考和感知,會有種勃朗特風格,與此同時,它又是障礙。你可以既不看它,又不藉助它,它會隨著附著的聯想越來越多而變得豐厚。頃刻間她又展望起一套想象中的倫敦公寓,也許是亞歷山大的,優雅的淡色木材,偏白,窗帘關著,燈光柔和,裏面有很多人工的模型,有方的、圓的、流線型的,帶點奶油和金黃色的色彩。她又咧嘴笑了,這一笑又挑起鄰居的話語來。
這時他的手順著她的腿摸上來,鑽進她的裙子,深入到她厚厚的校服短褲里。他開始熟練地像蹭她的臉般蹭起來。因為尷尬和厭惡,弗雷德麗卡想掙脫,我會瘋掉的,她想,我已經知道了,我受不了。關鍵不在你是如何知道的,這不重要。她想夾緊腿,想說不要,可是她的嘴被堵住了,她的骨盆被壓著,那隻忙碌的手正慢慢地從側面深入她的短褲,令她更為尷尬的是,裏面變得又熱又濕。很奇怪,她越是不喜歡整個這件事,體內一種無意識的貪慾越瀰漫全身,所以它激起自己的意願去滿足這股貪慾,去邀約那撞進來的手指,所以,最後,當他把兩根手指都伸進去時,她開始就著手指痛苦地扭起來,被某種東西刺|激得抽搐起來,眼淚開始奪眶而出。她想象那兩隻蠕動的手指粗笨生硬,並不熟悉,沾滿尼古丁,不是很乾凈,她在相反的激|情的促使下狂野起來,回咬著那咬她的嘴唇,躬起身子,揚起一條胳膊敲打或者撫摸那鐵絲般的頭髮,其實,那頭髮像嬰兒般柔軟和順從。她的裙子被撩起來,雙腿既冰冷又濕淋淋的。她忽然想到,如果她想要撒尿了會怎麼辦,這個念頭讓她鎮定下來。然後,埃德抓住她的手,溫柔地引導到他的褲子拉鏈前。弗雷德麗卡任由自己的手停在那裡,有那麼片刻,不知如何是好,出於禮貌的考慮擱在他的西服上,瞬間有了模模糊糊的壓力后又拿掉。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幹什麼,也不想那樣做。忽然,很大程度上出於無意識,她開始變得綿軟無力。當埃德再次抓起她的手,她堅決有力地甩掉,把臉轉過去。埃德突然坐起來,看得出在仔細地用手絹擦著手。弗雷德麗卡收起雙腿,懷著燥熱、被搔撓、怦怦跳的感覺,仔細看了下埃德。她沒有辦法九九藏書知道,沒有先例告訴她這是否就是期待的結果,是一場狼狽的挫折,還是一場新的攻擊開始的信號?其實,盯著無動於衷的荒野地,埃德又開始饒舌起來。
「如果你放鬆點,躺下,或許會更好。」
她感覺疊加思想既可以提供一種行為模式,又可以提供一種也許適合她自己的審美模式並且證明其行之有效。她認為,就像在這件事中那樣,想要理清這些複雜的含義,需要花好幾年的時間。
像突然開講那樣,他突然不講了。弗雷德麗卡不知道要說什麼。他們並排坐著,兩人都微微不知所措地皺著眉頭。他說:
「去遊覽?」
「現在你可能想不到,德國佬做的玩具娃娃比我們做的實在可愛多了。逼真漂亮的小臉蛋,柔軟的頭髮,簡直太自然,太細膩了。我們自己做的普通玩具娃娃是真正的硬臉小玩意兒,臉蛋像紅色彈珠,格格響的眼睛像小石子。如果你把它傾斜下,就沒法不讓它咔嗒咔嗒響。令人驚訝的是,大多數孩子都很喜歡它們,血紅色的心上人的嘴唇,帶著小俏妞的表情,你真要盯著這些看會讓你感到有點不舒服,我當然不存在這種情況了,那屬於我要做的事情,我的工作就是賣這種產品。你得知道,孩子們都會喜歡什麼,我經常想,他們其實根本不看自己依偎著睡覺的東西,不管什麼破舊布,或者衣鉤、塑料的新奇玩意兒,都會吸引大多數孩子,如果他們決定親近它的話。我注意到了這點。但是如果你不得已要做比較,你會感覺那是完美典型。