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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有關花的故事 20 家長

第二部 有關花的故事

20 家長

「你對斯蒂芬妮一點都不了解,或者對她想做什麼一點都不了解。你不了解我們想要什麼,或者我們任何人想要什麼。你不知道你對我們產生的影響。」
「弗雷德麗卡,不要說了。」溫妮弗雷德說,「還有比爾,也別說了。你們都是在進行無法彌補的傷害。」
「你都沒有幫忙。」斯蒂芬妮說。
比爾裝腔作勢地轉向亞歷山大。
「別。」比爾說。
亞歷山大走出去,上波特家。
「我告訴過你會很可怕。」弗雷德麗卡說。
「也許我該回家去。」
「我那裡疼。」她臉色通紅。
就這樣當亞歷山大發現自己要去她家喝茶時,經過精心安排,他渴望晚上踏上波特家附近的那條路。比爾·波特一直不想跟傑弗里·帕里說話,因為他們曾為托馬斯·曼爭吵過,比爾說,他是個沒用的騙子。帕里說他們可以求同存異。比爾說,有自尊的知識分子不會那樣做事。帕里說比爾沒有讀過德語作品。比爾說,就這件事而論,這不重要。帕里說比爾孤陋寡聞。比爾說那是無知的辱罵。帕里告訴珍妮弗,暴躁和放縱不需要傳染給別人,可她並沒有在意。從那以後他再沒跟比爾說過話。
「但是丹尼爾在那裡,」亞歷山大說,「而且真真切切。」他用胳膊摟住斯蒂芬妮,她聞起來有股好時派沐浴露的芬芳味道。她不能說,他自己的不真實(在那種意義上)以及他此刻的存在,加劇了她的不確定。她依偎著亞歷山大,哭泣著,他撫弄著她的頭髮,一遍又一遍。
珍妮弗專門給亞歷山大烤了個蛋糕,泡了茶。亞歷山大進門后,珍妮弗在他的臉上迷戀地蹭著,抱在胳膊上的小托馬斯專橫地扯了把她臉上的肉。她引著亞歷山大參觀房子,他並沒有做這樣的請求。亞歷山大焦躁地意識到,珍妮弗以為作為情人的他會有強烈的好奇心,想知道被愛的這個人隱蔽在生活里的各個細節,包括鮮花盛開的粉紅色盥洗室,放著比阿特麗克斯·波特牌粗呢地毯和活潑的仿米羅的活動雕塑的嬰兒室,帶瑞典傢具和斜紋窗帘的卧室。在卧室里,他感覺自己像個窺視者,一個下流的闖入者。珍妮弗溫柔地呻|吟著,抓住他的手。小托馬斯撐在她的臀部,也呻|吟著。她把孩子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沿上。亞歷山大繼續站著。托馬斯喊叫著,拽著她的衣服。珍妮弗輕輕推了孩子一把,他忽然哭起來。珍妮弗抱起孩子,熟練地扭來扭去,一點都不溫柔,任由他的腦袋從自己的一側肩膀上垂下去,亞歷山大不能看那裡,然後突然轉身下了樓。
「然後還有他的信仰,所謂的信仰,在最近這樣的時代。我認為你不會贊同那個信仰https://read.99csw•com,你還沒走到那個地步。」
「爸爸——」
「像斯蒂芬妮那樣。」比爾說,「不過我必須說,你表現出令人驚訝的些微像斯蒂芬妮的自律意識和對真理的尊重。」
「如果他真的那樣,我就應該完全不把這個當回事。我該假裝其實那不要緊。他經常對我們這樣,總是對我們這樣,所以我們去在乎他說的話就錯了,因為他總是解釋說他根本就是有口無心。然後你就會因為放任那些沒有說出口的醜陋言辭在你的頭腦中發餿而感到內疚。」
「她可以做得更好。她會做得更好。這個地方只是個過渡階段。」
這是亞歷山大的一個規矩,不要去自己所愛的已婚女人的房子或者家裡。他認為,那樣對他們或者他都沒有好處。他們要麼可能不喜歡那幢房子或者家,因此怒氣沖沖,心煩意亂,要麼,偷偷地喜歡,想藉著帶他進家,神聖化房子或者情人。還有第三種可能性,他從來沒有碰到過,卻很害怕:某一天,一個女人會要求他加入毀滅這個房子或者家的儀式中,把斧頭和噴燈帶到家裡,在客廳窗帘的廢墟中做|愛。有一兩次情況已經危險到快接近這個地步了。他更喜歡做個逍遙在外的男人。
