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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有關花的故事 19 瑪門

第二部 有關花的故事

19 瑪門

小飾品店曾是她們最喜歡出沒的地方。早年的時候,她們來這裏買聚會穿的衣服上用的花邊衣領、扎頭髮的髮帶、帶子、鬆緊帶、紐扣、撳扣之類的東西。1953年,弗雷德麗卡傾向於把這樣的拜訪看作無聊的儀式,儘管她明白,可以用不同的眼光看待這些拜訪,懷著某種類似狄更斯式的對已經消失了的生活細節懷舊式的感情,其實,這就是她在1973年開始看待它們的方式。但是,今天她又因為那些針板和針包感到很壓抑。她漫步到這個部門坦率地展示輕佻的區域,那裡滑溜的天鵝絨做的無頭非洲人半身像上覆蓋著鍍金的玻璃鏈子,箍成圈的耳環從沒有葉子的烏木色的樹上掛下來,怪異可怕的香檳杯子高高地堆起來,帶著堅硬的塑料泡沫,酒紅色中混合著金色、銀色和珍珠色。這裏的櫃檯上裝飾著花彩,四處瀰漫開彩虹般的雪紡綢圍巾的薄霧,其中,盛開的大麗花、玫瑰、紫苑、牡丹、罌粟,有用綢子做的,有用紙做的,有用栩栩如生的塑料做的,帶著錫箔和鋁片做的金葉子和銀葉子。弗雷德麗卡漫步穿過這些小物件,無意中碰到一圈艱難移動的人,再過去就是旋轉玻璃門,她發現自己已經來到婚紗展區。她硬著心腸站住想仔細看看。中心區是個圓形小貨亭,一個疲憊不堪的胖女孩在裏面抽搐般地旋轉著。她周圍是用脆弱的彩色條棒撐起的好幾層玻璃架,上面豎起小小的叉狀鍍金台,檯子上對稱地擺著或者垂著花環和小圈環。蠟制的橘子花、紙做的桂樹葉子、天鵝絨做的蝴蝶結、鑲嵌著玻璃的女士冕狀頭飾、蠟黃色的球形仿製梨子,小串掛在金屬絲做的枝幹上,全都帶著懸挂的薄紗,有著清晰的幾何線條構成的網格和隨意的摺痕。現在,有些東西明顯已經髒了,有些還很新鮮,潔白如雪。
斯蒂芬妮大喊著說:「我希望你說點別的。我很開心。」她用一個游泳的姿勢把白色瓷器、鍍銀的麵包叉和紙巾推到一邊,把臉埋在雙臂中間,開始抽泣,毫不節制。
「我想也會這樣。」弗雷德麗卡斬釘截鐵地說。
「那很刺|激嗎?」弗雷德麗卡詢問道,那聲音令人吃驚地混合著好色和醋勁。
肯定還會有性。斯蒂芬妮已經發現了這個領域的秘密。她們從來沒有談論過斯蒂芬妮的性生活或者她是否有過性生活,弗雷德麗卡無法想像那就是事實,甚至早已既成事實。這讓她怒不可遏,至少跟向資產階級的孤獨屈服一樣令人憤怒。在這個天平的兩端,是風格和事實,她在一個想象中的門廊里徘徊著。斯蒂芬妮已經放棄了對亞歷山大單純肉體的純潔和異想天開的希望,這讓得到亞歷山大的希望變得要麼不可能,要麼更加具體。「我跟他上床了。」「那是一場頓悟。」某個人,在某個時候大概會跟亞歷山大上床或者已經上了。所以,在邏輯上,你要麼要那個,要麼管一場白日夢叫白日夢。「這是血肉之軀啊,先生。」極有可能,他還沒有注意到或者永遠不會注意到這個。但是他也會像丹尼爾·奧頓,而不像羅徹斯特先生那樣,是血肉之軀。所以……