我其實很喜歡看一件自然的玩具娃娃,你知道嗎,一個柔軟的玩具娃娃,有著跟嬰兒一樣真實的皺紋,能喝能撒,什麼都會,還有著真正的嬰兒般不使用的小腿。我可以設計出一個來,可是同行們不會碰的,太丑了,又沒頭髮,肚子脹鼓鼓的,他們不會看的。真遺憾。說到小男孩玩具娃娃也令人遺憾。如果是黑人或者荷蘭人,就完全可以,漂亮的光溜溜的身子套上幾件衣服就行。我懷疑孩子們會不會問,那小雞雞或者小雞|巴或者你不管叫什麼的東西,他們在自己身上和兄弟身上看到的,上哪兒去了?我們可不是生來這樣羞怯的,可那會持續一輩子。再來點威士忌?準確地說這沒什麼害處,你說呢?但是如果我真這麼嘗試了,我就會被舉報。」
「戈斯蘭德。」
「在部隊的時候,在德國人開打之前,有些傢伙和我,我們經常逛開羅的妓院。你知道,她們有各種表演,包括正常和不正常的,我想你可能會這樣說。有些沒有多大價值,同樣的東西你看得太多了,我絕不是為了刺|激才去做的那種人。但是有些東西你不會天天碰到。比如像那種地方,他們找個女該,然後把一頭驢放在非常結實的網子里,從天花板上掛下來,吊在女孩的上方。她會撩撥那傢伙,那頭驢,她躺在下面,然後撩撥,讓那傢伙興奮起來,用她的雙手和嘴巴,以及她能動用的一切,那可真是個活泛的女孩。那傢伙的東西碩大,透過網子簡直要衝出來,它會被適度地刺|激起來,但不可能夠著她,因為有網子。他們得把驢捆起來,否則會對那女孩造成很大的傷害,會撕裂她,撕碎她,它蹄子亂戳,女孩扭著,轉著。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對不起。不太穩。」
弗雷德麗卡匆忙站起,他邊收攏著雨衣,邊仔細地輕輕擦著,然後搭在胳膊上,默默地點了點頭,又退回到那條小徑走了。
「你住在那裡?」
「沒有。他們說這裏很漂亮。」
他們穿過戈斯蘭德的中心區,來到一條路上,那條路已經變成一條小徑,然後跨過一道小溪,再走幾步便到了真正的鄉下。顯然,埃德不想再往前走。他問弗雷德麗卡在這裏坐會兒是否會感覺太冷。弗雷德麗卡說不冷。他拿出一件雨衣鋪在一個像華茲華斯詩歌里經常出現的那種荊棘叢下面。弗雷德麗卡僵硬地坐在雨衣邊上,心想,某些事情如果她知道了,這些事情就再也不會以同樣的方式煩惱她。她讀過《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很真實,還有《虹》,也很真實,包括《戀愛中的女人》,但不能說,她指望從這位玩具娃娃旅行推銷員那裡獲得一場頓悟。她希望自己的無知,至少一部分,能被驅散。她想變得見多識廣。她希望自己能夠找到不滿的源頭。
「弗雷達。弗雷達·普拉斯凱特。https://read.99csw.com
一個主題句的四段成分,非常均衡,甚至在這個非常極端的陳述中都非常均衡,想到通過這個韻律來強調cachée和attachée。你看見過維納斯緊緊不放手嗎?她以前經常不用想就能看到一個無形無狀、蹲伏著的東西,從一根樹枝上掉下來,伸長爪子,裹住掙扎的身體,像獅子和馬。外面的撕開了裏面的。但是這句韻文形式把抓手從被抓的對象那裡分離開來,同時又無情地把它們連在一起。大概是這個意思。弗雷德麗卡想,現在,如果你寫了亞歷山大的思想過程——你可以達到某種程度——看到相對爭議的意象是怎麼回事,不像在莎士比亞中那樣流暢。她露齒微笑了,純粹歡樂的微笑,坐在那裡看著外面現在已經獨具特色的荒野風景,道路鄰接鐵絲般的大片大片青草地、顫抖的棉花田、並不平坦的堤壟和地塊,大地起伏摺疊,在花崗岩、杜鵑花以及蕨菜地中,朝著地平線開裂。