「我也愛你。我無法忍受這樣待在這個房子里。這樣不好。你應該騰出一整天的時間來,到我車裡去。我弄了輛車。」
「你像耶和華那樣安撫他。這樣不好。」
「廢話。」
「我記不得他了。我完全不記得他了。好像我自己沒有跟自己辯論過,那些事,這個教堂——」
「我試圖幫來著。」弗雷德麗卡說。
「不是,」斯蒂芬妮冷冷地說,「不管你們——包括弗雷德麗卡——怎麼想,這事都與你們無關。我愛丹尼爾。這件事不容易。你們想把這件事搞砸。但你們不會改變任何東西。所以,求求你們了,請不要再說了。」
「那不是你的工作,你這個傻瓜,那並不需要你有多少天賦,但它要求的很多東西你不具備。這人根本沒有考慮過。他的牧師不會同意。我的上帝,斯蒂芬妮,你不要告訴我,你會真誠地前去加入一個組織,這個組織簡直是在踐行聖保羅對女人的觀點,毫無疑問,那些有關養育和周期性分娩神聖不可侵犯的觀點。你會變成一頭奶牛的。一頭奶牛,一個奴隸,一個優哉游哉斟茶倒水的閑人。你不能這樣。」
「我應該去死。我不想活了。」
「丹尼爾?我不能告訴他這個。那會很可怕。我不能……」
「哦,弗雷德麗卡。」斯蒂芬妮說。她開始臉色緋紅。亞歷山大興緻勃勃地看著她。他想弗雷德麗卡如此肯定地預測了一場read.99csw.com爭吵,那是因為她有意挑撥這場爭吵。
亞歷山大得回答溫妮弗雷德的問題,這把他救了出來。溫妮弗雷德說,她沒有立刻意識到講這話的後果,因為她被弗雷德麗卡激怒了:「不是這樣。出什麼問題了嗎,斯蒂芬妮?」
「爸爸,請別吃驚。請別這樣。我對自己的話可是負責的。那是我的人生,請別吃驚。」
他們喝著茶,兩個人都躁動不安,都因為渴望什麼東西而感到痛苦,那東西既不是慾望也不是與之相反的什麼。托馬斯坐在高椅子上,用玻璃般的藍眼睛盯著亞歷山大。亞歷山大喝著玫瑰色瓷器里的茶,心想:她會允許我的,即便孩子從床的那頭看著。珍妮給托馬斯切了幾塊麵包和馬麥醬烤麵包片,他把這些東西都扔到地板上。她把孩子坐的椅子轉過去對著窗戶。「看看那些樹、藍天和太陽,托馬斯。」托馬斯吞咽著,扭過身子繼續盯著亞歷山大。亞歷山大感覺應該跟他說說話,便伸出一隻拘謹的手指,被謹慎的油乎乎的手攥住。「他喜歡你,」珍妮說,「哦,親愛的。」她擦掉幾滴淚,抱起托馬斯,把他放在亞歷山大的膝蓋上,好讓自己的一隻手如電流般在他的襠里流連,像她過去常乾的那樣。她嗅了嗅,然後站起來背過身想看看。
斯蒂芬妮抱起胳膊,戰慄不已。亞歷山大走到她跟前。
「不是胡說,真的。他讓我有那樣的感覺。我知道這樣想並不理智,可我忍不住這樣想。」
她的聲音又細又小。亞歷山大剎那間感到不快,不知那是跟比爾還是丹尼爾感覺不同。弗雷德麗卡堅定地宣稱:「他會改變主意的,一定會。」
「哦,真的,我們就是這樣,被教導要相信理性和人道主義,以及個人關係和寬容。你可以用任何手段強化任何戒律。從此以後我跟他的感覺再也不會一樣了。」
「不能。」她冷冷地說。
「幾乎沒有。」亞歷山大說。
「我希望你別說了。你這是拿丹尼爾說事。你沒有權利這樣做。」
「你想跟丹尼爾·奧頓結婚。」
她仍然衝著亞歷山大說:「跟丹尼爾·奧頓。」
「我是想阻止無法彌補的傷害,你這個瘋子。你想讓這姑娘嫁給一個肥胖的助理牧師?」
「你一定要來,用你的聰明才智。」
「你是有過錯,」弗雷德麗卡說,「你的過錯恰是你現在正在做的事情。你讓我們沒法做你想讓我們做的事,因為你的行事風格把這事搞得好像令人可憎。
「我知道斯蒂芬妮想要的東西很少。我經常告訴她,她在那地方是在浪費自己。你肯定也會同意我的說法,亞歷山大。」
「不好,因為這會讓情況更糟糕。對他來說同樣如此https://read.99csw.com。」
「也許吧。我感覺不舒服。」
