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八章

第八章

「誰是那個淘氣的男孩?」他朝後稍微閃了閃她,伸手端起他的茶。他並沒把我那杯遞給我。奧太太小心地說,「你昨天可沒來呢,兒子。」
「他想睡在這兒,是不是呀,我的小甜甜?」湯姆一邊往被單底下爬一邊點了點頭。朱莉走到窗邊拉上窗帘。我走到半明半暗中,站在嬰兒床的床尾。她從我身邊擠過去,吻了吻湯姆的額頭,小心地把放下來的那一邊拉起來。湯姆似乎馬上就睡著了。「真是個好孩子,」朱莉低聲道,拉起我的手把我領出了她的卧室。
「這是查斯,」德里克說,「這是朱莉的兄弟。」查斯和我都沒看對方。德里克拿著球杆慢慢朝中心球台走去時查斯就踮著腳尖跟在他屁股後頭,飛快地對他耳語。我走在他們倆後面。我想走了。查斯正在嘀咕一件有關一匹馬的什麼事,可德里克並沒回答,甚至都沒回頭看他一眼。德里克一走近球台,格里格就彎腰準備開球。他穿了件棕色皮夾克,一隻袖子上有條很大的裂口,頭髮在後面系了個馬尾。我希望他贏。白球滑過整個球台,碰到一個紅球然後又回到它的起點。德里克把夾克脫下來遞給查斯讓他拿著。他用銀色的帶子纏好胳膊,使袖口不要礙著手腕。查斯把德里克的夾克裡外翻個個兒,折一下夾在胳膊底下然後就打開他的報紙看起了體育版。德里克蹲下來像是根本沒瞄一樣擊中了白球。當那個被碰到的紅球被打進球袋后,另外兩桌正在玩的球手也都抬起頭來朝我們這邊看。德里克大步走向球台另一邊時腳跟擦出一聲尖銳的響聲。那個白球已經把所有的紅球都打散了,現在跟黑球處於一條直線。德里克再次擊球前抬眼瞥了我一下看我是否在看,我則把目光轉開了。
德里克說,「你姐姐怎麼了?她一直就這樣呢還是出了什麼事?」
「我什麼也沒幹呀,」我說,可我向下一瞥時發現床上沒有衣服而我正光著身子在她面前手|淫。我的手前前後後搓動不已,就像個梭子在織機上忙活。我告訴她,「我停不下來,這跟我沒關係。」
「那她幹嗎那麼生氣?」德里克盯著我等我答覆,好像大驚小怪的那個人是我。
「那又怎麼樣呢?」我來找蘇是為了談我做的夢和母親的,可我們已經在談不相干的事了。
我回答的時候看著朱莉。「沒什麼。」我看得出來我跟她的德里克講話她很氣。我說,「你呢?」德里克開口前沉吟了一會兒,又嘆了口氣。「訓練。有幾場比賽。都是小打小鬧,你知道……」我點了點頭。德里克跟朱莉相互盯著對方。我的目光從一個轉到另一個,竭力想說點別的。德里克仍看著朱莉說,「你玩過斯諾克嗎?」要是她不在場我就會說玩過了。我曾看人家玩過一場,我也知道規則。我說,「沒怎麼玩過。」德里克又把表拉出來看了看。
「她提過!」
德里克朝下看了自己的鞋子一會兒,抬起頭來又說,「還有一次……」不過奧先生正好從辦公室出來開始跟德里克說話。我喝完杯子里的茶就走了。
「為什麼這麼說?」
我的壞夢越來越經常地成為噩夢。門廳里有個巨大的木頭箱子,我肯定已經有十幾次從它身邊走過卻想都沒想過。現在我停下來看到了它。原本緊緊地釘在箱子上的蓋子已經在旁邊耷拉著,有些釘子被拽了起來,釘子周圍的木頭碎裂開來而且顯得很白。我在看不到裏面的情況下湊得儘可能離箱子近一些。我知道我是在夢裡,不要恐慌是至關重要的。箱子里有東西。我設法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看了一眼床腳處之後又沉重地閉上了。我又站在門廳里了,離箱子又近了一點而且傻乎乎地朝里看。我再次努力想把眼睛睜開,這次倒是很容易就大睜了兩眼。我看到床腳還有我的幾件衣服。我床邊一把巨大的扶手椅里九-九-藏-書坐著我母親,她正用巨大、空洞的眼睛盯著我。那是因為她死了,我想。她身量很小,腳都幾乎碰不到地面。她開口說話時聲音是如此熟悉我都無法相信我怎麼這麼輕易就把它給忘了。可我不能理解她到底在說什麼。她用了個奇怪的詞,「抽|動」或是「抽搐」之類的。