她希望能從那些小器具中找到什麼便宜貨,既實在又精巧,一個外形優美的實用工具,或者一個風格獨特的器具——一把壓蒜器、一個形狀不錯的鏟刀、一個https://read.99csw.com瓶塞起子,某種不見得非要用卻能展示善意的東西,表示承認斯蒂芬妮想過家庭生活的意願就可以。可是事實上,這些東西她連碰都不想碰,或者說不想拿起其中的任何一件。作為一個不可救藥的深奧事物的愛好者,她忽然得了幽閉恐懼症,又急著想呼吸上面的空氣。
「我不知道。」
戰爭嚴重損害了仙女宮和地洞的逼真和魅力,一個理應住滿了成群結隊的星星般的小仙女,另一個住滿鑲嵌著珠寶,鏟著地、推著獨輪車的小地精。城垛、石筍和鐘乳石上的燈閃爍著。微微發亮的水銀色的瀑布變得有點發抖和吱吱嘎嘎作響。混凝紙漿包上了岩石外殼和小尖塔,小小的哥特式窗戶在小尖塔上面迷人地閃耀著,這些,像地精的軟管和仙女的薄紗,洞穴里的蜘蛛網和城堡里的旗幟,已經變得有點破爛和骯髒。氣球消失了。這個仙境真正的美妙之處繼之以眾人皆知的戲劇幻覺華而不實的迷魅,地洞的後部露出來,作為類似舞台上的背景片,一個人可以在舞台的背景後面顯擺地走來走去。那位看上去德高望重、鬍子花白的博學者,曾把那隻微微閃爍、脆弱透明的氣球遞給她,現在代之以一個模稜兩可,不老不少,鬍子如棉花、羊毛般雪白,臉被塗抹得油光發亮的微笑者,在仙女宮裡,此人曾把她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發出陣陣淫|盪的咯咯笑聲,喜歡拿扎人的鮮紅的臉頰蹭她的臉,手在她的小屁股上拍得發熱,流連忘返,還給過她一件奇怪的、墨黑的類似糞便或者塑料煤塊般的東西,最後她發現是甘草果汁牛奶凍貯存器,你可以從裏面吸出大量明亮的閃耀的黃色粉末,把你的舌頭和牙齒染成芥末色。
弗雷德麗卡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無邊無際、毫無道理的惡意讓她欲罷不能。
有那麼可怕的一瞬間,弗雷德麗卡憤怒地盯著,她脫口而出腦子裡想到的話。
她想自己對斯蒂芬妮表現出的可怕舉止肯定會遭到懲罰。她要把自己在艾略特上投入的資金拿出一部分花在買把木匙或者擀麵杖上。她收起斯蒂芬妮買咖啡找的零錢,然後出發去地下家居層。
弗雷德麗卡嚇壞了。她叫來女服務員,輕拍著斯蒂芬妮的肩膀說:
「說吧。」
圍繞核心人物,一圈亂糟糟的準新娘在緩緩扭著她們的臀部。外面又冷又潮,裏面卻很熱。蒸汽從花呢、斜紋防水布、毛里的女式短靴上冒出來。一個由陪伴而來的母親、祖母、姑姑、阿姨和姐妹組成的大大的圈子,像環繞著正在忙碌的人群的第二圈,她們站在那裡,拿著傘、帽子和潮濕的包裹。女孩們儘可能把腦袋靠近櫃檯,朝著帷幔環繞的櫃檯上眾多帶柄的圓鏡子方向伸長脖子。她們幾乎沒法為身體騰出點空間,讓它跟著腦袋過去。她們使勁地向前彎著身軀,屁股也擠了進去,又不自然地、歪斜地拉長身子,朝柜子上的頭冠靠近、擺動、抓取。她們夠著這些東西后,壓低放在濕漉漉的頭髮上,為了不失去平衡,她們又得保持下半身穩定向前推進和扭動。