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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讓你覺得性感嗎?」湯姆突然大笑。他根本就不懂我什麼意思,不過他知道這個詞就是個發笑的信號。「那到底覺不覺得呢?」他咧嘴朝我笑著。
書剛讀完我就帶著它下樓想給朱莉或蘇。我希望別人也來讀讀它。我發現朱莉獨自一人坐在起居室的一把扶手椅里,兩腳縮在身子底下。她正在抽煙,我進去的時候她斜轉過頭來,將煙柱朝天花板噴去。我說,「我還不知道你抽煙呢。」她又抽了一口,敷衍地點了下頭。我拿著書走向她。「你該讀讀這本書,」我把書放在她手裡。
「他還沒那麼壯,」我說,「而且他挺笨的。」
「一大早!」她的嗓音蓋過了湯姆的哭嚎。「已經快一點了。」
那把鐵杴躺在一個幹了的水泥的巨大的圓形污跡中間。使我想起一個巨大的破鍾的時針。我努力回想我們當中是誰最後用過它,可如今我腦子裡已經不記得事件發生的先後順序了。我把鐵杴撿起來靠在牆上。那個大鐵柜子的蓋敞開著,還是當初我們離開時的樣子。這個我還記得。我伸手撫過裝滿了柜子的水泥。它呈現出極淺的灰色而且摸起來有點暖。我手上沾上了些極細的灰。我注意到有一條頭髮絲一樣細的裂紋斜穿過水泥表面,而且有一段還分了岔。我跪下來把鼻子湊上去聞了聞。有一股很獨特的香味,不過等我站起來后才意識到我聞到的是樓上燉菜香。我坐在柜子旁的一個凳子上想著我母親。我非常努力地想在頭腦里形成一幅她的圖像。我已經有了張橢圓形的臉部輪廓,不過輪廓里的五官卻總是固定不下來,要麼它們就模糊到一起,而且那個橢圓也變成了一個明亮的電燈泡。當我閉上眼睛時當真看到了一個電燈泡。我母親的臉一度短暫出現了,臉形橢圓,不自然地微笑著,她等著拍照時就是這副表情。我想編幾個句子讓她說。可我想不出她可能會說的話。最簡單的比如「把那本書遞給我」或是「晚安」都不像是她會說的話。她的語調是低還是高來著?她開過玩笑嗎?她死了還不到一個月而且她就在我身邊的這個柜子里。就連這一點我都不能肯定。我真想把她挖出來親眼看看。
「二十三,」蘇高聲道,朝我微微一笑。我真想揍她。
蘇猶豫了一會兒。「朱莉說的。」
母親死了三個星期後我開始重讀蘇在我生日那天送我的那本書。我很驚訝地發現自己當初竟有那麼多內容沒注意到。我從沒注意到亨特船長多麼注意保持飛船的乾淨和整潔,特別是在穿越太空的漫長旅途中。每天,照地球上的時間算,他都沿一架不鏽鋼梯子爬下來視察餐室。煙蒂、塑料餐具、舊雜誌、咖啡杯和潑出來的咖啡亂七八糟地在屋裡懸浮著。「現在我們已經沒有地球引力使事物保持在自己的位置,」亨特船長告訴第一次參加宇宙飛行的電腦技|師們,「所以我們必須格外努力保持清潔。」在無須做出緊急決定的漫長時間里,亨特船長是以「閱讀以及重溫世界文學名著,還有就是在一本巨大的不鏽鋼裝訂的日誌中寫下他的思考」消磨的,「此時科斯莫,他忠實的獵犬趴在他腳底下打瞌睡」。亨特船長的宇宙飛船是以光速的百分之一速度飛越太空的,為的是尋找將孢子轉化為怪獸的能量之源。我懷疑假如飛船一動不動地固定在外太空了的話,他還會不會關心餐室的狀況或是世界文學名著。