「胡說八道,」我高聲道,停了一會兒我又重複道,「胡說八道。」蘇坐在床沿上,背挺得筆直,一隻手擱在枕頭上。她說話時悲哀地望著前方。
「這些天你都幹嗎了?」
「你是不是跑到地窖里,」我一邊笑一邊道,「坐在那個小凳子上在你那個小黑本子里記下我們所有人的所作所為?」
「格里格在外頭等了都快一個鐘頭了,兒子。」德里克點了點頭。他正坐在桌邊上,我則站在門邊。奧太太伸出一根手指在德里克眼前晃著。
「你根本就不會懂的。」
「我們這是嚴格意義上男人之間的談話,你懂吧?」我點了點頭。「就說今天下午吧。她在忙活著一件什麼事,所以我就想到你們地窖里去轉轉。這有什麼妨礙的,結果她那麼大驚小怪。我是說,那底下沒什麼東西吧?」我沒覺得這是個真正的問題,也就沒有搭腔。可德里克又重複了一遍,「沒什麼吧?」
「你父親要是活著,」她難過地說,「他會怎麼說?」我醒過來后大聲說,「可你們倆都死了。」
我強迫自己繼續笑下去。我覺得心煩意亂,我需要製造出大量的噪音。我笑的時候把雙手撐在膝蓋上可我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膝蓋。蘇望著我的方式彷彿不是在看而是在回憶我。她從她枕頭底下把那個日記本拿出來,打開翻找其中的一頁。我止住笑等著她。「八月九日……你死了已經有十九天了。今天誰都沒提起你。」她頓了頓,目光往下移了幾行。「傑克的情緒壞透了。他因為湯姆在樓梯上亂嚷嚷把他給弄傷了。湯姆的頭上給抓了一道大口子流了好多血。午飯我們就把兩罐頭湯攪和在一起應付了過去。傑克誰都不搭理。朱莉談起她一個叫德里克的男朋友。她說她想哪天把他帶到家裡來問我們介不介意。我說不介意。傑克假裝沒聽見上樓去了。」她又找到一頁繼續讀下去,這次帶上了更多的表情,「自從你死後他就從來沒換過衣服。他不洗手,他什麼都不洗,渾身難聞死了。他的手碰過麵包后我們就不想再碰了。你跟他什麼話都不能說,誰知道他會不會打你。他總是準備打人,不過朱莉知道怎麼來對付他……」蘇頓了頓,像是還要繼續念下去可又改了主意,把日記啪地一合。「就這些,」她說。這之後我們唇焦口燥地爭了有好幾分鐘朱莉在午飯時間到底說了什麼。
我慢慢穿過他們倆朝回走,前腳的腳跟落在後腳腳尖前,就像是在沒有標尺的情況下用腳來丈量長短。德里克非常輕柔地清了清喉嚨,把錶鏈拽出來看了看表。我看著他把錶殼打開、關上又放回去。自從一個多禮拜前他第一次拜訪我們以來我這是頭一次見他。不過在此期間他已經好幾次開車過來叫朱莉出去了。我聽到過外面汽車的引擎聲還有朱莉跑下前門小徑的聲音,可我從沒像蘇和湯姆那樣攀著窗戶往外看。朱莉在外面整夜不歸也有兩三次了。她從不告訴我她去了哪兒,可她告訴蘇。夜宿不歸之後的次日早晨,她們倆就會在廚房裡一坐幾個鐘頭,聊著天喝茶。沒準蘇已經全部記在她的日記里了而朱莉並不知道。
「男孩子總是在干那個?」她說。
接下來的幾分鐘內他將那些紅球和那個黑球打進了球袋。在每次擊球之間他迅速地從球台的一邊跨到另一邊,並用平靜的聲音跟我說話,不過並不看我的方向,彷彿是在自言自語。
