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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市民 中

新市民

幾乎每隔幾個晚上,坂子都要向沫沫說說他這幾天見識過啥子場面,認識過什麼人物,懂得了哪些東西。有天夜裡,他回來時帶著一股酒氣,進屋就問沫沫:你猜我今晚和誰在一桌喝酒?沫沫聞見酒氣不太高興,也就沒理會他。坂子憋不住心裏的興奮,又開口道:今晚上一夥玩股票的人在一起喝酒,那位朋友把我也拉去了,嗬,原來工商局的局長也在座。局長是多大的官呀,和咱們桐柏山的縣長一般大,是縣太爺哩。我沒想到咱還有這個福氣和縣太爺坐一桌喝酒!那局長的西服可真是板正,身上肯定還用了啥香東西,味道挺好聞;人家喝酒、吃菜、擦嘴都有派頭,喝酒講究一種喝法,叫潛水艇,日他個先人,那才叫痛快……
市民個蛋!青荊爺臉立時青了,日你個奶,到城裡幾天,就蹬了老婆扔了孩子跟別的騷|女人混上,還跟我講規矩?啥你奶的規矩?!你把栗子坳人的臉都丟盡了,還講啥規矩?!我看你是欠打,來,他不跪你們給我按倒他!青荊爺猛地揮了一下手。
大約有頓飯工夫,坂子跟在沫沫的弟弟身後來了。沫沫這當兒進了裡間把燈熄掉,只側了耳去聽外間的動靜,她估計青荊爺會對坂子做出點什麼來令她解氣。青荊爺,你一定要下令打,打他個渾身流血才對!
坂子於是走進了股市,剩下沫沫一人在市場街繼續賣栗子和栗子粥。
怎麼回事?一個警察問。
啥110?青荊爺不明所以地問沫沫的弟弟,沫沫的弟弟也不明白,一邊搖頭一邊叫:青荊爺,你只說打不打?
依沫沫原來的估計,坂子即使賺錢,起碼也得半年一年的時間,沒想到僅僅一個月後,坂子就一下子凈賺一萬多元。這讓沫沫十分意外和驚喜:老天,干這個行當賺錢這樣容易?坂子把所賺的錢拿回來的那晚,沫沫對坂子真有些刮目相看了。坂子自己也滿臉得意,不可一世地指了指四周住戶那亮著燈的窗戶說:別看老子是新市民,爺們照樣能活得比你們滋潤!老子要是像你們這樣一直在城裡住著,早就成富翁了!老市民他媽的也沒有啥了不起,也不見得就比老子有本領!說完又轉臉對沫沫道:你曉得大東咋給我講的?他說,眼下府城的人口是大唐盛世以來最多的時候,其中買戶口進來的市民已佔了兩成,這兩成新市民大都比老市民富,原因就是老市民保守……
隨著在城裡生活時間的延長,沫沫漸漸感覺出在城裡當市民的最大好處是信息靈、機會多、賺錢的門路寬。有天她看見一張報紙上說,把栗子仁研成粉加紅棗做粥,食后可降血壓、血脂,對體弱者能起一種很好的滋補作用,便靈機一動,對坂子說:咱在賣熟栗子的同時,也可賣栗子粥呀!把栗子仁研成粉還不容易?坂子想想也是,就又買了一個專熬栗子粥的鍋和一些小碗、湯匙,在攤子前擺了張桌子和幾個凳子,把熟栗子去殼研碎,在賣炒栗子的同時賣起了栗子粥。未料這粥還挺受老年人的歡迎,他們的攤位前一下子熱鬧起來,每天的利潤翻了一倍還多。伴著每天收入的增多,沫沫給家裡添置的東西也越來越多:一台十八英寸的彩電、一對沙發、一個茶几、一張摺疊式飯桌。也就是一年多過去,沫沫不僅還清了欠債,置買了些傢具,還在銀行里有了存款。
有一天晚上,坂子回家換衣服,換完就又急忙出去和幾個炒股的朋友吃飯,匆忙中把BP機忘到了家裡。坂子走後不久,那BP機響了起來,沫沫這時已經在坂子的指教下懂得了BP機的操作,她拿到手裡一看,傳呼方要求立刻回話,便慌忙向門口不遠處的一個公用電話亭走去,她擔心是股票買賣的事,怕耽誤了生意。她照BP機上對方留下的電話號碼撥通了電話,她還沒有開口,聽筒里就傳來一個女人生氣的聲音:你怎麼到現在還不來?知不知道我在想你?!沫沫心中立時一沉,她啥話也沒說就放下了話筒。