「德里克,」她說。「朱莉的男朋友。」在起居室里我看著她在安排額外的座位。她把我領到樓梯read•99csw.com腳,指著樓上低聲說,「你聽。」我先聽到朱莉的聲音,然後是一個男人回答的聲音。突然兩個聲音一起響起而且都大笑起來。
「哦?」他禮貌地說。「為什麼?」
「誰都能上那份報,」我說,「只要他活得夠長。」
「如果車子是玩具,那麼你買的所有的一切也都不過是玩具了。」正在這時朱莉端著燉菜進來了,屁股後面跟著的湯姆拿著一條麵包和一個胡椒瓶。
「那又怎樣?」我對蘇說。「多大的事。」我的心跳得飛快。我橫躺在一把扶手椅里開始吹口哨。蘇過來也坐了下來,擦了擦額頭上根本就不存在的汗。「還好我們剛剛打掃乾淨,對吧?」我繼續吹我的口哨,亂吹一氣,有些驚慌,漸漸地才終於成了個調子。
對我而言起床根本就沒什麼意義。吃沒有任何特別的趣味,而且我還是唯一沒有任何事情可做的。湯姆整天都在外頭玩,蘇泡在自己的房間里看書寫日記而朱莉則跟那個送她靴子的傢伙外出。她不出去的時候就在為出去做準備。她長時間泡在浴缸里,整個家都充滿了一種甜香,比廚房散發出來的氣味還濃。她花很長時間洗頭梳頭還有就是描眉畫眼的。她穿上我之前從沒見過的衣服,一件絲綢的罩衫和一條棕色天鵝絨裙子。我早上醒得很晚,手|淫之後就再睡過去。我做的夢雖算不上真正的噩夢,不過也是那種我掙扎著想醒過來的壞夢。我拿那兩鎊錢買了魚薯條,完了我再向朱莉要錢時她話都沒說就遞了張五鎊的鈔票給我。白天我聽收音機。我想著夏末返校也琢磨著找份工打,可對這兩樣我都沒什麼興緻。午後我有時候就在扶手椅里睡著了,雖說我起床才不過幾個鐘頭。我照著鏡子發現痘痘已經從臉上蔓延到了脖子兩側。我懷疑它們不久就會遍布全身,不過即便如此我也懶得操太多的心。
朱莉盯著封面看了挺長時間,我也就站在她椅子背後一起看。那個怪獸,樣子模仿一條章魚,正在襲擊一條宇宙飛船。遠處亨特船長的飛船正趕來營救。我此前倒是真沒仔細研究過封面,眼下它看起來實在可笑。我覺得挺慚愧的,就像我自己畫的似的。朱莉把書舉過肩膀還給我。她就捏著書的一個角。
我說,「那你是誰?」
一會兒之後朱莉和她的男朋友挨著假山坐了下來。蘇從我手裡把洗碗巾拿過去開始把盤子擦乾。她說,「我打賭你猜不出他是幹嗎的,」而我回答,「我才不管丫是幹嗎的呢。」
「越來越大了,」她飛快地說,「不過猜猜發生了什麼事?」我聳了聳肩。她給我看她手裡的盤子。「有人過來喝下午茶了。」我匆忙從她身邊擠過去進入廚房,可根本沒人。蘇把地窖的燈關掉然後鎖了門。
「不行,」她笑眯眯地說,「當然不行了。」我抓住她的手腕把它擰到後面。朱莉將那本書換到另一隻手上然後讓它滑到背後。「你弄痛我了。」
「你們打架嗎?」我試圖把湯姆也拽進來,可他正看著別的方向。那個孩子搖了搖頭。我把墊子和地毯一塊摞一塊地放好。「你們在遊戲里是朋友嗎?你們手拉手嗎?」他們把牽在一起的手撒開,大笑起來。
「你是說我?」他們倆都點了點頭。我把棍子一扔把墊子從晾衣繩上拽下來。我說,「你們在遊戲里都幹嗎了?」
湯姆的朋友聳了聳肩,「也沒幹嗎。」
「好吧,」她說,「如果你真這麼希望我讀,那我就讀讀吧。」她說話的口氣就像是面對一個馬九-九-藏-書上就要哭鼻子的小孩。我火了。我說,「別只為了讓我高興去讀,」並想把書從她手裡拿回來。她把手一伸故意讓我夠不到。