「你知道的,抽|動呀。」
「她沒提。」蘇在地板上的https://read.99csw.com一本書面前蹲下來細看,我離開的時候她假裝沒注意。
我很吃驚德里克車開得那麼慢。他在座位上坐得筆直,與方向盤隔開一臂的距離,拇指與別的手指分開握著,彷彿這種接觸讓他感到厭惡。他沒跟我說話。儀錶板上有兩排黑色的刻度盤,每個盤裡都有根顫動的白色指針。一路上的大部分時間我都盯著這些刻度盤看。除了鍾面上的指針之外別的都沒怎麼真正動過位置。我們開了有一刻鐘時間。我們從一條主道下來拐上一條窄街,兩旁都是大型的蔬菜批發店。有些地方的排水溝里堆滿腐爛的蔬菜。一個身穿皺巴巴西裝的人站在人行道上茫然地盯著我們看。他一頭油膩膩的頭髮,一份摺疊起來的報紙從衣兜里戳了出來。德里克在他身邊停下車子爬出車門,讓引擎照樣轉著。那個人身後是條小巷。我們經過他走進小巷的時候德里克對他說,「把車停好然後進去見我。」小巷的盡頭是一道雙開式的綠色彈簧門,綠漆上刻出幾個字:「奧斯瓦爾德廳」。德里克先進去,用一根手指頂著門讓我進去,頭也沒回。距我們最遠處的幾張球台上有人在打,不過近處的所有球台都空著,燈也沒開。球房正中有一個球檯燈火輝煌。看起來比另外有人打的那兩個球台要更亮些,色彩鮮明的小球也都在桌上放好了。有個背對我們的人正斜靠在那張球台上抽煙。我們後面的牆上開了個明亮的四方窗洞,一個穿件白夾克的老人正透過窗洞看著我們。他前面有個窄窄的架子,上面放著帶藍邊的茶杯和茶碟,還有個塑料碗,裏面放了個小圓麵包。德里克彎下腰跟那人說了幾句話,我離開他朝一個球台走近幾步。我讀著球台中心球袋正後方釘的一塊銅牌上寫的製作人的姓名和居住地。
格里格和查斯已經從另一扇門走了,別的球手又回到了各自的球台。透過牆壁我聽到奧太太正說個沒完。過了一會兒我又覺得那可能是收音機里的聲音。
「你們家真夠有趣的,」他把第一個黑球打進去后說。格里格和其他球手就這麼看著、聽著我們的談話。
「就是朱莉和我是醫生,我們倆檢查你,你是從另一個行星來的。」我妹妹點了點頭,抱起了胳膊。我頓了頓。我不知道下面該說什麼好。
我說,「我不知道。」
我說,「沒有,當然沒有。我幾乎都不下去,不過裏面什麼都沒有。」
「別這麼大驚小怪的,」朱莉道,「湯姆想做個奶娃娃。」她把下巴擱在他頭上開始輕輕地前後搖晃。「今下午他可淘氣了,」她繼續道,更多地是跟他說,「所以我們長談了一次,決定了好多事。」湯姆正上眼皮直打下眼皮。我靠近朱莉在桌旁坐下,不過這樣一來我就看不到湯姆的臉了。我從煎鍋里拿了幾塊冷掉的培根吃了。朱莉一邊搖晃一遍輕聲地哼著。
「是挺大的,」我說。
「她一直都這樣,」我告訴他,「這就是朱莉的為人。」
「朱莉和我當時把你所有的衣服都脫|光。」我說這話的時候聽起來簡直不像是真的。蘇又搖了搖頭,很不令人相信地說,「是嗎?我真是記不清了,當時我還小呢。」然後,沉默了一會兒,她又熱心地說,「我們以前總是玩些愚蠢的遊戲。」
「比如說?」我說,可德里克聳了聳肩,將黑球用力擊落袋中。
我指著說,「你幹嗎不放在他自己卧室里?」朱莉背朝著我正把湯姆安置在嬰兒床上。朱莉給他解裙子的時候他坐在那兒微微搖晃著。他眼睛是睜著的。
「我沒惡意,老弟,」他說。我沒跟他握手因為我的手是濕的。格里格也走開了,又只剩下了我和德里克兩個人。
「肯定值不少錢。」一個紅球慢慢地滾進球袋,這樣他不必變換位置就能瞄準黑球了。「那麼多房間,」他說,「你們可read.99csw.com以把它們變成好幾個單元。」