有些姑娘看完鏡子后,扭動著身軀對著陪伴來的親戚展示出一副定格的表情,傾斜著,緊張地抓著,有時好像在風中。弗雷德麗卡看著,很著迷。在帷幔的框內,在巨大又同樣堅硬的身體上read.99csw.com方,那些臉在不斷變化著。偶爾出現尷尬的傻笑或者討厭的鬼臉,但大多數臉由一隻又熱又濕的手托著,帶上某種裝出來的羞怯的優雅,做出一種超然和可敬的表情,有圓臉、馬臉、呆板的臉、萎靡不振的臉、戴著金屬邊眼鏡的臉,這些臉全都半張著嘴唇,眼睛睜得大大的,對某種尚未實現的新的自我,新的世界表現出一種禮節性的驚奇。弗雷德麗卡想,這既感人又荒唐,同時打量著她們的腿在泥地上笨重地活動著,踩踏著,衝撞著。片刻后,她開始大聲笑起來,然後又回到小商品區,想給斯蒂芬妮買件傻帽禮物。
「那是一場頓悟。」斯蒂芬妮尊貴地說。她聽到自己那尋常的劍橋口音矮矮地落在卡爾弗利傳播流言蜚語的人們被緩衝了的沉默上,然後抬起頭看了看,遇到的不是某個大學朋友友好好奇的點頭,卻是弗雷德麗卡那張貪婪、緊張、過度痛苦的狐狸臉,這張臉呈現出一種嚇人的快樂,其中又夾雜著強烈得令人無法忍受的怒火。
「你會,」她刺耳地大聲喊叫著說,「戴著橘黃色的花環和面紗,你會讓我做伴娘,戴著漂亮的帽子,在你們走的路上,撒著一個可愛的小花籃里的碎玫瑰花瓣,你會答應承諾,或者說你會嫁給一個現代的牧師嗎……?」
「我不知道。」弗雷德麗卡又重複了一遍,用一種挑釁的語調說。
她想起亞歷山大。斯蒂芬妮明顯轉移了對亞歷山大的愛,這弄得他好像更加超凡脫俗,更加遙不可及。他現在會怎麼生活?如果他將來富有和出名了,還會像現在這樣深深地執著于藝術嗎?她的想象開始遲疑和不管用了,就像在那些早年的遊戲里那樣。他會聽《四個四重奏》,然後去觀看自己戲劇的排練,這個她能想象得到,然後參加文學雞尾酒會,這個她想象不來。本質是談話而不是喝茶,而她想象不來那樣的談話。那不會像波特家的談話,應該是類似寫作的談話,不是很沉悶的那種關於寫作的談話。
逛沃利施和瓊斯店,那個綜合大百貨商店,成為她生活方式中的一部分歷史,久遠得跟玩黑絨遊戲的年代差不多,甚至更久遠。她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每逢聖誕節都會被帶到這裏來,在仙女宮,或者在地下洞穴,看聖誕老人。她最早記得的是自己的第一隻充滿氫氣的熱氣球,系在一條銀色的線上,顏色像珍珠,而且充溢飽滿,那位留著鬍子的老人親自把氣球遞到她手裡,在洞穴玻璃綠的深處,他的王冠上閃爍著絢麗、猶如仙境般的光彩。氣球會在她手裡拿十分鐘,然後在女士盥洗室那塗得黑光漆亮、帶著活塞把手的沉重的大門的夾口中爆掉。她只聽到自己哭泣的聲音在盥洗室窗戶後面那片髒兮兮的鋪著瓷磚的空間里回蕩,一個備受折磨的囚禁中的靈魂的聲音在迴響著,反覆迴響著。人們用粉紅色冰淇淋來安撫她,後來他們告訴她——不過她不記得這點了——那是在冰淇淋店重新裝飾之前,它鋪著綠色和金色的瓷磚,放著帶花邊的杯墊和彎曲木材料做的椅子,幾乎樸素無華。
