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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 櫻花落

四月 櫻花落

小諸突然說道。他這是要搶先成為控場主角。
「小諸諸,今天一起喝酒去唄!」世之介趕緊約他。
被他叫住的那名店員說道:「哎呀,這位客人,您沒搶到新機器嗎?」他做出同情的樣子。
「不是有點,是真的很沉重!」
「嗯,可以的。」
「別跑了,別跑了!」
可能是聽到這邊有人說話,店裡的理髮師走過來看發生了什麼。一瞬間,世之介心想慘了慘了,但凶臉理髮師只問了句「請問有什麼事嗎」,從語氣完全聽不出是敬語,在他臉上也看不出半分與吉原炎上認識的跡象。
這些資料原本是要扔掉的,此刻卻又被他緊緊地抱在胸前。
「您怎麼看?」
「你真的好棒啊!一邊在小鋼珠店工作還一邊準備司考。要是我,可能一樣都搞不定啊……」
「比較顯眼的是情人旅館,挺多的。」
迎接他們的是一勁頭十足的女聲。世之介回了一聲「對」,朝她看去。幾乎同時,他「嗯?」一聲疑惑地歪了一下頭。
「哪家的?」
這張免費券來自位於羅薩會館背後的一家居酒屋,是一家以經營從九州直運過來的鮮魚為特色的店,世之介沒去過。
「主、主要是嗎?」
「啊,我有雞尾酒的免費券!」
理髮師手上的動作忽然亂了,而耳根被他撲上了爽身粉的世之介忍不住咳了起來。
「什麼哪條線?」
「歡迎……」
「那個,不好意思啊,有點不太好說出口呢……這間公寓的牆壁啊,很薄的……」鄰居直接這樣說道,連初次見面的客套話都沒有。
「幸虧沒扔掉啊……」
聽到一輛正要起步的計程車按響喇叭,他又「啊」地叫了一聲,退回到原來的位置。
這時候別說誰是敵誰是友了,就連誰給誰點了什麼菜都搞不清楚了。
明明是「花樣周五」,小諸好像也孤家寡人一個,沒有安排。
「不不不,但真的不是,昨天也是巧了,鬼使神差地就……」
「你總在這兒理髮?」
「果然是啊!光聽聲音就知道是個美女了。」
「繼續繼續,別客氣哈,不嫌棄的話隨便你怎麼想。」
就連那些常客也被這一通操作給迷惑住了,大家頓時擠成了一長串丸子,在狹窄的通道中狼奔豕突。
既然新機器都被佔了,也就沒什麼好著急的了。為平復煩躁的心情,世之介到自動售貨機處買了罐咖啡,在寫有「小憩片刻」的休息區沙發上坐下。
「哎,好好說話,別動手動腳的啊!」
「……我、我怎麼知道啊!」世之介也心虛地回應道。
他搬到池袋這邊差不多快一年了。從九州來到東京以後,他先住在花小金井站附近,在那以後的大學五年期間,先後住在祖師谷大藏、荻窪,最後搬來了池袋。
「五點。」
「巧克力香蕉可麗餅。」
小諸於是一邊把醬油、沙司等放歸原處一邊說了起來。據他說,隔壁部門有兩個人,背地裡分別被叫作「萬年科長」和「萬年副科長」,那科長在今年春季的人事考核中正式獲得了升遷。
恐怕只會在心裏吶喊:渺小不渺小的根本無所謂,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地方總會有一個人需要我吧!
「吉原炎上……」世之介出聲道。
「可是吧,就算公司里有這些煩心事,只要一想到世之介,我心裏就踏實了,覺得不用勉強自己也行。因為連世之介這種人都能活得好好的,想想也就坦然了。」
但鄰居丟下焦急的世之介,逃也似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在池袋西口的警察崗亭前,世之介一邊吃著一個實在忍不住就買了的可麗餅一邊等著。比約定時間晚了大約十五分鐘后,小諸出現了。
世之介這個人,哪怕只是從家走到小鋼珠店,一路上都肯定會發生一些有趣的事,但就是在找工作的這段時間里,世之介完全不像世之介了。
用過一頓令人失望的午餐之後,他朝著理髮店走去。跨過攔在空地外圍的繩子靠近理髮店時,他看到門口有個女孩踮著腳尖正往裡窺視著什麼。
「對!」
世之介「啪」地拍了一下小諸的肩膀,同時,一杯生啤也被「咚」地一聲放到了吧台上。
一個美艷的尼姑?
