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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受害者

兩名受害者



瓦什蘭先生聽著,心裏很感動,憂鬱的目光落到漁線和籃子上。他移開目光,搖了搖頭。
你再也不配做我兒子了,但是,我儘管氣憤,還不能馬上忘記我一貫施與你的寶貴的感情。你出了兩次事,把全家投入極度的痛苦之中,應該受到譴責。但是在責備你之前,我首先要表明我沒有任何責任。如果說,你邪惡的天性,壓倒了我苦口婆心的教誨,這絲毫也不能怪到我的頭上。我可以引咎自責的,充其量是對你過分信任了,你放心好了,我絕不會再信你這一套了。現在我算明白了,你最近這次考試為什麼沒通過;原先我倒挺寬宏,說是你的運氣不佳。要準備從事一種體面的行業,絕不是尋花問柳,逛酒吧間所能辦到的。為了讓你學醫,我寧可做出犧牲,而你卻趁機胡作非為,真沒法說你安的是什麼心。但是,你既然隨我的姓,我就不願意讓你丟我的臉,而且,我還要求你走正路,以你父母、你妹妹瓦萊莉為表率。你妹妹為了結婚,同貝日龍那孩子一塊彈鋼琴,相處很好。
年輕姑娘的臉刷地紅了,轉過臉去,眼睛盯著翻開的樂譜。瓦什蘭太太接著說:
說罷,瓦什蘭先生騰地站起來,臉上的神色好凶,主持正義的決心,顯得那樣堅定不移,把老伴嚇住了,問也不敢問一句他有什麼打算。瓦萊莉正在客廳彈鋼琴,音樂從開著的窗戶傳出來,在早晨清新的空氣中蕩漾。鳥兒在果樹林中歌唱。父親心情沉痛,步伐堅定地朝屋子走去,拿起昨天放在前廳的釣竿,到河邊找一個僻靜的角落釣起魚來。
但是,對你的懲罰,如果沒有觸及到你個人的話,就不能算數。因此我決定,在我每月給你的一百五十法郎零用錢中,減少十法郎。這樣一來,碰到危險的誘惑,你就沒法動心了,你的學習也就會有長進。像你這樣年齡的青年人,錢包一鼓,就會想歪門邪道。我的話到此為止。
「全準備好了。我把兩根五號線放在籃子里,還做了一塊麩皮麵糰,煮得挺軟,放在白罐里,罐子放在布包里,挨著點心。」
瓦什蘭先生醒來,到園子里遛遛彎兒,提提精神,舒舒筋骨。等他回到房間,他妻子指著靠在牆上的釣竿,對他說:
「不去。還有,我要求你們讓我獨自待在餐室里,一直到吃晚飯。你們若是費點事兒,就給蚯蚓蓋點濕土,明天早晨還會很好。不過,先看看墨水滿不滿,蘸水筆尖好不好用?我還需要一張新吸墨紙。」
「我,」瓦萊莉說,「我挖到了十四條鮮紅的蚯蚓。地很乾,得使勁挖……」
「當然嘍,呂西安還未成年,在法律面前,這條理由站得住腳,我當然高興。但是,一個善良的人,不會拿這些理由去指責一個不幸的姑娘。因為,那個姑娘是被引誘的,呂西安完全是一個誘|奸者!」
「你竟敢說這兩個可憐的姑娘名譽不好?她們遭受的不幸,難道不值得重視嗎?拿我來講,不管別人說什麼,我在她倆面前可要畢恭畢敬。我也敢斷言,不名譽的是呂西安,而且只有他!作為正直的人,我的責任就是提醒你,絕不要姑息這樣一個不肖之子,他的行為不值得寬恕!我要求你把全部憐憫心,甚至你的感情,都留給這個混蛋的兩個受害者。至於呂西安,他理應承擔他卑鄙行為的一切後果。」
「我說他是惡棍、蠢豬,他利用上大學之機,沒人管束,就恣意放蕩。你瞧,他是怎樣對待我的教誨的,好話對一個生性邪惡的人,從來就是耳邊風。然而,你可曾記得,……在他閑逛的時候,讓我撞到過,我常常對他說:『懶惰是萬惡之源』……我還不厭其煩地告訴他:『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而結果,他卻去勾引一個沒有抵抗read•99csw•com力的可憐姑娘。」