在早年那些日子里,某些機械製造天才已經讓你有可能乘著搖搖晃晃的小馬車,由地精和仙女們駕駛著升到仙女宮,或者降到地洞,那些馬車有天鵝形,有龍形,由絞車拉著,沿著大概九*九*藏*書是服務用的自動扶梯,然後隨著一次猛衝和一聲咔嗒,在上面或者下面,消失了。弗雷德麗卡很喜歡那東西,就像她喜歡那些幽靈火車和螺旋滑梯,從一個神秘的拱門下面迅速穿過,進入另一個地方,簡直靈巧得閃閃發光。此刻,弗雷德麗卡煩躁地站在主扶梯那銀光閃閃的翻轉著、滑行著的台階上,然後慢慢被吞沒,直立著進入地下。經過擺著衣服以及漿過後硬挺的網眼織物做的荷邊裝飾品的架子,然後又經過椅子、收音電唱兩用機、三件套傢具和桌子,有桃心木的、胡桃木的、橡木的,上面放著瓷器,有韋奇伍德牌、明頓牌、煤港牌,還有雕花玻璃和嶄新的達廷頓玻璃,上面帶著水晶珍珠,用短促結實的根莖圍著。下到床具區,有人已經在那裡圍繞自動扶梯建了多個輻射狀的卧室供選擇,像橘子瓣兒,可以根據一把椅子或者一張床的創意提供所謂無窮的花樣,低低的長沙發椅上配著隨意自然的條紋床單,高高的加過襯墊的光滑扇貝形框架上掛著光滑的印花布短幔,實用的淺色木帶著白色的多脂木,組合式梳妝台被塗成白色、鍍過金,地毯有的帶著花,有的帶著粗糙的白色軟毛,有的帶著無所不在的鯨蠟和火柴棍似的幾何圖案,有栗色、有玫瑰紅色、有刺目的黃色。每個這樣的小房間都有用硬木和玻璃紙做的窗戶,窗帘下面配著床單,打褶的網子,窗帘外面望出去是一片明亮的深藍色的紙做的天空,幾顆人工製作的星星,就在沒有窗戶的商店中心的圓屋頂裡層。下到底層,是小物件的集散地,別緻小東西和必需品的名利場,滿是各種各樣新奇玩意兒和引人注目的人,朝家居區走去,那裡先是隔斷的廚房,有仿日光照明,顯得很亮,過道上和紙花裝飾的隔牆上都塗著小型風景畫。接著是隔斷的卧室。弗雷德麗卡從自動扶梯上走下來。她嚴肅地朝那些小廚房打量著,沒有受到誘惑跨過門檻,或者試試那些精巧的摺疊凳或者蛛網腿般的方條椅。她從各種東西旁邊經過,陰鬱的猩紅色和簡樸的白色,冰藍色和活躍的仿大理石紋路的塑料貼面,那還是塑料顏色沒法弄得清澈透明的時代生產的,那時人們不知道塑料都是些什麼東西,只不過是讓人不舒服的仿品,再者,那時好的品味會覺得,在沒有成為一種可以接受的亮色之前,猩紅色只令人迷亂和壓抑。
「我當然很高興,請再來兩杯咖啡,帶奶油的,快點,斯蒂芬妮,我剛才只是很震驚,我沒什麼想法,沒有人會有想法。你愛丹尼爾·奧頓嗎?」
「我是替你感到高興。我是真的高興。」
「我是要講。那就是,我打算要結婚了。」
「我打算嫁給丹尼爾·奧頓,而且會很快。」
「好吧,好。」斯蒂芬妮說。她站起來,把兩枚半克朗硬幣推到桌子對面。弗雷德麗卡還沒來得及組織她的下一句話,斯蒂芬妮已經走開了。
「他會很反感。這是毫無疑問的。」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這樣。」
「快講呀。」
「我看會有很多困難。」
「到底怎麼才知道?」她站起來,滿面通紅,流光溢彩,茫然地看著四周,「我跟他上床了。」
