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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發爾案件

圖發爾案件

「多此一舉。」
茹班連連道歉,又百般哀求奧杜波瓦講下去:
茹班把腦袋耷拉下來,換上一副少見多怪的嘴臉。奧杜波瓦接著講:
「潘松·達爾蒂戈。」
「當然啦。」茹班連忙附和說。
「別急呀,茹班,還有一個繼承人呢。」
「據此,當晚在壽翁寓所內,共有十三人無疑。
奧杜波瓦又要了兩杯啤酒,一個人全乾掉,這才頭頭是道地講述他的發現。
「潘松?這個名字好怪……」
「那是自然。不過,其他受害者可能欠債,也可能立下了對情婦有利的遺囑……」
「億萬富翁的宅內,凡屬貴重物品均未失盜,保險箱也沒有撬開。有一個情節很怪,令偵緝人員迷惑不解:阿爾西德·圖發爾先生的身上有一個錢包,內裝二萬三千法郎,作案人竟分文未取。反之,其他人所帶的現款,乃至首飾,全被洗劫一空……直到本報付印時,儒勒·蓬坦先生仍然下落不明。」
「您瞧,事情就這麼簡單,」奧杜波瓦接著說下去,「只要發現帽子,便大功告成。以下的文章好做,不過是根據到手的材料,作一番合理的說明:那幾把夾子,那部現在已經立在腳手架上的梯子,還有潘松·達爾蒂戈小姐的證詞,說什麼她的相好為了給億萬富翁的外公拜壽,不得不放棄看演出和跳舞,所有這些都有文章可做;您瞧,在那棵發生慘劇的樹上,還掛著從舞廳帶出來的一段彩紙條,鮮紅鮮紅的,多麼顯眼……」
「什麼也別干,懂嗎?今天晚上,我就動身去英國,把您也帶走,免得您亂說。剛才在咖啡館的時候,我就有感覺,國家在出事地點附近的大街上溜達。咱們坐在那裡,難免不引起它的懷疑……」
茹班開始念凶殺案報道,報道占報紙的六整欄,主要內容如下:
「到潘司·洛代先生那裡去過了。我著實盤問了他一番,容不得他躲躲閃閃。我先問他為什麼叫潘司·洛代。他回答說,他父親叫拉烏爾·潘司,他母親叫熱爾曼娜·洛代。我不清楚他的解釋可靠不可靠,應該核實一下是否……」

茹班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偷偷地也掐了好幾下鼻子,卻沒有任何像樣的發現。奧杜波瓦見他如法嘗試,不禁微微一笑,口氣寬厚地對他說:
「國家回家?您說它回家?它的家在哪兒?」
「別忙啊!我打聽到了儒勒·蓬坦的情況,他整天吃喝玩樂,還是個收藏家,欠了一屁股債。」
茹班的臉羞得通紅,不過,他好奇心切,還是鼓起勇氣問道:
「國家。」
「是出來味兒了。」
「那麼,國家通過什麼辦法,順利地鑽進阿爾西德·圖發爾的家裡呢?」
「親愛的朋友,您總是不夠冷靜。怎麼?那三件東西的名稱多麼相近,您居然一點兒也不感到奇怪嗎?糖夾子、鼻夾子、老爺夾子……」
「還不知道,我得認真考慮考慮。對啦,您可千萬注意,別讓任何人察覺,我插手了這起案件。」
「那麼,他們把他同其他人一塊幹掉好了,何必偏到這棵樹上結果他呢?」
「您晚了兩分鐘。」奧杜波瓦不客氣地說。
「我怎麼沒有早點想到呢?」
