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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

月光下

「職業。」
話音未落,烏狄娜早已手挽韁繩,兔車猶如飛箭,賓士在進城的大路上。她心中喜不自勝,越想越高興,她即將成全兩個已經相愛的年輕人的美好姻緣。
「先生,我對您講了,我是仙女。老實說,我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實踐了,不過您瞧,我還有魔棒,在此我也敢說,我絲毫也沒有喪失原先的法力。」
「烏狄娜,烏狄娜,回答我。烏狄娜……是您的雅可跟您說話。」
「真的,雅可,我不忍心看您痛苦。算了,歸根結底,我還是要把您拉出困境。可是,我能幫您什麼呢?要我讓瓦朗蒂娜過七關,經受水、火、囚禁、脫髮、戀醜陋、受窮和發瘋的考驗嗎?為了這種小小不言的目的,我看這一輪考驗小題大做了……」
「不,」雅可說道,「等一下我們再管瓦朗蒂娜的事兒。我對您感激萬分,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比向您證明我的忠誠更重要的事了。」
「您不必擔心。過一會兒,什麼事都會解決。您就瞧著吧,瓦朗蒂娜能完全明白的。」
他掉轉馬頭,一直避讓到路溝里。兔子拉車跑起來,烏狄娜拋給他一句:
「您說得對。您瞧,我真需要有人給出出主意。我想也許……您本可以對我說……」
他勒馬閃避到路邊,殷勤地敬了個軍禮。兩束月光從路邊樹木的枝葉間透下來,在警服袖子上劃出亮線,顯示:下士的條紋,那正是烏狄娜囚禁九百年後從河底出來,剛才那會兒許諾給他的軍銜。
「這事兒比較簡單,」仙女說道,「我只要賦予瓦朗蒂娜拼寫的資質就行了,因為,能給予別人本身並不擁有的東西,這正是仙女所具備的長處。事情就這麼定了。」
「可以說根本不可能結婚了。」
三隻大白兔,駕著一輛玉石水晶車,隨即從地里出來,只有車輪是整塊黃金打造的。烏狄娜坐上去,車駕便在國家公路上飛也似的賓士起來。春天的月夜,仙女便沉醉於飛馳的車速和呼呼的風聲。
烏狄娜似乎遲疑了片刻,才開口問道,聲調有點兒勉強,彷彿害怕聽到回答似的:
「您為什麼不打開車燈?」警察質問,「交通規則可不是給狗制定的……出示您的證件。」
「天哪,雅可,不要吃那麼多苜蓿草……我已經對你說過了……」
「雅可,」她怯怯地說,「您對我講點兒什麼事,讓我定定神兒。您看得清清楚楚,我心神不定。」
雅可抱住她,扶她躺在下了露水的草坪上。
「不是,不是。讓我告訴您,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您剛才為我做的事。永記不忘!而且,從此刻起……」
雅可緩緩停下車,以免晃動。
仙女的頭原本偎在受她保護者的肩上,長長的金髮在月光下晶瑩鮮亮。瓦朗蒂娜的反應驚訝不已,怒沖沖地吼道:
「哦!夫人,」他說道,「我是最不幸的青年。我叫雅可,愛上一位美妙的姑娘;她善於彈三角鋼琴,通過了中學會考,她那頭捲髮能保持一整年。她名叫瓦朗蒂娜,對,夫人,叫瓦朗蒂娜。剛才那會兒,她還稱我為她的寶貝,不大工夫,我們又爭吵起來。她硬說piano(鋼琴)書寫有個x,而我很清楚,piano書寫有個t。這個女孩子非常敏感,要知道,是個神經過敏的姑娘,她操起玻璃水瓶,就朝我的頭砸過來,我們相互辱罵,我講了無可挽回的話便憤然離開。我為這件事會痛苦一輩子!」
警察聽了,身子搖晃,在馬上坐不穩了,他舉手敬禮,驚訝得緩不過神兒來。
「雅可,」她說道,「我很高興……至於我的魔棒碎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差不多我已經早就不是仙女了,因為……哦!雅可,這事兒很難說清楚……因為……」
「可是,您什麼時候考慮呢?如果您真的想娶瓦朗蒂娜,恐怕時間很緊迫了吧?」
「怎麼回事兒?您是想說我可以期望有朝一日能娶瓦朗蒂娜為妻嗎?啊,夫人?」
只因她那寬厚的胸懷,已經想到讓他戴上下士的肩章。兔車飛馳九-九-藏-書,穿過鄉野,仙女考慮剛才警察糾纏,耽誤了寶貴的時間,且不說在河底度過的那九百年。她匆忙做了一件好事,出於善良的天性,也為了重震已經久違的響亮名聲。須知不乏壞心腸的仙女,總好譏笑一個遭遇不幸的女伴。
烏狄娜耍弄著魔棒,這便惹惱了警察,他氣哼哼地咕噥道:
「撒謊!虛偽!放肆!您還覥著臉,當著我的面跟她耳語!一直跑到我的窗下來嘲弄我還不夠……嗯!我的姨媽巴貝特說得對,男人就是沒有心肝,沒有大腦。今天我算是領教過了。真沒想到,我為了您,還拒絕了一個在鐵路上任職的求婚者!您的行徑,掩飾得夠好的……懦夫、無賴、騙子、偽君子!」
可憐的小夥子又嗚嗚哭起來;善良的仙女看著心如刀割,眼睛也濕潤了。
「雅可……哎!雅可……雅可……我覺得這種行為,不完全厚道。雅可,您認為這樣沒什麼不好……」
「真的,沒有,這樣很好。如果這方面再有麻煩,那我就有理由放棄了。」
「對,夫人,那是她卧室的窗戶,正對著花園。噢!鋼琴這個詞的書寫,為什麼非得加個t,而我偏偏又酷愛真理呢……」
烏狄娜要做件好事,心裏非常急切,而雅可的黑眼睛又那麼美,她也就情願忘掉這個小事件。
「不然,我就是進她父母的家門,這不是很自然的嗎?」
「這個痛苦的青年,從我撞見他那麼氣餒的情況來判斷,事情不會自行化解,我必須盡全力干預進來。也許有哪個巫師同那家人聯手……嘿,那再好不過。再說了,這個雅可是個可愛的青年:面容清秀,舉止優雅,還有那雙眼睛……啊!那黑黑的大眼睛……」
「雅可,我冷。」
「當然了,」雅可附和道,「兔子也跟發動機一樣,比什麼都反覆無常。」
「我也不知道,」她說道,「我的兔子今天怎麼了,跑得不像往常那麼快。想必布里丹吃三葉草有點兒醉了……我從未見過它如此遲鈍。」
「這樣真的不妥,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寫的。不過,您就告訴我,您的未婚妻住在哪兒吧。」
「既然您是旅行結婚,情況就不一樣了……總有些情況,規則也不是非得照規則辦,對不對呀?……」
膽敢如此對待最可愛的仙女,雅可不免憤慨,他怒氣沖沖,吼道:
瓦朗蒂娜氣瘋了,失去理智,咬著自己的手帕,恨恨嚷道:
「雅可,今天,我才感到幸福。噢!仙女們實在愚蠢……可是我冷,雅可,你把我摟住。」