「誰啊?」我現在看得出來蘇非常激動。
「看什麼?」我說。車輪的輪輻是銀色的,排氣管也是。沿引擎罩的一圈都是又長又斜的金屬切線。「為了把空氣放進來,」我聽見自己對一個過路人道,開著它轉過阿爾卑斯山裡一個急轉彎,「或者把熱氣排出來。」等我回到座位上的時候蘇已經消失不見了。
「小心,」德里克輕柔地說。姐妹倆開始神經質地談論把鹽撒到你肩膀上以及在梯子底下經過。一度我看到德里克對湯姆使眼色,湯姆低下頭之後他的捲髮把臉都遮住了。完了之後朱莉就帶德里克出去去了花園,蘇和我負責洗盤子。我就站在旁邊手拿著塊擦碗巾。我們通過廚房的窗戶往外看。朱莉正在指點那些小徑和階梯,如今已經淹沒在干褐色的亂草叢裡幾乎看不見了。德里克指著那邊的高層住宅區然後用他的胳膊大面積一掃像是在命令它們轟然倒下。朱莉則嚴肅地點著頭。蘇說,「他的肩膀可真夠寬的,對吧?他那身西裝一定是定做的。」我們就盯著德里克的後背看。他的頭又小又圓,頭髮全都一般長短,就像把刷子。
我用手指甲沿那條極細的裂紋劃過去。現在在我看來當初我們為什麼要把她埋在這個柜子里一點都不清楚了。當時似乎是一目了然的,是為了使這個家庭不致離散。這理由夠好嗎?分開也許更有趣呢。我也想不清楚我們的行為到底是稀鬆平常、即便是個錯誤也可以理解,還是驚世駭俗、一旦被發現就會成為全國每家報紙的頭條了。再或者這二者都不是,而是件你在當地的報屁股上可能讀到卻再也不會想起的事。就像我對她的臉的印象,我的所有記憶都最終化為烏有。
「對我來說仍然是一大早,」我吼了一聲然後又回到床上。
「打死你都猜不到。他是個斯諾克球手。」
我說,「你說什麼呢?誰告訴你的?」
「這個我得好好想想了,傑克,」德里克說著轉身將一把椅子從朱莉的來路上挪開。
「他一個小手指頭就能打得你滿地找牙,」她說。
蘇把手擦乾。「這是做男朋友的絕佳年齡。」
「這話什麼意思?」我說。「你怎麼知道這是哪類書?」
「那又怎麼樣?」
我說,「上面有條裂縫,你注意到了嗎?」
「每個房間都挺大的,」他對蘇說。「真是座大房子。」蘇說,「我的房間就挺小的。」我抱起胳膊還不肯就此罷休。
「什麼報?」蘇報了一家本地周報的名字,我哈哈大笑。
我們就座前我注意到朱莉穿上了那雙新靴子,還有那件天鵝絨的裙子和絲質罩衫。她和德里克挨在一起坐了下來。我挨著湯姆坐在一個角落裡。起先我因為太氣了都沒覺得餓。朱莉遞給我一盤食物時我告訴她我不想吃。她說,「別傻了,」把盤子放在我的刀叉前,朝德里克微微一笑。他點點頭,表示一切都能理解。我們吃起來之後,談話都讓朱莉和蘇給包了。德里克坐得筆直。他在膝上攤開一塊紅藍相間的手帕,吃完之後他就用它輕拍他的小鬍子。然後他把手帕仔細地疊好再放回口袋。我想看到他們倆相互接觸。朱莉把手放在他的肘彎上,要求把鹽遞給她。我搶在德里克之前抓到那個蛋杯,我把它拿給姐姐時鹽撒了一路。