「我看還不止,以後還會碰見許多夾子,」奧杜波瓦胸有成竹地說,「您瞧,茹班,要解決這類問題,非得抓住總的概念,才能找到線索……直覺與思考……您知道嗎?剛才叫您去找帽子之前,我為什麼掐鼻子嗎?我早就看出來,這個案子的謎就在夾子上面。因此,我掐了掐鼻子,好讓我的直覺警覺起來。結果怎麼樣,您是看到的……」
奧杜波瓦不屑回敬,口氣嚴厲地說:
「俗話說得好,『多子多孫多得福』啊。」
「這我早就知道了。」
茹班穿過馬路,圍亭子轉了一圈,回來時說:
「全憑直覺嘛!」
「一起凶殺案……告訴您……昨天夜裡,發生一起凶殺案,簡直駭人聽聞!」
「說吧,簡單扼要一些。」
忠心耿耿的助手已經放下船槳,準備洗耳恭聽珍貴的秘密。
「現在該聽您的了,儒勒·蓬坦究竟在哪裡,告訴我好嗎?」
「好讓人以為他是兇手嘛,剛才,您老兄不也是這樣斷言的嘛。」
「不見得。給他祝壽的人身上的首飾現金,都被洗劫一空。」
「我真奇怪,那些人就任憑擺布……」
「不過,看您的推理方法,同鄉下的郵差不相上下,」奧杜波瓦連忙補充說,「謀害十二條人命的罪行,您幹嗎硬要安在可憐的儒勒·蓬坦的頭上呢?他即便生了殺機,也不至於愚蠢到如此地步,事先都不給自己找一個口實。他倘若參与其謀,絕不會這樣突然失蹤,這難免不叫人猜到,他不是喪命,就是在逃。對於一個財產繼承人來說,這兩種情況都是十分不利的。您並不是不知道,法律規定,嚴禁兇手繼承受害者的財產……不,這不能成立。作案的動機,除非是為了報仇,儒勒·蓬坦才可能九-九-藏-書成為兇手。要麼是報仇,要麼是神經病發作。我看全不對。茹班,您再說一遍,警探在蓬坦床上搜到的那個女人,叫什麼名來著?」
「就在對面的人行道上。」
「茹班,勞駕,拿著我的手杖,穿過馬路,等您走到咱們發現三件東西的那棵樹下,抬頭瞧瞧,靠上面的枝丫中,若是有一頂禮帽的話,就用手杖把它鉤下來。」
「在偵查過程中,該區警長對僅有十二人受害深為詫異,因為鄰宅門房肯定,她親眼看見有十二個人走進圖發爾宅邸。於是當即進行查對,結果發現受害的親屬中,唯獨缺少阿爾西德·圖發爾先生的外孫儒勒·蓬坦。警方人員馬上趕到蓬坦的住所,卻發現在他的床上躺著一個不正經的少婦——潘松·達爾蒂戈小姐。據該婦稱,昨天晚上八時許,蓬坦先生就離開住所,為外公祝壽去了。
「您剛才讀的報上,還有這樣一段話:『阿爾西德·圖發爾先生的身上有一個錢包,內裝二萬三千法郎,作案人竟分文未取。反之,其他人所帶的現款,乃至首飾,全被洗劫一空。』這還用說!國家用不著搜空億萬富翁的錢包,因為它成了他的億萬家產的全權繼承者。」
「屍體在哪兒?」
奧杜波瓦哼起那首流行的主題歌,茹班也尖聲尖氣地伴唱:
「在對面的人行道上,我跟您說得明明白白。」
「想想看嘛,此案對誰有利……」
「請問,」茹班壯著膽子說,「您怎麼就知道帽子的主人,就是糖夾子和夾鼻眼鏡的主人呢?」
「這不假,等一下再來談這個問題。說死我也不相信,盜竊犯竟然不撬保險柜,不動阿爾西德·圖發爾先生的錢包。然而事實如此。難道該懷疑製鞋業相互競爭,一個企業家為了打擊敵對公司,便幹掉他的首腦嗎?那又何必殺害其他十二個人呢?這樣給自己添麻煩,根本沒有必要。我說的這種情況,同樣包括政界人物或金融家,如果哪個對阿爾西德·圖發爾的勢力懷恨在心,也不會這樣干。」
「提起思考嘛,」奧杜波瓦又說,「您能不能告訴我,大致來說,整個這件案子,什麼最令您驚奇?」
