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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 啟程

三月 啟程

立春后的第一次強南風吹過來了。
他回答道。此時又有風吹來,空地上挺立的櫻樹的葉子隨風搖曳。
「……哎,你有沒有什麼可投奔的地方,比如做什麼工作之類的。」
「無所謂的吧。」
「能去的地方有的是,就是不想去而已。」
此時正在比對著生薑糖漿瓶子的世之介忽然死死地盯著櫻子的臉看。
「為什麼?」
「亮太怎麼辦?」
「我走了!」
盡情地享受著久違的休息日的小濱,又和保護犬賽跑,又被亮太纏著連續蹬了三趟小鴨腳踏船,顯然應該已經很累了,但沐浴在夕陽餘暉中的那張側臉上分明有一種充實感。
「咦,小濱,你們有約嗎?」
「千枚漬好吃是好吃,就是保質期不長啊!」
「什麼好事?我就喜歡聽好消息。」世之介迫不及待地問道。
「隼人哥!」
「嗯,有很多。租來的一噸裝載量的卡車幾乎都裝滿了。」
「啊,對了,剛才的購物小票,我得算一算。」說著居然拿出錢包整理起來。
「要搬到很遠的地方去嗎?」
這是在給破壞者本人展示他的犯罪現場,但那本人卻似乎不想承認。
「啊,對了,你看過今天早上丸福超市的宣傳單了嗎?」
「你看。」
世之介只是拔起長得高的茅草不停地甩著,像是要把蔚藍的天空切開一樣。
「啊,別又閃了腰啊!」櫻子立刻提醒他說。
隼人慢慢地說著,彷彿在聽他說話的人不是世之介,而是光司。
「我想,如果說那時候老媽的心情就像我現在一樣的話,那老媽一定感覺很幸福。當然,和留下來的東西告別是很痛苦,但即使這樣,她可能還是特別幸福地離開的。現在我就是這種感覺。所以呢,你幫我跟阿櫻、那老傢伙都這麼說一聲吧。這樣一來,那老傢伙也會感覺肩上的擔子輕了一點。」

旁邊站著的隼人望著少年們的背影說道。
「這條河嗎?」
走出居酒屋也還沒到七點。他先給在家裡的櫻子打了個電話,但櫻子父親還沒回來。
「可要是裝進紙袋裡的話,很快就會忘了,一不小心就給扔了。趁我現在還在記家用賬。」
「生病了?」
這天,在水元公園瘋玩到傍晚的亮太,在回家的電車上全身癱軟地睡著了,就像一攤液體一樣。
「怎麼還用上『極端』這個詞了……」
「那是什麼?」
「嗯,不好意思了。我等你。」
但是不好也有不好的活法,人生也還是能繼續下去,說不定,正因為它是一段很不好的時期,他才能夠遇到這些人。
「嗯?什麼也沒做啊。就是和隼人哥一起看看河。」
「對吧?」
「哎……」
那天早上,如果是按照往常來說,五分鐘后鬧鐘就會響起,他會像往常一樣做好準備,然後去工廠。
「哦,這個啊,是亮太的牙齒。想把它丟到屋頂上的,忘了。」
世之介也學著隼人伸了下腰,這時他突然聽到了這句話。
「那怎麼可能呢。」
「沒有。不過,隼人哥看起來無精打採的。」
「我覺得早就沒事了。自從那次之後就好了。」他說得是那樣地滿不在乎。
兩人不由自主地目送著一隊人離開。
「你去哪兒了?」世之介問。
從牙醫那兒回來心情還能這麼好,果然像櫻子所說的,亮太是喜歡上了一個最近剛進入牙科診所工作的女助手。
那樣的話,打擾他們也不好。想到這裏,世之介帶著小濱換到了包廂,開始肆意地唱起卡拉OK來。
「你也這麼想?」
「我馬上過去。」世之介說。
走出地下食品賣場后,兩人往離車站稍遠的一家中華料理店走去。
「真的。那怎麼可能?」
這麼說才讓人覺得可惜。
說這句話的是隼人自己。
「要真是那樣的話,你怎麼還每天、每天都像個固定擺件一樣坐在這裏喝酒?」
他試著大聲喊出來,還是沒人回應。
「反正看看地方上的朋友,總有種感覺,那些傢伙不行了,往往首先是從牙齒開始不行的。」櫻子說著又把亮太的牙齒收進了錢包里。
「……那,我就走了。」
「你的職場拜訪怎麼樣了?」
小濱說明天上班要早起,就先坐電車回去了。世之介糊裡糊塗地又被隼人拉去了另一家酒吧。他們去的是之前世之介和櫻子去過的那家很時尚的紅酒吧,店主是隼人的學長。
啊,莫非是因為有這棵櫻樹,所以才起了「櫻子」這個名字?