德里克點了點頭說,「是嗎?很好。」
我撇下他下了樓。收音機開得那麼響是因為朱莉和德里克在爭執。我在門口停住腳想聽聽他們在說什麼。德里克像是在懇求朱莉什麼,他的語調都帶了哭腔。他們倆同時在說,幾乎是在吼,我一進門他們倆都馬上住了口。德里克倚著桌子站著,兩手抄在口袋裡,兩腳在腳踝處交叉。他穿了身墨綠色的西裝,戴了條從一個金扣環繞過的領巾。朱莉在窗邊站著。我從他們倆中間穿過把收音機給關了。然後我轉過身來等著看他們倆誰先開口。我納悶他們倆幹嗎不到外面的花園裡對著吼。朱莉說,「你想幹嗎?」她沒像德里克那麼衣冠齊楚,踩了雙塑料拖鞋,穿了條仔褲,襯衫在乳|房底下打了個結。「下來看看是誰在大呼小叫,還有,」我說,瞥了德里克一眼,「是誰打了湯姆。」朱莉慢慢地點著腳尖,意思是她希望我快點離開。
「來吧,」德里克說,「大笑一回否則我就告訴你姐姐。」他們的臉變得更大了。「否則我就讓格里格跟你講一個他拿手的笑話。」查斯和格里格哈哈大笑。每個人都想站在德里克一邊。
「滾開!」我說。查斯說,「咳,別惹這小夥子了,」然後走開了。他說話的方式弄得我直想哭,我最不想讓他們看到我哭,我狠狠地瞅著德里克,眼睛眨都不眨。可淚水正在我的一個眼睛里聚集,雖然眼淚一流出來我就把它一把抹掉了,我知道他們還是看到了。格里格伸出一隻手來想跟我握一下。
德里克對我用舌頭髮出嘚嘚的聲音。他兩隻手各端了杯茶,腦袋一晃示意我跟著他。他伸腳推開同一面牆上的一道門。我這才注意到門邊還有個缺了塊玻璃的窗戶。一個戴著厚眼鏡的女人坐在一張桌子後頭正在往一個賬本上寫著什麼,小房間另一邊的扶手椅上坐了個手拿一包香煙的男人。煙霧瀰漫之下也看不清楚。桌邊就亮著一盞暗淡的檯燈。德里克把兩個茶杯往燈前一放,做出朝那個男人下巴一拳的動作。那兩個人都對德里克大呼小叫起來。他們管他叫「兒子」,不過他向我介紹時管他們叫「奧斯瓦爾德先生和太太,簡稱奧先生和太太。」
我說,「我要回家了。」德里克站在我面前笑了。他把球杆的大頭靠在腳上,上下顛動。
「像是孤兒,」查斯說,目光仍沒離開報紙。
「我喜歡看書,」蘇說,「而且也沒什麼別的可做。」我說,「可做的事情多著呢,」只是聽見蘇又說了一遍沒什麼可做。不過她把她那薄薄的蒼白的嘴唇抿到嘴裏,就是女人在嘴唇上塗完口紅之後的動作,說,「我不喜歡干別的。」完了后我們倆就沉默地坐了挺長時間。蘇吹起了口哨,我感覺她是在等著我離開。我們聽見樓下後門打開以及朱莉和她男朋友的聲音。我希望蘇也像我一樣不喜歡德里克,這樣我們就有無數可以交談的話題了。她抬起淡淡的眉毛說,「是他們倆,」我說,「那又怎麼了?」覺得所有認識我的人都離我而去。
奧太太道,「還有我,」不過奧先生對我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那個替德里克停車的人正等在辦公室外頭。
德里克把自己的茶喝完站起身來。他對奧先生說,「請把球杆給我。」奧先生站起來,套上拖鞋。他身後靠牆擺了一架子的球杆,球杆的一頭用一個很長的一頭漸細的皮套子鎖住。奧先生在一塊黃布上擦了擦手,打開皮套子,把球杆拉了出來。球杆呈深棕色,幾乎是黑的。把球杆遞給德里克之前他對我說,「他只許我一個人碰他的球杆。」
「別,」她對他說,我則冷冷地說,「還好。」
「還有那個地窖,有這種地窖的房子可真不算多……」他繞著球台轉了一大圈,查斯一邊看報一邊在嘆氣。又一個紅九_九_藏_書球落了袋。「你們可以……」德里克在觀察白球會停在哪兒。「你們可以把那個地窖派點用場。」