「瓦朗蒂娜,」未婚夫藹然一笑,搶過話頭,「我們兩個全錯了。piano的寫法,既沒有x,也沒有t,怎麼說就怎麼寫。正是夫人剛剛教會我的。」
「事情不會來得這麼快,」她心中暗想,「必須花點兒時間了解情況,方能碰到合適的人家。不過眼下,我可以找點兒別的事干。啊!如果能遇見陷入絕望、心如死灰的情侶,那就正是我該管的事兒。」
「仙女。」
雅可的手一放上,便「啊……」了一聲,於是,烏狄娜就不怎麼害怕了。這時,瓦朗蒂娜手插在外衣兜里,嘿嘿冷笑著走上前。只見她兩道眉毛擰在一起,顯然不高興。
烏狄娜力圖鼓起勇氣,可是,魔棒在她手中亂抖,她實在沒轍,只好嘆息道:
「雅可……雅可……她幹嗎這樣對待我呢?嗯,雅可,按說我們並沒有損害她什麼。」
「雅可,」她說道,「帶我去遠方吧……我的雅可……我願意跟你一起走。」
魔棒被擊碎,她沒有了法力,便成為一個普通女子了,只能聽憑人生偶然際遇的支配。烏狄娜當即明白了這種處境,但是臉上卻沒有一絲愁容。
「在河底待了九百年,還是有點兒益處,出來幾乎用不著拜訪誰了。除了幾位同事,就再也不認識什麼人了……」
「幹這種事,太過分啦!噢!真想不到……不,不,不。簡直開天大的玩笑……」
「雅可,我怕得很,您知道……雅可……您認為,瓦朗蒂娜不是有點兒惱火了吧?」
接著,他俯過身去,對著烏狄娜的耳朵說道:
「喏,您也出出頭,幫著我迫使她住口。真見鬼,您https://read.99csw.com還有魔棒呀!」
如今的青年無所畏懼。雅可在一股率真的衝動下,撲上去摟住他的貴人的脖子,緊緊摟著她好一陣子。如此膽大妄為,若照從前,烏狄娜絕不會容忍。她還記得,查理大帝朝廷的一位重臣對她非常粗魯,她就將他變成一頭母驢。可是,這個春天的月夜,她被這美貌青年擁抱,不免萬分驚訝,渾身顫抖,就不折不扣跟個十六歲的女孩子一樣,結結巴巴地說道:
「我再重申,您必須服從。您怎麼稱呼?先告訴我您的姓氏,然後再說名字。」
警察猶豫了片刻,這才點點頭,說道:
雅可一見由三隻白兔拉的車子,難以掩飾驚詫的神色,接著,他搖頭說道:
雅可合攏手掌,表示熱誠的感激。烏狄娜早就熟諳世事,她那雙清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胸口怦怦跳動,臉頰也失去血色,帶著幾分憂鬱的神色,說道:
「這樣的車子倒很奇特,可是未免小了點兒,隨您怎麼說吧。我這輛車……」
仙女烏狄娜在河底受懲罰,九百年才出來。
「就是嘛!就是嘛!您這事兒我來解決,您不必擔心了。現在,事情已經成了。」
路對面出現三隻兔子的身影,鑽進樹叢,消失在夜露打濕的草場。
烏狄娜的臉一下子紅到耳根子,這是仙女們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現象。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她不由得長嘆一聲,讓雅可部分猜出真情,隨後說道:
果然,她只要倒背壞事的咒語,一切馬上又恢復舊觀。接著,她又背誦另一段咒語,準確的、唯一真正有效糾正拼寫不足的咒語。乍一變化,雅可好像蒙了頭,繼而,他叫嚷起來,一時激動萬分,那雙美麗的黑眼睛閃閃發亮:
她掏出女式手槍,對準了仙女,叭叭射出兩顆子彈,打碎了六馬力小汽車的車燈;第三顆子彈沒有完全打偏,擊碎了烏狄娜手持的魔棒。
「布里丹、布里東、布里黛娜!」
「天哪,雅可,您看重拼寫法,將瓦朗蒂娜撂到一邊,這樣做可不厚道……未免作弊了……」
「這同茉莉花毫無關係。我只認規章。請問您的姓名和職業。我依法要求您回答。」
烏狄娜這麼想著雅可,作為一位仙女有點兒不合情理。與此同時,雅可駕著汽車,也暗自慶幸得到一位善良仙女的幫助。汽車開了五分鐘,他驚訝地看到兔車駛到前面,兔子的四足越捯越快。他猛按加速器,但是眼前沒有兔車的影子,只見通往城市的白色道路。時速錶盤指向七十、八十,乃至九十公里,玉石水晶車才在他的照明燈光中閃動,這時候,他覺得那三隻兔子還在加速。
「您特別愛瓦朗蒂娜嗎?我是說一種誠摯的愛,我唯一能感興趣的那種愛。」
「您沒有車燈,」警察說道,「我要給您做筆錄。沒安車燈不可以夜間旅行。」
雅可對她說,前思後想。他只愛她,現在他心裏明明白白了。烏狄娜回答,她也正要說同樣的話。
仙女神態頗為傲慢,瞧了瞧停在路邊的六馬力轎車,勉強掩飾住心中的氣惱。
「您瞧見了,」雅可說道,「我本可以至少落下您五公里。而且,我還沒有開足馬力呢。要知道,有我這輛車的後橋,開多快我都不怕。」
「警察,我向您許諾,您很快就會有我的消息,好消息!」
「哦!哦!鋼琴寫法沒有x,咦,咦,咦……這個美人兒給您上拼寫課,有很長時間了吧?不管怎樣,應當承認,您是個很聽話的學生。哼!鋼琴寫法沒有x。看夫人的樣子,還看不出來如此博學;要給她一個公正的評價,可是,她一點兒也不像個女才子。哦!不像……真的,她像什麼,我實在說不上來……總之,這樣的老師,怪極了。」
「您認為您的打算碰到嚴重的困難了嗎?碰到真正不可逾越的障礙了嗎?」
「必須有個名字,」警察說道,「這是必備的,法律有規定。」
烏狄娜心慌意亂,竟然一點兒也沒有想起施魔法,忘記了自己https://read.99csw.com是仙女。
「天哪,」仙女喃喃說道,「我們吵醒瓦朗蒂娜的兄弟了。這總要惹來麻煩的,您說呢?」
「漂亮的一對啊……他們兩個真迷人……對,老實說,真迷人。」
「對,你帶我走。馬上走,雅可。我很喜歡六馬力的車。」
「噢!」仙女驚叫一聲。
「頭髮披散在背後,這算什麼髮式啊?這樣薄紗白衣裙,就在塵土上拖來拖去?您應該知道,現在流行短款了,打褶的式樣過時三個月了……我明白了,您大概是在城裡哪家低級咖啡館里唱歌,而這個大傻瓜想必被您的歌曲迷住了。我總是對他說,他沒有長耳朵。我還真沒有說錯。」
「哦!夫人!我活在世上,只是為了娶她。我們倆相識已經兩個多月了……」
「您那親愛的瓦朗蒂娜就住在這兒嗎?」她問道,「就是繁花盛開的蘋果樹叢中那幢美觀的白房子嗎?」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首先,烏狄娜這個姓氏是什麼意思?您姓烏狄娜,叫什麼名呢?」
「哦!夫人,」戀愛的青年提議,「我認為,如果您能說服她相信,鋼琴這個詞書寫有個t,那麼事情拖不了多久就能解決了。可是,見鬼,要知道,她特別固執,什麼都聽不進去。」
