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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你在地里弄到什麼了?」
「我們把門鎖上吧,」她說,「這氣味真讓我受不了。」可德里克把胳膊抽回,再次用友好的方式說,「可你們還沒告訴我那到底是什麼呢。」他拂了拂朱莉拉過的夾克袖子,朝我們微微一笑。「我很是好奇呢,你們也瞧見了。」我們眼看著他轉身下了樓梯。我們聽見他的腳步在樓梯底下停下來,聽見他摸索著找電源開關,而且繼續走向盡頭的房間。然後我們也跟著他下去了,先是朱莉,然後是蘇,然後是我。
「是他告訴你的,在你們玩……檯球的時候?」
「你看起來這麼嚴肅,」她有一次說,「就像在觀看一場葬禮。」湯姆自然想一個人獨佔朱莉。第二天晚上我在湯姆該睡覺的時候再次跟著他們上樓,倚著門看朱莉給他寬衣,他就特意背朝著我。朱莉沖我微微一笑,要我把湯姆的睡衣拿過來。湯姆在嬰兒床上翻騰著大叫,「走開,你走開!」朱莉哈哈大笑,摩弄著他的頭髮說,「我該拿你們倆怎麼辦?」不過我扭頭出了她的房間靠在走廊的牆上聽朱莉給湯姆讀一個故事。她終於出來之後,看到我並不覺得吃驚。我們走進我的房間一起坐在床上。我們倆誰都沒開燈。我清了清嗓子說湯姆再這麼假裝個奶娃娃恐怕對他不好。
德里克笑了笑,取出香煙。他給朱莉敬煙不過她拒絕了。我坐著一動不動,因為我不想讓她把手挪開。同時我又覺得在德里克看來我肯定很傻。他往椅背上一靠把煙點上了,目光一直沒離開我們。我們聽到蘇開了後門,可她仍待在廚房裡。德里克突然間微微一笑,我懷疑背後的朱莉是不是也在微笑。他們一語未發地同時站起來。朱莉把手抽走之前在我頭上輕拍了一下。
「沒準他就拘在裡頭出不來了,」我說。
「是條死狗,」朱莉突然又簡單地說,「傑克的狗。」德里克咧嘴笑了。
別的時間里他就把圍嘴扯下來跑到外頭跟他幾個朋友玩,就不再是個奶娃娃了,直到他回到家裡再發現朱莉為止。他做奶娃娃的時候很少說話或是弄出什麼聲音來。他就那麼等著她的下一個舉動。在她把他當娃娃寵的時候他的眼睛會變得更大也會分得更開,他的嘴巴也鬆弛下來,他看起來就像是整個兒沉入他自己內部了。有天晚上,當朱莉把湯姆抱起來要帶他上樓時我說,「真正的奶娃娃在抱上床時都會又踢又叫的。」湯姆掠過朱莉的肩膀瞅著我,嘴巴突然間抿緊了。
我們望著我們的房子。我們靠得實在太近了,他說話時我都聞得到他呼吸中的薄荷氣味。
下了樓梯后我們停步將另一組燈打開。蘇用一塊手帕捂住鼻子,我則撩起襯衣下擺擋住臉。走廊盡頭的門半開著。裏面又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朱莉撫弄著我的頭髮。
「夠了,」我大喊一聲,用那塊扁石頭狠狠地猛擊它小小的綠腦袋。我把石頭拿起來的時候青蛙的身體粘在上頭一起被帶了起來,然後落在地上。我開始哭了。我又找了塊石頭,挖了條短短的深溝。我用根棍子把它掃進去的時候看見它的前腿還在哆嗦。我飛快地用土把它蓋起來然後把這個小墳踩平。
「等等,」他說。「朱莉告訴我是近來的事。」蘇從起居室里喊我的名字。我掙脫開手臂進了屋。德里克低聲在我後頭跟我說要我別忙,然後我就聽到他在踏進廚房之前仔細https://read.99csw.com擦腳的聲音。
「你就不能消停點兒?」蘇說。「你到底怎麼回事?」
「嗨,你們可不大擅長保密呀,」他以一種友好的方式說。「你們在底下藏了什麼東西發出這麼好聞的氣味?」我們從他身邊擠過去,誰都沒搭他的茬。蘇站在水槽邊,端起一個茶杯來喝水。液體打她喉嚨經過的聲音非常響。我說,「這真的不關你的事。」我轉向朱莉,希望她能想出點可以說道的東西。她走到德里克站立的地窖門口,抓住他的胳膊想溫和地把他拉開。