「那還有時間嘛!」
「是我!」
「淺賀醬,早上好啊!」世之介主動打了聲招呼。
電話亭里,正要下嘴去啃一根法蘭克福香腸的世之介有點慌了:「啊,那個……我叫橫道,請問小諸先生在嗎?」
他算是老顧客了,但理髮期間兩人從沒有交談過。以前,當只有店主大嬸在的時候,她曾迂迴含蓄地告訴他,凶臉理髮師是在監獄里學會的理髮技術。從那之後,世之介雖然知道自己偏見太深,但在修鬢角、刮頸后毛髮的時候,他總被一種妄想所挾持,那就是,對方會用手裡那把剃刀刷的一下割斷他的脖子。
「啊,世之介?」
「喂,剛才接電話的就是你說的那位美女前輩?」
只要不是很另類的人,床都會靠牆擺放。世之介當然也是如此。他把單人鐵架床緊貼著牆壁。而隔壁住著的人可能也是把床貼緊了同一面牆的另一側。
他找到的那家房產公司位於新宿某公寓的一間房裡。社長留著小鬍子,穿紅色棉背心,就像會說腹語的玩偶小阿福突然變成了大人一樣,笑眯眯的,讓人心生好感,不過讓人心生好感的玩偶往往也會讓人覺得瘮得慌。
這應該是個學生,懷著「小鋼珠是不是很好玩?我還沒玩過呢」這種心態走進小鋼珠店的,在世之介看來,這不過是個傻小子。現在的情況就等於是好不容易花兩個小時把咖喱煮好了,剩下的就是往盤裡盛了,他卻跑開了。
「我說了不吃刺身的!」
「……她是不是要來剃板寸了?」心虛得不同往常的理髮師在他的耳邊輕聲低語。
信號燈早已轉為綠色。池袋站西口五岔路口的人行橫道處,一大群人正穿過馬路,其中唯獨有一男子呆立不動,周圍行人往來如織,於是他便顯得格外突兀。
進店來的居然就是吉原炎上!雙方目光在鏡中相觸之後,對方竟破天荒地跟他點了點頭,於是世之介也隨之把頭低了一下。或許是職業病犯了吧,理髮師立刻就把他的頭扳直了。
「肚子餓了啊!」
承認這點之後,淚水便涌了出來,心情稍微放鬆了一些。他已經沒有要去面試的想法了。
一般人對此也不怎麼關心,回一句「啊,池袋啊,好方便啊」也就完了,但其中也有像世之介這樣關注的點比較奇特的人。
抬頭一看,是他在這家店裡見過好幾次的一個年輕女人,她正用黑色手包去搶佔那把椅子。
「這麼一跳,再這麼回來……」
看看時間,才剛七點,離和小諸的約會還有一個多小時。回公寓小睡一會兒呢又不盡興,去居酒屋之前還去吃烏冬面的話那也太沒勁了,那小鋼珠呢?都從早上一直玩到現在九_九_藏_書了。
接著蹦出來的就是這樣一句話。
「嗯——」
「板橋。」
看到這位客人竟真的開始為此苦惱了起來,淺賀只想趕緊脫身,於是隨口扯了個謊:「啊,新機器那邊好像有客人在叫我了。」然後就跑開了。
鬧鈴終於停了。那位似乎早上老起不來的鄰居終於起床了。
然後一溜煙地跑掉。
世之介沖淺賀眨了眨眼。
「哪有,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身穿背後寫有「祭」字的半截外褂、頭上纏著毛巾的這個店員也同時「嗯?」一聲偏過頭來。
「你連眉毛都沒有,你才恐怖呢。」
「算了!」
這個叫作小諸大輔的男人和世之介一樣都留過級,要說關係,大學的後半段,基本上兩個人每天都混在一起。幸運女神不知為何垂青了小諸,剛開始找工作,他就迅速地定下了一家「聽說過名字」的公司。
新來的機器通常都擺在夾層正對樓梯口的位置,這次或許是店長一時心血來潮,虛晃了一槍,大家要找的新機器並不在那裡,而是給擺到了左手邊靠里的位置。
世之介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走到狹小的陽台邊,從欄杆上往下看,只見管理員上原先生正拖著行動不便的左腿在打掃花壇。
「你朝新機子玩命跑過來的樣子,和那電影裡邊跑邊喊『是詛咒,是詛咒!』的人超像,特恐怖……話說,為什麼我是吉原炎上?」
下一瞬間,「啊」的一聲,才反應過來的男子正想趕緊過去的時候,信號燈已經又變為紅色了。
「咦!你怎麼知道的?」
情人旅館林立的地方治安絕對不好。這世之介還是知道的。不過,住在公寓里的都是風月場的女孩子,總歸和情人旅館有關聯。
「我一個人吃!」
「啊!您說的是花名啊?」
理髮師又轉向女人:「有事嗎?」
小諸從學生時代開始就住在離池袋僅一站路的公寓里,從埼京線的板橋站徒步只需五分鐘。進入一流證券公司后,他似乎沒抽中入住市中心單身宿舍的幸運簽,於是領著住房補貼依舊住在原處。
再說一遍:其實他退到哪裡真的無所謂,也沒有人會去關心這一點,在旁人看來,他的舉動就像是剛踩到了狗屎。
「主要還是風月場的女孩子吧。」
他不解地歪著腦袋問道,理髮師立刻把他的頭扳直了。
「我跟你說,今天我們公司里發生了一件事,那一幕讓人心裏特不舒服!」
「幾點開始?」
「啊,她啊!我們不認識的……嗯?」
「什麼誰啊,就是你啊!」
「誰都能住……比如說呢?」世之介警惕地問。
「又開始了,你還有完沒完了!」
男子想用因憤怒而顫抖的手去攥住眼前近在咫尺的搖桿,但這麼一來就等於公然搶劫,以後這裏指不定就禁止他出入了。
「小諸諸,什麼『敝人就是小諸』啊!」世之介笑了。
「說起來話題可能有點沉重,我呢,除了世之介你以外,再沒有其他朋友了。」
「所以啊,我不是說你的口味問題。」
「還有中杯扎啤和芋燒酒,加冰,這我一個人喝哦。」
「那就三拼吧。」世之介說。
當然,他既沒有緊閉雙眼,也沒有看著腳下,而是直勾勾地盯著自己要去的馬路對面,並且也留意到周圍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在過馬路。
洗完頭,理髮師把爽身粉撲在他脖子上準備收工的時候,門鈴突然響了。
「嗯。」世之介點了點頭。
「啊,是今天開始發售的呢!」
既然沒得選,那就在其中挑一家唄,這麼想是人之常情。當然了,既然要挑就要挑最好的,這也是人之常情。
「剛才看您跑過去了,還以為您搶到座了呢!」
但就算關係再怎麼好,也不會休息日手牽著手外出;不會在傍晚的時候,到附近的赤札堂超市的食材區一邊挑選大蒜,一邊討論「買一個就行」「還是一次多買點吧」,然後還一邊互相撞對方的肩膀。這樣一想,除了說他們是一對年紀差距很大的夫妻以外,唯一可能的就是:他們是一對關係異常好的漫才搭檔——這可能嗎?