「沒有抵抗力?一個咖啡館女招待,比他大九歲!你怎麼可以說……哎,瞧你,想想嘛,呂西安還未成年啊!那個惡毒的女人該蹲監獄!一個未成年的孩子……」
瓦萊莉離開彈琴的圓凳,投到母親的懷抱里,兩個女人臉貼著臉,眼淚流到一處,一直哭到很晚。
「老伴啊,有一件非常不痛快的事,我本來不想告訴你,可是,呂西安放蕩得不像話,我沒有權利再瞞著了。應該讓你知道,你生了一個放蕩的兒子。」
「噢!你剛才沒看見,他臨去釣魚時的那副樣子好嚇人……」
「這會兒我不去釣魚。」他堅定而溫和地說。
瓦什蘭太太不以為然,丈夫就從兜里掏出另一封信,遞給她:
「瓦萊莉,你可憐的哥哥……」
瓦什蘭先生吃完飯,回卧室倒在床上,這是他每日午睡的時間,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四點。他午睡的時候,娘兒倆想獻獻殷勤,希望能讓他消消氣,就忙著給他準備魚食。媽媽煮了一塊最能誘魚上鉤的麩皮麵糰。瓦萊莉則到花園裡去挖蚯蚓,挖到了她父親喜歡的又紅又細的好蚯蚓。
瓦什蘭先生崇尚道德,身體力行,絕不是出出風頭,而是一貫如此。他給他的家庭,給一切有幸與他交往的善良人,都樹立了榜樣。他不欠人一文錢,對人態度公正,從來不出差錯,鄰居們提起他,無不交口稱讚。事迹很多,譬如有一次,在區里選舉中,他拒絕投一位候選人的票,因為那人和一個不三不四的女人有私通之嫌。一個人在世遵奉的原則,要想真正評其優劣,必須看其實踐的結果。瓦什蘭先生的一套家規就足以證明,他是一個出類拔萃的人。他妻子溫順、勤儉、能幹,心甘情願地承認他是一家之主的權威。她一絲不苟地做丈夫的助手,努力教育兩個孩子:呂西安和瓦萊莉。父親謹慎嚴格,並以身作則,對孩子的教育成果顯著。瓦萊莉長到十八歲,是個招人喜歡的姑娘,家務事樣樣內行,學習鋼琴也很刻苦,不久就該出閣。呂西安那小夥子,一直顯得特別懂事,被父親送到奧爾良去學醫,一點兒用不著家裡牽挂。他最後一次考試沒通過,據說是他運氣不好,此說倒也可信。
瓦什蘭太太這下便傻了眼,半晌說不出話來。但是,她又鎮定下來,仍然替兒子辯護:
「噢!一個多有感情的孩子……」
「你還不了解全部真相,……給,看看這頭一封信,我收到正好有一個星期。」
「我來勸爸爸,他會明白,呂西安已經悔過了。」
「不,不,我可憐的朋友,不必為呂西安開脫,他不配你替他辯護。應該學會遇事公正,甚至對待自己的親人,也要一視同仁。這個無恥的傢伙,照男人之間的話說,就是一個惡棍……」
「我不清楚您究竟因為什麼責備呂西安,我只知道他行為不好,可是求求您,這次就原諒他吧。一想到他在奧爾良,離得我們那麼遠,該有多麼可憐,我心裏就難過得要命……」
「別再向我談這個無恥之徒。再說,在一個姑娘面前,談這個問題也不適當。」
「可是,那個可憐的姑娘,還是最好嫁給她孩子的爸爸……然而,這種結合,正義又何在呢?」
親愛的先生:
瓦什蘭先生一聽這話,面帶慍色,打斷女兒的話頭:
瓦什蘭先生聽不下去了。他伏在桌上,眼睛冒火,怒氣沖沖地喊道:
「流氓!……流氓加蠢豬!我的兒子在外邊,竟墮落到這種地步!」