到家之後才撲到床上,把全部的傷心都變成了眼淚。沫沫,這就是你來城裡當市民的結果,你當初為啥一定要來城裡?為啥呀?!……沫沫一遍一遍地捶著枕頭。
口袋裡有了錢,沫沫和坂子的心情自然更加輕鬆。有天晚上,附近有家錄像廳開業,沫沫就說:走,咱們一家也開開眼界去看場錄像!一家人飯後高高興興地買了票進廳坐下,不想錄像片放映不久,屏幕上就出現了一些男女在床上的鏡頭,沫沫臉紅耳熱地一手去捂兒子的眼睛,一手拉了拉坂子的胳膊說:咱走。坂子卻捨不得走,小了聲說:我再少看一會兒。沫沫沒法,只得拉了小桐先走。
那些天沫沫不再出攤,每日待兒子去上學之後,她便去尋找坂子的蹤跡。一旦發現他和那叫景玫的女人在一起,便罵便鬧。有次就在一家商場門口,沫沫當著眾人朝那女人和坂子臉上各吐一口唾沫。坂子當時說:沫沫,你可是一個市民,別把鄉下潑婦的那一套搬到城裡來!沫沫聽了高叫:老娘就是要當一個鄉下潑婦,你能怎麼辦?我噁心你這個市民,噁心!
沫沫這時滿臉恨色地從裡屋出來,上前攙起青荊爺說:咱不打他,打他會髒了咱手腳,讓他狂吧,老天爺在看著他!心上卻在叫:鄒坂子,這次讓你個狗東西逃開了,但老天爺會懲罰你!會的!
一個又一個白天就在沫沫對未來的憧憬中消失了。漸漸地,沫沫注意到坂子回家的時間少了,一開始是不回來吃午飯、晚飯;再後來是整夜不在家住。問起來,坂子總說是因為股票上的事太忙,要掌握各種信息,要和朋友們在一起分析行情,要進行九九藏書必要的交際。沫沫想想也是,就沒有在意。
沫沫那當兒在裡間就先攥起了拳頭,在心裏叫:打!
坂子那天看到很晚才回來,回來時兩眼閃閃發光,神情異常激動,一邊脫衣服上床一邊連聲對沫沫說:他娘的,住城裡真是太好了,可以看這種錄像,要在咱那山窩裡,去哪裡看?!沫沫當時已經睡得迷迷糊糊,只含混地說了句:快睡吧,你。
沫沫拉著小桐回到府城家裡,推開門又大吃一驚:坂子把屬於他的東西都已拿走了。連存摺都拿走了兩張。另在床上留下一個條子,上邊寫著:桐他媽,我先搬出去住,你要想通了,就給我打傳呼,我仍回來住,咱們還照老樣子過日子;你要想不通,咱們就先分居著。沫沫讀完條子胸中的氣憤更增了十倍,臉都變青了。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沫沫拿著條子立馬去了居委會,她想,乾脆把這事公開來,讓公家來管管他。不想居委會主任聽了她的訴說后,只緩了聲說:我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們至多是勸勸他,他要是不聽勸阻我們也沒辦法,因為他找情人還不算違法,司法機關沒法管;他又沒有工作單位,又不是黨員不是幹部,也無從處分他。沫沫聽罷愣了一陣,心想這居委會主任還不如栗子坳的老族長,要是栗子坳的老族長聽了我這訴說,保險不會說我至多是勸勸他。嗨,也罷,這件事就讓我自己來辦吧。
坂子怔了一怔,鬆開了手:那你就再想想吧!說完轉身就走。沫沫只來得及抓了一個白瓷茶壺砸到他的脊樑上,那茶壺從坂子的脊樑上滾下去,砰的一聲碎成了片。
咱現在既然已經是市民了,有些事就要用市民的眼光去看待。這個女人叫景玫,是康安商場的工作人員,她懂不少股票的名堂,是我一個很好的幫手。我和她只是情人關係,一點也不妨礙咱倆的婚姻,我只是隔幾天才在她那裡住一次。如今,這種事在城市裡可是很多,不少女人對丈夫找情人都是睜隻眼閉隻眼,我希望你也有這個度量!