乍一聽到這個問題,雅可頗感意外,繼而他又想道,烏狄娜太年輕,還長一頭金髮,有一雙美極了的眼睛,優美的儀容,處處都能迷住一個棕褐頭髮的英俊青年。然而,他還不敢透露半分他的發現,面對一位仙女,必得相當謹慎,相當小心,他只是回答道:
「您要對她說,piano書寫有個t,而不是像她愚蠢地硬說的那樣,有個x……」
「停車!您沒有開車燈,我要給您做筆錄。」
「好吧,我來授給您拼寫法。但是,您永遠也不能忘記,要用在正當地方。就這個條件。」
「奇迹啊!我感到拼寫法進入我的體內,就好像注入了興奮劑!我已經知道我錯了,鋼琴這個詞書寫,既沒有x,也沒有t。啊!夫人,您的法術,剛剛為我開闢了上千種輝煌的職業之路。我在拼寫法上的無知,害得我選擇了作家這一行;從今往後,我就有能力受聘為銀行職員,在一個部里起草文件,或者給一位參議員當私人秘書……我的雄心壯志無可限量啦!」
「雅可,另一種辦法也不錯,我賦予您同樣的資質。這樣一來,您與妻子至少有個共同點。不過,要一個女人懂得拼音,當初我並不認為有多麼重要……」
「唉!不,夫人,首先,花園裡設有陷阱,這是在園牆上註明了的。再說,我認為瓦朗蒂娜不大愛聽,說我唱歌音不準,也確實如此,我唱她彈鋼琴,從來就不協調。我去見瓦朗蒂娜時,就乾脆拉門鈴。這樣更方便。」
「烏狄娜,等一會兒你不冷了,我就帶你走……我們就去你要去的地方,烏狄娜,隨你想去哪兒。」

「這麼說,雅可,您就是每天晚上都來到這花園,在開白花的山楂樹和小桃樹的芳香中,到瓦朗蒂娜的窗下,歌唱永恆的浪漫曲嗎?」
「我可不願意空抱幻想沾沾自喜,但是我明顯感到,從卡佩王朝初建以來,並沒有什麼變化……」
「會是這樣,」他說話結巴起來,「我不可能,確切地說,我哪兒知道是跟誰打交道……當然了,規則也不是非得照規則辦。不管怎樣,假如您掛了一盞車燈,也許我倒覺察出點什麼了……」
「天哪,我也不曉得……我沒有認真考慮。這種事情,肯定需要更加充分的思考。」
「喏!您可以慶幸有了好運氣!」
的確,無論從身段還是面容來看,估摸她只有十八歲。她從金色腰帶上抽出魔棒,這是她施法術的工具,在空中劃了三圈,只需一聲召喚:
瓦朗蒂娜神態傲慢,鄙夷地打量仙女,出於忌妒的心理,對她講了惡毒的話。
「上帝啊,布里黛娜,」仙女說道,「你別這麼搖擺尾巴,將路上的塵土全揚起來了;還有你,布里東,你也消停點兒,九_九_藏_書別亂蹦亂跳了,繩套別掙斷了……您瞧,先生,我這三隻兔子都等得不耐煩了。得,布里丹也跟著添亂了,瞧他那麼劇烈地擺晃頸圈。」
「我叫烏狄娜,警察先生,不過,我可以向您肯定,沒必要……」
「車燈,警察先生,要車燈幹什麼呀?星空上的月亮那麼明亮,猶如茉莉花叢中的一朵玫瑰,為什麼要車燈呢?」
「您是說,一進門就見到她父母?那可不行:這種舉動太危險了!」
「一家低級咖啡館?」烏狄娜睜大眼睛重複道,「真的,低級咖啡館是什麼呀?」
他猛然一衝,險些撞到易碎的寶車,終於超過去,保持高速,一直行駛到城外的頭幾幢房舍。烏狄娜過了好一會兒才到達,三隻兔子一路奔跑,渾身冒熱氣。仙女本人也因兔車狂奔,顯得有點兒暈頭轉向,頭髮還有些凌亂。
「不,雅可,再對我講講別的事兒……您哪兒知道,我的心跳得很厲害……喏,把您的手放到這兒。」
「我問您職業,您還不明白嗎?您在生活中是幹什麼的?您從事什麼職業?」
