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六章

第六章

「又來了一位,」她對蘇說,「膩味了再做粗魯男生的男孩。」我本該把那條緞帶扯下來的,可我不想放開朱莉的手,她的手又乾燥又涼爽。現在我們都從蘇的肩膀上看著她的活計。我以前倒沒意識到她縫紉竟然這麼拿手。她的手前前後後地不斷重複著同一個動作,就像是梭子在織機上飛動。可她的實際進度卻很慢,我覺得很不耐煩。我真想一把將布料和針線什麼的划拉到地板上。我們必須得等她完工了才好說些什麼,或者不論進行什麼。終於她手腕猛地一拽把棉線扯斷站了起來。朱莉放開了我的手站到湯姆背後。他舉起兩隻手來,她把他身上穿的裙子脫了下來。他下面就穿著他自己的白襯衫。蘇幫湯姆穿上那件藍色的百褶裙,朱莉則在他脖子上繫上蘇在學校系的蝴蝶結。我一邊看著一邊用手撫摩著我的藍色緞帶。我要是這時候把它扯下來我就又成了個外人了,我就得決定對正在進行的事採取某種態度。湯姆穿上雙白色短襪,蘇又把自己的貝雷帽拿來給他戴上。姐妹倆一邊打扮他一邊唧唧喳喳地又笑又說。蘇跟朱莉說起她學校里的一個朋友的故事,她頭髮剪得很短,穿著長褲上學,進入男生的更衣室看見他們都站在小便池上撒尿。眼見著這麼一整排人齊刷刷排成一列小便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跑了出去。
「沒幹嗎,」她說,「就寫點東西。」她雙手拿著筆記本緊貼在肚子上。
「誰給你的?」
「你就想不出別的途徑了?」
「啊!」蘇叫道,「那是朱莉的。」我大踏步穿過房間把盒子從椅子底下拉出來。盒子裏面用白色和橙黃色綿紙包著的是一雙半高幫靴子。靴子是深棕色的,散發出濃厚的皮革和香水味兒。
我走回家之後,我的空虛感又回來了,我每天的手|淫也失去了意義。我徑直上樓來到我的房間,雖說我沒碰到任何人也沒聽見任何人的聲音,不過我知道他們都在家。我脫掉所有的衣服躺在床上蓋上被單。一段時間之後我被尖聲大笑的聲音從沉睡中吵醒。我挺好奇的,可出於某種原因起先我並沒有動彈。我想先聽聽清楚。笑聲是朱莉和蘇的。在每次大笑的間歇還有嘆息、歌唱一般的聲音,這聲音又混合成為我聽不清楚的話語。然後又是一陣大笑。我因為被她們吵醒很是惱怒。我的腦袋像是被什麼東西給緊箍著,房間里的東西都像是變得太過稠密,緊緊地鎖定在它們佔有的空間而且緊張地鼓脹出來。我的衣服,在我撿起來穿上之前,簡直就像是鋼鐵製造的。穿上衣服后我走出房門站下來靜聽。我只聽見一個聲音在低聲細語,還有就是一把椅子的吱嘎聲。我躡手躡腳地下了樓。我急切地想暗自偵察一下我這兩位姐妹,想跟她們在一起又不讓她們看見。樓下巨大的門廳全黑著。我可以稍稍隱身在打開的起居室的門后不被人看見。蘇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她正坐在桌旁拿著把大剪子在裁什麼東西。朱莉被門框擋住了一部分,而且她背朝著我,所以我看不見她在幹嗎。她兩條胳膊前後動著,發出一種微弱的搓擦聲。正當我為了看得更清楚挪一下位置的時候,一個小女孩從朱莉前面走了出來然後在蘇身旁站住。朱莉也轉過身來站在那個女孩背後,一隻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另一隻手裡拿著把梳子。她們三人一組就這麼沉默地站了一會兒。當蘇稍微轉動一下的時候我看到她正在裁一件藍色的衣服。那個小女孩read.99csw.com向後靠在朱莉身上,朱莉則用手捧住那個小女孩的下頜並用梳子輕輕敲打她的胸部。
