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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沒,沒什麼,」我們倆一起說,開始大笑起來。德里克手拿鏝刀朝我們走來。我很意外地發現他講話的語氣像是很受傷。
「不會。」我們擁抱在一起,我們倆的胳膊和大腿纏雜不清地絞在了一起,弄得我們倆側身跌倒在床上。我們相互摟著對方的脖子,我們的臉緊貼在一起。我們聊著我們自己,聊了很長時間。
「多少年了,」朱莉說,「算都算不過來了。」德里克發出一聲短促的驚訝或是憤怒的喘息。我想象他站得筆挺,一動不動,兩手插在口袋裡。這次他的聲音沙啞而且不穩。
「兩個光屁股的寶寶!」她把床欄拉起來,掛好,然後把胳膊肘靠在嬰兒床上高興地沖我微笑。她已經把頭髮盤起來了,幾縷又細又長的髮絲拳曲地垂在兩耳旁邊,耳朵上還戴了顏色亮麗的玻璃珠子耳墜。她白色棉質罩衫的扣子一直松到露出乳|溝,她的皮膚是那種很深很暗的棕色。她噘著嘴唇,可忍不住的微笑又不斷把嘴唇拉開。她身上又甜又濃的香水味把我包裹起來,我坐在那兒傻乎乎地咧開嘴笑著,直望進她的眼睛。為了取笑,我把拇指伸到嘴裏並抬手遮住了臉。
「你原來一直像這樣,」她說,「現在你像這樣了。」她鬆開了雙手。我希望我們的談話能繼續下去。
茶終於沏好之後,我們站在廚房裡喝茶。現在他已經穿上了西裝,領帶也打好了,德里克這才更像本來的他了。他站得筆直,一隻手端著茶杯,另一隻手拿著茶碟。他問了我幾個學校和打工的問題。然後他很小心地說,「你肯定一直非常依戀那條狗。」我點了點頭,等著朱莉改變話題。「他什麼時候死的?」德里克問。
「因為我想要她。」
炎熱的天氣又回來了。上午朱莉在假山上日光浴,這回不帶收音機了。湯姆頭一次在白天穿起了自己的衣服,跟他那個高層住宅區的朋友在花園裡玩。湯姆不論打算幹什麼他認為特別勇敢的事,比如跳過一塊石頭,都想讓朱莉看著。
「如果你告訴了我,」德里克,「我早就退出了,你們愛幹嗎幹嗎。」
「因為我想這麼做。」
「她死了,」湯姆憤怒地說。我在嬰兒床上安頓下來。湯姆挪了挪給我的兩條腿讓出點地方。我說,「就算她死了,你不希望是她而不是朱莉上來看你嗎?」
我一翻身平躺在床上,朱莉仍然笑著,騎跨在我身上,握住我的陰|莖把它拽向她。事情發生得非常快,我們突然安靜下來,無法正視對方了。朱莉屏住了呼吸。有種柔軟的東西擋了我的路,當我在她裏面脹得更大時,它分開了,我深深地進去了。她發出一聲短短的嘆息,朝前跪下來輕輕地吻我的唇。她輕輕地抬高身體然後再落下。一陣冷冷的戰慄從我的腹部生髮出來,我也嘆了口氣。終於,我們相互對視。朱莉微微一笑說,「挺容易的。」我稍稍坐起來把臉埋在她的乳|房間。她又用手指捏起乳|頭,塞到我嘴裏。當我吮吸時,同樣的戰慄又傳遍她全身,我聽到並感覺到一種深沉的、有規律的脈動,一種巨大的、緩慢低沉的砰砰聲,像是從房子里升起並搖晃著它。我躺回床上,朱莉順勢趴下來。我們緩緩地動著,應和著那重擊聲,直到似乎是它在推動我們。我一度朝旁邊掃了一眼,隔著嬰兒床的欄杆看見湯姆的臉。我以為他正在看著我們,可我再看時卻發現他的眼睛閉著。我也閉上了眼睛。一會兒之後,朱莉決定我們翻個個兒。這並不容易做到。我的腿被她的腿壓在底下。床罩也絆著我們。我們試圖朝一個方向翻滾,卻差一點從床上滾下來,我們只得又翻回去。我的胳膊肘把朱莉的頭髮壓在了枕頭上,她大叫了一聲「哎唷!」。我們格格大笑起來,忘了我們要幹嗎了。之後我們發現我們並排躺在一起,聽著那巨大的節奏分明的重擊聲,現在比剛才要慢一點了。