坂子和那個女人租住的地方又換過幾次,但隔不了幾天就又讓沫沫找著了,於是頻繁的吵鬧又重新繼續。這種吵鬧並沒有什麼結果,不僅沒有使坂子回心轉意回到家裡,也沒有消去沫沫心中的氣恨。隨著時日的延長,沫沫自己也感到累了。終於有一天,她在一場吵鬧之後恨極地對坂子說:離婚!有種的你就跟我去離婚!
沫沫的弟弟和另外兩個小伙兒早等著這句話了,聞言呼地一下上前就扭住了坂子,三兩下就把他弄倒在地上。
又過了些日子,沫沫就覺出坂子身上起了些變化。最顯著的變化是講究穿了。過去,都是沫沫買啥他穿啥,如今,他不是嫌這件衣裳式樣太舊,就是嫌那件衣裳料子不好,再不就是說上身、下身衣服的顏色不相配,有時候乾脆自己去商場里買衣裳穿。其次,是很注意修飾自己。一天對著兜里的小圓鏡梳幾次頭,而且在頭髮上抹了油,弄得烏光油亮的,連炒栗子時都怕把頭髮弄亂了;專門買了個電動刮鬍刀刮鬍子,一天能刮兩次,下巴颳得烏青烏青;而且還總朝自己身上灑那種香噴噴的花露了。再就是和沫沫在夜裡做那事時,玩的花樣多了,這姿勢那名堂的,有時弄得沫沫厭煩而又驚奇:你從哪裡學來的這些東西?
沫沫在家住了七天。七天間她不論幹啥,兩眼都留意著村頭的路口,以她的估計,只要她帶著小桐一回栗子坳,坂子準定會發慌,會隨後也回來,到那時再按計劃辦事。沒想到一天一天過去,始終不見坂子的身影。她這才又有些後悔,才意識到自己用這個法子來表示抗議,正好成全了他和那個女人。他們得了這機會,來往不就更密切了?不行,不能總住在這裏死等,他要一直不回來咋辦?再說,小桐還要上學,總住在這兒也耽誤孩子的學業。促使她下決心動身返城的另一條原因,是她覺得自己已有點不太適應這山村老家的生活了,這幾年在城裡過的是那種講究衛生講究體面的生活。現在乍一到家來,看見雞屎滿院,老鼠在屋裡亂跑,床上有跳蚤,燒柴草的廚房裡灰燼亂飛,她已很難習慣這些了。她在內心裡不得不再次承認,住在城市裡當市民比住在這山村好。
沫沫到家時天已黑透,奶奶已做好了飯等她。奶奶問:坂子咋不回來?沫沫把涌到喉嚨口的嗚咽吞下去,只說:他忙。奶奶老眼昏花看不清沫沫的神色,說道:他小子再忙也該回來看看我!接下來三口人坐下吃飯,沫沫努力做出一切正常的樣子,她不想現在就讓奶奶知道坂子另找女人的事,她想待坂子隨後回來再說。她是這樣計劃的:一旦坂子隨後回到家,她就開始向奶奶哭訴,她堅信奶奶會站在她一邊,會一邊罵坂子一邊去找鄒姓的族長青荊爺。青荊爺在村裡輩分最高年齡最大也最見不得這類男女胡來的事。沫沫曾親眼看見他下令把一個招惹別人媳婦的已婚男人綁在樹上打。她相信青荊爺聽了這事會發怒,說不定也會叫人把坂子綁在樹上。沫沫彷彿已經看見青荊爺一手捋著花白的鬍子一手指著坂子叫:把這狗小子給我綁起來!隨之就有幾個漢子朝坂子衝過去,把他五花大綁在村子當中的那棵古槐上,跟著就有人掄起鞋底朝坂子的脊樑上、屁股上、肩膀上、胳膊上打起來,啪啪啪啪直打他個皮開肉綻。青荊爺就在這啪啪聲中威嚴地開口問:還賤不賤了?不賤了。坂子保準會有氣無力地答。還敢不敢了?不敢了。想改不想改?想改。自己這個時候怎麼辦?要不要衝上去趁機打他幾個耳光?九九藏書要!衝上去打他幾個巴掌,也該把心裏的這口氣出出!……沫沫對自己的計劃和想象感到幾分滿意。
坂子進屋叫了一聲:青荊爺,你老來了。青荊爺卻冷了臉沒有應聲,只把煙袋鍋朝地上一磕,低聲喝喊:跪下!