再掐掐我呀,
「您當然看不出來了。要想看個水落石出,就得考慮作案對誰有利。我們姑且排除復讎的動機,而且,報紙已經提出了無可辯駁的根據,認為不是復讎。這樣一來,只有圖財這一條了。能是盜竊犯作的案嗎?不可能,因為億萬富翁的宅內,沒有一件東西失竊。」
「好,現在告訴我,阿爾西德·圖發爾一家共有多少人?」
茹班伸長脖子,可是沒看到一點彩紙條的影子,於是問道:
「死啦?您知道屍體在哪兒?」
奧杜波瓦講完,照例沉默了一分鐘,好讓他的搭檔提出批評。只見茹班張著大嘴,直愣愣地瞅著他,像對神仙一樣敬服。
「依我看嘛,要把犯罪的形跡收集起來,然後做出假想,再用事實加以證明。」
「我不清楚。它的住所多得很……什麼博物館、教堂、政府各部、兵營、法院,幾乎到處都是它的家,甚至橋底下也有它的家……話說回來,國家把糖夾子撒在人行道上,就躲到那棵樹上……後來的情形,您是知道的……」
「是儒勒·蓬坦,對吧?讓我猜中啦?」
「說來說去,您自己也認為,害死那些冤死鬼,跟誰都沒有利害關係。」

茹班在槳手的座位上激動起來,弄得小船左右搖晃,他高聲說:
「黃昏時分,它一定是大搖大擺地進去,誰也不會奇怪它來有何公幹。您曉得,國家現在有權察看一切。等他們一家人入了席,它就從容不迫,穩穩噹噹地把他們一個一個捆在椅子上。它有充分的時間,因為它通過文藝部門,贈給儒勒·蓬坦一張歌舞入場券、一張阿絲塔泰舞廳開幕典禮請帖,不到凌晨兩點,蓬坦不會離開舞廳。」
「果然哪,果然。」偵探嘴裏咕噥道。
「偵探靠直覺與思考。您這樣回答,就概括了我的全套方法。」
奧杜波瓦說罷攤開報紙,攤到茹班的眼前,茹班一下子像泄了氣的皮球。
「憑直覺嗎?」茹班覺得該挖苦他一句。
「奧杜波瓦,咱們現在怎麼辦?」
他們在去東站的半路上,換乘一輛出租汽車,開到塞納河西岸,又轉乘地鐵返回河東。他倆前門進後門出,穿過好幾棟樓房,猶如普通的職業偵探,接著又跳上一輛出租汽車,到萬森樹林下來。奧杜波瓦租了一條遊艇,讓茹班划槳。船到湖心,他才擦擦腦門的汗水,舒了一口氣:
「天哪……不敢說這個大話……」
「噯!後來的情況就簡單極了,不值一提。」
「噯!這其實沒什麼,」茹班倒謙虛起來https://read•99csw.com,說道,「只要想一想,就能想出來。」
「恐怕不止這些吧?」
「對這位夾子愛好者來說,看這種演出可真叫過癮哪。這樣設想說得通,後來發生的情況可以證實。兇手們經過周密策劃,送給儒勒·蓬坦一張入場券,讓他去狂樂園看那場蔚為大觀的演出。他還收到一張請帖,參加阿絲塔泰舞廳的開幕典禮。昨天晚上新開張的那家舞廳,就坐落在旁邊的維儂街。」
「殺人嫌疑犯在逃。」
茹班跳下出租汽車,得意揚揚地跑過來。
「其他受害者的財產,不是也由國家來繼承嗎?」
「非常清楚,茹班。」
「茹班,趕緊算賬,趁早溜。」
「不管怎麼說,我原先的話沒錯,」茹班這個可憐蟲嘴裏嘟囔道,「他等錢用,就下毒手謀害了全家。他至今在逃,就是明證。」
啊!您掐我來我掐您,
經茹班再三懇求,奧杜波瓦才肯把情況補述完整。