「在地窖里。用水泥埋在那個柜子里。」
我走進自己的卧室,把鞋襪脫掉在床上躺下。透過窗戶我可以看到四四方方一塊淡藍色的晴空,沒有一塊雲彩。一分鐘還沒過我又坐起來打量著四周。地板上有可口可樂的罐子、臟衣服、油炸魚薯條的包裝紙、幾個鐵絲的衣架,還有一個原來盛橡皮筋的盒子。我站起來看著我剛才躺過的地方,皺巴巴的黃灰色床單,有著清晰邊緣的巨大的污跡。我覺得像是要窒息。我看到的每一樣東西都令我想起我自己。我把衣櫥的門完全敞開,把地板上所有的殘骸都往裡扔。我把床單、毯子和枕頭都從床上扯下來,也全都塞進去。我把原來從雜誌上剪下來貼到牆上的畫片全都撕下來。我在床底下又找到了幾個已經長了層綠毛的盤子和杯子。我把所有能挪動的東西全都塞到衣櫥里,直到房間里變得光禿禿一片。我連燈泡和燈https://read.99csw.com罩都擰了下來。然後我把衣服扒光,把它們也扔進衣櫥,然後把櫥門緊閉。房間空得像個牢房。我重新在床上躺下,盯著窗外那片乾淨的天空,直到沉入睡眠。
「你坐在我膝蓋上哭了,不記得了?」
湯姆點了點頭。
他把活幹完后挺直了身子。朱莉說,「幹得好!」德里克朝她微微一躬,想拉住她的手。我也說了句類似讚賞的話,可他沒朝我的方向看。上樓來到廚房,德里克洗手的時候朱莉和我站在旁邊伺候著。朱莉遞給他一條毛巾,他擦手的時候又想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可朱莉走到我身邊把手擱在我的肩膀上誇我臉上的顏色。
「大約兩個月前。」德里克轉向朱莉,祈求地望著她。她微微一笑,給他的茶杯加滿了茶。他衝著她和我之間的空間講話。
「可為什麼呢?」湯姆惱怒地彈著舌頭。
「就會有人跑來閒蕩,」我說,「他們最多能在高高的野草叢裡找到幾塊破磚碎瓦。」朱莉閉上眼睛,把腿架在我的大腿上。我的一部分胳膊正頂著她的胸部,我能感覺到下面她心髒的跳動。
一是因為燈光照在他臉上的角度,還因為他有了自己的秘密,湯姆看起來像個躺在我腳下的聰明的小老頭。我不知道他信不信天堂。我說,「你知道媽現在在哪兒嗎?」湯姆盯著天花板說,「在地窖里。」
「也許在樓下,」朱莉在我身邊坐下說,「也許正向蘇抱怨呢。」我們靜等了一兩分鐘,等著德里克的回聲完全消逝。然後朱莉把手掌放在我的肚子上。「看你有多白,」她說,「特別是襯著我的手。」我握住她的手,拿我的手來比。兩隻手一樣大小。我們坐起來比掌紋,發現掌紋倒是截然不同。我們開始一樣樣地比較各自的身體。我們緊挨著側躺在一起比我們的腳。她的大腳趾比我的長而且更纖細。我們比我們的胳膊、腿、脖頸和舌頭,可所有這些全都沒有我們的肚臍那麼相像,向同一側旋轉的旋渦上同樣都有一條細細的裂紋,凹進去的褶皺也一式一樣。一直進行到我把手指伸進朱莉的嘴裏數她的牙齒,我們才開始笑話我們的所作所為。
「你呢?」
我立刻想逃,可朱莉仍然用雙臂環著我的脖子,而且抱得更緊了。她用身體擋在我和德里克之間。她撐著一個胳膊肘轉回頭去看了看他。
「也許最好還是你來做,」他說。