於是兩人拉開了一段微妙的距離。
但問題是,何止是沒有負責招聘的人搓著手來求,就連之前那種對方很快就回復說「謝謝您應聘我們公司」的情況也沒了。即便這樣,他還是很淡定,只是等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最初他申請的那些「聽說過名字」的公司全都在第一次面試時就給他拒了。
「正是如此,請問有何貴幹?」
「跟你說話真費勁!」
但是,大家想想看:投了五十二家公司,最後都沒被一家錄用。一次次地被人拒絕說「我們不需要你」,還會有人有心情去思考一些很哲學的東西,大發感嘆說「我真是一個渺小的人啊」之類的嗎?
就在這時,一個店長模樣的男人走了過來:「濱本,怎麼回事?」他的聲音很柔和,眼裡卻沒有絲毫笑意。
世之介睜開眼,在鏡中與理髮師四目相對。
男子竭力壓住怒火,心有不甘地丟下這句話。同樣從工作日的一大早開始、同樣沒有別的事可做、此刻只能垂頭喪氣地離開那台新機器的這個男人,名叫橫道世之介。
一名店員手執話筒高喊著,但每個人都在跑,怎麼可能有誰肯停下來!
實際上,當時選這裏就是因為風月場的女孩子和情人旅館這兩點,後來他才意識到:「哦,對啊,池袋離小諸諸住的地方很近嘛!」
但是,從世之介口中說出來的事情卻全然不好笑。
「對吧。我也沒聽說過。」
小諸從鋁合金手提箱中掏出了雞尾酒免費券。
「你答得倒挺快。到底和誰一起去的,你不用再仔細想想?」
「什麼吉原炎上?」
這就好比你在新宿站問「不好意思,請問怎麼去澀谷……」,別人馬上就回答說「去澀谷坐山手線」一樣,根本沒有其他可供選擇的餘地。
好在這一天,老天爺終究還是眷顧了被搶了新機器的世之介。
「啊,我可沒去過!」
「好啦好啦,小哥你輸了!」
小諸雖然壓低了聲音,但聽起來很得意。
「你不知道嗎?那部講吉原花街花魁們的電影。哎,就是五社英雄導演的電影。他還拍了《鬼龍院花子》啊《陽暉樓》啊什麼的。」
世之介對當時現場的情形並不了解,但一想到兩個中年男人老夫老妻般對噴的畫面,就覺得好笑得不行,但見小諸一本正經,也就不忍心再逗他了。
店員還戴著一副這個年代已很少看到的、鏡片像牛奶瓶底一樣厚的眼鏡。要是在這家店裡手風玩順了,非買一副隱形眼鏡送給他不可,世之介想。
敗北之因,也正繫於此。
「那不就是板橋啰,根本不是池袋嘛!」
世之介向門外瞟了一眼,那女人已經不在了。
原是自我調侃,發出的卻是哭腔。
「不是,我說的不是客人您。」
其實九-九-藏-書他退到哪裡都無所謂,但此人性格似乎極為較真,偏要退回到剛才一直站著的那塊磚石上,卻一腳踩偏了。雖然也沒有誰在看他,但他還是羞澀地笑了笑。
定下來之後,因為也不需要擔保人什麼的,所以事情刷刷地就辦好了。
按說,應該會對自己的將來感到悲觀,或對自己的實力感到失望……總之,會感覺自己竟是如此地渺小,從某種意義上說,那應該是其人生當中最具有哲學意味的瞬間。但是對不知道算不算天性乖僻,反正脾氣略嫌彆扭的世之介來說,如果人家告訴他「還有還有」,他就會故作瀟洒地說一句「那先不買了」;如果人家說「就剩最後幾個了」,他就會急紅了眼,跟那些搶打折商品的顧客沒什麼兩樣,此時別說什麼哲學意味的瞬間了,根本就顧不上去想自己如何渺小。「那傢伙都拿到內定了。」「那傢伙也進了三面。」當這些消息接二連三地傳入耳中,他就被逼到了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想就業,還是單純只想多抄幾份簡歷的地步。
這樣倒也不壞,不過不懂她為何想把自己搞成這副尊容。
「對吧?」
他決定就再也不站起來了。此時,當然心有不甘,不過他有點喜歡上這樣的自己,真的就只是那麼一小點。同時也隱約覺得,今後再也不會喜歡自己了。
走出電話亭,世之介開始在街上瞎溜達。
「你要理髮的時候,會怎麼跟別人說?」
當然,通過了簡歷篩選,進入到筆試、面試環節的公司也不少。
「那北口有什麼?」
他去了學校的就業指導中心,大概看了看那些厚厚的公司招聘簡章,覺得反正連自己都聽過的公司就算大公司了,便從裏面挑了一些申請。
世之介用被子裹住頭,等著鬧鈴停止。聽管理員說,隔壁住的是一個在池袋某間美髮沙龍做美髮師的人,名叫友永。世之介搬來幾天之後就在走廊遇到他了,是對方主動開口的。
每次都這樣,一旦被這客人逮著,就很難抽身去做事了。
事後回想,當時正值找工作的混亂期,給所有那些所謂的名企投遞簡歷並被淘汰時,世之介其實並沒有多沮喪。
不知何時,他的表情又恢復到了平常凶臉的模樣。
偏偏要把特意強調自己住在池袋附近的小諸給惹惱了。