「儒勒·蓬坦從舞廳出來,准有凌晨兩點半多鍾了,街上幾乎空蕩無人。蓬坦走到那棵樹附近,有一件明晃晃的東西丟在人行道上,吸引住他的目光。他走近一看,是一把糖夾子。他順手揣起來,接著又發現一把、兩把、三把、四把。夾子一步一步將他引到樹下。有一部梯子斜靠在樹上。他抬頭一看,好多夾子在枝葉中間閃閃發光。他並不奇怪哪兒來的梯子,因為鄰近一座樓房正在粉刷,瞧,您還望得見那些腳手架。再說,他在舞廳喝了香檳酒,腦袋暈暈乎乎,已經見怪不怪了。他向四周看看,見沒有人,便放心地爬上梯子,鑽進了圈套。後來的事情就好辦了,只需兇手們費一番手腳。到天亮還有充分的時間,他們可以從從容容地清理現場。廣告亭直插樹頂,他們在樹上就能將頂蓋掀開,把儒勒·蓬坦的屍體扔進去。我猜想,他們給他毀了容,換了衣裳,讓人難以辨認,然後才把他扔進亭子里。兇手們只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那頂禮帽卡在枝杈中間,他們出於疏忽忘記了處理,這便給我的直覺留下一條破案的線索。」
「怎麼樣,茹班,這個案件,您看怎麼辦好哇?」
「看看帽子裡邊,告訴我是哪家帽庄的產品好吧?」奧杜波瓦說。
「說實在話,茹班呀,我聽您讀報紙上的案情報道時,居然毫無察覺誰是兇犯,真是不能原諒。您還記得嗎?報上說:『原來,他們個個被捆在座位上,頭頂均被人用鎚子冷鏨鑿穿成洞,腦漿流進了餐盤。』這樣一件慘無人道的血案,幹得竟如此仔細,不正像國家打的印花稅嗎?您是納稅者,茹班,恕我打這個比方……」
「由於阿爾西德·圖發爾同他的亡妻一樣,都是孤兒院出身,國家就不用擔心再冒出個繼承人來。而且,那個億萬富翁儘管吝嗇,卻非常疼愛自己的兒孫,絕不會在家族之外另選繼承人。國家對它這手可以說是穩操左券。」
「您說的這些,我從剛買來的號外上都看到了。」
「親愛的朋友,先聽我講講嘛。剛才我靈機一動,跑去盤問儒勒·蓬坦住的那座公寓的門房。」
「真的嗎?」茹班結結巴巴地問。
「為什麼呢?」
「我還說不準。不過,它還不知道咱們的身份,咱們只要處處小心,就能逃脫它的追蹤。不管怎麼說,我看還是遠走高飛,避避風頭的好。如果待在巴黎,就少不了麻煩事,會有人找上門來,要咱們來破這個無頭案。我可不想跟國家結成死對頭。滾他的正義吧!我估計這個罪名,最後肯定要安在可憐的儒勒·蓬坦的頭上。一想到他慘遭殺害,又落個罵名,我心中就憤憤不平,可我對他也實在愛莫能助。」
「儒勒·蓬坦不是在逃,而是死掉了。」
偵探界的泰斗奧杜波瓦早晨出門散步,照例由他忠實的朋友茹班陪同。他同所有的腦力勞動者一樣,特別喜歡步行,多虧天天走走,雖已到了五十五歲,行動起來依然十分輕捷。再看茹班,他同大偵探們的所有心腹一樣,長得五大三粗,頭腦反應卻有些遲緩。有時見他猛然哈哈大笑,表面上笑得沒有來由,其實不然,他是頭天晚上聽到一個笑話,到這會兒才品出味兒來。他兼做一些奧杜波瓦的秘書工作,每逢有記者採訪,總是由他出面回答問題。
「要想把儒勒·蓬坦昨晚的行蹤搞清楚,就不要忘記,這位老兄是夾子收藏家:什麼糖夾子、衣裳夾子、畫夾子,等等,應有盡有。凡是有這類癖好的人,標明他們所愛好的物品的那個詞兒,往往無時無刻不纏著他們。儒勒·蓬坦到了那裡,便給他的億萬富翁外公拜壽,去赴家庭慶宴的有十二個人。蓬坦幫著張羅擺席,好順手牽羊,把糖夾子揣進自己的口袋,接著又按捺不住說幾句冷麵滑稽的俏皮話。接著,他又提醒大家要出現十三人同席的局面了,就說自己避開,等散席時再回來,說罷出去了。他到哪裡去了,用不著我講。您無須動腦筋,就能猜出來吧?」九_九_藏_書