「好了!」她說,「睡得不是很好嗎。」
「小聲點,德里克,」朱莉堅決地道,「你會吵醒湯姆的。」
我爬過床欄,在朱莉給湯姆蓋上條毯子的時候我朝門口挪著,已經在後悔我幹嗎把這一幕就這麼了結了。朱莉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向床邊。
「我要出來了,」我說,在我跪起來的時候朱莉透過床的欄杆指著我。
「你和朱莉?」湯姆格格笑了。
「我到過她的房間,」湯姆自吹自擂。「我知道朱莉把鑰匙放在哪兒。」我幾乎從來都沒想過她那間上了鎖的房間。我想起母親的時候總是想起地窖。我說,「你在那裡面幹嗎了?」
「你為什麼想讓她上來?」
朱莉伸出一條腿,壓在我的膝蓋上。我們倆都看著它,彷彿那是只寵物。我用雙手握住她的腳。
「你看起來真是強了百倍,」她說,「對吧?」德里克正在以迅速、劇烈的動作系他的領帶。朱莉像是已經完全控制了他的情緒。他整理了一下袖口,伸手要他的夾克。
「他跟他媽住在一座很小的房子里。我去過那兒。她管他叫混混,讓他喝茶前先洗手。」朱莉把手抽出來捧住我的臉。她朝下瞥了眼我的兩腿之間。「她告訴我她一星期要為他熨十五件襯衣。」
「也許該在冬天練練了,」朱莉說。
德里克在口袋裡晃蕩著他的車鑰匙。朱莉要湯姆在花園裡跟她賽跑,我們都透過窗戶看著。她轉過身來鼓勵湯姆時看起來是如此美麗,我都很生氣德里克竟也分享到了這一幕。他仍望著窗外,滿懷希望地說,「我希望你們都能……呃,更信任我一點。」我打了個呵欠。蘇、朱莉和我事先都沒一起串過我們這個狗的故事。我們壓根就沒認真對待德里克。有關地窖的故事經常顯得不夠真實,不足以哄過他。當我們不是實際上下去看著那個箱子時,我們就像是睡著了。德里克拿出表來看了看。
「你怎麼會想到把她埋在那裡面呢?」
「變態,」他大聲說,「他是你親弟弟。」
「德里克!」朱莉撫慰地說。「還是請你來做吧。你說過你會做的。」她把他領回到柜子旁。「如果傑克來做,免不了又會裂道縫,弄得到處都是臭味。」德里克聳了聳肩,重新幹起來。朱莉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掛在一個釘子上的夾克取下來。她把它搭在胳膊上也拍了拍它。「乖貓咪,」九-九-藏-書她輕聲道。這次德里克沒再理會我們的輕笑。
我醒過來的時候覺得很奇怪,我為什麼不在自己的床上。我哆嗦著摸索我的床單。我站起來後頭開始作痛。我撿起襯衣慢慢走回家,中間停下來一次自我欣賞我胸部和胳膊上的血紅色,在暮色中顏色看起來格外地深。我走進廚房的時候看見地窖的門開著,而且聽到底下有說話聲和刮擦聲。
我說,「是她。」大家都停頓了片刻,然後德里克稍有些不高興地說,「那麼她是什麼時候死的?」
「真少見!」朱莉說。「多稀罕啊。」現在德里克生氣了。他的聲音退到了門口。
「你看看你,」她說,「你曬得多好。你看起來真可愛。他看起來不是很可愛嗎?」德里克咕嚕了一聲繼續俯身工作。那氣味已經淡了不少。德里克一邊把水泥抹平一邊透過齒縫輕輕吹著口哨。他背朝我們的時候,朱莉朝我眨了眨眼,我假裝要抬腿踢德里克的屁股一腳。德里克感覺到了什麼,他仍背對著我們問,「有什麼問題嗎?」
「我和邁克爾,真笨!」邁克爾就是湯姆那個高層住宅區的朋友。