那始終緊繃的神經突然斷裂的瞬間,是發生在他去一家中型零食公司面試的途中。
他們在鏡中第三次對視。又是一陣沉默。雖然平常也一直如此,但說過幾句話之後再度陷入沉默還是讓人覺得很尷尬。
「哦,他呀。」
「哦……」
「啊,沒關係的!」
他翻了個身,在枕邊摸索了一陣,突然想到了什麼:「啊,對啊!」於是把手縮了回來。
「昨天我去參加面試了。」只要世之介一說起這個話題,無論誰都會想「哇,肯定搞笑,來呀來呀」,做好捧腹大笑的準備。
「我真是弱爆了……」
世之介稍微拉開一段距離和那女人對峙。女人留著短髮,就像學校體育部的女生一樣,顯得相當乏味,不過,風華正茂的女孩子也不會到這種理髮店裡來剪頭髮。而她的穿著打扮也是體育部女生常見的那種休閑風:一件只能讓人覺得是在附近的赤札堂買的沒牌子的運動衫,再加上一雙由於穿了好多年、踩起來可能會咯吱咯吱慘叫的涼鞋。
女人可沒死心。「哎,放手,快放手!」她像是個剛入門的相撲力士一樣胡亂地揮舞著雙手推他。而且,這個敵人又使出一招「上手技」,拚命想把攥在手裡的一張千元鈔票搶先塞進機器里。
「也就是說,這十年來他們倆一直都在忍著對方……十年哪!每天都這樣,明明極不耐煩卻拚命地忍受著對方的鼻息和吃相,真可悲啊……可能這就是人生吧……」
「是哪條線的下一站?」
「明明是我呀!」
「有啊,給!」
「可以啊!」
「說是想剃光頭。」理髮師重複道。
一聽到這裏,世之介瞬間感覺自己置身於高級化妝品琳琅滿目的伊勢丹商場一樓。對著阿福,忍不住連鼻子都在微微翕動。
「那好,那就拜託了!」
小諸從手提箱中掏出來的,除了雞尾酒免費券,還有一本漫畫雜誌《周刊Spirits》。
首先,他和世之介的關係還沒好到能聊個熱火朝天的地步。世之介之所以張口閉口就是「淺賀醬」,只不過是因為按照店裡的規矩,他制服的胸前就掛有名牌的緣故;對於淺賀來說,世之介只是個「客人」,說得再直白一點,只是一個自來熟、讓他有點煩的純粹的「客人」罷了。
世之介往店裡瞄了一眼,想看看是不是有她的熟人,但一個客人都沒有,只有那個長得一臉兇相的理髮師在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
「什麼八墓村?」
「哦!」觀察到這一步,世之介覺得自己總算明白過來了。
但也許是遇到的事情實在是太讓他討厭了吧,對世之介的抱怨,小諸並沒有聽進去。他開始莫名其妙地把吧台上擺得好好的醬油、沙司等從右往左重新排列起來。
店看起來還很新。一進到店裡,就看到了環繞料理台一周的吧台座位,還有裏面算是半個單間的地方擺著桌子。
「啊,我也想到了。不過要是出家的話,一般會在庵里剃度吧?怎麼會到這種情人旅館街裏面的理髮店來理呢?」
「沒有,沒什麼。」
唉,早知如此還不如在家多睡一會兒呢。
「哦,那站名是什麼?」
「啊?是說我嗎?我就和平常一樣……」
於是他就去找別的中介,結果又被推給了其他中介。當世之介懷著病急亂投醫的心情四下找了一圈之後,終於有一家救命神仙一樣的房產公司出現了。
在通過人行橫道中途,他突然狂奔起來,似乎有什麼要緊的事趕著去辦。
「等一下,請等一等!」
「哦,是你要剃?」
在管理員目送之下,世之介說了聲「我走了」,就離開了公寓。
想必是在等店裡的男朋友或是老公出來吧。當他不以為意地走近時,女人聽到腳步聲便回過頭來。
汗全下來了。不趕緊的話就趕不上面試了。但實在走不了,沿途別說計程車了,連個人影都沒有。
天無絕人之路!……
「我是問你,平時讓人給理髮的時候你一般怎麼說,你沒長耳朵嗎?」

他嘴裏一邊嘟囔著,一邊把腳稍稍探出又立刻往後一收。
理髮師似乎也在自己想象的世界中馳騁,時而側側頭,時而又像豁然開朗一般點點頭。
這次也是,話題以「吉原炎上」開場,似乎怎麼聊都有意思,世之介原本期待雙方能你來我往地聊個幾回合,結果得到的居然是「啊,是花名啊」這麼一個極其死板的回復,這麼一來,他也就只能回這麼一句了:「嗯,對,就是花名。」
「拜託,對你來說這也許九*九*藏*書只是學生玩的遊戲罷了,可對我來說,生活費就全指著它了。」他卷著舌頭低聲嘀咕著,在這份香噴噴的咖喱面前嚴陣以待。
看著已經是青茬兒板寸頭的理髮師,鏡子中的世之介尷尬地笑了一下。

基本上,有名的公司都是第一次面試就把世之介掛了。在就業指導中心剛拿到厚厚的資料時,他曾經滿懷歉意地把一些公司從意向名單中排除掉,此時又慌裡慌張地把它們找了出來。
世之介抓著防護欄慢慢地蹲坐下去。哪怕只動一小下,一陣劇痛便猛地襲來。
「對啊!」
「找房費勁吧?放心,我們這兒有房間可以租給像您這樣的客人!……不需要擔保人,原則上誰都能入住。」