「麻煩在於,」斯蒂芬妮說,「我感覺不適合活著。」
「斯蒂芬妮,去跟丹尼爾聊聊吧。現在就去。越快越好。」
這不可能,亞歷山大尋思,想著這個問題是出於真的無知還是沉重的諷刺。弗雷德麗卡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不能。」
「你的人生。你究竟考慮過沒有,嫁給那個助理牧師會怎麼樣?到時全是談話、跪墊、女童子軍、孤兒院女主管、義賣會這些東西。你完全不適合那種非存在的生活,像送奶車上的一匹賽馬。不出一個星期你就會瘋掉,如果不瘋,就像我說的那樣,可能已經瘋了。他肯定也瘋了,或者就是完全沒有想象力,居然指望你。看上去好像想象力確實不是他的強項。」
比爾拾起放在煙灰缸上的高高的一摞書,朝斯蒂芬妮扔過去。她側身彎腰躲開。這些書落在地上,在她周圍跳動撞擊著。煙灰缸落在一個小燈盞上,燈盞已經爆碎,玻璃片四散開來,瀰漫著一股燃燒的味道。斯蒂芬妮撿起兩本書。她的手顫抖著。亞歷山大看到比爾的嘴角上粘著一道薄薄的白色泡沫的細線。他盡量迴避著不要看,然後說:「我想你不該再說什麼了,我覺得我待在這裏不合適。斯蒂芬妮非常痛苦。」
托馬斯小小的,熱熱的,結結實實。他的小手放在亞歷山大的胳膊上。托馬斯的味道聞起來既像好好地洗過,又感覺很臟,是肥皂、尿騷、金縷梅酊劑、馬麥醬和果醬混合的味道。托馬斯已經通人性,將來會成為男子漢,他定定地挑剔地陰鬱地盯著。過了會兒,他像折刀般收攏起身子,整個身子如同果凍或者跳跳豆般搖動起來,幾乎撲到地板上。珍妮抓起他,捏了幾下讓他不吭聲了。
「我想斯蒂芬妮是照你的意願去做的,那麼,照你說,斯蒂芬妮的職業不錯了?」
「胡說。」
弗雷德麗卡讓他進去。她打開門的時候,用一個誇張的噓聲警告亞歷山大:「這個房子里正醞釀著一場惡魔般的大吵大鬧。照我說這房子馬上就要爆炸了。大家已經噁心了好幾天。」
「哦,別走。」弗雷德麗卡說,然後把他關在裏面。
「他是個助理牧師。就是來過家裡的那位,你知道,為幾隻小貓來過的那個人。」
「沒有,但是——」
「像斯蒂芬妮那樣。」弗雷德麗卡譏諷地說。
「我想,她嫁給一個牧師助理就是想唾棄你,就是不想再聽到你的聲音,磨磨嘰嘰自信地說什麼對我們好……」
「會的。我也痛。我實在受不了待在這裏。」
「你不會得到感謝。她是故意想嘲弄我們。」
弗雷德麗卡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上。她感覺被搖晃https://read•99csw.com過,神清氣爽。他們的生活不時被這些陣陣憤怒的大風打斷,這絕不是第一隻被打碎的燈。他們靠一個循規蹈矩的神話生活,靠一個封閉家庭的安全和確定的圖景生活。但是這裡有很多裂口和縫隙,透過它們,冰冷的大風號叫著,一直在號叫,而且還會繼續號叫。這倒有它令人激動振奮的方面。號叫,鬼臉,赤|裸的非理性,像波特的倫理學和美學所說的那樣,不是暫時的脫離正軌。它們都是事情的內容。如果你知道它們存在,你就會行動,真的。弗雷德麗卡直起身子,輕輕拍了拍還在戰慄的斯蒂芬妮的肩膀,然後走了出去。
說完這句話,亞歷山大在她嘴上吻了下,既乾巴又溫柔。她把頭埋在亞歷山大的肩膀上,然後他們就那樣坐下來,坐了會兒。她記不得丹尼爾了,這是真的。
「你肯定昏了頭。」
大家都在裏面。照明有點不對勁,異乎尋常地冰冷和昏暗。比爾問亞歷山大要不要來點雪利酒,接著給他們兩個都斟了點,然後,彷彿事後想起,又給溫妮弗雷德倒了一小份。除了弗雷德麗卡沒有人表現出想發表任何意見的衝動,她嘰嘰喳喳地向亞歷山大說了半天帕里太太,以及她在《這位女士不是用來焚燒的》中的表演,從看到那場表演開始,到弗雷德麗卡下決心做個職業女演員只有短短的一步,她發誓不想坐在一個房子里,讓她的才華,那些所謂的才華,未被使用,在她的心裏發霉。自從她收到洛奇給她的信,讓她扮演登基之前的伊麗莎白,除了上次的意外窘遇,她都感覺得意自豪,並且開始拿各種誓詞和感嘆詞粉飾自己的談話,當然不是完全過時,而是伊麗莎白的現代版措辭。這是很不錯的嘗試。亞歷山大試圖用未被公司僱用的女演員的數量來挫傷她的熱情。比爾說她將來應該上個大學,拿個不錯的學位,像斯蒂芬妮那樣,然後再接受訓練,選擇一個職業。