這種不可能對任何事或任何感情確定無疑的感覺使我極想手|淫。我把兩手塞進褲read.99csw.com子,當我朝下看我兩腿之間時我看到了一抹鮮紅的顏色。那是好久之前被我父親漆成紅色的,本來放在樓下浴室里。肯定是朱莉或者蘇拿下來為了坐在柜子旁邊的。這個想法非但沒讓我覺得安慰,反而嚇得我夠戧。我們相互間幾乎從來不提及母親。她是我們所有人的秘密。就連湯姆都很少提到她,只是偶爾哭的時候叫著找她。我環顧地窖的四周看還有沒有別的痕迹,結果再沒發現什麼。我決定離開,等我開始上樓梯時我見蘇正站在頂上看著我。
「你戴上假髮穿好裙子,然後走到鏡子前看到一個小姑娘時,你的小弟弟有什麼感覺嗎,有沒有興奮得變大一些?」湯姆的笑容消失不見了。他從扶手椅上爬下來溜出了房間。我保持原樣一動都沒動,覺到了燉菜香。天花板咯吱作響。我調整了一下在椅子里的坐姿。我兩腿在腳踝處交叉起來,兩手緊扣擱在下巴底下。樓梯上響起了輕快的腳步聲,湯姆又跑了回來。「他們來了!他們來了!」他大聲說。我說,「誰來了?」把手移到了腦後。
「我打賭你不知道他多大歲數。」我沒搭茬。
「在我們的遊戲里,」他說,「湯姆就是朱莉。」
「你到底什麼毛病?」她幾乎耳語地道。「你真該被鎖起來。」
「封面是不怎麼樣,」我說,「不過內容真有些好東西。」朱莉搖了搖頭,噴出更多的煙,這次是直接朝房間對面噴。
「太糟了,」他說話的時候看著蘇而不是我。「你喜歡紅色嗎?」蘇越過德里克的肩膀望著廚房。「我?哦,我喜歡紅色,特別是紅色的車。」他又把目光轉向我,我重複道,「我不喜歡把車漆成紅色。搞得它們就像是玩具。」德里克從我們倆身邊後退了一步。他兩隻手都深深插在口袋裡,顛著腳跟朝後面晃蕩。他話說得非常平靜。「等你再大一點你就會意識到它們本來就是這麼回事,本來就是玩具,昂貴的玩具。」
湯姆從樓梯上下來,胳膊上抱著樣東西,乍看像是只大貓。那是他的假髮。他走到蘇面前讓她給他戴上。她指著他的雙膝和兩隻手,不讓他近身。她一定要他洗乾淨了才肯給他戴。湯姆去了浴室之後我說,「他什麼樣?」
那個孩子沒回答。我提起棍子就要繼續拍打的時候湯姆說,「他就是你。」
「不是我看的那類書,」她說。我把書反扣在桌子上繞到朱莉的椅子前面。
「他打斯諾克賺錢,他可有錢了。」我又看了一眼德里克,琢磨著這些新情況。他正側面對著我坐在那兒聽朱莉說話。他手裡拿著根很長的草莖,從上面咬下一小塊一小塊的然後再吐出來。自始至終他都對朱莉的話點頭表示同意,等到他終於開口說話了,他把一隻手輕輕塔在她肩膀上。他說的話把朱莉逗笑了。
「你終於開口了,老弟,終於開口了。」她朝我伸出手來把我從椅子里拽起來。
「我去叫蘇,」我說,可朱莉搖了搖頭。她假裝屁股後面塞著一把斯特恩式輕機槍,一個箭步衝進廚房打它個落花流水,所有已經長了毛的盤子、蒼蠅和綠頭蠅、已經攤倒四處蔓延的那一大堆垃圾。朱莉一氣猛射,喉嚨後部像湯姆玩打仗遊戲時一樣發出突突突突的聲音。我站在一旁琢磨著自己是不是也該加入這場遊戲。朱莉猛一轉身朝我的腹部一陣猛射。我倒在她腳邊的地上,一張黃油的包裝紙離我的鼻子尖只有幾英寸遠。朱莉一把薅住我的頭髮把我的臉轉過去。她手裡的槍此時變成了一把匕首,抵在我的咽喉上說read•99csw.com,「動一下我就從這兒捅進去。」然後她跪下來用拳頭抵在我的襠部附近。「或者捅這兒,」她頗富戲劇性地耳語道,我們倆都哈哈大笑。朱莉的遊戲結束得非常突然。然後我們就開始清掃垃圾雜物,將它們裝在紙板箱里最後倒到外面的垃圾筒里。