「我是個混賬東西,」瓦什蘭先生思忖道,「一個混賬東西,一個殘忍的人。我收到第一封信,已經知道了不幸的伊蕾娜的狀況,但是我卻讓虛假的表面現象蒙蔽了,竟決定不準呂西安娶這個姑娘。我玩弄自欺欺人的邏輯,犧牲了正義與事實來九九藏書維護父愛。我虛偽地想,『絕不讓呂西安娶她,這對呂西安是最嚴重的懲罰』,而內心卻樂得保住他行醫的前途,不讓身無分文的姑娘帶一個孩子妨礙他。我只顧著懲罰,而不首先想著去彌補。再說,對呂西安的真正懲罰,不正是他咎由自取,實現不了他的雄心壯志嗎?不管怎麼說,首要的,也是我原來不願意正視的,就是他應該向受害者彌補過錯。剛才,收到女招待的信之前,我還視而不見,佯裝氣憤,多麼不仁不義啊!唉!等到這第二次考驗來臨,我才完全睜開眼睛,看到了我的責任。否則我還一直在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是個公正誠實的人呢!我犯了驕傲的錯誤之後,又犯了虛偽的錯誤,……」
有了這個念頭,他馬上感到身心輕鬆。無邊的恬靜降臨他的心中,他明白留待上天去選擇,是他的明智之舉,他對自己的謙恭滿心歡喜,決定把這件事擱置起來。
現在剩下的是受害者的問題。她值得同情,對此瓦什蘭先生毫無異議,但是,她畢竟沒到走投無路的地步。瓦什蘭先生心想:「謝天謝地,我還不是那種思想狹隘的市民,認為一個年輕姑娘生了個孩子,名譽就此敗壞了。這個女孩子還年輕,她只要有勇氣,品行端正,不愁以後找不到一個老實的小夥子娶她,幫她扶養孩子。我衷心祝願她如意。」
瓦萊莉又怕又臊,臉紅了,可是,她一心念著哥哥,鼓起勇氣說:
先生:
倒霉的父親不能不承認,這種結合多麼叫人懊惱,可能葬送兒子的前程。娶一個沒有嫁妝的、也許還一個大字不識的姑娘,呂西安就只能當鄉村醫生,或者小鎮醫生了。因為,那些享有盛譽的職位,諸如當泌尿科或喉科專家,不會向隨便什麼人開方便之門。一個年輕醫生,只有找一個有錢有勢人家的姑娘,才能有那種機會。世情如此,他毫無辦法,可是另方面,他也無法窒息他內心的強烈呼聲。他審度這個問題,把它放在可悲的現實面前反覆掂量,不免懷疑起自己的決定是否明智。他履行職責,不見得非逼兒子成親不可。然而,他不能昧著良心,這個決心還是沒有動搖,第一個證明就是他低聲說這些憤慨的話,以表示對美德的崇敬:
「呂西安病啦?」
「強行把他倆拆開,這對他將是最嚴厲的懲罰。」他這樣想。
一天傍晚,他正在垂釣,但他沒有注意魚漂兒,而在出神地苦思苦索。河谷吹來微微的冷風,鄉鎮響起晚禱的鐘聲。在這神聖的時刻,瓦什蘭先生的感情受到激發,喃喃說道:
瓦什蘭先生畢竟是個正派人,他對不幸的伊蕾娜沒有一點落井下石的念頭,認為溫柔的受害者遭到不幸,是由於沒有生活閱歷。相反,他覺得呂西安應負完全責任,因此對兒子的罪過恨得咬牙切齒。在他看來,一個有文化的、好人家的、受父親崇善思想教育的人干出這種事,要想減輕罪孽,是毫無理由的。對這個不肖之子,瓦什蘭先生滿腔憤怒,一心想著用什麼辦法加以懲處。因此,他絕不能讓呂西安和學徒女工結婚。引誘者(信上特意說明這點)的確是愛他的受害者的,而且巴不得娶她。在這種情況下,瓦什蘭先生如果同意他倆結合,就是褒獎罪犯,這比寬恕他還有害,同時也違背懲惡揚善的天理。
瓦什蘭先生是極慎重的人,在這樣一個舉足輕重的問題上,絕不會略一思索就做決定。他還在猶豫,下不了決心,不過,他默默地思索著,把心事暫時丟在一旁,趁這個時候,到前廳去找出漁具。他穿過花園,親親女兒瓦萊莉的腦門兒,便朝河邊走去。
瓦什蘭先生看著妻子飲泣,聳聳肩膀:
你污辱了一個無辜的年輕制帽女工,用不著我講,我和你媽得知這個消息,該有多麼驚愕,多麼氣憤。小冤家啊,你干這種罪惡勾當的時候,怎麼就沒想想你的家庭啊?一個兒子如果不是喪失了任何感情,絕不會由著最卑鄙的本能,輕薄到這種地步。在一定程度上,這一切起碼還能彌補。但是,當聽說這個女孩子還不是你的唯一受害者,而還有一個老實的女招待,肚子里有了你無恥行為的成果時,我們的痛心和憎惡又該怎麼形容呢?我還是不說下去為好,說下去非發火不可。https://read.99csw.com
「呂西安胡鬧,……我都不敢對你講,……他同女人胡鬧……」
「沒想到,魚不愛咬鉤。我琢磨著是不是不該用熟麵糰當魚食。」
一個心都碎了的人,還這樣極度的冷靜,真讓兩個女人看著發抖。瓦什蘭先生落了座,大吃大嚼起來,還叫人添了兩次烤肉和乳酪。這個場面既令人欽佩,又令人憂心。快吃完飯的時候,他妻子還想試試把他勸過來,便聲音顫抖地問:
年輕姑娘的臉刷地白了,輕輕叫了一聲,離開廚房,跑到花園找個角落,暗自嗟傷去了。
「天哪!出什麼事兒啦!」
不過你這次雖然倒霉,卻有一種意想不到的運氣,就是你同時害了兩個可憐的姑娘。你了解我在處理事情中,遵奉道德原則一向是嚴厲的:這兩個苦命的姑娘,你如果只引誘了一個,我就會幹脆逼你娶她,就是你行醫受到影響,甚至飯碗砸了,也在所不惜。不過,顧及到公平合理,兩個受害者,我不能厚此薄彼,這是可以理解的,因此,我只好兩個全不承認。你把兩個無辜的人推向痛苦的深淵,如果按正義的要求,你永遠不能再同她們見面,起碼要讓你先在內疚中受到懲罰。那兩個年輕的母親,多麼值得我們的同情和尊重,你好好想一想,從今以後,她們悲慘的生活該是多麼難熬啊!想想她們的痛苦吧,但願這能成為你的前車之鑒!

正當他這樣謙卑地引咎自責時,瓦什蘭太太在家弄菜做午飯,忍不住抽抽搭搭哭起來,她獨自一個人心裏憋悶得實在受不了,便跑去找女兒尋求安慰。瓦萊莉見母親滿臉淚水,大吃一驚,彈琴的手馬上停住,不禁高聲說:
我不認識您,卻稱您親愛的先生,這是因為我有權認為我是您兒子的未婚妻。事情是這樣:每天晚飯後,呂西安先生總到三球街咖啡館喝杯咖啡,我是那家咖啡館的招待。他同幾個夥伴第一天來,我相信他就注意上我了。我這話是有根據的,因為他第二天又來了,而且老盯著我看,樣子顯得很親切。從我來說,我可以向您承認,我幾乎一見面就很喜歡他,但是,我裝著沒事一樣,因為我有自尊心。我們照面的時候只是說上一句半句話,應該承認,呂西安先生一直很有禮貌。可是,我要告訴您,有一天晚上我休息,他約我同他一道去看電影,讓我到他寢室去找他。在房間里發生的事情,就用不著講了,愛情從來不是任何人的過錯。然而,我同呂西安先生還是有了孩子。我想,事情儘管來得突然,您聽了還是會高興的,因此,我決定給您寫信。自從我把懷孕的事告訴呂西安先生,就再沒有見到他,我全靠您來提醒他應該怎麼做了。這裡有證人,能夠證明他是我身上這個已經在蠕動的孩子的父親,要證明這點,我是不發愁的。我要求您兒子娶我,當然要在孩子出生之前,因為,我不願意讓所有的熟人瞧不起,把我踩到地下。我是一個規矩的女人,儘管我比呂西安大九歲,也擔保能使呂西安先生幸福,絕不比任何女人差。我希望您能抓緊,把事情處理好,以免給您,給您的兒子帶來麻煩。謹致衷心的敬意。
「天哪!他不去釣魚……」
可是,父親搖搖頭,因為,他首先是一個公正的人。
「上帝九*九*藏*書將給我指明道路。唯有上帝能啟迪我的心靈。」