「事實上,」她說,「比平常都稍微晚了些了,對吧,傑克?」我點點頭,儘管我根本不知道幾點了。
「不管裏面是什麼,都已經爛透了。」
「我是想給他擦擦嘴巴,」我說,「我見你們倆談得那麼熱乎。」湯姆把頭埋在朱莉的膝上開始大哭,模仿得像極了奶娃娃的哭嚎。
「我就在這兒等了,」德里克大聲喊道。他把兩腿一架,然後扯了扯襯衣的袖口,以便袖口突出西裝的部分正好合適。德里克從蘇手裡接過茶杯時說,「謝謝你,蘇珊,」語調很是滑稽,而她格格笑著,揀了個離他最遠的位子坐下來。他一邊攪著杯里的茶,抬頭直視著我說,「這兒有股奇怪的氣味。你沒注意到?」我搖了搖頭,不過我能感覺到自己臉紅了。德里克望著我喝著手裡的茶。他抬起頭來大聲地吸著鼻子。「氣味不大,」他說,「可是非常怪異。」蘇站起身來飛快地說了起來。
朱莉起先沒搭腔。我只能隱約看出她在沖我微笑。她把手放在我膝上說,「我想是有人吃醋了。」我們倆都笑了,我在床上躺了下來。我仗起膽子用指尖觸到了她的后腰。她哆嗦了一下,壓在我膝上的手勁更大了些。
我俯身在桌子上,抓住湯姆的圍嘴把他朝我拉過來。他開始低聲抽泣然後就開始哭嚎。朱莉停下話頭想把我的手指掰開。蘇站了起來。
「你這個小弟弟挺怪異的,是吧?我是說,穿女孩子的裙子……」他沖我微笑著,似乎期望我也跟他一起微笑。可我抱起胳膊來說,「這有什麼怪異的?」德里克將小徑當台階用從假山上下來,下去之後他花了些時間把雨衣疊好夾在胳膊底下。他咳了幾聲說,「你知道這會影響到他今後的生活的。」我也從假山上下來,我們一起朝家裡走去。
「走吧,」蘇說,「下去。你知道是怎麼回事,」然後她打開燈推了我后腰一下。
我踱出房間到了花園。雨正在收尾。高層住宅區因為新鮮的濕跡顯得很是醜陋,不過漫出我們花園滿地生長的野草已經返青了不少。我沿著父親當初一直希望大家取道的路徑繞花園走著,走完那些小徑,下台階走到池塘邊。在野草和薊草覆蓋下很難找到台階,那個池塘也成了一塊捲縮起來的藍色臟塑料。底部已經積了一點雨水。我繞著池塘散步時感覺腳底下踩扁了某種軟乎乎的東西。我踩到了一隻青蛙。它側躺在地上,一條長長的後腿翹在空中不斷划著小圓圈。一種黏糊糊的物質從它肚子里淌出來,下巴底下的嗉囊飛快地一脹一縮。一隻鼓出來的眼睛以一種悲哀卻並非譴責的方式朝上望著我。我在它旁邊跪下來揀了塊很大的扁平石塊。現在它看著我的方向像是期待著幫助。我等著,希望它能恢復過來或者立馬死掉。可九_九_藏_書它的氣囊現在脹縮得更快了,而且它正無望地試圖用另一條後腿把身體扶正。它那兩條短短的前腿在空中做出遊泳的動作。黃眼睛直盯進我的眼睛。
「你沒注意他有什麼不同嗎?」她對德里克說。
我說,「你發過誓不說出去的。」
「你怎麼了?」他兩腿叉得很開地站著,一件白色雨衣搭在肩頭,前面用一個手指勾著。
「是廚房外頭的排水溝。太容易堵了,而且現在是夏天……你知道……」然後,她頓了頓之後又說了一遍,「是排水溝。」
我低聲道,「是,你呢?」
「這可沒有,」她說,「我們這兒可沒什麼女朋友。」
「現在也只能如此了,」我說,等著她反駁。也等著她重新把手放在我膝上。我用指尖劃過她整條脊柱,琢磨著我們之間是什麼發生了改變。是因為我開始洗澡了才讓她發生了這麼大的改變?她終於說,「是呀,是沒辦法了。」然後把胳膊一抱表示就此結束,暗示她被冒犯了。一會兒她掌控一切,一會兒她又沉默不語,等著受到攻擊。
我忍不住想看著他們倆在一起的情形。我跟在他倆後頭,出神入迷地想看看到底會發生什麼。朱莉像是很喜歡有個觀眾而且還拿這個來開玩笑。
「他們不會的,」他很講道理地說。「他們不會總是這樣的,」然後就乖乖地任由自己被抱出房間。
「幹嗎不把它掛起來?小心被人踩到。」