雖然有幾樣東西想買,但考慮到接下來還要去吃晚飯,行李太多不好,於是兩人拚命地克制住購物衝動,在超市裡走著。
「對啊!因為你是我女朋友嘛。」
人生這東西,絕非全都是花好月圓。有好的時期,也有壞的時期;有最棒的一年,當然也有最壞的一年。
「我一直在想,要是能和阿櫻和亮太就這樣過下去,那該多幸福啊。」
「我對『崩壞』這個詞倒是不討厭。」
「我們倆剛好是在一年前左右開始說話的呢。」
中餐最讓人滿意的地方就得說是上菜快了。在干過杯之後,涼拌海蜇、皮蛋豆腐、餛飩湯、干燒明蝦、海鮮鍋巴還有油淋雞,轉眼間就擺滿了整張小小的桌子。
從感覺上來說,這裏大概是新宿、澀谷、池袋一帶深夜一點鐘時候的狀態,而在星期天的小岩,這才八點剛過。
「你這麼做不正說明你對我好嗎。」
認定這一點之後,他專註地仰望著櫻樹。儘管現在還是硬硬的花read•99csw•com蕾,但只要閉上眼,就能輕而易舉地聯想到一樹滿開的櫻花。
剛要離開,隼人叫住了他:
「真是幸福啊!」
今天也是這樣,毫無例外地,當世之介正在品嘗京都特產的腌菜「千枚漬」時,櫻子果然來到他旁邊站著了:
對於世之介的話,隼人放聲大笑。
一定是這樣啦。
「啊,那個,你很喜歡吧,就是我說的那個『價格崩壞』?」
「不過,要是扔了它,我們坐哪兒?」
那麼,為什麼這麼權威的人士會去擔任一個在M市舉辦的小型攝影比賽的評委?原來,這位權威人士老爺爺是在M市出生長大的,也是那裡的名譽市民。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我覺得隼人哥現在可以去任何地方。」
「沒什麼,不過要是阿櫻你的話,我感覺那些大客戶可以手到擒來。」
「媽媽讓你們喝咖啡去。」
當他在光司先生身邊時,那不算是一直在忍受著什麼,只是他想那麼做,於是就做了。
「嗯……對不起啊,害你們擔心了。」
「剛來?」世之介問。
「好小啊!」世之介說著拿到手裡。
世之介就像把漏出去的水重新聚攏一樣地抱起了亮太。
這組對話如此流暢,一聽就知最近每晚都在這兒上演。
「小濱,就這麼回去了嗎?」
不光是世之介,河堤上的那一片綠也在陶醉地搖曳;抬頭看去,是一片讓人覺得獨自仰望實在是一種奢侈的晴空,雲朵就幸福地漂在晴空中。
小濱對這種喧鬧何止是毫無畏懼,簡直瞬間就融入了店裡的氛圍。
「……我想先去坐坐船,坐那種能去到全世界各種各樣的地方的船。我還沒離開過這個鎮呢。」
「保質期長的腌菜,味道就太濃了。」
「不用非得現在吧?」
就世之介來說,就這樣回去也行了,可時間還早,於是不知不覺又跟著醉得踉踉蹌蹌的隼人往前走著。
在去往小岩的電車中,世之介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如果隼人真的是離家出走的話,那自己是應該滿心歡喜地給他送行呢,還是把他一把拽回,讓他再考慮考慮?