「我看他像是曬過頭了,」他說。他朝門口走去,我一度還以為他要走了。其實不是,他彎下腰拎著一箇舊袋泡茶包的一角把它撿起來,朝垃圾桶的方向扔去。朱莉在水壺裡加滿水,我溜達進起居室去找茶杯。
「你記得科斯莫的,我們的狗,」朱莉飛快地告訴他。
「你穿上媽的衣服扮她?」
「湯姆,」我低聲說,「湯姆。你為什麼想做個奶娃娃?」他說話時帶著細細的哭腔,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他什麼時候告訴你的?」湯姆搖了搖頭。他從來就分不清一件事是昨天還是一個禮拜前發生的。「德里克還告訴了你些什麼?」湯姆坐起來,咧開嘴笑了。
正在這時湯姆進來了,跑到朱莉跟前就吊在她腿上。我們挪動了一下位置,把我們站立的圈子稍微擴大一點。德里克想摸摸湯姆的頭,可湯姆把他的手推開了,德里克的茶也有些潑到了地板上。他盯了水漬一會兒說,「你原來喜歡科斯莫嗎,湯姆?」湯姆扔抱著朱莉的腿,這時身子朝後仰著看了看德里克,然後格格一笑,彷彿這是他們之間一個持續進行的玩笑。
「德里克都知道了多少年了。我們可不怎麼擅長保守秘密。讓他不高興的是我們不把他當自家人看。」她捂著嘴竊笑。「我們堅持說那是一條狗時他覺得被排斥在外頭了。」她靠我更近了些,用胳膊抱住自己的身體。「他想成為我們這個家庭的一員,做個什麼聰明的大爸爸之類。他都快煩死我了。」
「幫你擦屁股呢,」德里克見我進來后說,不過他明顯很是自得。朱莉見到我像是很高興,彷彿我出海了好多年似的。
我們到了家門口的時候我決定我暫時不進屋。朱莉把我手裡那十磅重的水泥袋接過去說,「這就對了,你在外頭晒晒太陽。」當我沿著我們的街道朝前走時,才注意到街道已經大變了樣。簡直不像條街道了,它成了條穿過一個幾乎全空了的廢品站的路。除了我們自家的房子以外,就只剩兩幢房子還沒推倒。在我前頭有一群工人正站在一輛施工卡車周圍準備回家。我走到卡車跟前的時候車正好發動起來。有三個人站在車后駕駛室的頂上攀著車梁。其中一個看到我之後猛地把頭往我這邊一扭跟我打個招呼。然後,當卡車在路緣石上一顛時,他指著我們家房子的方向聳了聳肩。當初那些預製房屋現在只剩下地基裏面的大石塊。我走過去站在一塊石頭上。跳過這塊大石就是原來是牆壁的溝槽。溝里長著看起來像是小萵苣的野草。我沿著牆壁的痕迹走過,前腳跟緊挨著後腳尖,想著一家人就住在這麼個水泥長方形里該是多麼奇怪。現在已經很難辨別這是否就是我曾來過的那個預製房屋了。你根本就沒辦法把它們區分開來。我脫下襯衣,鋪在最大的那個房間的地板中間。我平躺下,兩手伸開在地上,這樣我的手指就能曬到太陽了。我馬上就覺得熱得喘不過氣來,皮膚因為出汗刺癢難耐。不過我下定決心堅持下去,躺在那兒做起了白日夢。
「德里克說的。他說是你把她弄進去的。」湯姆轉身改成側卧,大拇指沒塞進嘴裏,不過放在嘴邊。我搖著他的腳踝。
「真好玩,」朱莉說,「我已經失去了所有時間的感覺。我覺得就彷彿一直如此一樣。我都不太記得媽活著時是什麼樣子了,我也無法想象任何事會改變。一切都似乎靜止了固定了,使我覺得我什麼都不怕。」
然後我們聽見蘇喊朱莉的名字和推門的聲音。朱莉放她進來后,蘇張開雙臂摟住朱莉的脖子跟她擁抱在一起。朱莉把蘇引到床上,她就坐在我們中間,哆嗦著,兩片薄薄的嘴唇緊閉在https://read.99csw.com一起。我握住了她的手。