這之後,坂子告訴沫沫,他又賺了一回,但因為要繼續做下去,錢不能拿回來。沫沫說:對,沒有本錢哪行?先不用拿回來。
青荊爺顯然被警察的意外出現嚇住了,口中此刻還在喃喃著:他個狗日的竟敢把警察叫來,敢把警察叫來……
有天晚上,沫沫去小桐的學校里開家長會,回來從一家小酒館門前過時,猛地看見坂子在裡邊和一個男人喝酒,兩人一副割頭換頸的樣子,談得十分投機。沫沫記不起她曾見過這個人,坂子喝罷回來時她就問他:那個人是幹啥的?坂子說:他就是我在錄像廳認識的朋友,人家喊他大東。他也是買戶口進來當市民的,不過人家肚裏有學問,如今在炒股票,賺大錢。我今晚請他喝酒的目的,就是向他求教炒股票的訣竅。炒股票?啥叫股票?沫沫一臉茫然地問。坂子就眉飛色舞地解釋:股票是公家發行的一種東西,人們靠買它賣它賺錢,不用費啥力氣,有時弄好了,一天就能賺幾萬,不像咱們賣熟栗子和栗子粥,要受煙熏火燎,要出力流汗。天下還有這樣的好事?沫沫有些不相信。這就是住在城市當市民的好處了,城市要不是個好賺錢的地方,人們為啥爭著想進來?坂子邊說邊俯身親了一下沫沫的臉蛋,沫沫把他推了一把:去!
坂子把全部傢具和一半的存款包括兒子小桐留給了沫沫,沫沫知道坂子把後來他炒股票賺的錢都另外存了,但她懶得說破。以她當時心裏的那份絕望和苦痛,她是真想死了作罷,只是因為牽挂小桐,她才最後沒走這條絕路。
自此後,只要晚上一有空閑,坂子就要去看錄像。沫沫為此曾勸過坂子,說:我看他們放的那些東西不太正經,你還是少看為好。坂子聽了撇撇嘴說:啥正經不正經的?這是城市,別用咱鄉下的眼光來衡量人家,看這也是開眼界。沫沫知道坂子白天炒栗子、熬粥挺累,想他去看場錄像歇歇也不為過,就也沒有堅決反對。
到村邊時,她怕自己紅腫的雙眼讓鄉親們看出什麼,就讓小桐先進村,自己邁步向那片長著栗子林的責任山走去。在栗子林里,她扶住那些已經不細的樹榦,又盡情哭了一頓。也許,當初不該種這些栗子樹,不種這些栗子樹全家人就不會去賣栗子走進府城,不進府城就不會出後來這些事!情人?什麼狗情人?!在栗子坳你鄒坂子敢去找情人?我當初不該一心要種這些栗子樹,我不該鬼迷心竅啊!她氣恨恨地扯斷了幾根栗子樹枝,又用腳去踹了幾下栗子樹榦。
有一天晚上,坂子回來格外興奮,站在床頭問已經躺下的沫沫:你曉得我今晚上去了啥地方?沫沫見他那樣高興,就反問:啥地方?卡拉OK!坂子雙手比畫著回答。好大好大的一間房子,裡邊有電視機,有不停轉著的燈,有把聲音放大的傢伙,有——多少錢一個票?沫沫截斷他的話問。是在錄像廳認識的一個朋友拉我去的,票是他買的,我沒花一分錢。開眼了,真是太開眼了!一個人拿著聲音放大器唱,電視里就出現些只穿小褲衩和兜奶|子布的女人;而且旁邊還有些男女在那裡跳舞,像在街邊公園裡那種跳法,一男一女成一對兒。我今兒個才算明白,原來舞場上跳舞是男人先請女人,隨便請誰都行,你看著哪個長得入眼,就可以先動手。啥叫先動手?沫沫臉上有了點不高興。噢,不是動手幹啥壞事,而是彎下腰把手一伸,那女人就跟你去跳了……