蘇聽到我們的動靜也下來幫忙。我們疏通了下水道、清洗了牆壁並擦乾淨了地板。蘇和我洗盤子的工夫朱莉出去買吃的。她回來的時候我們剛好乾完,然後我們就開始切菜準備做一大鍋燉菜。菜燉上之後朱莉和蘇就開始清理起居室,我則跑出去擦窗戶。我隔著一層水霧看到姐妹倆把所有的傢具都集中到房間的中央,幾個星期以來我第一次高興了起來。我覺得很安全,彷彿我屬於一支強大、秘密的部隊。我們幹了足足有四個多小時,工作一件接著一件,我都幾乎意識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你該出去仔細看看,」蘇說,「多漂亮。」
「我不知道。」我俯身下去並朝他勾勾手指頭讓他靠近些。
我盯著湯姆。在那把巨大的扶手椅里他顯得非常小,因為他的腳才剛能伸出椅子邊,腦袋才到椅背的一半。他也朝我看了一會兒,然後就把目光轉開抱起了胳膊。他兩條腿從他穿的裙子底下大八字形伸出來。我說,「做個女孩什麼感覺?」湯姆搖了搖頭,挪動了一下坐的位置。「比當男孩好嗎?」
我們面對面坐在房間的兩側,很長時間誰都沒言語。朱莉又點了根煙,我則翻看了書中的幾個章節。我的眼睛在印刷的字行間移動卻視而不見。我希望能在離開房間前對朱莉說幾句撫慰性的話。可我想不出一句聽著不覺得傻的話。而且,我還告訴自己,她這是自找的。昨天我因為用手指甲彈湯姆的腦袋把他給弄哭了。他於是就在我卧室門外頭大哭大鬧把我給吵醒了。他躺在地板上抓著腦袋鬼哭狼嚎,惹得蘇都從自己房間里跑了出來。
「你只要看了開頭就放不下了。」我再次把書撿起來盯著它看。我也不清楚自己幹嗎這麼急切地想讓別人讀這本書。突然,朱莉一彎腰把書從我手裡拿了過去。
「哈!」我叫道。「讓他試試。」
「還給我,」我說,「這又不是你看的那類書。」我把她往一側拽,這樣書就露出來了。她由著我這麼做,沒再繼續掙扎,我拿著書到了房間的另一側。朱莉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一邊揉著手腕。
我喘了口粗氣跑出了廚房。我在起居室里停了一下找亨特船長。他已經被歸置到一個書架上了。我拿著書跑上樓進入卧室,砰地把門關上在床上躺下來。
我拿了幾塊墊子和一塊小地毯到花園裡用一根棍子扑打塵土。我一門心思撲在這上頭,這時聽到後面有聲音就掉頭一看。是湯姆和他一個住在高層住宅區的朋友。湯姆穿著蘇的校服,膝蓋上血淋淋的,想必是摔了一跤。如今湯姆經常穿著蘇的裙子在街上玩。別的孩子都沒像我設想的那樣取笑他。他們似乎壓根就沒注意到。對此我簡直不能理解。我要是在湯姆的年齡——或不論什麼年齡穿了姐姐的裙子,早就玩完了。他牽著朋友的手站在當地,我則繼續干我的活兒。湯姆朋友的脖子上圍了條圍巾,樣式跟我的很像。他們簡短地談了兩句,我因為正在砰砰地敲打沒聽到他們說什麼。然後湯姆大聲說,「你這是在幹嗎?」他告訴了他並說,「你幹嗎穿了條裙子?」湯姆沒搭話。我又拍打了幾下地毯然後再次停下來對湯姆的朋友說,「湯姆幹嗎穿條裙子?」
「是他自己的錯,」我九-九-藏-書說,「一大早就開始鬼哭狼嚎。」蘇摸著湯姆的頭。
「報上還登了他的消息呢,」蘇說。