我搖了搖頭說,「那你的衣服呢?」她幾下就把衣服脫了。當她的衣服在我們之間成為一個小堆后,她朝湯姆點了點頭說,「你對他是怎麼想的?你不覺得他很快樂嗎?」我說「是」並跟她說了他告訴我的話。朱莉假作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你們這樣有多久了?」我很高興我看不見他。
「有時候我們扮媽和爸有時候我們扮朱莉和你有時候我們扮朱莉和德里克。」
我用她剛剛碰我的方式碰了碰她的胳膊。「既然他都知道了,」我說,「不如我們跟他實話實說。我覺得再繼續編造那條狗啊什麼的挺蠢的。」朱莉搖了搖頭,跟我手指緊緊相扣在一起。
「哇噻,」我說。湯姆腦袋向後一斜,沒怎麼吃驚地看著我。然後他的目光又轉回到天花板並且重續他的哭腔。我靠著嬰兒床的床欄俯下身去粗暴地說,「你什麼毛病?就不能閉嘴嗎?」湯姆的哭腔變成了一哽一哽的真哭,淚水滾在他腦袋兩側的床單上。「別哭,」我說,手忙腳亂地想把床欄放下來。燈光實在太暗了,我看不清該怎麼把挂鉤解開。我弟弟滿滿地吸足兩肺的氣之後尖叫起來。這麼一來我就更難集中精力了,我握起拳頭打了挂鉤一下,抓住那些垂直的欄杆開始搖晃,弄得整張床都晃動起來。湯姆倒開始笑起來,不知怎的挂鉤鬆了,床欄掉了下來。他用他奶娃娃的聲音叫道,「再來!我想讓你再來一次。」我在床尾那堆被單和毯子上坐下來。我們互相盯著對方,這時他換回到正常的聲音說,「你為什麼一件衣服都沒穿?」
「來呀,」她輕聲道。我覺得失去了重力,在空中翻騰著,分不清上下。當我用嘴唇含住朱莉的乳|頭時,一陣輕柔的戰慄傳遍她全身,而一個悲哀聲音從門口傳來,「現在我全看到了。」
德里克說,「沒錯,科斯莫。她死的時候你難過了嗎?」湯姆又一次朝後仰過去,這次看的是他姐姐。
「你什麼意思?」我輕聲道。
「是條什麼狗?」
「我哭過,對不對?」他對朱莉說。
這一次我睜開眼睛完全醒了。窗戶關上后我這個小房間又熱又悶。隔壁的湯姆還在哭。我站起來頭暈眼花地撞到衣櫥上。我打開衣櫥找我的衣服。我塞在裏面的燈泡滾落在地板上摔碎了。我大罵了一聲。又是黑又是氣悶,我都快窒息了,怎麼找得下去。我朝房門走去,兩手伸在前面,皺著眉頭。我在樓梯平台上站了一會兒等著眼睛適應燈光。樓下朱莉和蘇正在講話。我剛才的開門聲使湯姆暫時住了嘴,現在他又哭起來,是那種勉強的、沒有說服力的哭,朱莉根本就不會擔心。她卧室的門開著,我就悄悄地進去了。房間里只亮著一個光線非常昏暗的燈泡,起先湯姆並沒注意到我。他已經把毯子被單都踢到了嬰兒床的床尾,他平躺著,光著身子,抬頭看著天花板。他發出來的聲音活像是一種枯燥的歌唱。有時他似乎完全忘了他在哭,聲音也就停一會兒,然後他又想起來了,再加大聲音繼續哭。我就這麼站在他後面足足聽了有五分鐘時間。他一條胳膊伸在腦袋後面,另一隻手在玩弄他的小雞雞,用他的食指和拇指又拽又揉。
「變態!」德里克重複道,然後卧室的門砰地關上了。
「你在壓我,壓死我了。」他從被單底下有氣無力地踢我。「你壓死我了,這可是我的床……你……」他聲音沒了,眼睛緊緊閉上,呼吸也穩定為穩重的節奏。我看了他一分鐘左右,這時門口一個微弱的響動才使我意識到我也成了別人觀看的目標。
「他要把它砸碎,」她最後道,「他發現了那柄大鎚,要把它砸碎。」我們聽著。現在重擊聲已經沒那麼響了,而且有時還會有停頓。朱莉站起來把門鎖上,站在門口。有一陣我們什麼都沒聽見。然後大門前的小路上有了腳步聲。朱莉走到窗前。