「誰知道這兩個小娼婦是不是別有用心,想敗壞他的名譽……」
隨後,他的心不覺又軟下來,不免嘆息道:
「這就是品質惡劣帶來的後果:一個無辜姑娘,因為哥哥不爭氣,愛情和前途都受到威脅……你還要我饒恕這個小魔鬼?絕對不成!我有辦法,一定能把他引到正路上來。他活該,完全是自作自受。」
瓦什蘭先生靠著一棵柳樹坐在馬紮上,正在垂釣,也許他根本沒看魚漂兒。他確實痛悔交加,但也只能是在想象中捶胸頓足,涕泗橫流,不可能真這樣做,否則,旁邊的人看到了,會以為他是個瘋子。
瓦什蘭太太哭得更傷心,結結巴巴地說:
「對這個沒心肝的人,你太寬宏啦!他的行為會損害他妹妹,他顧慮過嗎?他顧慮過醜事張揚出去,會給你的臉上抹黑嗎?入秋,你肯定要同貝日龍那孩子訂婚。天曉得,婚期會不會推遲?誰說得准要往後推幾個月?」
瓦什蘭先生一生修身養性,走過坎坷的道路,到了五十九歲那年,碰見魔鬼巧妙地引誘,多虧他有鮮明的辯證法觀念,才免於墮入地獄。兩年後,他死於腦溢血,大家一致認為他升入天堂了。從前,這位正直的人倒賣假首飾也好,離開商界后熱衷於釣魚也好,都未能訓練得抵擋住魔鬼的巧妙的誘惑,而辯證法的藝術能夠起到拯救靈魂的作用,這是非常罕見的。一般來說,最淵博的學者的靈魂,也常常會被這種藝術毀掉。因此,瓦什蘭先生的範例就更令人景仰。
「那個小娼婦是個爛貨!是她把我們的小呂西安引壞的!若不是一個酒吧間女人拉他,可憐的孩子說什麼也不會學壞!」
父 勒·瓦什蘭
他見妻子走過來,便把那封信遞過去,對她說:
「關於我們可憐的呂西安,在你做出決定之前,仔細考慮過會發生什麼……」
「我全安排好了,絕不能變更。呂西安的行為卑鄙下流,他應該付出代價,也一定要付出代價。現在,什麼也甭想改變我的決定。」
「再讓我進一言,這關係到呂西安的前途……」
您的兒子呂西安既然不肯向您講實話,只好由我來把情況告訴您,這是我上星期一才知道的。在向您談我的女兒之前,我要首先對您說,我們是一個規矩的、受到尊敬的人家。一九二四年,我丈夫死於一次摩托車禍中,他生前是個得到好評的職員,直到最後一息,都受到上司的器重。他給我留下的年金雖然很少,我還是拉扯大了我們的小伊蕾娜,把她培養成熱愛勞動、舉止穩重的姑娘。我本人生來有福,是在一個堂堂的家庭里成長起來的,因此,我非常了解良好教育的價值,絕不會讓女兒缺少教養。在把她送進位帽工廠學徒之前,我特意請人給她必要的指導,我還手把手地教她做各種家務;一個少婦,要想把丈夫的家裡布置得漂漂亮亮,不懂家務是不行的。在這方面,伊蕾娜操持家務的能力,絕不比有錢人家的姑娘遜色。毫無疑問,我的丈夫如果在世,女兒絕不會去當制帽工人。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作為母親是問心無愧的。去年十一月,我的小伊蕾娜認識了您的兒子呂西安。您兒子到車間門口等她,起初沒有什麼收穫。伊蕾娜一直是個膽怯的小姑娘,生活中碰到危險,不能自衛,而醫科大學生是非常喜歡玩樂的(請注意,我不是譴責他們,我深深了解什麼是大學生)。我們兩個孩子在大街上約會,一道去跳舞,伊蕾娜到您兒子寢室去過好幾次,但並沒有想幹什麼勾當。命運在暗中起作用,愛情必定要結出果實,現在後悔就太晚了:伊蕾娜懷孕已經五個月。我一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便跑去找呂西安,沒說上兩句話,就知道他是個懂事的忠誠小夥子。他愛我女兒,只要得到您的允許,他巴不得馬上娶她。您會對我說,伊蕾娜沒有嫁妝。這也是事實。但是,我聽呂西安講,您是個原則性很強的人,絕不會推卸責任,而且,您的家境也相當殷實,不會把財產的問題放在心上。因此,我請您把該辦的事辦了,在孫子出世之前,讓兩個孩子結婚,……read.99csw.com