「你的品位太孩子氣了。」
「我是坐電車的時候突然想到的……我就想,沒事,就算世之介和阿櫻不在,天氣也挺好的,我就在這一帶的河堤上溜達一下也行。」
世之介還不清楚自己該怎麼辦好。
「我回來了!」
「嗯,差不多。我也是屬於那種不著急的類型。」
「是嗎。我還沒投保的,要不讓她先跟我講講?」
「嗯。那倒是。不過上班時間比較自由。所以,也不算吃虧。」
「喂——因為有這棵櫻樹,所以才給你起了『櫻子』這個名字吧?」
「這麼早就喝上了?」
「人家說掉得太早了。說開始換牙一般都在五六歲。」
「不在了,是什麼時候開始不在的?」世之介問。
世之介告訴她說自己先去由佳里小姐的店裡,便邀小濱一起去了那家「如夢」酒吧。
「真的是……感覺都好像過了三五年了呢。」
「他不是你鄰居嗎?肯定知道我們沒住在一起,不是嗎?所以,很可能那個人就是把『女朋友』說成『老婆』了。」
他喊櫻子,但沒有得到回應。
見隼人站立的時間相當久了,他於是坐在沙發上大喊了一聲:
「我是不是該到一個別的什麼地方去啦?」
「……我們不是碰到那個隔壁的中國人了嗎?」
「你在看什麼呢?」
「哎!」
「這裏的炒飯做得很好,粒粒分開,回去微波一下就好了。」
亮太換了個話題。
這沙發雖然陪伴了他們多年,但要告起別來卻是那麼乾脆,櫻子很快就把話題從沙發換到了報紙里的宣傳單上。
「都還在。不過洗漱台邊的剃鬚刀,還有他平常用的一些物品不見了。」
他們先拿起生啤乾杯。
「這沙發擺在家裡就覺得太大太礙事,可是一搬到外面一看,挺小的嘛。」
「啊,已經聯繫你了?」
「……我是不是該到一個別的什麼地方去啦!」
「但是個體差別一加一減可以相差兩年左右,所以倒也不奇怪。總之,亮太的牙,我得給他好好保護。牙齒堅固的話,不但看起來賞心悅目,聽說長大以後還有更多各種各樣的好處呢。」
修理廠前面的空地上擺著一張舊沙發,世之介正在上面曬太陽。
正因如此,光司先生肯定早就原諒隼人哥了。正因如此,光司先生的父母也早已接受他了。
他先讓亮太在房間里躺下。
「哎,如果我拒絕了你,以後是不是就不會再見面了?」
「不過,剛被你求婚就說這些可能有點那個……」就像是什麼開關被打開了一樣,櫻子湊過身子來說道,「……說你對人好什麼的,這算你的優點,不過呢,就現實問題來說,你這樣完全不行啊。你說你,現在還在我們家打工呢。如果是真的重視我們的關係,你就該先找份正式工作啊。」
「一噸?」
櫻子也變得前所未有地認真起來。這讓世之介不禁覺得有點過意不去,於是說道:
「那我去跟她說一聲。」
「哎,不說這個了,明天去不去參加那個特賣會?你又要去那個爺爺老師的工作室吧?」
奇怪的是,聽小濱這樣說,世之介覺得挺受用的。
「對,在小鋼珠店,我們搶座位來著。不對,開始說話是在理髮店。」
他一方面想,就算出走,也沒必要這麼慌張read.99csw•com;另一方面又在想,那到底什麼時候才是下決心的時機呢?
「啊!」
人生衰到底,萬萬歲!