不巧,還是沒有新機器空出來。不過之前一直在旁邊的機器上埋頭奮戰的一個新手一個勁地只顧著往機器里塞小鋼珠,誰都能看出來再堅持一下就有收穫了,可他卻要鳴金收兵了。
「請您稍等一下。」
「有,分別在池袋的東口和西口。」
世之介透過鏡子瞥了一眼吉原炎上。雖然他們幾乎根本就是陌生人,但也能看出此刻是她迄今為止幾次會面當中最為緊張的一次。
世之介在心裏已經把她當成傻子,歪著頭反問道。
「啊,沒什麼。」世之介回答。
他倒也不像是出於什麼目的才停在那裡,似乎就單純只是在發獃而已,以至於根本沒有注意到信號燈已經由紅色轉為綠色。
不能再跟她糾纏下去了,世之介拋下兩人走進了理髮店。在坐到自己經常坐的椅子上之前,他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周刊。今天店主大嬸似乎是休息了,因為她常穿的那件粉色工作服就在牆上掛著。
那時已是夏季,不知誰在鐵軌沿線種下的一大片向日葵正沐浴著陽光。平緩的上坡道上,世之介用手帕擦拭著額角的汗水。再次邁出步子的那一瞬間,突然感覺像是被猛地抽掉了脊梁骨,一步也挪不了了。
剛好今天就是那人整理自己的辦公桌奔赴升遷職位的日子。之前被叫「萬年科長、萬年副科長」的兩人,在某種意義上,一直被當成「一對」看待,在旁人看來關係也不錯,不料到了最後的最後突然就互相謾罵起來。
他無意識地出聲道。
世之介直勾勾地盯著鏡中的理髮師。
男子一路飛奔,衝散了在路邊堆放的廚餘垃圾中覓食的幾隻烏鴉,速度絲毫不減地衝進了三十秒之前才剛剛開門營業的小鋼珠店。
「哦,也對!」
阿福拿出了兩間房的平面圖。都是單間,格局完全相同,房租也一樣,而且都位於十樓。
「幾點?」
「那個……你好不容易買的,我也不好說什麼……可是你說你好不容易買一個手提箱……就不能從裏面掏出點別的什麼東西嗎?」
「……嗯,怎麼說好呢,我聽到你放A片的聲音了……這麼說吧,其實我剛搬來的時候也被另一頭的鄰居提醒過。」
他之前確實聽到一些令人沮喪的消息,說什麼經濟狀況不如以前了、賣方市場的時代早就過去了云云,但是就在沒多久之前,在他剛開始考慮找工作的時候,還能看到大公司負責招聘的人搓著手求上門來的場景,所以他就在想,咳,大不了也就是沒人再搓著手了唄,來肯定還是會來的。
世之介也無奈地閉上眼,像往常一樣。
「哦,就是野邊君啊!他不是辭了這邊的工作,說要去做牛郎的嘛!」
世之介下了床,拉開了窗帘。馬路對面的大樓是屬於一所補習學校的,一排排的窗戶旁邊坐著的都是那些專註地聽著課的學生。
「嗯,那要這個,池袋這間。」
從那之後,每當在走廊或是電梯處偶爾遇到,世之介想主動和他聊幾句的時候,他必定一本正經地做出劈掌的動作,制止他道:
世之介瞬間臉紅到了耳根。想起前一天晚上看的A片,他有點慌了:「嗯,那個……不是的,你別誤會,我不愛好那種的……」
「是在池袋對吧?」
大學總算畢業了,因留了一級,沒趕上泡沫經濟破滅之前最後一個賣方市場,如今已二十四歲的他就靠打點零工、玩玩小鋼珠混日子。

「好了好了,聽你說。」世之介認輸。
說這話的是早已叼著香煙坐在一旁開玩的一個大媽,她傻呵呵地笑著,笑得還挺開懷。
「什麼吉原炎上?」
「啊?」
世之介第一次吐出這句台詞,也許就是在剛開始找工作的時候。
他聽到對方說:「想剃光頭呢。」
既然房間都這麼小,牆壁就不可能厚。
「不會吧?那就是我一個人去的。」
「好了,您辛苦了!」
一開始,世之介以為他們一定就是關係很好的父女倆。
「哼,八墓村……」女店員說。
「好嘞,客人,那就是一份三拼,還有?」
「你和誰一起去的?」世之介看著免費券問道。
「有沒有西武線、東武線之類的?」
「歡迎光臨!兩位嗎?」
「又出故障了嗎?」世之介問。
「跟以前一樣嗎?」理髮師問他。
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兩人異口同聲地「咦」了一聲。
這個被世之介叫作淺賀醬的,年紀似乎比他還大一點,總而言之,是一個做事很認真的男人,不管什麼話題他最終都能把它聊死。
這一帶入夜後,到處都是喧鬧的酒會、聯誼會,走路稍不留神,就會踩到路邊的嘔吐物。但這個時段還好,還瀰漫著清晨咖啡的香氣。
「是埼京線。」
由於小諸住處的關係,世之介去過好幾次板橋站,那是一個田園牧歌式的街區,以至於讓人完全想象不到隔壁居然就是池袋站。
女人一臉厭惡地瞪著自以為是笑容猥瑣的世之介。她顯然很好強,在世之介把視線移開之前,她自己是絕不會認輸先移開的。真是幼稚又討厭。
緊接著,他們的眼神又一次在鏡中相遇。之前她的眼神總充滿著挑釁,不知為何,現在眼眶卻似乎有些濕潤。