奧先生朝我眨眨眼說,「他有別的魚要炸了。」德里克喝著他的茶沒做聲。奧先生繼續道,「可這兒有一大群人等著你出場呢。」
「你夢到的不是她,」蘇說,「你夢到的是你自己。你想看我的日記也是這個原因,你想看看有沒有寫到你。」
「我都快把它給忘光了。」
「什麼遊戲?」
奧太太對我說,「他從十二歲開始就泡在這兒,我們從來沒收過他一次球錢。我沒說錯吧,兒子?」
蘇講得飛快。「你從來就沒懂過她一分一毫。你是她的一塊心病。」
我轉身朝門口走去。德里克把球杆往檯子上一放跟了過來。我們靠得極近,像是被手銬銬在了一起。
「幹什麼?」
「這兩杯茶就算在我身上了,」他說,「為了你得的四十九分。」他的話是衝著德里克和我兩個人說的,我也只得端起一杯茶。德里克也拿了一杯,我們倆就靠著牆面面相覷。有那麼幾分鐘他似乎想說些什麼,不過並沒說出口。我想儘快把茶喝完,結果弄得我又熱又難受。我襯衣底下的皮膚刺癢難耐,我的腳不停冒汗,腳趾頭之間都滑來滑去了。我把頭往牆上一靠。
「你就不能別再繼續抽|動了?」她說,「我正跟你說話呢。」
德里克繼續顛著他的球杆,然後他靈機一動。他猛吸一口氣透過肩膀大叫道,「嘿,查斯!格里格!過來幫我讓這個可憐的小怪胎笑一笑。」他說話間朝我微笑著眨了眨眼,好像我也是這個玩笑中的一員。查斯和格里格出現在德里克兩旁,位置略後於我。
回到家我發現後門開著,就悄沒聲地走了進去。廚房裡有很久前煎炸過東西的氣味。我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離家已經有好幾個月,在我離家期間已經發生了很多事情。起居室里,朱莉坐在桌旁,桌子上有幾個臟盤子和一個煎鍋。她看上去很是自得。湯姆正坐在她膝上,大拇指含在嘴裏,脖子上圍著的餐巾系成圍嘴的樣子。他目光獃滯地盯著房間對面,頭靠在朱莉的乳|房上。他像根本沒注意到我進來了,繼續吧嗒吧嗒地吮他的大拇指。朱莉一隻手塔在他后腰上。她沖我微微一笑,我把手放在門把手上穩住自己。我似乎覺得我渾身輕飄飄的一點分量都沒了,像是能被風吹走。
「父母雙亡,」德里克對查斯說,「他們四個就這麼相互照顧。」
樓下的收音機比剛才聽到的音量更大了。一個男人在瘋狂地喊叫一場比賽的情況。我發現湯姆正坐在樓梯頂上。他穿了件藍白相間的連衣裙,背後打了個蝴蝶結。可並沒有戴假髮。我挨著他坐下時聞到一種淡淡的令人不愉快的氣味。湯姆正在哭鼻子。他把指關節壓在眼睛上,就像餅乾筒蓋子上的小姑娘的樣子。一個鼻孔外頭掛了條巨大的綠鼻涕,他抽鼻子的時候又不見了。我盯著它看了一會兒。除了收音機的聲音之外我想我還聽到了別的什麼聲音,不過我不敢肯定。我問湯姆他幹嗎哭鼻子時他哭得更響了。然後他情緒恢復了一下抽搭搭地說,「朱莉打了,還吼我,」然後又哭了起來。
「你可真夠怪的,」他說,「你幹嗎就不能放鬆一下,你幹嗎就不能笑一下?」我又靠回到柱子上。我感覺有一種又黑又沉重的東西正壓在我身上,我又抬頭望著天花板,想萬一能看到那樣東西就好了。
「你該過來玩一場。」朱莉把抱在胸前的胳膊放開,很快地走出了房間。走的時候她輕聲嘆了口氣。德里克看著她走了之後說,「我是說,你現在忙嗎?」我努力想了想說,「我根本就沒有你所謂的忙。」德里克把身體站直,用手從上到下拂了拂衣服,他的手非常小非常白。他走到門廳照著鏡子正了正領巾。他透過肩膀叫道,「你應該出去晒晒太陽九九藏書。」我們走後門出去,在經過廚房的時候我注意到地窖的門大開著。我猶豫了一下,我想上樓問問朱莉這是怎麼回事。可德里克用腳把門關上說,「來吧。我已經晚了,」我們就匆忙走出去,沿前院的小路走向他那輛低矮的紅色汽車。