沫沫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當然,在城市裡過市民日子,一家人也有覺著不適應的時候。頭一條是夜裡睡覺后馬路上的響動太煩人,剛睡著,汽車轟隆隆一過,又弄醒了。不像在栗子坳,夜裡除了聽見一點山風的響動之外,啥也沒有,一覺可以睡到大天亮。第二條是鄰居們聚一起閑聊的機會太少,各家一下班都砰的一下關上了屋門,不像在栗子坳,吃飯時大家還端著碗聚在一起閑扯,三村五庄國外國內的消息都能知道。在這裏要想知道個啥消息,就得看電視看報紙,太費勁。還有一條就是行動不自由。剛搬進所租房屋的第二天早上,坂子因為要炒栗子起床早些,那陣子天還不太亮,坂子憋了一泡尿,可又嫌去公共廁所太遠,就照平日在山裡養成的習慣,掏出傢伙在房屋山牆旁嘩嘩地尿開了。恰好鄰居有個老幹部也起床了,循響聲過來一看,像見鬼一樣大驚失色,口中竟訥訥連叫:你怎能這樣?怎能這樣?似乎坂子做了什麼嚇人的事情。弄得坂子當時大惑不解:在山牆頭撒泡尿還不是常事?更沒料到的是,下午就有一個居委會的老太太來當面警告他:以後不準隨地便溺!這件事弄得坂子很不痛快,加上沫沫堅持要他每天刷牙,不隨地吐痰,而且還特別給他規定,夜裡在她身上做那事時,不準弄出太大的響聲,以防從窗外過的鄰居聽見,這都讓坂子覺得受了束縛。有天坂子說:總起來看,住城裡不如住山裡舒坦。沫沫聽了這話就瞪起眼說:你住到山裡能看見這滿城的好景緻?你們家那麼多輩子住到山裡還沒有住夠?咱既是城裡的市民,就得像個市民的模樣,免得人家小看了咱們!坂子見沫沫發了火,便只好笑著點頭說:好,好,俺就照你說的去做。
可惜這計劃因為一個環節上出了事而沒能實現——坂子根本就沒回來。
https://read.99csw.com一連幾天都在中午收了賣栗子和栗子粥的攤,下午開始對丈夫進行跟蹤。終於在第四天傍晚,跟蹤到了那兩間平房裡。
離婚手續的辦理是在一個陽光耀眼的上午,兩個人走出那間辦理離婚手續的房門時都眯上了眼睛。沫沫沒有再看坂子一眼,目不斜視地走回了家裡。
日子就這樣過下去。沫沫此時在內心裡又更改了對未來的設計:既是坂子能掙大錢,日後最好能買兩間當街的房子,在房子里擺上正規的櫃檯和桌椅,我站在櫃檯后賣熟栗子和栗子粥,店門口掛上紅漆的招牌,招牌上寫著:桐柏栗子店。門口過往的人們看見招牌,都會進來叫一聲:老闆娘,你好!到那時,我可要嘗一嘗當真正的老闆娘的滋味。最好再買一輛鄰居家有的那種三輪摩托車,回桐柏山栗子坳拉栗子時,再不用僱人拉,就自己騎上那種摩托車,嘀嘀嘀地直往村裡開。倘是有一天我真騎了輛摩托車回到栗子坳,肯定會在全村造成轟動,人們保准都會說:看看人家沫沫多有本領,能把一輛摩托車開回來!奶奶一定會笑得合不攏嘴,連光光的牙床都會露出來,說不定她會摸著摩托車問:沫沫,這東西一天要喂幾回草?