「那直接去居酒屋吧!」
信號燈又變了,這次男子順利地往前走去。他看了看手錶,發現差一分鐘就到十點了。
「啊?……可是……我等下還要去打工……」
「知道是知道,不過……」
她應該也聽到他們的對話了,然而還是把目光轉了過來,這意味著她一定也希望世之介留在這裏。人總有這種時候——希望有個人陪在身邊,哪怕什麼用也沒有。
之後,似乎依舊對此耿耿於懷,甚至做起了小幅度的返回練習。
感覺見過,卻忘了是在哪裡,也記不清對方是誰。
女人盯著世之介,他不禁順著她的話說:「那,那就要什錦刺身五拼,還有……」
三人朝座位走去。
世之介和小諸並排坐定,當那個身穿半截外褂的店員像故意惹事一樣把沉甸甸的菜單遞過來的那一瞬間,兩人異口同聲地「啊」了出來。
按說「另一個世界」這種詞彙不適合https://read.99csw.com用於這種場合,但如果不這麼想,就顯得在工作日一大早被人搶了新機器正鬱悶的自己實在太窩囊了,甚至都沒臉走出這個休息區了。
「收——到!」
總之,現在耳邊的鬧鈴聲就是隔壁鄰居的鬧鐘發出的。
理髮師在外面和女人說了一會兒話。在世之介看完周刊的彩頁之後,他走了進來。
世之介住的這棟位於池袋的出租公寓有十二樓,每樓七戶,都是一室戶,排成一溜。公寓名為「池袋旭日升」,不巧的是所有戶型都朝北,完全名不副實。
「裏面不是有個剃了眉毛的花魁嗎?還不知道?」
只是,或許這與當時那個年代的社會氛圍有關吧,畢業生們想當然地以為自己肯定能進其中的某一家公司,以此作為就業的前提,他們根本不會想到,等待自己的居然還會有「哪家都進不去」這一選項。
由於上午選的機器不對路,世之介很快就把身上帶的一萬兩千日元輸了個底朝天。正要乖乖回家的時候,他漫不經心地往店裡瞟了一眼,發現從他手裡搶了機器的那個吉原炎上已經賺翻了。他實在很不甘心,於是走出店門就往武富士的ATM機跑去,先借了一萬日元,再跑到隔壁的吉野家吃了一碗牛肉蓋飯,然後嘴裏一邊嚷著「牛蓋能量補充完畢」,一邊意氣風發地殺回了小鋼珠店。
「不是,是說剛才那個女孩。剛才在外面的,您朋友。」
世之介穿過馬路往巷子里走去。為擴建道路而實施的搬遷工程看上去也不知算不算進展順利,總之這一帶環境看起來很微妙。在被蟲子蛀過一般的一塊空地當中,一家拉麵館正在做著新裝開業的準備,給人一種即將大幹一場的感覺。
「我就只想到尼姑。」世之介說道。
「很多嗎,這種女人?」世之介問。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世之介由衷地感到敬佩:「真的好厲害!他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啊!」
到了深夜,鄰居的鼾聲隔著牆壁都清晰可聞。有一次,當這位鄰居打電話說:「女演員M好像又出裸體寫|真了哦!」世之介緊接著就忍不住回他一句:「啊,不會吧?」有時翻身的時候,世之介總感覺自己的腳好像伸到了牆那面,朦朧中便開始道歉:「啊,對不起!」
在通往車站的巷子里,他忽地往左一拐,跑往羅薩會館的方向。
「您看,這是歌舞伎町的,這是池袋北口的。」
「啊……不是這意思。你喜歡什麼口味都沒關係,不過……」鄰居接話很快,聽起來他也很不自在。
剃得很清爽的青茬兒下面,是一張怎麼看都像混過黑道的臉。他試圖把吉原炎上的臉給安到上面去。
「不是那樣的……」世之介嘴裏嘀咕了一句,只好垂頭喪氣地走回屋子。
跑在隊伍最末尾的就是先前那名男子。只聽嗵嗵嗵一陣亂響,就像是搶椅子遊戲一樣,新機器前的椅子接二連三地填滿。就在男子好不容易夠到了最靠里那把椅子的那一瞬間,對面有人說話了:「我的了!」
「啊,你現在去買嗎?」
他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連位置和租金都沒問。
「那就這間?」
「啊,對了,淺賀醬!聽說你在準備司法考試,真的嗎?」
只聽話筒那頭女子喊道:「小諸君!」很快地,一聲「在」之後,話筒中有個聲音說道:「您好,敝人就是小諸。」
「你說去哪兒?」
「嗯,是倒是……不過我都連續掛了好幾年了。這事您聽誰說的啊?」
「維修公司那邊說很快就派人來修。不過幸好啊,你是要出去而不是剛回來。」
車站本身不在什麼高樓商場里,站前的環島附近又沒有麥當勞、便利店和銀行等。不過和明治大道相連的主幹道兩旁都是櫻花樹,一到春天,可以獨享櫻花如雪漫天飛舞的美景,而不必去理會千鳥淵旁或是上野公園裡摩肩接踵的遊人。
說起這個,大家或許會很期待,畢竟是世之介,在筆試面試的過程中一定有很多糗事吧?但神奇之處就在於,根、本、就、沒、有!