「誰告訴你的?」
「你真該出來晒晒太陽。對你有好處。」回家的路上我想起很久前有段時間,你不跟朱莉說話她根本就不會開口。如今她正興奮地跟湯姆說著馬戲團,還停下來在他身邊跪下用紙巾把他嘴唇上的冰淇淋和鼻涕擦乾淨。
「那是你的狗,」他說,「如果是條狗的話。」
「那也沒什麼大不了,」她喃喃道,「是不是?」她開始慢慢地朝床裏面挪動,直到她巨大蒼白的乳|房對準了我的臉。我用一個指尖碰了碰她一個乳|頭。它硬硬的皺皺的像顆桃核。朱莉用兩個手指捏住它開始揉捏。然後她把它推向我的嘴唇。
我說,「因為我覺得熱。」他點了點頭。
「自始至終……你從來就不讓我靠近你。」他很響地清了清喉嚨,然後是一段短促的停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感覺朱莉聳了聳肩。然後她說,「事實上,這都跟https://read.99csw.com你毫無關係。」
朱莉跳下床,把門鎖上,靠在門頭。我們等著聽德里克汽車的發動聲,可除了湯姆的呼吸之外一切都寂然無聲。朱莉朝我微微一笑。她走到窗前把窗帘拉開一點。德里克在房間里只待了那麼短的時間,現在看來他剛才的出現簡直就像我們的想象。
「你介意我們說到它嗎?」德里克說。
「先別走,」她說。「我想跟你談談。」我們倆面對面坐下。朱莉的眼睛看起來又亮又野。「你脫了衣服看著真可愛,」她說。「又粉又白的就像個冰淇淋。」她碰了碰我曬紅了的胳膊。「痛嗎?」
「他說你還假裝那是條狗。」他大笑道。「一條狗!」
「沒錯,我還把你抱到床上,記得嗎?」湯姆把頭靠在朱莉的肚子上,似乎陷入了沉思。朱莉急於想使湯姆擺脫德里克,就放下茶杯把湯姆領到花園去了。他們出門的時候,湯姆大聲說,「一條狗!」而且嘲弄地大笑起來。
快到傍晚的時候我跟朱莉一起去商店買了一袋水泥。湯姆也跟去了。他緊跟在朱莉身邊,拽著她白裙子的一角。一度我不得不站在一個汽車候車亭的陰涼底下才不至於熱昏了頭。朱莉站在我面前的陽光里想用自己的手幫我扇風。
「我也覺得熱。」他把胳膊把腦後一抱,把身體躺平,現在更像個曬日光浴的,不像個嬰兒了。
「我想讓朱莉上來。她說她要上來看我的。」
「就是玩嘛,」湯姆含混地說。
「朱莉,看著!朱莉!朱莉,看!」我整個上午都聽見他在不停地叫。朱莉躺在一塊亮綠色的浴巾上根本不搭理湯姆。她的膚色實在已經太深了,我覺得只要再曬上一天就成全黑的了。廚房裡飛著幾隻黃蜂,繞著潑翻在地板上的垃圾覓食。屋外有一大群蒼蠅圍著已經漫出來的垃圾箱打轉,垃圾已經有好幾個星期沒倒了。我們覺得可能正在進行一場罷工,可又沒聽到任何風聲。有一塊黃油已經化成了一攤。我一邊往窗外望著,一邊用手指在裏面蘸了蘸放在嘴裏吸了吸。今天實在太熱了,沒法清理廚房。蘇過來告訴我說已經創了記錄,她聽收音機里講今天是自打1900年以來最熱的一天。
「我們玩扮人的。」
「感覺上像是把她保存了起來。就像那些埃及人。」德里克簡略地點點頭,彷彿一切疑問都得到了解決。
「真是不少,」我說。朱莉正在擠壓我的臉,我的嘴唇伸得就像鳥的嘴。
「你怎麼回事?」她說。「看起來這麼虛弱。你這些天都把自己給怎麼著了?」她對上了我的眼神,於是我們倆都笑了。我們在商店外面看到了我們映在平板玻璃窗上的映像。朱莉扣住我的手說,「你看你蒼白成什麼樣子了。」我把手抽回來,我們走進商店的時候她口氣堅定地對我說話,就彷彿我是個孩子。