「沒事吧,我還特地加了『老師』兩個字呀!」
「他之前一直躺在房裡,沒想到堆的東西那麼多呢,真的難以想象。人啊,一旦活著,東西就會不斷增多。就算躺著不動,只要還活著,東西就會越攢越多。」
當然,世之介也很想走這條路,對於權威人士的邀請,他自然心懷感激地接受。雖然他現在嘴裏一直叫對方「權威人士、權威人士」,對對方千恩萬謝的,但其實在頒獎儀式之前連對方的經歷都一無所知,這股子機靈勁兒或說不著調當然已經在權威人士面前露餡了。
「唉,想想也是,因為他們之前一直在一起啊。」
「行啊,去看看吧!」世之介回答說。
「三、二、三、四!」
「阿櫻不去。其實是今天在水元公園有『保護犬轉讓會』,我就想讓亮太抱抱小狗。說起來,阿櫻這傢伙,那麼喜歡狗,要是她去的話,絕對會讓人給一隻帶回家來,所以她決定不去了。」
「是碰到了。」
「……怎麼說呢,給光司的房間做完大掃除,我突然一下子就泄氣了。」
「三、二、三、四!」
等阿姨一走,櫻子就羞澀地感謝他。
就在這時,沿著河堤的馬路上跑來了亮太,注意到了世之介坐著的沙發:「為什麼搬到外面來啊?這個是家裡的吧?」說著就繞著沙發轉了一圈。
回過頭來的隼人一邊笑一邊倒退著走。
聽他貓著腰這樣一報告,亮太也慌了,趕緊把隨身攜帶的假面騎士的手環從兜里掏出來準備變身。
「『對不起』是什麼意思?」
「對,是理髮店。」
那一天,世之介被櫻子的電話吵醒了。
似乎陳列貨架上擺出了剛炸好的天婦羅,客人們紛紛起身去取。
「比如說,超硬的仙貝,吃得比誰都快?」
但他的眼睛依舊盯著河看。
他漸漸對隼人在看什麼產生了興趣。
「不過老爺子,還有阿櫻,大家可能就不好受了。」
回到車站前面,他看到小濱已經從小鋼珠的機器上離開了,正在休息角里喝著咖啡。
世之介說著指了指他的袋子。
世之介在他旁邊坐下。這時拿來了熱毛巾的由佳里一臉無語地跟他說道:
「求了。其實,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哎,世之介……我是不是該到一個別的什麼地方去啦?」
「說是千葉。嗯,倒是想去隨時都能去。」
「感覺要出了,但最近玩小鋼珠的運氣不錯,怕要是出了獎,運氣就都被用掉了,那多可惜啊。」
其實應該還能有別的可問的,無奈對於這種嚴肅的場面,世之介並不擅長應付。
「世之介,我要泡咖啡,你喝嗎?」
小濱心領神會,她說下了電車會去久違了的小鋼珠店玩一下,於是世之介知道稍微晚到一會兒也可以。他背著亮太慢悠悠地回了家。
就在這時,亮太的忍耐到達了極限。
對著開玩笑似的沖自己喊著的隼人,世之介也大聲地給予了回應:
此時才剛到傍晚,去的一家全年無休的居酒屋卻已經近乎客滿,那些老顧客也許從中午開始一直喝到現在,他們喧鬧的笑聲一直響起。
「晚飯?」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完全忘了點過的什錦炒飯上來了。
「我去和小濱喝一杯,阿櫻你呢?」
「啊,一點都不好笑。」
「你和阿櫻進展得好像挺順利啊!」小濱說道。
這條河跟往常並沒有什麼不同,甚至感覺比平常還顯得多少渾濁了些。總之,並沒有發現有什麼值得特意駐足觀看的理由。
他站到隼人身邊,試著學他遠眺,但並沒有看到有火災引起的煙。
「啊,對了,也許剛才應該糾正一下?」
「啊,是有這個說法。」
「四、二、三、四!」
或許是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吧,店裡的阿姨端著熱茶走過來說道:
「不是,你知道的,光司先生沒了……之前因為光司先生的父母要搬去千葉了,他就去給光司先生的房間做了大掃除,從那天開始就萎靡不振。」
「這我也知道。不過,你看吧,要是真那樣的話,就又得拖很久嘛。」
「啊,舒服。」
「帶回來不行嗎?」
「說是要買一張新的。」
「是啊。我感覺你確實不急。」
隼人要去的是河畔的河堤上。一走起來,夜風吹在被酒氣熏紅的臉上,舒服極了。
