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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河 八

雙河

我從衛生間出來后,發現言言還沒睡著,捧本舊書迎著檯燈看,光線昏暗,讀起來想必也很吃力,我緩緩將書從她的手裡抽去,示意趕緊睡覺,她閉上眼睛,翻了個身背對著我,我將檯燈關掉,躺在床上,酒精的作用正逐步衰減,頭腦愈發清楚。山間無光,黑暗極為沉重,覆蓋在我們的上方。
我與言言、周亮共同吃過早飯,李闖還未起床,昨天應該睡得比較晚。我提議在山中隨便走走,雨後空氣清新,言言說還是困,要繼續回房休息,於是我跟周亮二人出門,從後面出去,走上一條小路,繼續向上攀登。
第二天早上,外面的流水聲將我喚醒,言言比我起來read.99csw.com得要早,並且已經梳洗完畢,說要出去透口氣,在院子里等我。我躺在床上,抽了支煙,又將東西收拾好,出去與她會合。周亮正跟言言聊天,我打過招呼,然後問言言,睡得如何。言言說,不怎麼好,打雷下雨,早上還有鳥兒叫。我說,我怎麼沒聽見。周亮偷笑著說,你能聽見啥啊,從來睡得都很死。我看看言言,言言朝著我點點頭,證明情況屬實,我更加困惑,不過地面上確實是濕的,缸里的水位彷彿也略有升高。
不到半個小時,便走到盡頭,雖然距山頂還有一段路程,但已無台階,向上只有一條土路,曲折隱藏在樹九*九*藏*書叢之間,愈發狹窄,一眼望不到深處,淡藍色的霧氣籠罩其間。周亮問我,還走嗎。我說,去看一看,時間還早。周亮點點頭,我們繼續向前進發,但沒走幾步,便又被巨石攔住,我們推測,這些巨石應是後來搬運至此,要做成某個景觀。周亮坐在石頭上,對我說,時間太快了,很多年就這麼過去了。我說,什麼意思。周亮說,還記得嗎,高中畢業之後,你、我和趙昭,也爬過一次山。我想了想,說,印象不深。周亮說,北鎮附近的一座山,當時也沒有完全開發好,景色不錯,奇峰怪石無數,山很難爬,相當陡峭,有的地方几乎是直上直下,必須相互攜https://read.99csw.com扶,手腳並用。我說,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完全記不得了,我們爬上去了嗎。周亮停頓了一下,跟我說道,你只爬到一半,在瀑布對面等我們,看管行李,我和趙昭輕裝上陣,最終爬到山頂。
這時,我的電話響了起來,李闖打過來的,聲音倦怠,問過我們的情況后,他告訴我,自己已經醒來,並且馬上要去吃早飯,讓我們回來收拾一下,準備返程。掛掉之後,我對周亮說,李闖起床了,喊我們回去呢。周亮站起身來,拍拍褲子,對我說,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我的心緒頗為不寧。一方面是因為剛才敘述的這篇小說,其實我已經想了很久https://read.99csw.com,依照以往經驗,我心中大致有數,既然故事講述得如此清晰,那麼往往也就不必再寫了,幾乎是不可能寫好的,我從來都不是一位縝密規劃再逐步實施的類型作者,將寫作這種玄妙的智力活動當作項目施工進行分解,於我而言,多少會喪失一些趣味,所以整個故事到今晚為止,言言也許是唯一的讀者,這沒有什麼了不起,我也能接受,並不覺遺憾,所有關於它的疑問可以告一段落。我也放鬆一些,不必為填補其中一個缺陷,再去完善說辭、牽引線索、編造情景,而這些混攪在一起,盤根錯節,相互浸沒,又會構成新的缺陷,最終落入往複的黑洞之中。今夜的講述使我避免了這樣的九*九*藏*書遭遇。
另一方面,在這樣一個普通的山中夜晚,我竟然非常想念劉菲,當然,並不是小說里的虛構角色,而是我的那位朋友,不可否認的是,二者的形象在某一時刻是重合的,交錯之後,又逐漸分離,互為映像,在時間里遊盪,在講述的過程中,有時我竟也十分恍惚,將對於這位虛構角色的情感轉移到我的那位朋友身上,這是十分隱秘的經驗,難以啟齒,也沒辦法解釋,我極力想要將二者分開,卻無濟於事。睡著之後,這種情緒在夢中仍然纏繞著我,如同剛剛洗凈的果實,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無人再去拾起,唯有聲聲嘆息,但塵土與水,卻會將其撫養,它以光的速度重新生長,並再次來到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