「兇手到底是誰呢?」
「茹班啊,您怎麼也沒有想到呢?答案簡單極了……啊不,我這樣怪您不公道。其實,這項答案,是您提供給我的。嘿!茹班,您真是個了不起的大偵探。您告訴我圖發爾一家被害的消息時,馬上指出來誰是兇手,您真行!」
「剛過午夜,電影散場,僕役們回來,發現圖發爾一家人仍圍坐餐桌,卻悄然無聲,紋絲不動。原來,他們個個被捆在座位上,頭頂均被人用鎚子冷鏨鑿穿成洞,腦漿流進了餐盤。僕役立刻報警,警方及時派員,給這場野蠻屠殺的十二名受害者驗身,驗證他們是阿爾西德·圖發爾先生及其本家的十一名成員,姓名詳見於后。
「哪裡,哪裡。您把這篇報道念給我聽聽,有些細節,說不定我還不知道呢。」

「是啊,圈子縮小得令人費解。要知道,圖發爾的那幫兒孫,一個個虎視眈眈,都恨不能把其他成員除掉,好獨吞遺產。然而,在這場血案中,他們全都喪了命。咱們還是讓他們的靈魂安息吧。」
奧杜波瓦喝了一口啤酒,用大拇指和食指掐了掐自己的鼻樑,接著把手杖遞給茹班。
這位不可多得的副手聽到此話,高興得滿臉通紅,一溜兒小跑到最近的一家煙鋪,又去報亭搶購一份當天的報紙,回到咖啡館的露天座,上氣不接下氣地叫起來:
「親愛的茹班啊,您是聰明有餘,直覺不足哇。不過,您也不要灰心喪氣。您這個人很有判斷力,當一名副手嘛,還是不可多得的。好吧,勞駕,去給我買一盒香煙,順便再給我弄一份日報來,好嗎?」
「真讓人沒法相信!禮帽藏在樹枝椏中間,怎麼就讓您猜到了呢?」
「不算老爺子,還有十二個。同咱們的估計一點不差,我到《巴黎罪案報》編輯部,果然弄到他們的全部名單。就是這份。您若想了解圖發爾的家譜,我三言兩語就可讓您明白。」
茹班的臉豁然開朗,浮起會心的微笑。
茹班見自己如此疏忽大意,失聲大笑,又轉身回去。他此去調查,有了新發現,欣喜若狂,所以付給司機小費格外慷慨。奧杜波瓦已經急不可耐。
茹班驚愕不已,再也憋不住,急著要問個明白。
「億萬富翁阿爾西德·圖發爾,從小在孤兒院長大。一八七一年,他還是個勤雜工,同一個孤兒院出身的女用人結了婚,生下一男二女。一個女兒終身未嫁。兒子的前妻生了三個孩子,續弦又生了三個。阿爾西德·圖發爾的長女,嫁給一個叫蓬坦的先生,生下一男一女,丈夫死後守寡,過兩年竟又生了一個男孩,便是咱們所講的那個儒勒·蓬坦。有一個現象很值得注意,在阿爾西德·圖發爾的孫子輩中,還沒有一個人成家。老爺子儘管家資巨萬,卻是個有名的吝嗇鬼,他們的生活都相當拮据,可想而知,全盼著老頭子早點死,好過上稱心如意的日子。怎麼樣,我想我講清楚了吧?」
「茹班呀,您的這個想法,價值不可估量啊,你聽清楚了嗎?價值不可估量啊!」
「好像有一件細緻的差事,交給您去辦了,我還等著您回話呢。到帽庄去了嗎?」
茹班叫住一輛出租汽車,干他的差事去了。奧杜波瓦點起一支香煙。
「開玩笑。」
「潘司·洛代!」茹班失聲叫道,「這樣就有四把夾子啦!」
「我心裏早就有數。」
茹班好像占理的樣子,微笑起來。
「還有呢,那家帽庄的老闆,叫什麼來著?」
「一家十二口人被害!」
「那當然啦。」茹班一本正經地附和說。
「我早就料到了。」