「……我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我老媽有一天也突然就離家出走了,你沒聽阿櫻說過嗎?」
像是有順風耳一樣,小濱正在這麼說的時候,櫻子帶著亮太出現了。
夾在正說得熱火朝天的大人中間,迫不及待想要早點出去的亮太急得抓耳撓腮。
「……櫻子他們可急壞了。」
「喝!」
「要不我也去吧。阿櫻呢?」
世之介取出照相機,把隼人遠去的身影拍在了相機中。這個滿懷希望的背影,讓櫻子和他父親也看看吧,他想,同時也讓不知哪一天也會沿著這條河堤遠去的亮太也看看。
「我先把他送回去,讓他睡下然後再去,你就在車站等我就行。」
隼人在草坪上一屁股坐了下來。世之介隨手扯了一把手邊的草,撕碎了四下撒。
在熟食售賣角,當打折的價簽剛開始貼上去時,他忽然看到一張熟人的臉。
「對啊。當然會萎靡不振了。對了,我們簡單吃點東西,然後到由佳里小姐的店裡去吧,就在附近read.99csw.com的一家卡拉OK酒吧。隼人哥可能也會去的。」
「回家后馬上冷凍就沒問題。等稍微冷一冷后我幫你們裝袋子里吧。」說著就把炒飯和榨菜端了下去。
「啊,對不起對不起。當然了,這麼說你也不全對,這也可以說是你的優點,我完全明白,我是以此為前提說的。啊,對不起,我又說多了。」
「他玩出獎了?」
「是啊……可能大家都很為難啊。」
世之介往河堤上跑去。
世之介也是突然想起來就說了,也不能怪他,但由於太過突然,櫻子壓根兒不可能知道他說的是哪個「剛才」。
就小濱來說這或許算是一件大事,但說真的,對於世之介他們卻沒什麼感覺。世之介本來還以為是中了彩票之類的,這時也就只能說聲「哇」了。
「阿櫻開始工作了,是做保險銷售。」
「……那,對不起了!」
咬了一口作為午後點心的鯛魚燒,從他嘴裏忍不住蹦出了這麼一句。
就連世之介,也從不覺得自己是世上女子理想的結婚對象。只是,至少和櫻子和亮太在一起,會讓他由衷地感到幸福。
「不是,我都轉了三十分鐘左右了。剛才我一直和學姐在上面的咖啡廳喝茶來著。」
「恐怕不行。」
不巧這裏也有團體顧客,於是兩人在吧台一角各喝了一杯白葡萄酒後就離開了。
「明白!」
「那就是被拒絕兩次了?」
「所以呢,這些話啊,對著你,我就能說出口。」
扯一些跟這一年的故事稍遠一些的話題吧。河堤櫻花盛開,然後又跟往年一樣只剩滿樹嫩葉的時候,在這期間的某一天發生的情景,我想拿來作為結尾結束這個故事。
「哦,對了,阿櫻剛才問你要不要喝咖啡。」
「剛才有個半魚人從河裡鑽出來了,所以我們就在這兒守著呢。」
「是這麼打算的,怎麼了?」
那一瞬間,他想,什麼嘛,是櫻子搞錯了嗎?但從隼人穿的衣服來看,明顯這是要去別的地方,他的肩上還挎了一個大包。
「就這樣維持著不也挺好的嗎?其實吧,阿櫻是有點害怕了。」
「看河。」
他一邊想著,一邊沿著河堤上的路快步前行。
「我希望再這麼持續一陣子。」
世之介忽地感覺到了什麼,回頭一看,亮太正沿河堤爬上來。
在這裏看櫻花開,今年還是第一次呢。
似乎是聽懂了,那青年做了一個用筷子往嘴裏扒拉米飯的手勢。
「老爺子去看賽艇了,隼人哥我可不知道。」
櫻子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如果隼人真不在了,對她來說,那就是繼母親之後,連哥哥都出走了。
「……哎,世之介,真的,我真的沒什麼。反正我又不急。」
「哦,我是說剛才在百貨商場的地下超市……」
「……我們倆的事,你要不要再認真考慮一下?」
「那,等你安頓下來記得聯繫我們啊!」
「他真的沒其他地方去了吧。我一來上班,就發現他已經站在店門前了。」
世之介想緩解一下現場的氣氛,於是從包里取出了照相機。
「哦,那得看有沒有大客戶了。」
世之介也不失時機地站起身來。
「啊,對了,隼人哥剛才一直在裏面呢。」小濱看著眼前已經沒人坐的機器說道。
「嗯,她很有幹勁。我覺得她很快就會到你那邊去,拿著小冊子逼你簽約了。」
「是挺狠的,對吧?好像『價格崩壞』真的要開始了。」