湯姆出去之後朱莉把我的雙手都握在她手裡說,「現在我們怎麼打扮這個邋遢鬼呢?」朱莉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我的臉。「你臉上這麼多可怕的痘痘可扮不成湯姆那麼漂亮的小姑娘。」已經站到我身旁的蘇拽了拽我的頭髮說,「還有他從來都不洗的油膩膩的長頭髮。」
我說,「你花了三十八鎊?」
她說,「錯,」她嘴巴發這個音的時候故意噘起來,帶著一種嘲弄的微笑。
湯姆瞥了我一眼,朝蘇正在做針線的桌子半轉過身,目光盯住房間的一角不動了。他摩挲著身上裙子的摺邊,用拇指和食指捻著裙子的布料。
「那到底怎麼回事?」我站在她正背後。她望著鏡中的自己,沒看我。
「那你拿了多少?」我問她。她把錢包啪一下合了起來。
「那是什麼?」我說,看著房間的對面。一個狹長的硬紙盒半掩在一把椅子底下,盒蓋半開著。盒角還露出白色的綿紙。
我父親去世兩三年前的時候,我父母曾去參加過一次他們最後一個親戚的葬禮。可能是我母親的姑媽,或者是我父親的,也可能是個叔叔。到底死的是誰他們沒討論過,可能因為這個親戚的死對我父母來說沒什麼感覺。當然對我們這幫孩子來說就更是一點關係都沒有了。我們更關心的是我們就要單獨待在家裡差不多要照顧湯姆一整天了。母親幾天之前就預先告訴我們應該擔負的責任。她會給我們做好午飯,我們餓了的時候只需要加熱一下就成了。她一個一個地手把手教我們——朱莉、蘇,然後是我——怎麼操作爐子並要我們保證檢查三遍爐子的開關是不是正確關閉了。她又改了主意說她打算給我們準備一頓冷餐。不過她最後還是覺得這行不通,因為那時是冬天,我們到了中午都吃不到點熱東西可不成。父親又告訴我們如果有人敲我們的大門該如何應付,雖說當然沒什麼人敲我們的大門。他還教導我們萬一房子失了火我們該怎麼辦。我們不應該待在房子里撲救,應該跑出去找電話亭,而且無論出現什麼情況我們都不能把湯姆給忘了。我們不能鑽到地窖里去玩,我們不能給電熨斗插上電源,也不能用手指去接觸電插座。我們帶湯姆上廁所的時候要一直抱著他。
「他多漂亮呀。」朱莉說。我們大家盯著湯姆看時,他立正站好雙手背在後面,目光低垂。即便他當真喜歡打扮成個小姑娘,他也並沒表露出來。他走到外面的門廳里在落地鏡里欣賞著自己的新造型。我透過起居室的門觀察著他。他側過身來透過肩膀盯著鏡子里的自己。
「跟你們一樣,」她說。「下剩的用來買吃的用的。」
埋葬母親之後有一個星期我們都沒吃過一頓熱飯。朱莉去郵局把錢取出來買了大包小包的東西拎回家,可她買的蔬菜和肉我們誰都沒碰,直到必須扔掉為止。我們吃的是麵包、乳酪、花生醬、餅乾和水果。湯姆狼吞虎咽地一連幹掉幾大塊巧克力看來就不再想要別的了。要是誰樂意沏點茶,我們就喝茶,不過大部分時候我們都直接喝廚房的自來水。朱莉買東西回來的那天,她給了蘇和我每人兩英鎊。
「你從哪兒弄的?」
