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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河 五

雙河

掛掉電話后,我問言言,明天一起去爬山,有興趣嗎。言言說,什麼山?我說,不知道叫什麼山。言言說,不太想去。我說,去吧,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不能成天在家待著。我本來沒抱很大希望,覺得很難勸動,回來的這兩天里,她始終不太願意跟我溝通,每天不是玩手機,就是躲在屋裡看書,除了跟我去過一次超市外,沒再出過門。出乎意料的是,她想了想后,竟然答應了,說去也行,省得她媽回去問每天都做啥時,答不上來。我聽后很高興,放下筷子,立刻規劃起來,定鬧表,準備出行物品,問她都需要什麼,下午我好去買。言言則毫無回應,目不轉睛地看電影,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也陪她看,別的印象沒有,故事情節好像挺俗,機器人渴望擁有情感,進而成為人類的一員,這點我就十分不解,它到底有什麼想不開的呢。
那天的酒喝得很快,一杯又一杯,李闖朋友與苗苗都很會勸,場面話很足,我不太適應,總想藉機溜走,卻三番五次被攔下來,苗苗仍就著文學話題不依不饒,不斷地向我闡述她看過的某read.99csw.com本書,以及對作者的一些主觀感受。遺憾的是,她讀過的那些書,我都沒看過,也不了解,跟我完全不屬於一個寫作領域,但幾杯酒下肚后,評判卻是十分輕易的,我越坐越沉穩,精神亢奮,聲音激動,開始逐一拆解那些改頭換面的文字把戲,並無數次重申自己的文學觀點,燈光半明半暗,我甚至覺得自己飛起來一點點,滯在半空,俯視著晚餐以及桌旁的人們,形象各異,場景奇特,使我想起一幅著名的油畫。李闖不住地向他的朋友誇讚我,周亮也在一旁附和,服務員側身,微笑著傾聽。苗苗的一句話,重新將我拉回地面,她說,班老師,談了這麼多,能給我們講講你的作品嗎。
李闖第一遍給我打電話時,我沒有接到,正在廚房裡忙著給裹好澱粉的茄子過油,滿頭冒汗,很擔心失手。菜端上桌后,言言嘗了兩口,好像還挺滿意,我也放鬆下來,開了一罐啤酒,邊喝邊看電視,午間在放一部譯製片,機器人當管家,會聊天,還能做家務,長得跟垃圾桶有點像。演到一半時,言言忽九*九*藏*書然跟我說,剛才好像有個你的電話。我打開手機一看,是李闖打來的,立即給他撥回去,李闖大概在辦公室里,說話聲音很小,跟我說,明天禮拜五了啊。我一頭霧水,回復他說,對啊,今天禮拜四,明天禮拜五。李闖說,沒忘吧,早上去接你。我這才想起來他說的事情,連忙說,我不去了,言言回來了。李闖說,誰。我說,我女兒回來了。李闖說,孩子又歸你了啊。我說,沒有,假期來玩幾天。李闖說,那行,正好,明天一起去,欣賞風景。我說,那等我問問她的想法。李闖說,定了,明天早上,七點半到你家樓下,收拾好等我。
李闖朋友的庭院相當別緻,木製結構,仿古造型,整體格局較為接近古裝影視劇里的後院,荷葉佔據池塘,環境清幽,只是油漆味道濃重。我們被安排到各不相鄰的三間屋內,我與言言住在南面的一間,進入室內,發現裏面的裝飾又很現代,各類電器一應俱全,十分便捷。言言忙著充電,整理照片,我放下東西后,走回院中,連抽兩根煙,天空飄起小雨來,風很涼,我有點後悔沒九_九_藏_書有提醒言言多帶一件衣服。
李闖對周亮與我做以一番介紹,苗苗忽然對我的職業表現出極大興趣,我解釋說自己沒寫過什麼像樣的作品,但她好像根本沒聽我的話,只是自顧自地說著,她也寫過一些,詩歌和散文之類,登過校報,有一定反響。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為好,只能敷衍地說,不錯,加油,繼續努力。我能感受到言言在一邊緊盯著我,但我不敢轉過去看她的表情。
走了一個多小時后,我們停下來歇息,李闖開始打電話聯繫朋友,他之前提過,有位客戶在山裡造了一間庭院,吃喝玩樂,一應俱全,目前是試營業階段,今天晚上我們將會住在那裡。我和言言靠在欄杆上,向山下望,蔥綠之間,有一道灰白印跡,彷彿被雷電劈開的傷痕,那是我們行過的路徑,如一段階梯,開拓盤旋,不斷向上,也像一道溪流,傾瀉奔騰,不斷向下。言言在我身邊,我卻想起彼處的趙昭,那時我們剛結婚不久,有一次同去海邊,風吹萬物,浪花北游,其餘記憶卻是混沌一片,旋繞于墨色的天空,但在這裏,一切卻十分清晰,山read•99csw•com勢平緩,如同空白之頁,雲在凝聚,人像大地或者植被,隨風而去,向四方筆直伸展,淹沒在所有事物的起點里。
休息過後,已近黃昏,李闖朋友喊我們去吃飯,餐廳已經擺上一桌好菜,我們推門進入時,發現桌邊除了李闖朋友之外,還有三位陌生女性,呈等邊三角形分列,跟我們揮手打招呼,態度熱情。我覺得這種場景很不合適,便拽了一下李闖的胳膊,李闖反應機敏,馬上跑到朋友那邊,一番耳語過後,兩位女性借故離開,只剩一位。李闖朋友介紹說,這是苗苗,目前這邊的負責人,今天來陪大家喝一杯,歡迎諸位來訪,請多提寶貴意見。
言言起得比我還要早,行李收拾得也很快,動作麻利,我們提前下樓,等了十幾分鐘,李闖才驅車趕到,車裡放著二十年前流行的老歌,他跟著哼唱,有一句沒一句的,雖然跑調,卻很投入。周亮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我和言言坐在後排,打過招呼后,周亮問我們是否吃過早飯,然後遞來點心與牛奶,言言沒接,我也不想吃,便放在座椅後面,伴著歌聲,我們一行四人向著山峰進發。言九*九*藏*書言昨晚沒睡好,在車上補覺,周亮則不住地回頭看,邊看邊低聲對我說,她跟趙昭,還是有幾分相似啊,眉眼之間。我說,跟我不像嗎?周亮又回頭看一眼,然後搖搖頭,說,不太像,比你強。
言言拿出相機拍照片,我在她的背後,看著風景一點一點縮進屏幕里,變得不再真切。周亮走過來,摟住我的肩膀,跟言言說,來,給我倆合個影。我有點不自然,想推託開,周亮卻已經擺好姿勢,笑容自信,言言轉過身來,調整位置,按下快門,然後盯著屏幕,點了點頭,像是在宣告這場遊戲的終結。李闖掛掉電話,迎著山風,對我們喊,還以為有多遠呢,再往上爬,最多二十分鐘,到達目的地。
我們在服務區休整兩次,到達山腳之時,已近中午,簡單吃些快餐,便準備開始登山。這裏尚未開發完備,遊客卻不少,李闖和周亮走在前面,背著大包,看著相當專業,精神抖擻,步伐有力,我跟言言跟在後面,陽光刺眼,新鋪的石階似乎還留有粉末灰塵。在兩側的樹蔭之下,到處都是合影的人們,林中還有空白的石碑,倒伏在地上,像是要為此景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