「真的?」
「是嗎?」
往常這個時候,他應該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在工廠後面的櫻子家裡吃上櫻子親手做的飯菜了,但今天傍晚櫻子要去池袋接受某保險公司的面試,於是決定偶爾兩個人一起在外面吃頓晚飯。
「隼人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小濱就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一樣,凝視著電視里的櫻花預測。
能活成隼人哥這樣,世之介覺得,遠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成功人士都更值得尊敬。
「那傢伙喜歡什麼我全都知道。他啊,喜歡歐洲車,尤其是很寬的那種,還有就是喜歡動物。貓啊狗啊什麼的就不用說了,還有兔子和倉鼠。和車不一樣,他喜歡那種小小的動物。大家都覺得和他待在一起時很不舒服,說不知道該做些什麼、該怎麼做好。不過這隻是因為他表達自己的意思要花一些時間罷了。有些事情,通常只需要點頭表示『是』、搖頭表示『不是』就行了,但他做起來要花很長時間。只不過是一秒鐘就能完成的回答,他要花一分鐘罷了。所以只要給他時間,就沒什麼問題。真的不算什麼。」
在吧台點好生啤后,他們先去看了一下擺放小盤料理的食品貨架。這家店的風格就像是學生食堂一樣豪放,「只要你喜歡,儘管吃」,貨架上從固定的日式冷豆腐到製作精細的辣味燉菜,齊刷刷排成一溜。
兩人話里說的當然就是在上個月的頒獎儀式上認識的爺爺級攝影師了,回家以後上網搜了一下才發現,這個老爺爺居然是叫作大路重藏的、日本攝影界的權威之一。
「怎麼突然說這個啊。」
一打開門,不出所料,隼人已經在了。他坐在吧台的固定位置,正一邊吃著由佳里親手製作的小菜一邊喝著兌水燒酒。
櫻子以前很露骨地討厭拍照,但最近似乎已經完全習慣了,全然不在意照相機的存在。
隼人迎著風走去。
「一、二、三、四!」
少年們那像是剛洗過的隊服在朝陽下閃閃發光。
「二九*九*藏*書、二、三、四!」
但實在太遠了,對方可能沒聽到。
所謂的面試其實並不是正式的,只是本地一個學姐、也是一位單親媽媽,在那家保險公司做銷售,感覺薪水還不錯,櫻子覺得可能自己也能做,於是才決定拜訪一下她的公司。
「怎麼了?」
「看什麼?」
「可照那位學姐說的,好像時間被限制得挺緊的吧。」
「我第一次被允許拿菜刀了。」小濱說道。
「你們在做什麼呢?」
之後,店裡的阿姨免費端來了自家做的杏仁豆腐。儘管肚子已經很撐了,但為了不辜負這一難得的好意,世之介把兩人份的杏仁豆腐猛往自己的嘴裏扒拉。
那一瞬間,世之介想糾正說「不,女朋友」的,但那樣比較麻煩,於是只是「嗯」一聲點了點頭,然後也跟櫻子介紹說:
感覺到有人在叫他,於是抬頭向河堤上面看去:隼人居然就站在那裡。
「是嗎?是吧!」
「那不就是早了一年多?」
「隼人哥……」
「是啊。要是這樣的話,她說不想改變,就證明現在這樣挺滿足的。」
「留言條?」
隼人對著夜空伸了個懶腰。
「世之介!」
「沒有沒有,那種東西,根本沒有。」
「剛才接到電話了。」
「嗯,要不喝一杯?」隼人回答他。
「害怕?阿櫻嗎?為什麼?」
「你說什麼?」
「啊,那件事啊,看來進行得蠻順利的啊!」
「啊,明白。」
瞬間,櫻子的眼中露出一種想一笑而過的神色,但世之介前所未有的認真態度最終讓她那才剛冒頭的企圖退了場。
兩人的聲音響徹河岸。
「我就說嘛。算了,打包走吧。」
「二、二、三、四!」
她說著,有點不舍地撫摸著沙發的扶手。
「好好,走走走。」
吹過河流的風,溫柔地撫慰著河堤上的新綠。
如此一來,就算他兩次求婚都被拒絕了。
「嗯——我不清楚,不過要是一旦改變什麼,可能很多東西就跟著變了,這時候不挺可怕的嗎?」
「啊!」
「四、二、三、四!」
「今天早上。昨晚還在的,晚飯也吃了。」