「我不明白。你剛才說,是我指出了兇手。」
「一把小夾子,」茹班嘀咕說,「是第五把了。」
茹班走過去,圍著那棵樹轉了轉,踮起腳細瞧,果然發現一頂禮帽,興奮得滿臉通紅,用手杖挑著帽子,穿過馬路回來。
「您還忘了付車費。」
「圈子越來越小。」茹班喃喃地說,他心中還暗暗希望,罪犯就是儒勒·蓬坦。
「喏,茹班,您不是向我強調過這句話:『想想看嘛,此案對誰有利』嗎?」
「是喲,我可憐的茹班,還有國家呢。那個億萬富翁一家被趕盡殺絕,他的全部財產,就由國家來繼承。這起謀殺案對國家有利,僅僅對國家有利。再說一遍,我怎麼沒有早點想到呢?可我早就聽說,國家財政困難,比例失調,甚至還放出風聲說只好緊縮開支,收緊銀根,也許還真有這種打算。可是,燃眉之急是貨幣回籠,而且刻不容緩……形勢岌岌可危,於是,國家便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它發現法國有一個億萬富翁,一家只有十二個兒https://read.99csw.com孫。這是絕無僅有的情況。說實在話,往上推兩三輩,哪個人沒有數以千計的三親六故呢?」
茹班把禮帽翻過來,仔細辨認,回答說:「帽庄的字型大小是潘司·洛代。」
「看來,對您無可奉告了。」
「這個說不上來,」茹班只好坦白地承認,「一下子很難……」
「千真萬確呀。」茹班沉痛地表示贊同。
我再掐您呀您再掐我……
奧杜波瓦用和藹的目光,瞥了他忠實的朋友一眼,連連點頭說:
「茹班,說說看,對這個案子,您有什麼想法?」
「我這一趟沒白跑,」茹班對他說,「我剛才一離開你,心裏就冒出一個絕妙的念頭。」
「早跟您說過,就在對面的人行道上。瞧,在您發現帽子的那棵大樹的右邊,有一個貼滿海報的圓筒形亭子,看見了嗎?儒勒·蓬坦就在亭子裏面。您不信嗎?到亭子那裡轉一圈就知道了。今天溽暑蒸人,屍體該有臭味出來了。」
「根據她的證詞,能否得出結論說,儒勒·蓬坦先生逃脫毒手,幸免於難呢?果真如此,那他為什麼不向左鄰右舍呼救呢?能否這樣認為,他也參与了這起慘絕人寰的謀殺呢?
「的確如此,」茹班訥訥地說,「直覺與思考……」
奧杜波瓦又要了半升啤酒,搓搓手說:
「昨天夜裡十一時至十二時之間,發生一起駭人聽聞的慘案,在罪案年鑒上也許都沒有先例。出事地點位於聖奧諾雷區,在製鞋業知名的億萬富翁,阿爾西德·圖發爾先生居住多年的宅邸里。
「咱們在那棵樹下發現了三件東西,是天緣湊巧,幫了我的大忙。就說那把『老爺夾子』,很可能是謀殺儒勒·蓬坦的兇手丟下的。您想想看,咱們看到的若不是一把老爺夾子,而是一把萬能鑰匙,或者一串鑰匙,那又該如何呢?我就會這樣想:哦,一串鑰匙、一把糖夾子、一副夾鼻眼鏡。這幾樣東西放在一起,沒有任何意義。可是,在糖夾子的旁邊,有一把『老爺夾子』,再看到那副夾鼻眼鏡,我自然聯想到『鼻夾子』這個俗稱。這樣一來,就成了三把夾子,不能不引起我的好奇心。這些名詞的書寫,比它們所指的物品的外形更加發人深省,茹班啊,您不能不佩服這一點。一個詩人,就會從中得到不少甜頭……我的直覺,必將為我的生涯爭光。我憑這種直覺,發現那頂帽子之後,就十拿九穩地斷定,帽子的主人選擇潘司·洛代字型大小的帽庄,絕不是偶然的。您也這樣看嗎?」