「哦,你知道的,」朱莉說,「雜種的那類。」我加了句,「大部分是拉布拉多。」突然,我彷彿感覺有一條狗從某個地方朝我抬起深陷的眼睛。我搖了搖頭。
「哦不,」我說,「你在這方面比我強多了。」德里克還是想把鏝刀塞到我手裡。
我抱起胳膊。我突然很想審審他。
「你下周會返校嗎?」她搖了搖頭。
我說,「你好長時間都沒跑步了。」
「看呀!它大了!」她哈哈大笑著並作勢要抓我。
「他想接管所有的一切。他不斷說要搬進來跟我們一起住。」她把肩膀擺正把胸一挺。「『你們四個需要的就是有人照顧。』」我抓住朱莉的另一隻手,我們倆都朝中間一靠,這樣一來我們的膝蓋就碰上了。緊靠著床的嬰兒床上,湯姆正在夢裡喃喃做聲並且大聲地咽著唾沫。朱莉把聲音壓低了。
「繼續,」她鼓勵道,「別怕。」我自己皮膚那平淡的味道使我清醒了過來。
「那裡面有些什麼東西?」湯姆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哭腔。
「朱莉把東西都搬走了。所有媽的東西。」
「你們扮我和朱莉的時候都幹嗎了?」我的問題對湯姆來說再次沒有了意義。「我是說,你們幹了些什麼?」
「我還有場球要打。也許晚上晚些時候再見。」他走到外頭叫了朱莉一聲,朱莉只是從跟湯姆玩的遊戲中暫停了一小會兒,朝他揮了揮手,送了個飛吻。他走開之前又等了一會兒,不過她已經把身子轉回去了。
「沒什麼。」
德里克袖子挽起,正在用一把鏝刀往那道裂縫裡填濕水泥。朱莉手叉在後腰上站著看他干。
「朱莉該當心點,」蘇說,走到外面去提醒她。可不論是湯姆和他的朋友還是朱莉似乎都不為酷熱所動。她很安靜地躺著,他們倆則繞著花園互相大喊著對方的名字追打。
「沒關係。」
湯姆用被單的一角把自己蓋住,翻個身又側躺下了。他把拇指尖放到雙唇間,不過眼睛仍然睜著。我把背後的一個枕頭歸置了一下。我喜歡就這樣九-九-藏-書待在湯姆的床上。我剛才聽到的一切對我來說也沒什麼大不了。我很想把床欄豎起來整晚都坐在這兒。上次我睡在這床上的時候每樣事情都有人照看和安排。我四歲的時候曾經以為我晚上做的夢都是我母親為我造的。如果她早上問我夢見了什麼,她有時候會問,那是為了聽聽我是不是講了實話。那之前老早我就把這張嬰兒床讓給了蘇,我兩歲那年,可是現在躺在上面卻覺得非常熟悉——那種鹹鹹的、潮呼呼的氣味,床欄杆的排列方式,那種像是受到溫柔的囚禁的隱秘的快樂。很長時間過去了。湯姆的眼睛睜了睜馬上又閉上了。他吮著伸進嘴裏的大拇指。我還不想讓他睡著。
「看看,」朱莉走進來時自言自語道。「看看你。」她戳了我肩膀一下,然後用手捂住嘴巴把笑壓下去。
我說,「除了我去地窖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像是睡著了。好幾個星期就這麼在我毫不注意的情況下過去了,而你要是問我三天前發生了什麼我都說不出來。」我們談到就在我們這條街尾進行的破壞,還有如果他們把我們的房子也推倒了會是什麼情形。
「你就因為這個哭的?因為你覺得熱?」他想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我說,「哭不是攪得更熱嗎?」