「我信。我有個漂亮的橡膠玩具娃娃。她叫安吉麗卡。但是她的肚子壞了。背心都融到肚子里。太可怕了。」
埃德什麼都不是。她把他拉進來,就因為他什麼都不是。她沒看過他的臉,如果那是碰巧的話,現在就是刻意設計,她不想看他的臉。他有他的功能。此外,她已經讓他中途下車了。
他們又坐了會兒。
你可以把所有這些事實和事情像疊片般,而不是像正在生長的細胞那樣並排放一起。這樣疊加起來的知識,會產生一種強烈的自由感、真實感,甚至無我感,因為最初感官和性通過類比產生的關聯毫無疑問是從自我出發的。是她,而不是丹尼爾、亞歷山大、拉辛、埃德、那頭開羅的驢、艾米麗·勃朗特或卡爾弗利大教堂的建築師們,出於她自己的需要,把這些東西彼此聯繫起來的。整個自我和無我的問題,是很怪的,因為看事物不是分開看就是聯繫起來看,感覺就像一種力量練習,這個問題父親一直都是非常模稜兩可地教導她,要從理論上避開,在實踐上追求。
接著說荒野,跟卡西·希斯克里夫毫無關係,除非她選擇要有關係。她看到的去年的歐洲蕨是淡黃色,而且在一定距離之外,瀰漫在毫不捲曲的綠色植物上方的這片霧蒙蒙的淡黃色,好像在脫褪。
正是維納斯自己緊緊與獵物貼在一起
「是的。」
弗雷德麗卡謹慎地點著頭。這人帶著股令人吃驚的怒火說:「你孤單地東奔西走。如果你東奔西走,就很難維護好和家人的關係。我把錢都投注到那個家了,我投給它之多你都難以相信,可是我從中沒有得到任何好處,除非你把沒有他們在身邊比在身邊要好這點樂趣算進去。沒有絲毫個人隱私。很多事你就別指望參与了,比如,定時回家喝茶。有時我露面了,惹了麻煩,我會感覺自己遭人痛恨,所以,我不會——如果我還能忍受得住——我不會為難自己,出來亂跑,讓自己受累,我會寄張漂亮的明信片,在原地待著,像這樣就近走走,看一兩個地方,跟人聊聊天。我發現,從長遠看,這樣更快樂,少些幻滅感。」
「一樣。有了一天的空閑,心想我得看看荒野。你自己一個人?」
她又回到亞歷山大上,作為最容易集中精神的部分,思索亞歷山大不太可能激起其他想法。在某個範圍內,她好像輕易能理解,拉辛的戲劇還是不錯的——紮實、有力、精緻、耐看——但在這個範圍內,她對《阿斯翠亞》不太有把握。現在,你如何辨識出那種好,如何檢驗某個人的判斷?可以用詩化的台詞結構來衡量嗎?
「謝謝你。」弗雷德麗卡說,帶著毫無由頭的清高。
埃德極其笨拙地用一隻手肘撐著自己,坐在她旁邊,端詳著她的臉。弗雷德麗卡不想正視他的眼睛。整個過程,她其實沒有真正細看過埃德的臉。這張臉的總體有著很重的垂肉,鬍子颳得乾乾淨淨。他身材短小,褐色的頭髮硬生生的。
「那是因為太熱了,我希望你還留著她。要縫補橡膠的話,滑石粉會管用。現在都做上頭髮了。德國佬在做頭髮方面也很在行。他們擁有的顏色種類更廣泛,而且非常逼真,我們的材料全都是烏黑的或者淡https://read.99csw.com銀灰色的,偶爾有點赤褐色,如果你這樣叫它的話。我會說是紅褐色。但是德國佬做得特別自然,像真頭髮,而且發叢的間距也挺好,不是看著跟列隊般一排排,像你可能以為的那樣,而是看著很自然,覆蓋整個頭皮,有些真的漂亮,我說過了。那會摧毀你對英國製造的信心,真的會,我不想讚美德國佬,我向你保證。我不會。我看得太多了。但是要提醒你,德國佬、英國人,或者別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出像你這樣漂亮、柔軟、獨特的頭髮來。如此奇妙的顏色的細微變化,真的太罕見了,如果你不介意我這樣說的話。」