奧杜波瓦聳聳肩膀,顯然非常惱火,冷冷地反駁說:
茹班把雙臂朝空中一舉,一屁股坐下來,嘆口氣,說:
「照您這麼說,奧杜波瓦,莫非他自投羅網,爬到兇手等候他的樹上去送死?」
「笨蛋!我向你解釋了二十分鐘,他已經讓人殺害了,您還沒有轉過彎來?我還一直說您儘管缺乏直覺,倒是有像樣的辨別力……」
「今天午後,《巴黎罪案報》的記者要來登門採訪,我該跟他說些什麼呀?」
「怎麼?還有一個繼承人?是誰?」
奧杜波瓦付過酒錢,叫住一輛出租汽車,大聲叫司機拉到東站。茹班問他,是不是要趕到國境線去緝拿兇犯,奧杜波瓦卻不做聲。
「我要請您注意鼻夾子。要知道,現在夾鼻眼鏡不大時興,一般都戴玳瑁邊眼鏡。然而,潘司·洛代的這位主顧,口袋裡裝著糖夾子,還不顧時尚,鼻樑上架著一副夾鼻眼鏡,公然在大街上溜達,這隻能說明,他是個愛夾子成癖的怪人……」
「當然知道,您以為我也會找門房聊天,浪費時間嗎?」
「對呀,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加起來有三把夾子了。」
兩位老兄信步來到瑪德萊娜大街,這時茹班問道:

啊!掐掐我,
奧杜波瓦斷喝一聲,打斷了他的話,發誓說他如果再答非所問,非砸爛他的腦袋不可,要他明確回答:儒勒·蓬坦究竟是不是潘司·洛代帽庄的主顧?
「憑直覺唄,」奧杜波瓦冷冷地說,「請您別總拿蠢話打岔了。」
二人走著走著,大偵探突然停住腳步。原來,在一棵樹下,他發現有三樣東西,當即覺得蹊蹺。那三樣東西是:一把銀制的糖夾子、一副俗稱「鼻夾子」的金絲邊眼鏡、一把溜門撬鎖用的所謂「老爺夾子」。如果一個職業偵探碰到這種情況,就會馬上採取措施,跟蹤覓跡。奧杜波瓦則不然,他只是提議說:
「不錯。可是,那種諢號叫做『掐屁股』的夜總會,他怎麼能抵擋得住誘惑,不去光顧呢?況且,阿絲塔泰舞廳就在狂樂園到他外公家的途中。舞廳離他外公家很近,蓬坦從那裡出來,步行就可以回去,這一點至關重要。這樣,九_九_藏_書他必然沿著兇手們事先安排的路線走,他們在大街上埋伏好等他。說得準確些,他們守候他的地點,就在咱們發現帽子的那棵樹上。」
對他朋友的行事,茹班從來沒有感到過意外,這次卻有瞬間的遲疑。
茹班起初心頭一沉,繼而想到自己有十四個侄兒外甥,想到他老舅埃奈斯特有八個女兒,還想到他堂兄阿爾弗萊德的七小子訂了婚,才逐漸放下心來。他長吁一口氣,說道:
「儒勒·蓬坦看完歌舞,應該返回億萬富翁的宅邸,您把這點忘了。」
茹班瞪大了雙眼,一時瞠目結舌。
奧杜波瓦好像在埋怨自己,腦袋搖得如同撥浪鼓。
「我從報上得知圖發爾一家被害,儒勒·蓬坦下落不明,就立刻聯想到,他一定是帽子的主人,因為潘松·達爾蒂戈小姐在他家裡。不過,有一件事挺叫我傷腦筋:帽子里標的名字,縮寫是『皮·圖』,而不是『儒·蓬』。可我很快就找到了滿意的答案,而且,您在帽庄的調查,證實了我的推斷。儒勒·蓬坦一時粗心,錯拿了他表兄皮埃爾·圖發爾的帽子,而他這位表兄,也是潘司·洛代帽庄的主顧。情況就是這樣……」
「這連小娃娃都猜得出來。他去狂樂園,看那場《啊!掐我的光身子》的下流歌舞了。」
「您已經知道啦?」