朱莉站起來轉過身看著我,把嘴唇縮得又小又緊就像個漿果。「他當然不是個姑娘,」她最後道。我有種模糊的概念九九藏書,即身為朱莉的兄弟我有權過問她男朋友的事宜。可朱莉看來卻壓根不支持這麼種觀點,所以我的受挫感更甚於好奇心。她從床頭桌上拿起一把指甲剪,在靠近死結的地方把我脖子上的緞帶剪斷了。她伸手一拽讓它落到地板的時候說,「去吧,」然後輕輕地在我嘴唇上一吻。
「瞧瞧這個,」蘇說,我感覺她在摸我的食指,「指甲裏面竟然紅紅綠綠的。」她們倆哈哈大笑,似乎在她們的每一樣發現中都得到莫大樂趣。
「到底想幹嗎?」我說。朱莉聳了聳肩微微一笑。她穿了條褪色的牛仔褲,一直挽到膝蓋以上,上身在比基尼外面罩了件襯衫,扣子都敞著。她頭髮上扎了條綠色的緞帶,手裡拿著另外一條,繞在手上玩著。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想等我看到東西之後就知道了,哪怕不止花兩鎊,這麼一來我至少就有了想要的東西,有了可以琢磨的對象了。我一路跑下去。主要的商業街上除了汽車之外空空蕩蕩。那天是星期天。放眼望去我看到的唯一活人就是一個身穿紅色外套的女人站在過街天橋上。我搞不懂她幹嗎大熱天穿件紅外套。也許她也搞不懂我幹嗎要一路奔過來,因為她像是一直在盯著我過來的方向。她離我還有挺遠的一段距離,可她看起來卻很眼熟。沒準是我學校里的某位老師吧。我繼續朝過街天橋走去,因為我不想顯得很突然地轉向。我一邊走一邊故意朝左邊的櫥窗里看。我可不想在大街上碰上學校的老師。我想我可以就這麼從她下面過去,如果她還待在那兒,假裝根本沒看到她。可距離天橋五十碼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要朝上看。那個女人原來是我母親,而且她也正在看著我。我停下腳步。她已經把重量換到了另一隻腳上,可她仍然待在原地沒動。我又開始朝她走去。我發現兩條腿像灌了鉛一樣很難挪動而且我的心臟簡直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我馬上就要嘔吐了。我幾乎到達天橋底下時,我再次停住腳步朝上望去。我不禁長出了一口氣,我呵呵地笑出了聲。那當然不是母親,那是朱莉,只不過穿了件我從沒見過的外套。
「還有他的臭腳,」蘇又說。朱莉把我的手翻過來手心朝下。
「沒多少錢。」蘇這時候來了勁。
這次事件前後也不過幾個小時,卻像是充斥了我整個的童年時光。距我們父母預定回來的時間還有半小時的時候,我們一邊笑著我們面臨的危險,一邊開始清理混戰的戰場。我們一起把湯姆收拾乾淨。我們發現了母親為我們備的午飯,我們忙得根本就沒顧上吃,就倒在馬桶里衝掉了。那天晚上我們共享的秘密搞得我們亢奮不已。我們穿著睡衣齊聚在朱莉的卧室里討論我們怎麼才能在近期「再干一場」。
「寫什麼呢?」她嘆了口氣。
母親死的時候,在我最強烈的幾種情感之下隱藏著一種冒險和自由的感覺,這種感覺我自己都幾乎不敢承認,它就是從五年前那一天的記憶中來的。可現在卻一點興奮感都沒了。這些天來白天太長,也太熱,整個家都像是睡著了。我們也不再坐在外頭了,因為風從高層住宅區和它們後面的幾條主要街道上吹來一種很細的黑色塵土。而且熱歸熱,太陽卻似乎總是照不破一團高高的黃雲;我看到的一切都似乎溶進了逼人的日光中,變得毫無意義了。湯姆看來是唯一感到滿意的了,至少白天如此。他有個朋友,就是跟他一起玩沙子的那read.99csw.com個。