瓦什蘭太太哆哆嗦嗦,把信接過來,看完之後,出於母親對兒子的可憐的溺愛,吼叫起來:
等她們全準備齊了,瓦什蘭先生關在餐室里,經過再一次反省,開始寫道:
瓦什蘭先生還要經歷第二次考驗,也是決定性的考驗。一天早晨,他剛吃完早飯,就收到一封信,同上一封信一樣,蓋的是奧爾良的郵戳,但筆跡卻從未見過。地址寫得歪歪扭扭,像小孩子塗寫的,一看就知道寫信的人沒什麼文化。瓦什蘭先生渾身一陣顫抖,頭一個念頭就是,這封信是可憐的伊蕾娜寄來的。可是,他瞥了一眼署名,知道想錯了。信是一個叫列翁蒂娜·米什龍的人寫來的,內容如下:
滿腹心事的父親從早到晚,整整垂釣了一個星期,歷來釣魚,也沒有這幾天釣得多。時間流逝,他強烈的正義感並未減退,始終覺得呂西安的過錯可惱可恨,懲罰兒子的決心一直沒有動搖。
「他當然錯了……對不起家庭,對不起他自己,也對不起他的學習,他不應該……可是現在,大錯鑄成,你爸爸知道了,我害怕他發火。你爸爸心眼兒好,菩薩心腸,這你是知道的……但是,他這個人很嚴厲,只認責任不認人,他不會饒恕呂西安……」
兒子:
一天,瓦什蘭先生正在花園的葡萄棚下吃早飯,受到了魔鬼的誘惑。他一面吃飯,一面自省其身;同往常一樣,他捫心自問,覺得他的思想是高尚的,他的行為也符合他的思想。然而他並不揚揚得意,而是感謝上帝,是上帝使他生來就公允善良,判斷力健全。然而,考驗隨著早班信差到來了。瓦什蘭先生一看信封,不禁感到詫異,從奧爾良來的信竟然不是他兒子寫的。不過,他毫無懼色,將信拆開,因為,他的襟懷坦白,他的家庭宇宙,好像永遠會和諧地圍著他這個人運轉。看了頭幾行,他心頭一緊,接著看下去,良心猶如被沒有星辰的黑夜蒙上了陰影。信出自一個女人的手筆,是一個受侮辱的母親要求公道和補償:
中午,瓦什蘭先生釣魚回來。他釣了一條紅眼魚、一條小歐鮊、三條冬穴魚。瓦萊莉同她母親的眼睛還紅紅的,站在門口等著他。他像沒事兒似的,平靜地對娘兒倆說:
「我這兒子,一點不讓我省心,」瓦什蘭先生自言自語著,「我要丟盡人了。」
許多正直人如果處在瓦什蘭的地位,恐怕就會把信一撕了之。一般來說,做父親的遇上了這類事,一定會當機立斷地加以解決;他們先是惱恨自己兒子笨拙,隨後聲稱受害者是個無恥的姑娘,存心欺侮小夥子老實,以便偷偷地躋身於富裕的家庭。他們還會說,同他們耍這套把戲,甭想撈到半點好處。然而,瓦什蘭先生是個有正義感的人,他看完信,就像有塊石頭壓在心頭。他重新看信的時候,聽見花園那頭響起清脆的笑聲,於是抬起頭,透過棚架的葉叢,望見女兒瓦萊莉在割韭蔥。他心中一陣感慨,喉頭哽咽,不覺閉上眼睛,想到自己的家庭:住房舒適,但從來不追求奢華;花園主要種菜,花草佔地不大;一家人的名聲沒有一點污點,各方面都不錯,使他這個公正的人生活得很幸福。而另一方面,他又看到兒子呂西安放蕩不羈,一股怒火頓時湧上心頭。他立即對自己這樣軟弱感到羞愧,便傾聽了良心的聲音。這種聲音雖不急迫,卻聽得相當清晰,促使他拿定主意:呂西安要盡到責任,娶那個制帽學徒女工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