然後朱莉卻說,「你經常想到媽嗎?」
「排水溝?」她像是自言自語道,不過看來也不想深究。
「不是我。」她把我領進廚房,把地窖的門打開。我一下子就明白了,當然是同一種氣味,不過更加濃重了而已。現在它跟我分離開了。甜兮兮的,而且在這之外,或者說包裹著它的是另一種更大、更軟的氣味,感覺就像是一根胖手指伸進了我嗓子眼。它從黑暗中沿著水泥台階翻滾上來。我只能張開嘴巴喘氣。
「沒什麼。」德里克用他擦得雪亮的尖頭靴子的靴尖開始挖土。
德里克領頭出了地窖。我們上來后都進了起居室。德里克問我狗的名字,我不假思索地說,「科斯莫。」他過來把手搭在我肩膀上說,「我們得用水泥把那道裂縫封起來,希望那柜子承受得住。」那天晚上剩下的時間里我們就這麼坐著什麼都沒幹。德里克談著斯諾克。好長時間后,我要去我的卧室時他說,「這次我給你看看怎麼把水泥和好,」我在樓梯上聽到朱莉說,「你最好還是由著他做去。他不喜歡你教他怎麼做。」德里克說了句什麼話我沒聽見,然後他就自己呵呵笑了很長時間。
蘇給我讀她的日記之後不久,我就開始注意到自己手上的氣味。甜兮兮的微微有些腐臭,而且手指上要比手掌上重一些,甚至也有可能是在手指間。這種氣味讓我想起我們扔出去的那些肉。我已經不再手|淫。不知怎的沒這種想法了。我把手洗乾淨之後它們就只有肥皂的氣味了,可只要我把頭掉開用手在我鼻子前迅速揮過,那種臭氣就又有了,從肥皂的香味底下透出來。我在午後長時間泡在浴缸里,紋絲不動地躺著什麼都不想,直到水變涼。我把指甲剪了,把頭髮洗了把乾淨衣服也找了出來。可不到半小時那種氣味就又回來了,似有若無,更像是對一種氣味的回憶。朱莉和蘇老拿我的外貌開玩笑。她們說我是為一個秘密女友九_九_藏_書梳洗打扮。不過,我的新形象畢竟使朱莉對我的態度更加友好了。她從一次慈善義賣上給我買了兩件襯衣,差不多全新而且很合身。我站在湯姆面前伸出手指來在他鼻子底下晃蕩。他說,「像是魚腥氣,」用他那種新學的奶娃娃的高音。我在家裡找到一本醫學百科全書翻查癌症的詞條。我想我可能因為某種慢性病在漸漸腐爛。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試圖用手捂住鼻子屏住呼吸。有天晚上終於下了雨,而且下得很大。我曾聽人說雨水是世上最乾淨的水,於是我脫掉襯衣、鞋子和襪子,站在假山頂上伸開雙臂任雨水淋著。蘇走到廚房門前,為了蓋過雨聲喊著問我在幹嗎。她回去之後又帶著朱莉返回。她們對著我又叫又笑,我於是轉身背對著她倆。
「朱莉在家,對吧?」他說。我告訴他她正安置湯姆上床睡覺,然後,當我們倆在假山頂上距離很近地保持住平衡的時候,我說,「他現在睡在她的卧室里了。」德里克飛快地點了下頭,似乎他已經知道了,並摸了一下他的領帶結。
「乖貓咪,」他說,可沒人發笑。蘇問朱莉湯姆是不是睡了。
湯姆嘴巴半張著盯著我看,我能看到他舌頭上嚼了一半的食物。他坐在朱莉身旁。我們剛才在爭論下雨問題的時候他已經把食物塗了一臉。現在他等著朱莉想起他來,用他脖子上的圍嘴幫他擦臉並告訴他可以離開飯桌了。然後他就可以爬到桌子底下,在我們吃完的時候坐在我們的大腿之間。
朱莉聳了聳肩道,「現在也沒什麼關係了。」德里克朝柜子俯下身去。朱莉繼續道,「這是他對……墳墓的概念。她死了之後他就把她放在裏面,上面澆上了水泥。」德里克掰下一小塊水泥,在手裡扔來扔去。
他們倆一上樓蘇就進來,坐在德里克的椅子邊上。她不安地笑了笑說,「我知道那氣味是哪兒來的。」
「你也得下去才行,」我說。從樓梯底下的走廊到最後一個房間這段路上傳來某種窸窸窣窣的聲音。蘇退回廚房拿了湯姆的塑料玩具手電筒。是一條魚的形狀。光從魚嘴裏出來,非常微弱。我說,「裏面夠亮的了。我們不需要那個。」可她用手電筒戳了我後背一下。 「走呀,你就看到了,」她輕聲說。