「……好像是。她問我這髮型叫什麼,說要剃個跟我一樣的……不過,她說了,還沒下定決心。」
糟糕,腰閃了!
從學生時代開始他就對一件事特別執著,那就是,無論誰問他「小諸,你住在哪裡啊」,他都會回答:「池袋下一站。」
「喂,我不要刺身!」小諸從一旁插嘴說道。
「好慢啊你!」
但實際上,哪會被割脖子,反而每次讓這個理髮師理完發,總會感覺神清氣爽。還有一次,世之介讓他把頭髮理得短短的——倒也不是因為看了拍攝年代很早的黑社會電影——出了店門之後,走起路來都覺得意氣風發,霸氣十足。
當他正閉著眼睛,舒舒服服地聽著電推子美妙的聲音時,突然響起了一個人聲。平常凶臉理髮師是不跟他說話的,所以他懷疑是不是幻聽。
進理髮店之前,世之介先進了那家新開業的拉麵館。在該店強力推薦的招牌鹽味拉麵和排在菜單最末尾的長崎雜燴面之間猶豫了一陣之後,故鄉情最終還是佔了上風,他點了雜燴面,可就在喝下第一口湯的那一瞬間,「啊……」地嘆了口氣,垂下了頭。
「看起來挺好吃的。哪兒買的?」
不知怎麼搞的,一直以來世之介都是這樣,一旦生氣了就會說一些很奇怪的敬語。
這女人總在這裏玩,可謂專業小鋼珠妹。剃了眉毛,平日里總是眉頭緊鎖,叼著香煙,大馬金刀地岔開腿坐著打遊戲,此刻這位可完全沒有半點要好好說話的意思。
女人把頭巾往上推,給他看那描得很清晰的眉毛。
「是我先來的!」
下一瞬間,兩人幾乎又同時「誒」了一聲。
雖然年齡差距有點大,但那個一臉兇相的理髮師大概就是她的男朋友之類的了。
但在眨眼的那一瞬間,一段不好的回憶涌了上來,啪的一聲重重地砸在他的肩頭。
「對不起對不起!」
世之介想叫住他,但只聽關上的門「咔嚓」一聲鎖上了。他差點就要按門鈴,但又怕那樣會給人留下更加糟糕的印象。
就算對著凶臉理髮師,女人態度依舊不變。
比如說,哪怕你每天凈說別人壞話、為人小氣陰險、半夜大聲播放說唱音樂,但只要說一句「我是學生」,就能租到房子。而義務清掃公園、坐電車一定給老人讓座、每天早上都用掃帚打掃公寓門前空地的人,只要說自己「目前在打零工」,就會被房產公司轟出來:「對不起,您能不能去找別的中介?」
「是地鐵還是西武線還是東武線,不是有很多嗎?」
原本在荻窪租借的那間公寓,如果不是因其只限學生居住的話,他想一直住著的。但就算找不著工作也得畢業,哪怕穿著再學生氣的衣服,最後退房通知還是無情地寄到了他手裡。
「好了,大哥您也辛苦了!……其他機器還有的是嘛!」
這個管理read.99csw.com員和他年輕的妻子一起住在位於公寓一樓的管理員房間里。他可能有六十多歲,已經退休了,但他妻子還很年輕,怎麼看都不超過二十五歲。
「啊?」
掛斷電話,世之介這才啃起了法蘭克福香腸。由於貪心,放了太多芥末的緣故,他被嗆得噴嚏都快出來了。
店裡通常剛開門都會發生座位搶奪戰,此刻也正在熱火朝天地進行。衝進來的男子也混進其他客人中,順著台階往夾層上跑,直奔今天剛購入的新機器。
「啊?」
「搶不到呢!」
他是學經營學的,所以投的幾乎都是和金融相關的公司。證券公司、城市銀行、人壽保險,還有損害保險……去就業指導中心的諮詢台介紹說「我是經營學系的」的時候,相關資料立馬就被遞了過來。
這種時候就體現出世之介別樣的老實了:他絕不會不懂裝懂地去附和對方,只是拚命地忍著笑,等待兩個中年男人互相對吼的畫面儘快從腦海中消失。
果然理髮師也和世之介一樣,想要知道答案。
起初當然是從對方的工作方式開始著手批判,可吵到一半的時候,兩人都抑制不住興奮勁兒,開始對噴說「你鼻孔呼出來的氣都噴到我臉上了!」「看你吃東西時那嘴啊,我都忍不住想吐!」等等,像極了相伴幾十年的夫妻臨離婚前一晚的樣子,搞得小諸等人也只能悄悄地拋下他們逃離現場。
世之介今天難得早起一次,而打工傍晚才開始,為了讓這段時間過得有意義,他一洗漱完畢就走出了屋子。偏偏就是這種時候,電梯出了故障,只能走樓梯從十樓下到一樓了。
「眉毛?我有好嗎,看!」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心情大好,一起走進了要去的那家居酒屋。
男子想把女人推開,以便坐到椅子上去。不料手剛一搭到對方肩膀,她就喊了起來:
男子不管不顧,一把搶過了椅子,那表情完全就像是使出吃奶的力氣跟人搶椅子玩的小學男生。
世之介常去的那家理髮店就在這一帶。如果能對理髮師長相嚇人這一點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話,那麼它在這一帶是最便宜的,客人不多,不管什麼時候去都能很快輪到自己。