試吃完甜甜圈的世之介開始從歐式糕點、日式點心售賣角轉戰到腌菜賣場。在工作日的下午,百貨商店的地下食品賣場擁擠得厲害,能和約好的人偶遇都近乎奇迹,但不可思議的是,在這一點上,以世之介和櫻子來說,無論樓層怎麼大,他們要去的方向總是一樣的,或者說,他們感興趣的東西都差不多,所以就算是本人原本想隨意去買點什麼,很多時候都能發現對方不知不覺間就已經站在自己身邊。
世之介「嘿」一聲把亮太扛到了肩上。
「嗯,學姐也說了,說最終的決定因素是氣勢,她說我看著挺強勢的。」
「對。」
隼人突然緊張地說道,並一邊往四下里張望,一邊在草叢裡爬行了幾步。世之介也迅速地學起他來。
這是一個晴朗的星期天下午。
隼人穿著一條運動衫,外加一雙拖鞋。
世之介注意到一張被塞在錢包里的紙巾。
他打了一個哈欠,這時看到隼人正沿著河堤走過來。他看了一會兒,發現對方一直站著不動,像是在盯著河對岸看。
「嗯,他說最近好像渾身乏力。」
說話間,晚到一會兒的櫻子也回來了。
「光司家。和光司的爸爸一起收拾了一下他的房間。」
「咳,沒事沒事。」
「為什麼?」
他們是走著走著臨時決定要去吃中餐的,落座點了餐之後才意識到,兩人都是被剛才的那袋油淋雞影響了。
「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附近中學棒球隊隊員們正在晨跑,從兩人身旁跑過時,他們分成兩列避開站在狹窄路上的兩人然後又合二為一。
「行李呢?」
「啊,果然是世之介,我就猜你可能在這兒。」小濱說著從河堤上跑下來。
也不知時機是好還是不好,店裡的阿姨把要打包帶走的炒飯裝進袋子里拿過來了。
「聽說了,一點點。」
「他不在了。房間里留了一張條子,說『我走了』。」
這麼說來,人生不如意,萬歲!
在池袋西武百貨的地下食品賣場里,世之介正在試吃首次登陸日本市場的美國甜甜圈。
「啊?你求婚了?」
「哎,世之介!」
「謝什麼?」
「啊,這樣啊,謝謝!」
「剛才看了。那個特價,太反常了吧?」
「真的嗎?你能理解?」
「喂,你有沒有聽到什麼?」
櫻子和亮太自不必說,就算是和隼人、櫻子父親、小濱、小諸,如果世之介的人生過得一帆風順,那或許就和他們擦肩而過了。
「牙齒?」
「沒有啊,想來就來了。阿櫻,聽說保險的工作已經定下來了?」
「啊,對了,上周有件開心的事。」小濱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
電話很少會在這個時間段打來,所以,莫非是亮太出什麼事了?瞬間他就清醒了。但是聽到的卻是櫻子的這句話:
世之介坐端正了。
「這些倒無所謂。」
可能是兩人實在餓壞了,幾乎沒顧得上說話,拿起筷子吃了一會兒后,櫻子猛地停下來說要歇一歇。
隼人又說道,像是想讓他自己也再聽一遍。
「除了這條還有哪條?」
風雖然有點冷,但傾瀉而下的陽光讓人覺得暖和無比。時間安靜得讓人感覺再這麼坐下去,也許不多一會兒自己都要變成沙發的一部分了。
他一問,櫻子說等她父親去看賽艇回來之後可能會去和他會合,讓他稍後再聯繫。
隼人read.99csw.com猛地轉頭邁著堅定的步伐朝前走去。
從後門傳來了櫻子的聲音。
「我大概能明白。」世之介終於開口說道。
「是這樣嗎?」
「剛剛就在那塊草地里,我都看到它背上的鰭了!」
世之介原本打算帶著亮太去水元公園玩,當他正在工廠前面的空地上伸著懶腰的時候,小濱沿著河堤走了過來。
從去年四月開始、拖拖拉拉的這一年的故事,在沒有等來櫻花開放的季節就這樣拖拖拉拉地即將迎來尾聲。
「怎麼了,亮太?」世之介問道。
世之介很想說點什麼合適的話,遺憾的是,什麼也想不出來,於是隨口說了這麼一句:
「我要是不來,你這家店馬上就垮了。」
「我爸他們呢?」
「也沒什麼。不過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我想,我們也好久沒見了,要不要去車站前面喝一杯。」
他的眼中到底也露出了剛才櫻子的眼中將要浮現出來的,那種想要一笑而過的神色。