我醒過來的時候又黑又冷。我閉著眼睛摸索被單。我模糊地記得曾躺在預製房屋裡。我還在那兒嗎?我搞不懂自己怎麼會赤身裸體躺在一個光禿禿的床墊上。有人在哭。是我嗎?我跪起來把窗戶關上,突然想起我母親已經死了很長時間了。一切馬上都各就各位,我躺下來渾身哆嗦著側耳傾聽。哭聲很輕柔,持續不斷,嗚嗚咽咽,來自隔壁。聽起來反讓人心安,有一會兒我聽到的只是它的聲音,意識不到那是嗚咽。除此之外我也不再有別的好奇。我不再哆嗦,馬上就閉上了眼睛,彷彿一場演出一直延遲著等我就位,我看到了一系列生動的畫面。我睜開眼睛,看到同樣的畫面就在黑暗中上演,眼皮馬上又合上了。我不明白我為什麼需要這麼多睡眠。我看到一個非常炎熱的午後擁擠的海灘。到了該回家的時候。我母親和父親走在我前面,拿著幾個輕便摺疊椅子和一包毛巾。我跟不上他們。巨大的圓形卵石硌著我的腳。我手裡拿著一個小風車玩具。我哭了,因為我累了,想讓父母抱。父母停下來等著我,可我就要走到他們身邊時他們又轉過頭繼續往前走了。我哭著哭著就嚎了起來,別的孩子都停下正在乾的事看著我。我把風車給扔了,有人撿起來遞給我,我搖了搖頭,嚎得更響了。我母親把手裡的摺疊椅子遞給我父親,朝我走來。她把我抱起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透過她的肩膀看著一個正拿著我的風車而且盯著我看的小姑娘。微風吹動著鮮亮的風翅噗拉拉地轉,我拚命想把它要回來,可那個小姑娘已經落在我們後面很遠了,現在我們走在了人行道上,我母親的步伐很有節奏感。我繼續小聲哭著,可我母親似乎充耳不聞。
「他上了車。」又停了挺長一段時間我們才聽到引擎啟動的聲音,車開走了。輪胎碾在路上的刺耳聲音活像是誰在喊叫。朱莉把窗帘拉上,過來挨著蘇坐下,握住了她另一隻手。我們就這樣,三個一排坐在床沿上。好長一段時間誰都沒說話。然後我們像是醒了過來,開始低聲談起了媽。我們談著她的病,談著我們把她抬下樓梯時的樣子,還有湯姆想爬到床上跟她躺在一起的情形。我提醒姐妹倆那天只有我們在家時進行的枕頭大戰。蘇和朱莉竟然忘得一乾二淨。我們想起湯姆出生前在鄉間度的一個假,我們談論著媽會怎麼看德里克。我們一致同意她肯定會讓他捲鋪蓋走人的。我們並不難過,我們很興奮而且充滿敬畏。我們的聲音越來越大,直到其中有人叫一聲「噓!」我們談著在媽床邊搞的那個生日派對,還有朱莉的徒手倒立。我們嚷著讓她再來一個。她把衣服踢到一邊,乾淨利落地頭朝下來了個倒立。她黝黑的棕色四肢幾乎動都不動,她做完之後蘇和我都輕輕鼓掌祝賀。兩三輛車在外頭停下,砰砰的關門聲以及幾個人匆忙走上我們家門前小路的聲音把湯姆吵醒了。透過窗帘的縫隙,一道轉動的藍光旋轉地打在牆上。湯姆坐起身盯著那束光,眨著眼睛。我們擠到嬰兒床邊,朱莉彎下腰吻了吻他。
「記得,」他淘氣地說。我們都密切地望著湯姆。
「你想要媽的東西幹嗎?」湯姆緊盯著我,彷彿我的問題毫無意義。「你拿她的東西來玩?」我問。湯姆點了點頭,學朱莉的樣噘起了嘴巴。
「是嗎?」她溫和地說。「哦老天爺。」可她的心臟,距我的臉不過幾英寸,在怦怦直跳。德里克又開了口而且聽起來更近了些。
「你還記得媽嗎?」他嘴巴張開了一點點,點了點頭。「你不想要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