「可是,先生,我不明白,您了解我的姓名有什麼用。唉!我這姓名,被遺忘很久了……」
仙女只要一表示:就適時應來盡來了。烏狄娜到一處十字路口,猶豫起來,便下了車,放開兔子去一塊菜地吃青菜。她瞧見路邊有一個棕褐色頭髮、非常英俊的青年,坐在駕駛座旁的踏板上,正捂著方格手帕哭泣。烏狄娜在河底,見過不止一輛汽車,看見這一輛也不感到驚奇,她首先詢問這樣一表人才的青年,為何深深陷入絕望。開小轎車的人抬起頭,一見烏狄娜長長的秀髮便明白,面前是一位仙女,但是開頭絲毫也沒有流露出來。
雅可緊緊摟住她,嘴唇不離開她的嘴唇。她長嘆一聲,魂斷玉殞了,就彷彿她愛得累了,而雅可便貼著她耳朵說:
仙女怯生生的,想要插言解釋一下,可是對方卻罵她偷人家的情人,是個下賤的東西,出身低下的姑娘。烏狄娜的頭就偎在雅可的胸口,對這場誤會,也許她並不介意,甚至覺得把頭藏在一個棕褐色頭髮的英俊青年背心裏,是一種相當愜意的處境。她成為仙女的整個生涯中,還根本沒有過這種感受。至於她的職業尊嚴,可以肯定,烏狄娜完全置於腦後了。
「這辦不到啊,警察。我是旅行結婚,我的年輕妻子枕著我的肩膀睡著了。我擔心會把她弄醒。」
「布里丹、布里東、布里黛娜……」
「雅可,您確信愛瓦朗蒂娜嗎?您確信能長久地愛她,愛得久遠嗎?」
瓦朗蒂娜一聽這話,怒不可遏,便撒潑破口大罵,但一時氣極,反倒結巴起來:
雅可抱她起來,她面露微笑,頭仰在他的肩上,喘息著喃喃說道:
「在我的左邊,進城之前的第三所房子,也就只有三十五公里遠吧。當然了,我開這六馬力的轎車送您去。這確實是一輛好車,跑起來車身非常平穩,您會讚不絕口的。」
「警察先生,看得出來,您這種好奇心,對我的情況什麼也不會放過。真的,不如馬上說出來:我是省長夫人。而且,在省政府,我好像見過您。上面對您的評價似乎挺好……」
雅可扶她坐上車時,烏狄娜又說道:
「烏狄娜,烏狄娜,我們起程。你的頭就枕在我的肩窩裡。」
這工夫,她甩著仙女們都有的長長的金髮,輕輕拍打她那已經穿舊了的薄紗衣裙,而有點濕的衣裙便落下水珠,彷彿灑下月光露。她向河面俯下身去照照花容,顯然喜滋滋地說道:
烏狄娜心下明白,不施點兒法術,她是難以脫身的;但她是心地善良的仙女,不忍將可憐的警察變成美利奴羊,或者變成咖啡磨。她常說,那些雞胸駝背的老巫婆夠多的了,總是折磨可憐的世人。烏狄娜猛然靈機一動,將兔子趕到警察的鼻子底下,悄聲透露:
烏狄娜這樣遐想,套在另外兩隻兔子前面的布里黛娜突然豎起前足,不安地吱吱叫起來。仙女瞧見一名騎警擋住了去路,向她要通行證,那種優雅姿態read.99csw.com足以打動一名郵政職員。
「住口!我不準您講這種齷齪的話。喏,您還是思考一下,『齷齪』這個形容詞的拼寫吧,無論單數還是複數,總保持不變。這樣對您更有益處,別誹謗一位無可指責的年輕女子。」
仙女非常激動,舉起她的魔棒,拂了拂年輕人的面頰,可是她心裏太亂,說錯了咒語。雅可突然長出小牛耳朵,下頦兒長出一隻角。