那天是星期六。弗雷德麗卡,為了那地方的那場約會,穿著密不透風的黑色寬鬆長褲,蝙蝠衫,脖子上圍了條小針織圍巾。她化九九藏書了很濃的妝,塗著草綠色的眼影,黑色睫毛,李子似的嘴巴。斯蒂芬妮衣冠不整,熱得要命,穿著一件外套和裙子。弗雷德麗卡喝著豪華版冰咖啡,配著兩團冰淇淋,一把長長的勺子和稻草吸管。斯蒂芬妮喝著咖啡,配了壺奶油。她說:「我想跟你說個事。」
「我們還沒告訴任何人呢。」
幾個星期後,新學期開始,亞歷山大坐著自己的轎車回來,拿走了《四個四重奏》,斯蒂芬妮和弗雷德麗卡在卡爾弗利的大百貨商店沃利施和瓊斯的閑聊吧里喝著咖啡。她們在躲一場傾盆大雨,裡外的平板玻璃窗布滿水汽。桌上鋪著漿洗過的錦緞綢布。一條厚厚的靜音的地毯,上面印著茂盛的壓縮的平面樹葉、叢林藤本植物、睡蓮葉子,那東西會不可思議地跟手掌形的馬栗樹交叉受精,用的是熱帶的綠色和英國的秋天的褐色和金色,帶著明亮的小串漿果,像血滴,以精確的幾何對稱互相間隔開來。這地毯,不僅吸收細高跟女式皮鞋弄出的所有聲音,還吸收能感覺得到的土腔方言,巴兒狗的爪子唰啦啦的聲音,傘尖、塑料雨衣、油綢帽子、購物袋上的雨滴。天很熱。女士們都大汗淋漓,解開層層衣服。你的聲音——如果你說話的話——不會滯留,都被吸進潮濕的外套和阿艾克斯敏地毯上的小樹叢里了。同時,壓低聲音已經是慣例,不管你是在討論網格窗帘可怕的價格還是子宮切除手術后可怕的副作用。波特家的兩個姑娘很喜歡這裏。她們從小到大一直喜歡來這裏。
「你怎麼知道?」結果這話顯得像法官在審訊似的,儘管弗雷德麗卡的本意是想引出某種信心來。丹尼爾·奧頓是個胖子而且從事宗教工作。弗雷德麗卡既要想象又不願想象愛上丹尼爾·奧頓會是什麼樣子。
弗雷德麗卡偷偷瞄了眼姐姐,斯蒂芬妮現在變成了暗紅色,那是一種在暗淡的頭髮下面顯得很荒唐的顏色。一顆大大的圓圓的淚珠懸在眼角。弗雷德麗卡感覺很厭惡。
這時,弗雷德麗卡把自己的手提包使勁打開又合上了一兩次,像她以前經常做的那樣,瞥了瞥裏面的東西,圓滾滾的深紫色唇膏、馬克斯素牌化妝粉,好像是變魔術變出這些東西的,她納悶自己為什麼如此惡毒,為什麼依然能感覺如此惡毒。斯蒂芬妮曾經偷偷搶在她之前行動,同時破壞了擺脫這個半孤立的里思布萊斯福德和卡爾弗利,去一個更加真實和有必要去的世界的憧憬。如果斯蒂芬妮已經品嘗過自由的滋味,會為了家庭生活的幸福而跟一個肥胖的助理牧師安居下來,失敗將是非常有可能的。任何人在任何時候,都可能被一個廚子、一套帶雪花水晶的派萊克斯牌碟子(那樣的圖案在女便服的粉紅色衣料上往往被印成黑色)、一把個人用的茶壺所奴役。家庭生活自有其隱秘的吸引力,這樣的生活,正如一個人從《好妻子》或者《虹》的閱讀中能夠辨識得到的那樣,是在一個私密的地方由一個被改造過的男人和改造過的財富圍起來的生活。但是,那多半會相當可怕,更遑論如果是在里思布萊斯福德。