湯姆似乎並沒注意到那堆沙子已然不見了,他那個朋友似乎也沒再提我瞎編的有關她母親的故事。他們跑到更遠些的地方去玩,在那些已經毀掉的預製房屋裡進進出出。到了傍晚,他那個朋友回家后,湯姆就變得脾氣很壞很容易哭鼻子了。他想得到注意時最經常的就是去找朱莉,搞得她煩不勝煩。「別老是纏著我,」她會呵斥他。「離我遠點,湯姆,就一分鐘。」可根本沒什麼效果。湯姆似乎已經下定決心他現在就該由朱莉來照顧。他哼哼唧唧地跟屁蟲一樣跟著朱莉,蘇和我想逗逗他時他理都不理。有天傍晚,天還挺早的,湯姆特別難纏,又碰上朱莉比平時火更大,她突然在起居室里一把揪住他把他的衣服扒了下來。
「你們在幹嗎?」我頓了一會兒才說。
「是個臭小子。」
朱莉大笑。「就從來沒有人送件禮物給你嗎?」
「商店裡,」朱莉頭都沒回地說。
「還給我,」蘇吼道。她的聲音聽來竟如此陌生,如此意想不到的粗暴,我只得讓她從我手裡把本子奪了過去。她把本子放在枕頭底下坐在床沿上,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的牆壁。她臉漲得通紅,臉上的雀斑顏色也更深了。太陽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突突直跳。我聳了聳肩決定走人,可她頭都不抬。我一走出去她就砰地把門摔上而且鎖上,我走開的時候聽到她在哭。我敲了敲她的房門叫她。她哽咽地讓我走開,我只得照做。我來到浴室把手上幹了的水泥洗掉。
「哦,」她們倆相互說。「都幾個星期了他終於幹了點分內的活兒。」於是我決定從此對廚房的事務袖手旁觀,結果搞得朱莉和蘇也決定不再管它了。一直到幾天後我們做了頓飯的時候,才終於打掃了一下廚房。與此同時蒼蠅已經遍布了整幢房子,而且在各個窗戶旁邊聚成一堆一堆的,往玻璃上撞的時候竟然不斷發出鏗鏗的聲響。
「碰巧你還最擅長這個,」我說。話聽起來比我的原意還要酸一點。朱莉輕輕踢著我的腳。
我們被要求態度嚴肅地重複這些指示直到每個細節都正確才算完,然後我們就聚在大門口看著父母穿著黑衣服走向公共汽車站。他們每走幾步就焦慮地回頭並招招手,我們則是興高采烈地揮著手。等他們走遠了,朱莉用腳把大門砰地關上,興奮地歡呼一聲同時猛一轉身彎腰狠狠朝我肋下戳了一把。這一戳讓我一直撞到牆上。朱莉一步三級地跑上樓去,從上面看著我哈哈大笑。蘇和我跟在她後面奔上樓,我們進行了一場瘋狂、野蠻的枕頭大戰。後來我在樓梯頂上用她們姐妹倆從底下扔上來的被褥和椅子搞了個路障。蘇在一個氣球里裝滿了水把它砸在我頭上。湯姆在樓梯腳,一邊咧嘴笑著一邊趔趔趄趄。他興奮了一個小時后拉在了褲筒里,一陣很奇怪很刺|激的氣味衝到樓上打斷了我們的戰鬥。朱莉和蘇站在同一戰線,她們說該由我來處理因為我和湯姆都是男的。我很不自在地琢磨了一下這件事的性質,就說這種事顯然更應該由她們做女孩子的負責處理。結果什麼都沒解決,我們的瘋狂戰鬥繼續進行。不久湯姆就開始哭起來。我們再次罷戰。我們把湯姆拎起來,把他抱到他卧室,放在他巨大的銅製嬰兒床上。朱莉把他平時學步用的安全帶拿來把他綁了起來。到這時候,他的哭叫已經震耳欲聾,小臉也漲得通紅。我們把嬰兒床的邊豎起來就匆忙跑了出去,急於逃脫難聞九*九*藏*書的氣味和哭叫。湯姆的卧室一關上我們就幾乎什麼都聽不到了,遂忙不迭地繼續戰鬥。