德里克把雨衣拿起來放在膝上撫摩著它。
朱莉突然道,「你知道,我根本沒跟他睡過,也沒做過什麼別的。」我繼續敲打著,沒有抬頭看她。然後我很高興地停下來說,「那又怎麼樣?」不過朱莉已經走了。
我說,「你那麼光火,如今他開始懷疑了。」我頭一次在跟朱莉的爭執中佔了上風。我開始用手在雙膝上打著拍子,又隱約聞到了那種甜兮兮的腐爛氣味。
我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和德里克的講話聲。
「睡得可沉了,」朱莉說。德里克取出懷錶看了一眼。我們都知道他要說什麼。「是不是有點早?對湯姆來說?」蘇又是一陣笑。她用手緊緊捂住臉搖搖晃晃地進了廚房。我們聽見她打開門走到了外面的花園。朱莉非常冷靜。
她說的時候德里克點了點頭而且一直看著我。蘇又回到她的椅子上,這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誰都沒言語。
「怎麼都這麼安靜,」她柔聲道。德里克像個士兵一樣站得筆直,非常有禮貌地說,「晚上好,朱莉。」蘇格格笑了。朱莉穿了她的天鵝絨裙子,用一條白色緞帶把頭髮read.99csw.com扎了起來。德里克說,「我們正說排水溝呢,」然後手僵硬地微微一擺,意思是把朱莉引向他的座位。可她卻走到我跟前在我的座位扶手上坐了下來。
「你當初沒把水泥給和好,」他說,「而且這個柜子也承受不了這麼大重量。」
「你該制止他的。」她搖了搖頭。很少見到她為自己辯護,而且她的聲音聽來相當陌生。「他拿到了鑰匙。底下也沒什麼可看的。」
德里克從胸袋裡掏出一塊淡綠色的手帕,抖開,沒用它蓋住臉,而是遮在它近旁。我決定什麼遮擋也不要,張嘴用牙齒縫迅速呼吸。德里克用靴子敲了敲那個柜子。姐妹倆和我在他身後站成一個弧度很淺的圈,像是就要舉行某種重要的儀式。他伸出手指沿裂縫摸過去,並朝裏面窺視。
「我只是看到了。」
「你覺得我們當時的做法對嗎?」朱莉把手從我膝上抽走了。她一直沉默無語,我都以為她把我的問題給忘了。我又碰了她後背一下,她馬上說,「當時看來理所應當,不過現在我就不知道了。也許我們不該那麼做。」
「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問他。我們正站在廚房門外。德里克透過窗戶朝里望著沒有回答。通往起居室的門開著,我們可以看見蘇正一個人坐著看一本雜誌。
「當然。」看來像是再沒話可說了,可我希望我們倆繼續說下去。
吃晚飯時我們起了次爭執。我說這是自打母親死後下的第一場雨。朱莉和蘇卻說已經下過幾次雨了。我問她們具體什麼時候下的,她倆又說不記得了。蘇說她知道她用過雨傘,因為傘現在在她卧室里擱著,朱莉說她記得德里克汽車的雨刮擦去雨水的聲音。我說這根本證明不了什麼。她倆就怒了,這反倒讓我覺得心平氣和,故意惹她們更怒。朱莉反問我有什麼可以證明一直沒有下雨,我說我不需要證明,我知道沒下過雨。把姐妹倆氣得直喘粗氣。我請蘇把糖碗遞一下的時候她沒理我。我繞過桌子,就在我要拿到的時候她把碗拿起來放到了桌子的另一端,靠近我剛才坐的位置。我上去想狠狠摑一下蘇的脖子,可朱莉大叫一聲,「你敢!」聲音尖利得嚇了我一跳,我後退一步,手從蘇頭頂上掃了過去。我立刻又聞到了那種氣味。我再次坐下來的時候等著朱莉或是蘇罵我放了臭屁,可她倆開始談起了別的,故意把我排除在外。我把手壓在屁股底下朝湯姆眨巴著眼睛。
「你想幹嗎?」朱莉喊道。「放開他。」我已經把湯姆在桌子上拖了挺長的距離,這才鬆開手,他跌回到朱莉的懷抱。
「更乾淨也更聰明了,」他馬上說。他又對我說,「搭上什麼女朋友了吧?」朱莉把手放在我頭上。