「哦,是世之介啊!」
「也許可以做。我不擅長計算,所以之前一直覺得要算保險費什麼的,絕對不行,不過這些東西好像電腦都能做。還有,只要能拿到大客戶的合同,到手的傭金還挺豐厚的。」
需要說明的是,並不是世之介的作品多受這位老爺爺賞識。如果真是這樣,那就給他冠軍了,而給他的只是佳作,這就說明了原因,只不過,他覺得世之介很像他最近剛辭職的助手,反正要用人的話當然要用一個看習慣了的,所以從那以後,他頻頻地讓世之介來給自己幫忙。
「你要來的話,先告訴我一聲嘛。」
「從那時起到現在才一年呢。」
這樣一來,話到這裏也就結束了,但就世之介來說,他心裏還是放不下。因為,有過那兩句對話之後,無論走在池袋街,還是現在在這家店裡看菜單時,他總覺得,難得兩人一起度過,今晚或許正是好時機。
「沒出獎嗎?」世之介問道。

終於,世之介從他已經紮下根的沙發上站了起來,沿河堤朝隼人所在的地方跑了過去。
世之介一開口,住在隔壁的那個中國青年單手拿著一袋七折買的油淋雞,回應了他一聲:
櫻子攤開紙巾給他看。
「咦,小濱,有什麼事嗎?」世之介驚訝地問道。
「你在看什麼呢?」
吃飯的時候誰也不會想去看一顆掉落的牙齒,可這不是蟲牙,很白很光滑,就像是精心加工過的貝殼小件一樣。
你要是說一聲我就給你幫忙去了。他想這麼說的,但想想又算了。
「能讓我來挑嗎?」
雖然總算大學畢業了,但由於留級而晚了一年,沒趕上泡沫經濟最後的賣方市場,從依靠打零工和小鋼珠活著而開始的世之介的這一年,毫無疑問,當然絕非屬於那最好的時期。
「啊,這樣啊,聽你這麼一說,可能還真是。」
世之介乖乖地把超值裝千枚漬放了回去。
「這裏的炸生蚝特別棒。」
「是的,定下來了,我得加油幹了。」
隼人哥可能迄今為止完全沒想過自己一直在忍受著什麼吧,世之介想。
「老爺子說要扔掉,剛才是他搬出來的。你看,這地方已經破了。」
「體育方面,還有腦筋好壞,不是說都跟咬合力有關係嗎?」
「去是去,不過傍晚才去,早上我先來這兒,等去完特賣會以後我再回去。對了,你別再說什麼『爺爺老師』了。你要是老這麼說,下次見面的時候,它就會從嘴裏蹦出來的。」
「哦,這樣啊。」
這絕談不上是一家高級的中餐店,但店裡的裝飾很華麗,讓人覺得很喜慶。
「據說休息日還要陪顧客去打高爾夫、吃飯呢。」
比往常要早一點,他穿過了往常的檢票口,沿著往常的道路走向修理廠。他走得很快,一邊想著今天的工作都有哪些安排。光想到這一點,就明白隼人不在的影響到底有多大。
他們先拿起冰鎮青島啤酒來幹了一杯。
「啊?你這話題也太跳躍了吧?」
「一、二、三、四!」
「……不過,謝謝你!」
「我正要和亮太去水元公園呢,你去嗎?」
世之介腦海里浮現出來的,是在微寒的風中,河堤上的隼人說的那句像開玩笑一樣的話:
「其實光司父親他們本來也想就那樣堆在那裡的,但他們好像要搬家了。對兩個人來說,那座房子有點大,房租也高。」
「老婆?」青年看著櫻子,突然問道。
「這是我隔壁鄰居。」
隼人又往河的方向看去。
他先把鏡頭對準了坐在正對面的櫻子。
「是有很多垃圾嗎?」
「一定記得啊!」
「哇,我可能不行了。」
很快又是一個春天了。
「世之介,你啊,如果別人告訴我有你這麼一個人,那我還覺得聽起來挺不錯的,但真的在身邊的話,就不是這麼回事了,因為你極端地靠不住。」
「這個嘛,前幾天剛跟她求過婚,不過被拒絕了。」
擺在吧台上的電視機里正播放著今年的櫻花開放預期表。
這是理所當然的,但他卻覺得自己好幾年前就已經坐在這張沙發上了,或者說覺得自己已經是這個家的一員了,這種感覺很不可思議。
「隼人哥?說什麼了?」
「那時,他問我是不是『老婆』,我不是回答說是嗎?」
等從町內會聚會回來的一群人在店裡媽媽桑的引領下走進來時,世之介他們已經把會唱的歌差不多都唱完了,時機剛剛好,當小濱說要回家的時候,不知為何隼人也站起身來說道:「我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