「他要的就是這個,」她說。
我每天早上和下午都手|淫一次,而且輪換著地方干,從一個房間換到另一個房間,有時候我原本打算去外面的花園的,卻驚訝地發現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仰面朝天盯著天花板看。我仔細在鏡子里打量自己。我出什麼問題了?我想用我眼睛里的映像嚇唬自己,結果卻只覺得不耐煩和微微的反感。我站在我房間的中央聽著遙遠、不間斷的車響。然後我又開始傾聽孩子們在街上玩的聲音。這兩種聲音混合在一起而且像是朝我的頭頂壓下來。我再次在床上躺下,這次我閉上了眼睛。當一隻蒼蠅爬過我的臉時我決定紋絲不動。我在床上實在是待膩了,可我能想到的任何活動都讓我覺得沒勁。為了刺|激一下自己我想起了樓底下的母親。如今她對我而言不過就是個既成事實了。我起身走到窗前站了幾分鐘,望著外面被烤焦了野草和遠處的高層住宅區。然後我又在房子里轉了一圈看看朱莉是不是回來了。她經常消失不見,通常是在下午而且一連好幾個鐘頭。我問她去了哪裡的時候她告訴我管好我自己的事就成。朱莉還沒回來,蘇則把自己鎖在房間里。要是我敲門的話她就會問我想幹嗎,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才好。我想起了那兩鎊錢。我從後門離開家翻過圍牆,這樣湯姆就看不到我也就不會吵著跟我一道出去了。根本沒什麼特別的原因,我抬腳就朝商業區跑了起來。
「錯,」她輕快地道,彷彿我們正在玩一個猜謎遊戲。我把靴子朝床上一扔,雙手並用想把脖子上的緞帶扯斷。可那個結被我拽得越來越小,硬得像塊石頭了。朱莉伸長胳膊打了個呵欠。
「小心點,」她喃喃道,「否則就輪到你了。」
「啊哈,你還看不出?」
「如果你不是買的,」我說,「那就肯定是偷的。」
「多少錢?」
「一個朋友。」
「是你偷的,」我說,她又搖了搖頭。我手裡仍拿著那隻靴子跟著她一路上樓。我們進了她的卧室后我說,「你給我和蘇每人兩鎊錢然後你卻花三十八鎊買了雙靴子。」朱莉此時已經在她裝在牆上的一面鏡子面前坐了下來,正用一把梳子梳頭。
我搖了搖頭。「沒有別的途徑了,除非是你自己做的。」
「沒寫什麼。就隨便寫寫。」我把筆記本從她手裡搶了過來,背過身去打了開來。在她伸出胳膊擋住我的視線之前我已經看到了其中一頁頂端的一行字,「星期二,親愛的媽媽。」
「你這是幹嗎?」蘇蓋過湯姆的抽搭聲說。
「都幹了什麼?」蘇說,我告訴她們后她們哈哈大笑,何至於這麼可笑。
「還有他的黃牙,」朱莉說。
我們在地窖里忙活完之後,朱莉和我馬上就補覺去了。蘇因為夜裡睡了一段時間,她就沒再睡,白天由她照顧湯姆。我臨近傍晚的時候醒過來,嗓子里像要冒煙,而且熱得要死。樓下沒人,不過我能聽到湯姆在外面玩的聲音。我彎下腰從廚房的水龍上喝水時有一群蒼蠅嗡嗡地繞著我的臉打轉。我蜷起腳心光腳走路,因為水槽周邊有一層黃色的粘粘的東西,可能是潑翻了的橙汁。我還沒完全醒明白,就頭重腳輕地上樓去了蘇的房間。她正背靠牆橫坐在床上。她兩膝高抬大腿上攤著本打開的筆記本。我一進門她就把手裡的鉛筆放下把本子啪地一聲合上了。房間里很氣悶,她像是已經九*九*藏*書在裏面待了好幾個小時了。我在床沿上坐下,離她很近。我想跟她聊聊,可不想聊昨晚的事。我想有個人能摸摸我的頭。蘇把兩條瘦腿緊緊並在一起,彷彿下定決心不肯先開口。「你在幹嗎呢?」我最後盯著她的筆記本道。