德里克突然道,「你父母具體什麼時候死的?」
「是耗子,」蘇說。我們走到門口的時候,裏面突然靜了下來,我們也停住了。「推呀,」蘇透過手帕說。我動都沒動,可門竟然自己打開了。我大叫一聲向後退去,卻發現是我妹妹正在用腳踩著鉸鏈附近。那柜子看起來就像是一直被連踢帶打一樣。中間部分凸出老大一塊。水泥表面裂開一道巨大的裂縫,有的地方都有半英尺寬。蘇想讓我往裡面看看。她把手電筒塞在我手裡,指著裂縫說了句什麼話,我沒聽清。我拿著手電筒沿裂縫一路照過去時,想起亨特船長和他手下沿一顆未知行星表面低空飛行的情景。數千英里平坦、read.99csw.com烤焦了的沙漠,只有地震造成的巨大裂隙散布其間。沒有山、樹、房子也沒有水。沒有風因為沒有空氣。他們沒有著陸就飛離這顆星球進入太空,好幾個小時都沒一個人說話。蘇露出嘴巴狠狠地低聲道,「你在等什麼呢?」我在最寬的縫隙處俯下身用手電筒照下去。我看到一種皺摺的、黃灰色的表面。周邊是某種黑黑的、磨損了的物質。我盯著看的過程中,那個表面自動地短暫形成一張臉、一隻眼睛、一部分鼻子和黑洞洞的嘴。然後這些形象又再次消融為皺摺的表面。我覺得就要倒在上面了,就把手電筒給了蘇。可在我看著她趴在柜子上的時候這種感覺就過去了。我們回到走廊,把後面的門關上。
「沒什麼,」我說。德里克又走近幾步。
「這氣味現在弄得全家都是,」朱莉對我說,「你最好採取點什麼措施。」德里克用手帕很仔細地擦著手。
「我不想挪動它,」我堅決地道。「我已經費了這麼大勁兒。」
我們在樓梯頂上碰上了德里克。透過他的肩膀我能看到朱莉站在廚房中間。德里克擋住了我們出地窖的路。
「很久以前了,」我嘟囔道,推開了廚房的門。德里克抓住了我的胳膊。
「你看見了沒?」蘇說。「床單都磨破了,你都能看到她穿的睡衣。」有那麼一瞬我們竟非常興奮,彷彿我們發現我們的母親事實上還活著。我們剛剛已經看到她穿著睡衣呢,她生前就是這個樣子。我們上樓的時候我說,「這氣味你一旦適應了也沒那麼可怕。」蘇半是大笑半是抽泣了一聲,把手電筒掉了。我們又聽見身後有了耗子的聲音。她深吸一口氣,彎腰撿起手電筒。她站起來后說,「我們得再弄些水泥來,」而且她的聲音很是鎮定。
我不耐煩地道,「你讓德里克進地窖了。」現在我們之間的一切都變了。朱莉穿過房間,把燈打開,站在門口。她急躁地一甩頭把擋在眼前的一縷頭髮甩開。我坐在床邊,把手放在她的手曾經放過的膝蓋上。
「你看,」他說,「它根本就沒死。」他用靴跟踩下去並碾著我的青蛙,然後再用土蓋上。他干這些事用的都是一隻腳,而且雨衣始終仍搭在肩上。他散發出香水的香味,應該是某種須后水或古龍水。我沿環繞假山蜿蜒而上的小徑往花園高處走了幾步。德里克跟在我正後方,我們就這麼盤旋而上,在靠得很近的一個個很小的圓圈內你前我后,就像小孩子在玩遊戲。
「他找到了鑰匙就下去轉了一圈,」朱莉說。
「你這段時間可好?」德里克說。蘇又格格笑起來,我們都轉頭看她。朱莉指著德里克的雨衣。
我們誰都沒聽到朱莉進來,她說話的時候德里克嚇了一跳。
「我想它要求重新埋葬一次呢,」他說,「也許埋在花園裡。挨著你的青蛙。」我走到柜子跟前,像德里克那樣輕輕踢了踢。
「是我剛埋的死青蛙,」我說。可德里克繼續挖下去,直到他發現青蛙的屍體,都跟土結成了一塊兒。
德里克一進屋蘇就把雜誌一扔,跑到廚房裡去為他沏茶。她待他就像個電影明星。他拿著折成一個整齊四方形的雨衣想找個地方放下,蘇就站在門口像只嚇壞了的兔子一樣望著他。我坐下來翻看蘇的雜誌。德里克終於將他的雨衣安置在一把椅子旁邊的地板上,也坐了下來。
蘇從廚房裡出來,「朱莉在樓上跟湯姆在一起。」她聲音都是哆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