我在蘇的床上坐下來。她卧室的地板上滿是書,有些還是打開的,反扣在地板上。有很多是從圖書館借的,我正待撿起一本來看看時突然覺得煩透了所有的書本。我說,「你整天坐在這兒看書也不覺得煩嗎?」
我說,「我們沒想過。」德里克看著格里格把那個黑球從袋子里撿出來把它安在它的位置上。
湯姆睡著了。我本打算跟朱莉談談德里克,可她抱著湯姆站了起來,我也就只得跟著他倆上了樓。朱莉用腳把卧室的門推開。她已經把我們那張舊嬰兒床從地窖里搬了上來,就放在她自己床邊。已經都預備好了,嬰兒床的一邊放了下來。我看到嬰兒床跟她的床挨得這麼近很惱火。
當德里克終於錯失了黑球后,他齒縫裡發出一種尖銳的嘶嘶聲。查斯從報紙上抬頭一看說,「四十九。」我對德里克說,「我走了,」可他正好轉身向另一位球手要根煙抽。然後他走到球台的另一邊看格里格打。我覺得很難受。我靠在根柱子上仰頭看著天花板。上面有鐵梁,樑上面的屋頂上有方格的玻璃,上面塗了黃褐色的漆。我看下來的時候德里克又開始打了,球台上只剩了幾個球。打完之後德里克從後面走到我跟前抓住我的胳膊肘說,「想不想來一局?」我說不想,掙脫了他的手。
「你不希望,」我講得很慢,「我們現在還玩那個遊戲嗎?」蘇搖了搖頭轉開了目光。
有天下午我把這個夢告訴了蘇。她打開自己房間的門鎖放我進去時,我注意到她那個筆記本就攤開來拿在一隻手裡。她聽我說我的夢時把本子合上塞到了枕頭底下。讓我吃驚的是我的夢竟讓她格格笑了起來。
「這是朱莉的兄弟,」德里克說,不過並沒把我的名字告訴他們。
房間里沒地方可坐。德里克從奧先生的煙盒裡拿了根煙。奧太太兩腿一踢,發出一種嗚嗚咽咽的聲響而且把嘴巴噘得像只鳥巢里的雛鳥。德里克又拿了根煙塞到她嘴裏,她跟奧先生都笑了。奧先生朝那些球台做了個手勢。
「她要你做的事你從來都不理會。你從來就沒做過一樣幫她的事。你一直都太自我中心了,就像你現在這樣。」我說,「如果我不關心她的話我就不會夢到她了。」
突然德里克對我微微一笑說,「近來怎麼樣,傑克?」朱莉大聲嘆了口氣。
「她沒提要帶什麼人回家,」我說。
「你真是跟你姐姐一模一樣,真是,」他說。我因為沒法越過德里克,只得朝門的左邊走去,就是那個茶水窗口。那個老人一見我們過來,就提起他那把巨大的鋼茶壺倒了滿滿兩杯茶。他的聲音非常尖銳。
我沒答她的話,卻說,「你還記得我們以前玩過的那個遊戲嗎?」
蘇重新開始吹她的口哨,我拿起一本雜誌來翻著,不過我們倆都在仔細聽著。他們沒有上樓來。我聽見流水的聲音和茶杯叮噹響。我對蘇說,「你還在那個本子里寫東西,對吧?」她說,「寫一點,」然後就望著枕頭像是準備隨時阻止我去搶它。我等了一會兒然後用非常悲傷的語氣說,「我希望你能讓我看看寫母親的那些部分,僅此而已。你要是願意的話可以讀給我聽。」樓下收音機開到了最大的音量。「如果你……打算駕車去西部,帶上我……那就是公路那就是最好的……」這首歌搞得我很煩,不過我繼續悲傷地看著我老妹。
「一直怎麼樣?」我馬上道。我的心怦怦跳得很重,不過很慢。德里克又得考慮一會兒。他抻了抻下巴,又摸了摸領巾的扣環。
「房子夠大的,」德里克擦過我身邊再次去打白球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