「打扮打扮湯姆,」蘇說著又繼續回頭做她的針線。
朱莉搖了搖頭把那條橙黃色的裙子夾在腋下。我想起了脖子上圍的那條可笑的緞帶,就想把它拽開,誰知非但沒拽開,那個蝴蝶結反被我拉成了死結。蘇哈哈大笑。朱莉朝門口走去。
「朱莉!」她很響地低聲說。「要三十八鎊呢。」
「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她說,「別靠近我。」
「朱莉!」我朝上叫道,「我還以為你是……」我從天橋下面跑過去登上一段木頭樓梯。到了她面前我才發現不是朱莉。她長了張瘦臉,發灰的黑頭髮蓬蓬的。我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紀。她把雙手深深插|進口袋輕微地搖晃著。
「他要是想要個母親,」朱莉叫道,「那他就該聽我指揮。他應該上床睡覺了。」當時還不到下午五點。湯姆被脫|光了以後,我們聽到他的尖叫聲還有放洗澡水的聲音。十分鐘后湯姆又回到我們面前時已經穿好了睡衣,已經完全服服帖帖,乖乖地讓朱莉領他上樓去自己的卧室睡覺。她下來后拍了拍手將想象中的灰塵拍掉,笑得開心得不得了。
沒過多久廚房就成了個臭氣熏天蒼蠅雲集之所。除了把廚房的門關起來之外我們誰都沒覺得該採取點什麼措施。天太熱了。後來有人,不是我,把肉給扔了出去。我受到鼓勵,清除了一些牛奶瓶,把空的包裝盒收集起來並且打死了十幾隻蒼蠅。當天夜裡朱莉跟蘇和我說我們該對廚房採取點什麼措施了。我說,「我今天已經在廚房裡幹了好多事了,你們倆倒好像根本沒注意到。」姐妹倆笑了起來。
朱莉走上前來跟我面對面站著。「哦拜託,」她說,「高興點,可憐蟲。」她聞起來有一股助曬油的甜香,而且我能感受到她的皮膚散發出來的溫暖。她肯定一整天都在外頭的什麼地方曬日光浴來著。她把手指上繞的緞帶拿下來繞在我脖子上。她開始在我頜下打個結時我把她的手推開了,不過我的反抗並不堅決於是她堅持系好了那個蝴蝶結。她拉起我的手,我也就跟著她走到桌旁。
「還有這些骯髒的手指甲。」姐妹倆細看我的手指甲,發出誇張的厭惡之聲。湯姆也從門外朝里瞧著。我站在當地讓她們這麼檢查來檢查去倒是覺得挺享受的。
朱莉正背對著我小心地將湯姆穿過的那條橙黃色的裙子慢慢疊好。我拿起一隻靴子。
「什麼樣的朋友?」
「行了,」她不斷說,「你已經達到目的了。」
當然,那個女孩一張口我就明白了原來就是湯姆。他說,「這要花很長時間,對吧?」蘇點了點頭。我又朝房間里邁了一兩步而且沒被人看到。湯姆和朱莉正注意地看著蘇,她正在改一件她的校服裙。她已經把它給裁短了,現在正開始縫起來。湯姆穿了條橙黃色的裙子,這裙子看起來挺眼熟的,而且她們不知道從哪兒還給他找了頂假髮。他的頭髮是金色的而且又卷又厚。搖身一變成為另一個人簡直太容易了。我抱起兩條胳膊。湯姆換上的不過就是一件衣服一頂假髮,我想,可站在我面前的就是另一個人了,那個人完全有理由期待跟湯姆相當不同的人生。這種想法讓我既興奮又害怕。我搓了搓手,而這個動作引得三個人全都轉過身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