蘇把濕盤子從水槽里撈出來,找個放它們的地方。
「他有輛車,新車,你看,」她指向窗外。可我並沒回頭。湯姆回來之後蘇問他,「你要是想扮個女孩喝下午茶,幹嗎不|穿那條橙黃色的裙子?」他搖了搖頭,蘇於是幫他戴上假髮。他跑到門廳去照鏡子,然後就坐在我對面開始挖鼻孔。蘇在看一本書,我重新開始吹口哨,這次吹得更輕柔些。湯姆用食指尖從鼻孔里挖出點東西來,看了看然後就順手抹在椅墊上。我有時候也這麼干,不過只在沒人的時候,通常是早上躺在床上的時候。這事由一個小姑娘來干看起來還不算太糟,我想,然後就走到窗前。那是輛運動款汽車,是那種老式的有腳踏板和皮質車篷的汽車,車篷這時候折了起來。車子漆成亮紅色,一條黑色細線貫穿車身。
朱莉說,「這是德里克。這是傑克。」我沒站起來,跟他握了握手,不過兩條腿不再交叉著而是堅實地撐在地上。我們倆握手時誰都沒說話。完了之後德里克清了清喉嚨看著朱莉。她站在湯姆背後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她說,「這就是湯姆,」用的是一種很明顯她已經跟德里克講起過他的語氣。德里克走到我椅子後面我看不到他的位置平靜地說,「啊,一個假姑娘。」蘇半心半意地笑了一聲,我站了起來。朱莉去廚房端那鍋燉菜,並叫上湯姆前去幫忙。我們仨就這麼在房子中央站著。我們靠得挺近的,像是一起在輕輕擺動。蘇故意使自己的聲音上氣不接下氣而且很蠢。
「這有什麼了不起的嗎?」
「它們為什麼是玩具?」我說。「它們是非常有用的交通工具。」他點了點頭環顧了一下房間。
「我們把廚房清理一下吧,」我突然道。這正是該說的話。朱莉馬上站起身來,模仿著電影里的黑幫,香煙屁股叼在嘴角。
「太亮了,」我說。德里克低眼瞥了下自己的鞋子而我繼續道,「我是說顏色,我不喜歡紅色。」
朱莉最終清了清喉嚨道,「怎麼說?」我目光越過她看著廚房的門。
「我們真喜歡你的車。」德里克點點頭。他個頭很高,穿著打扮看起來就像是參加婚禮——淺灰色西裝、奶油色襯衫和領帶、袖扣和一件帶著條小銀鏈子的背心。「我不太喜歡。」他轉向我很淺地一笑。他的小鬍子又濃又黑。看起來完美得就像是塑料做的。
湯姆跟我進了屋,可他的朋友仍留在廚房門外頭。他對湯姆叫道,「我回家去了,」可是語調像是個問句。湯姆頭也沒回地點了點頭。起居室的桌子上擺了四個盤子,每個盤子旁邊還有一副刀叉。桌子中央是一瓶番茄醬和一個裝滿鹽的蛋杯。每個盤子後面都有一把椅子。我覺得這麼一來我們可真是人模狗樣了。湯姆上樓去見朱莉和蘇,我則在廚房和起居室之間來來回回地走動,就像是亨特船長在視察餐室。我有兩次彎下腰從地毯上撿起幾個小毛球。固定在地窖門上的一個鉤子上掛了個用鮮亮顏色的繩線編織的購物袋。袋子里有兩個蘋果和兩個橙子。我用手指把袋子一撥,讓它像鐘擺一樣來回晃悠。它往一邊擺的幅度比另一邊大,我觀察了有一會兒才發現這是因為購物袋的把手形狀導致的。我想都沒想一把將地窖的門拉開,開了燈之後就下了樓梯。
朱莉聳了聳肩。「管它呢,反正我不太想看什麼書。」
「我想就是你在這兒,」我走到她身邊時她說。她手裡拿著個盤子。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