「您瞧,茹班,往往在兩件事中間,乍一看毫無聯繫,但只要抓住一個微不足道的細節,就能把兩件事貫穿起來。說實在話,我早就有預感,那樁人命案同發現的這頂禮帽有關聯。事實再一次證明,我的直覺靠得住。我想追憶一刻鐘之前,當我聽說儒勒·蓬坦失蹤時,心裏有什麼直覺。可是,眼下有一件差事,要派您細心去做。勞駕,您跑一趟潘司·洛代帽庄,打聽打聽儒勒·蓬坦是不是那裡的顧客。然後再去查實一下,遇害的阿爾西德·圖發爾先生究竟有哪些家屬。我看,到了這時候,各家報紙的編輯部都得到了消息。辦這些事情,用不了一刻鐘。我在這兒喝杯啤酒,等您回來,我就告訴您儒勒·蓬坦的下落。」
「茹班啊,這位國家陛下,您拿它有什麼辦法呢?公民全都那麼馴良,逆來順受,有時到了叫人憐憫的地步,您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們每天都能看到這種現象,那些可憐的順民,有的讓人扒去身上最後一件衣裳,連半句怨言也沒有。國家來到圖發爾家中,命令他們全家如此這般,他們怎麼敢違抗呢?咱們這是私下講,國家把他們捆在椅子上,我看是多餘加這份小心。它盡可以把他們的頭蓋骨撬開,吸干腦髓,也不會遇上絲毫的反抗。不過,我前面說過,國家反正有充分的時間,得消遣便消遣。我估計大約在零點差一刻,國家才離開圖發爾宅邸回家,到凌晨一點至一點半之間又出動,上瑪德萊娜大街,埋伏在那棵樹上。」
「是啊,可我……」
「我還沒有一點兒頭緒。不過,我一邊喝這半升上好的啤酒,一邊開動腦筋,毫無疑問,我一定滿足您的好奇心。」
二人穿過馬路。咖啡館的露天座上,顧客寥寥無幾。兩位落了座,奧杜波瓦要了半升啤酒,給他的朋友也要了一杯,接著就思索起來。他想用三分鐘來破這個謎,三分鐘過去,卻沒有想出一點兒眉目,便順理成章地得出結論:這是一起重大刑事案件。
「說是說過,可我看不出來……」
「是一個非常好的主顧,他哥哥列奧納·蓬坦和他表兄皮埃爾·圖發爾,也都是那家帽庄的主顧。」
「昨晚,這位著名的實業家闔家團聚,慶賀老人的八十七壽辰。因系家庭宴會,故遣散了全體僕役。八時半左右,鄰宅的女門房在自家門口納涼,據她稱,她看見十二個人或提酒瓶,或提禮盒,走進圖發爾宅邸。關於這一情節,她正式提出了證詞。
「走,到對面的咖啡館坐坐去。」
「千萬注意,別動那幾樣東西。」奧杜波瓦又叮嚀了一句。
他這位傑出朋友的推理,既有力又簡明扼要,說得茹班口服心服。他聽到竟有這樣慘無人道的事,嚇得渾身顫抖,好半天說不出話來。當奧杜波瓦又讓他划船的時候,他才問道:
「照我看,事不宜遲,得趕緊捉拿儒勒·蓬坦歸案。這起傷天害理的謀殺,準是他一手策劃的。」
奧杜波瓦思考了足足有十三分鐘,沒有發現誰是兇手的一絲線索,有點沉不住氣了。茹班坐在他身邊,正漫不經心地瀏覽報紙第三版。見他助手悠然自得的神情,奧杜波瓦有些惱火,瞪了茹班一眼,目光偶然落在報紙上,看到一條黑體字標題:辯論預算問題,不覺被吸引住。他的臉刷地變白,緊張得喉頭哽咽,悄悄地說:
「這恰恰是我要講的。得了得了,茹班,別跟我嬉皮笑臉,讓我看著生氣。」
奧杜波瓦環顧周圍,見附近無人,便放了心,壓低嗓門答道:
「我早就有言在先,您如果老是自作主張,那就另請高明,我跟您合作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