最後,她買了兩件傻東西,一對天鵝絨白色兒童拖鞋,裝在有點透明的盒子里,盒子上面還系了只粉紅色的蝴蝶結,一條皮帶,那種帶網眼鏈條的皮帶,鏈條在牽繩和紋章之間的某個地方,那東西在九_九_藏_書當時很時尚,在那個位置你可以把其中一頭掛在這個鏈條的鏈子上,讓另一端像個仿腰鏈或者腳鐐般晃蕩。這個禮物花去她為了買《四個四重奏》攢的所有錢,但她很樂意。斯蒂芬妮可以省下蜜月用的拖鞋錢,這件禮物將傳遞出一種信號,即弗雷德麗卡支持整個這項事業。一場頓悟。至於那條皮帶,她選擇它是基於一個非常美好的原則,即作為隨意送的禮物,那是她自己喜歡的東西。
「做牧師的妻子可是全職工作。聖徒紀念日和母親聯合會以及聽別人哭哭啼啼,諸如此類的事都要參与。你願意做這一切嗎?」
即便如此,那裡每年都會舉辦一場節慶活動,相當於一個年度想象力的自信展示,將其閃耀的影響力紡成的蛛網鋪展開來,已經遠遠超越了自身的界限,遍及整個堆在地板、櫃檯、貨架上的東西。日常用的長筒襪上星星點點布滿銀線,放在派萊克斯牌碟子間的玻璃球中閃耀著紅色、綠色和金色,掛在成行的透明玻璃紙中,黑色棉花上編織著地精和仙女,那台呼呼旋轉的設備在頭頂附近擊中錢罐。
「結婚?」
「是的,這點毫無疑問。」
「嗯。」好像有難言之隱。弗雷德麗卡從被塗成紫色的稻草細管上抬起頭看著她。斯蒂芬妮面色緋紅,玫瑰般的紅色甚至蔓延到了耳尖和頭髮根。
「真希望我別告訴你。」
「好吧,我要看看你說的困難是哪些。哦,親愛的。」
買完禮物后,弗雷德麗卡讓自己側身擠進那個旋轉玻璃門,利索地轉了半圈,深深地呼吸了口新鮮的空氣,這讓她感覺有些暈眩,然後大步走進灰濛濛、雨淋淋的大街上。
「我得告訴爸爸。」
「有些願意吧,我想。我不介意。」
弗雷德麗卡坐在那裡擺弄著硬幣,她舉止失措,感到很害怕。
在戰爭期間,她們還是小女孩的時候,經常玩扮演大人的遊戲,那是一種跟過家家不同的遊戲,要模仿的東西限制更多,要守的規矩她們從來都不太懂。她們用溫妮弗雷德丟棄的衣服裝扮起來,一件陳舊的黑色絲絨睡裙,一塊綴著荷葉花邊的縐綢,鮮紅的罌粟花和富麗堂皇的矢車菊散落其上,幾雙無帶絲綢輕便鞋,若干襯裙,幾條破爛的帶穗邊的大圍巾,幾隻帽子,幾朵絲綢花,幾片野雞的羽毛。她們帶著拴在已經失去光澤的鏈子上、用閃光裝飾片裝飾的錢包和一個漆皮手包,用易拉罐做成假的小粉盒,把紙捲起來當香煙,用蠟筆當口紅,塞進硬紙盒做的管子里。這個遊戲設計的初衷是搞清楚它真正的主要內容是什麼,但明顯失敗了。她們昂首闊步,大搖大擺,沒完沒了地為她們不可能參与的活動做準備。開始玩遊戲的時候,她們必須身處想象中的等候間——門廳、休息室、舞廳或者賓館里女士的衣帽間,按照她們從電影和小說世界里獲得的貧乏的知識,這些地方都是重要的成人活動發生的地方,而成人活動不限於廚房和卧室。她們誰都沒有考慮過扮演一個男人,所以她們遇到的事情總是帶著某種子虛烏有的氣質,弗雷德麗卡會藉此做些簡要、空洞的舞廳式對話,而斯蒂芬妮玩的時候則會買些用不著的奢侈品,奶油、葡萄、橘子和檸檬、新鮮的黃油和小塊的冰凍蛋糕。遊戲往往從提供某種可望而不可即,不被允許又神秘難解的好處開始,最後在挫折和厭倦中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