「還行。」
「我想——我想待在這裏,想隨便走走。」
再次在那輛巴士上安頓好,弗雷德麗卡驚訝地發現,埃德正登上巴士的踏腳板,令她更加驚訝的是,他走過來坐到她旁邊,拿出一本厚厚的黑色筆記本。巴士開動之前,他說,像做生意一樣,他喜歡記下她的名字和地址,以備他這樣旅行著找上門來,而這是很有可能的。弗雷德麗卡報上普拉斯凱特小姐的假名,又說了虛構的地址,編造了個珍妮弗家的門牌號,用丹尼爾作為街名,電話一半編成學校的,一半加上那個醫生的號碼。從事實中提取的虛構有種純虛構所沒有的疑似合理性,對此她很自豪,儘管不理解為什麼埃德會對掌握這種東西感興趣。他記了下來,慢慢地,耐心地,喘著粗氣,在戈斯蘭德和卡爾弗利之間,他沒有再對她說什麼,不過偶爾,在那個角落,他的屁股還想依法炮製,試圖擠壓過來。
比如,拉辛很重要,那是因為亞歷山大。不放手的維納斯只是個例子,事實上不是特別好的例子,她偶爾選擇這個例子,是因為大家對它可謂爛熟於心,當你乘著巴士在一片荒野上顛簸時很容易想起來。
「我們還是回村裡吧。我們可以乘下輛巴士去海邊。」
「我敢說肯定會這樣,肯定會這樣。」這個棕褐色的男人說,帶著巨大的感同身受。
「是的,」弗雷德麗卡說,她直到現在也鬧不清誰住在那個家裡,父母、妻子還是孩子,「我姐姐要結婚了。所以我們鬧得一團糟。」
但是,如果把這些東西分開該多好。如果你把它們分開,在很多方面,你會更合理地看待它們。
「埃德。」
「你叫什麼名字?」
「沒關係。」
「好姑娘。」他說,然後躬起身子望著弗雷德麗卡。他把一條腿搭在弗雷德麗卡的腿上,把臉湊到她的臉上,用他那滾燙、堅硬、乾燥的嘴唇,親著,啄著臉蛋上的每塊地方,眉毛、臉頰、閉著的眼瞼、下頦、嘴唇。他展現出魔鬼般的老練,他已經開始進行常規技術的表演了。在這種乾巴巴的親吻上花了些時間后,他又開始只對付她的嘴唇了,撮著它,用雙唇,用牙齒,從側面蹭著,最後用舌頭使勁撐開,那條舌頭好像大得可怕,圓滾滾,脹乎乎,呼出尼古丁、啤酒、茶葉的味道。他們的牙齒碰在一起了,咯咯作響。弗雷德麗卡試圖扭開,這又增加了他動作的力度,他用一條胳膊把弗雷德麗卡摟得更近,拎起全身的重量壓到她身上。弗雷德麗卡感覺他堅硬的前身壓著她,不停地蹭著,蹭著,她自己的舌頭捲起來往後縮,稍微一鬆弛,擦著了他的舌頭,引起她一陣戰慄,感覺焦慮、厭惡,又有種頑固而可怕的莫名的好奇。也許他是個色情狂。她應該早就想到這點。
那頭驢跟什麼都沒關係,但現在她知道有關它的故事了。它本身很有意思。
桌子底下,這人的腳踝勾著弗雷德麗卡的腳踝,皺巴巴的襪子挨著尼龍長筒襪。弗雷德麗卡感覺她不知道的某些遊戲規則正被不折不扣地觀察到,同時感覺怪怪的。喝了這麼多,說了這麼多,每部分都限量供應,然後那人說:
到戈斯蘭德后,大巴在一家酒館外面停住。天很冷,在那個不規則的鄉村綠地上,幾隻鵝在晃晃悠悠地走著,高沼地的綿羊跟在後面,咔嚓咔嚓地嚼著東西,驚訝地凝視著,然後歡快地走開了。弗雷德麗卡的夥伴說:「請你喝點什麼吧。」她想說不用,但又想看看一家酒館裏面是怎麼回事,她還從來沒去過那種地方。他問她想喝什麼,弗雷德麗卡說:「威士忌。」她曾經為禦寒喝過,加了蜂蜜,感覺比雪利、杜松子酒或者酸橙更適合他們待的這個地方。這人給她買了兩杯威士忌,跟她說起玩具娃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