他說得倒挺輕鬆。
語氣聽起來還是那麼盛氣凌人,而且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問。
「大概八點或八點半。」
鬧鐘突然響了。世之介不記得自己設過鬧鐘。
由於一直在等著它停,不知怎的,世之介也在這個時候猛地坐起身子,坐起來了才意識到:「哦,對啊,我可以不起來的呀!」
這次該輪到理髮師回答了,但他沒有想好答案,於是又開始默默地工作。
女人用手像趕蒼蠅一樣把他拂開。
這一招男子可沒想到。他可沒提前準備好千元鈔票。這會兒也根本沒機會去從屁股後頭的口袋中掏出錢包來。
聽理髮師這麼一說,吉原炎上抬了抬下巴「哦」地回應一聲,坐到了沙發上。沙發上面搭著一塊店主大嬸手工製作的拼布。
電話打過去,立刻就接通了。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這絕不是在誇他,但只要小諸的心情能因此好起來,被人家拿出來想一想,他是無所謂的。
「您好,這裡是山二證券營業七科。」
「沒什麼,我正跟這位客人介紹今天的什錦刺身五拼呢……」
經阿福這麼一說,「住在歌舞伎町似乎有點……」他有點猶豫了。
兩人的桌子似乎有近十年的時間一直是面對面挨著的。
馬路對面的補習學校前面,幾個學生聚成一堆,香煙點起零零星星的火苗,化為一股股青煙散去。
說時遲那時快,女人手裡的千元鈔票哧溜一下被吞進了機器中。只聽叮叮噹噹一陣亂響,許多小鋼珠滾了出來。
被理髮師拍了一下肩膀之後,世之介這才回過神來。他想站起身來,但不知為何,理髮師的手並沒有從他的肩膀上挪開,相反地,按得更用力了。
但這時肚子餓了,就算想再睡也睡不著了。
「搶不到呢!……半路殺出個吉原炎上,給我生生搶走了。」
「你只是手指碰到,我可是把包放這兒了!包才算數!」
「歡迎光臨。這邊馬上就結束。」
「你那是要問別人話的態度嗎?」
如果對方說什麼黑社會、毒販之類的,那麼他會立馬回一句「還是算了」,拔腿跨出店門。但這個阿福還真是會做生意,他爽快地說道:
為了圖個吉利,從家裡出發時還特意繞了一大圈到這兒,現在看來,這舉動真是夠蠢的。
實際上,這個年輕妻子特別喜歡惡作劇。比如說,故意把垃圾丟在管理員好不容易打掃過的地方,然後就在那兒笑。每當這個時候,管理員就會朝她笑眯眯地用關西風格的吐槽語氣說道:
「吧台的座位可以嗎?」
「不不不,不是的。平常我看的都是比較正常一些的,怎麼說呢,跟誰說起來都不會讓人覺得羞恥的那種。」
果然,頭一把就中大獎了。幸福來得太快,以至於他有點擔心剛才那個學生會怒氣沖沖地折返回來,於是回頭看去,但那學生卻似乎沒有那麼執著,反而是淺賀湊了過來,「喲」地喊了一聲,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以示鼓勵:「天無絕人之路啊!」
只是,淺賀也有他的理由。
「你吃的什麼?」
他正要喝一口罐裝咖啡,就看到有一名店員飄過。
「……真是的!這可是工作日,一大早就開始……真沒事可幹了嗎?這個鋼珠妹……」
世之介去面試?想想就覺得那應該是笑話集錦了。
記好第一輪點單后,女店員先退下了。
越是著急,就越顯得自己奇怪,這他也清楚。但如果就這樣讓對方離開,那自己就真要被當作有那種癖好的男人了,所以世之介現在騎虎難下。這輩子也不會再見第二次面倒也罷了,但想到在薄薄一層牆壁那頭生活著一個認定自己是個變態的人,他甚至感覺到遲早有一天自己也會認同自己就是一個變態。
「客人您留一下吧。」
只見管理員就在一樓。
從那時開始他租的就是位於池袋的這間房。在此過程中,世之介總算體會到了做學生的優勢,光憑學生身份就能輕輕鬆鬆在社會上獲得信任。
那是池袋西口居酒屋裡的女店員,小鋼珠店裡的吉原炎上。「咦——」世之介又擺出一副厭惡的露骨表情,對方也「咦——」了一聲,皺起了臉。
搬來的時候,首先最讓世之介驚訝的就是房間的狹小。組合浴室和廚房都加上也才十五平方米。戶型圖上標的是6.2疊大小,但只要擺上兩床被子,剩下的空間就呈基本什麼都放不下的狀態。
「不行了不行了……」
「喂,你沒看到剛才的情況嗎?……按照剛才的場面來說,流程應該是我先吧?要我先說:『哎,今天遇到一個超級討厭的女人!』」
世之介投降了,只想趕緊進到店裡去。這時,那女人發話了:
「那就池袋老地方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