通常,烏狄娜保護孤兒寡母,免除許多家庭的賦稅,幫助遭難的君主奪回王冠,參加他們女兒的洗禮。不過,她的大事還是愛情,倒不是說她從未迷戀上一個年輕人;這是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了。其實,烏狄娜樂意成全受迫害的情侶,方便困難重重的幽會,準備嫁妝送給窮苦的美麗姑娘,讓那些爭婚的粗俗女子和肥胖的求婚男人出醜。當年做事總出於好心。這回從河裡出來,烏狄娜看到她的任務複雜了:根本沒有需要幫助、給予嫁妝的少女,也沒有按照習慣十六歲要結婚的姑娘。
「就是烏狄娜,我沒有名字。我們仙女,本來就沒有家庭,名字沒有用。」
這時,他注意到這名輕罪女犯所乘的車駕很特別,就感到越發可疑了。
「我的雅可?……好哇!等著,我這就讓你嘗嘗雅可!」
這個戀人一聽此言,便悲痛欲絕,仙女不由得又被打動了。按說,事關職業尊嚴,仙女們沒有收回成命的習慣。在任何事情上,她們都恪守原則,怎麼哀求或者威脅,都不可能使她們打折扣。至於烏狄娜,在河底囚禁了九百年,可以想見,她的原則稍微磨去了稜角。當然,她也十分渴望善待這個棕褐色頭髮的漂亮青年。她拉起雅可的手,用她那給王子洗禮用的美妙聲音說道:
他開車行駛在路上,忽然聽身邊傳來馬蹄響和命令的聲音:
「我的任務,只完成了一部分,」烏狄娜無奈地指出,「現在,我還得給瓦朗蒂娜準備嫁妝。因此,您必須把我引見給瓦朗蒂娜,要知道,我這魔棒碰不到她,我就什麼也做不了。」
「噢!請您原諒,」仙女說道,「我弄錯了。不必擔心,這是轉瞬間的事兒。」
這位可憐的烏狄娜,善良的仙女,心裏不覺揣摩,在她囚禁期間,人間一定發生了恍若隔世的變化。不過,也容不得她深入思索,朝花園的一扇落地窗突然打開,瓦朗蒂娜身穿睡衣走上陽台。她似乎有些不安。
「謝謝您,雅可,我也有代步的工具……布里丹、布里東、布里黛娜!今天吃這些就夠了。」
「讓兔車把我超過去啦!」雅可喃喃說道,「絕不行!開我這種大馬力的車,那也太丟人了……」
這個可憐的小夥子,會了拼寫法喜不自勝,竟然斷了戀愛現實的思路。
恰恰這話不應該講。可是,戀愛的小夥子從來不講別的話,尤其頭腦里裝進拼寫法。瓦朗蒂娜獰笑一下,讓烏狄娜毛骨悚然。
「真沒意思,」仙女皺起眉頭,說道,「總之,我完全明白了,她的家庭並不反對你們的婚姻,既然您以未婚夫的身份受到她家的招待。無論父親還是兄弟,都不咒您死,誰也不阻礙您的打算,也不試圖在瓦朗蒂娜面前敗壞您的名聲。」
「什麼?甚至沒有一個比您富有的駝子上門求婚嗎?噢!是這樣,我的小夥子,噢!是這樣。如果我沒有要打擊的敵手,那您要我怎麼顯示法力呢?我有什麼理由,對一戶人家施展魔法,既然這戶人家歡迎被我保護的人?要明白,我呢,一旦插手成全情侶,就要橫掃一切。根本沒有稍微理性一點兒的仙女,肯為您這樣一件區區小事動一動小手指頭。在這種情況下促成一樁婚事,還有什麼興味可言呢?」
她離開陽台,繼而就聽見她摔底層房門的聲響。雅可尤其惴惴不安,只因仙女靠得更緊,低聲重複著令他泄氣的話:
「月光多美啊,」她說道,「呼吸也舒暢,我也確實憋悶得太久了。我本不該說這話,不過我以為,我的餘生全泡在水裡了。啊!休想再讓我到水中兜圈子去了……」
一顆子彈瞄得准些,打斷了她的話:她雙膝彎曲了,臉頰失去了光彩。一片鮮血染紅了白紗裙,正在胸衣隆起的部位。
「哼……我看這一切都不清白,不合乎規定。您有證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