「那是他的事。」亞歷山大柔和地說。斯蒂芬妮開始驚慌地嗚咽起來。
「幾乎沒有。」亞歷山大說。
「沒有但是什麼?」
「非常痛苦,」比爾說,「非常痛苦。她應該這樣,我也這樣。非常痛苦。好了。我什麼都不想說了。我永遠不會再提這個話題了。當然,你可以做你喜歡的事情,但是,不管你做什麼,我都不想干涉,所以你也最好永遠不要再拿這樣的事打擾我。」
「你不該試圖如此強硬地明智理性。」
他回去后,珍妮的精神似乎很低落,態度簡直有點暴躁。他不知道珍妮是因為他的離開而苦惱呢,還是因為要被迫待在原地不動而生氣。他們在城堡崗見過一次,發覺他們被那個戴著發套,明顯不見其身的女孩咧嘴而笑read.99csw•com的臉監視著,她後來化身出現在一片荊棘叢中。「像只柴郡貓。」亞歷山大說,但珍妮嚴肅地說,不是開玩笑,她現在就像那個終身不變的愛麗絲,透過小小的鎖孔偷窺著進不去的花園,她想要點世俗的真實。謝謝你。
「我想嫁給他。我鄭重想過這事。他也想過了。這是自己應該親自好好想想的事情。」
「你承擔不起去在乎那種荒唐話。」
「他會愛上你的,亞歷山大。」
他憤怒地掃視著房間,匆促地對亞歷山大點點頭,摔上門出去了。溫妮弗雷德面無表情,跟在他後面走了。
「丹尼爾·奧頓是誰?」
「沒有什麼問題。完全沒有。事實上,我打算結婚了。我還不想談這件事。」
復活節過得很開心。亞歷山大寫信給珍妮弗,他如何在各種各樣的場合無時無刻不想念她——穿過父母開的酒店,偷窺編號的房門,一張接一張地看不知名的床,孤單地在白堊紀時代的高原草地上大踏步行走,或者沿著韋茅斯沙灘上的潮流線徘徊。他父母有著一系列數不清的愛德華時代的地下廚房和碟碗存放室,都略作裝飾,光滑的門裝得歪歪扭扭,還有涼冰冰的椰衣墊。他們坐在大得彆扭的西紅柿湯罐頭和脫水洋蔥的瓶瓶罐罐中間,翻著《每日電訊報》,聽著收音機。店長和韋德伯恩太太既是業主又是員工,要計劃來來往往和購物事宜,要整理弄髒了的床單和損壞的瓦罐。亞歷山大沒有在信里告訴珍妮弗這些事。「我父母很好,很開心,很高興見到我。」他寫道,儘管他們很少有時間跟他聊天說話。他也給克羅寫了幾封雅緻簡潔的信,談到獨自散步,沒有男孩們干擾的那種強烈的愉悅感,克羅的回信充滿了對即將到來的夏天的熱情期待。他把珍妮的信都帶在口袋裡。
「我得去趟波特家。」他站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衣服。
出於某種原因,這是她想對亞歷山大說的。她顯得很不高興。比爾說:「那麼是跟誰呢,如果我可以問的話?因為我必須問,因為我沒有聽到過絲毫暗示,你打算跟誰結婚?」
「不,我不想。但我覺得這不重要,我們的想法並不重要。那是她的決定。我會支持她。」
「我們就是在提倡理性的教育中長大的。」
「我愛你。」
「我要祝賀,祝賀……」亞歷山大放低聲音說。
「我有過錯。我有過錯。我肯定有。我在什麼地方有過錯。我所有的孩子都缺乏膽魄,他們缺乏真正的膽魄和堅韌不拔。面對真正的挑戰,他們總是慢慢地側身躲開。我兒子是個恍恍惚惚的傻瓜,我女兒想嫁給一個謊言和圖騰,葬送她的一份才華——」
「真的不好?」
「你沒事吧?」
「他的工作,他的工作很好。我尊重他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