拿到戶口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家。搬家之前,沫沫特意到新鄰居家裡看了看,看城裡老住戶們是怎麼擺置東西的。搬進去之後,她學著人家的樣子,也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把原先的尿盆換成了痰盂;把大便之後擦屁股的爛紙換成了粉紅的衛生紙;也在牆上掛了一本掛歷。
真相大白。那是一個比沫沫年輕不少的姑娘,坂子一進去她就撲到了坂子懷裡,接下來兩人都忙著去為對方解開衣服。隔著門縫看著這一切的沫沫渾身冰涼,四肢發抖,上下牙齒磕碰得咯咯直響。好一個鄒坂子,你這個狗東西!你這個喪天良的!你這個雜種!你這個挨刀的!你竟敢做出這事!沫沫這幾天雖然一直在懷疑在跟蹤,但她內心裡總還存在著一絲僥倖:不可能吧?興許是自己多疑了,坂子不可能做出這事,他會忘了我們夫妻間的恩情?現在事實一下子擺在了她的面前,她被驚怔得半晌不能動。直到屋裡傳出了床的有力響動,她方從呆怔中清醒過來,才怒火滿腔地用肩膀去撞門。沫沫從小干體力活,身上的力氣原本就大,加上怒氣的幫助,三兩下子就把那扇木門撞開了。伴隨著木門的轟然倒地,沫沫尖厲地叫了一聲:鄒坂子,你個該殺的東西!她原本是想上前抓一個拖把去打那個女人的,不想當她彎腰的時候,兩眼一黑向地上倒去……
沫沫那晚躺在床上一夜沒睡。知不知道我在想你?這個女人一定和坂子有了那種關係,要不然她不會對坂子說這樣的話,也不會用那種口氣對坂子說話。她感到心在一陣陣揪疼,但她沒有聲張,更沒有在當晚對回家的坂子進行追問。她決定先弄清情況再說。
沫沫在床上躺了四天,四天間她對今後日子的過法想了又想,她曾想過帶上小桐還回到栗子坳去,省得在這城裡再看見鄒坂子和那女人會生氣,但一想到回去的場面她又沒了勇氣。只要我和小桐背著行李一在村口出現,村裡人肯定都會圍上來,肯定要問你們當了市民又為啥要回村?要問坂子為啥不回來?要問你們為啥要離婚?他們在得知了真相之後肯定要議論:當市民原來還有這樣一個好結果,可以把男人丟了!……不,不能回去,決不回去!我還要和小桐在這府城裡住,沒有了鄒坂子我就不能活了?我偏要活出個樣讓別人看看,也讓鄒坂子看看。鄒坂子,老娘離了你完全可以把日子過得很好!
沫沫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自家屋裡,坂子默默地坐在床頭。
栗子坳的鄉親們聽說沫沫和坂子一家成了府城的正式市民,吃驚之後便是羡慕。坂子有時回村裡運栗子,就有年輕人死乞白賴要無償幫他,順便到城裡看看,坂子推辭不掉,只好應允。那些人進了沫沫和坂子的住屋,一看見屋裡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樣子,看見他們用的粉紅衛生紙和痰盂,再瞧瞧他們的漂亮穿著,就忍不住叫道:老天爺,你們過的這可是上等日子!沫沫每每聽到這誇讚,就高興得滿臉放光,就急忙炒一盤西紅柿雞蛋來招待他們。
全家還有一個共同的感覺是:看病不麻煩。三口人不論誰有了頭疼腦熱,幾十步外就是一個診所,立馬可以打針吃藥。診所看不了的病,坐公共汽車走三站就到了市立醫院。要在栗子坳得個病,就得興師動眾,要把病人放到一個小竹床上,叫來四個小夥子往幾十裡外的鄉醫院抬。抬的人滿頭大汗,病人也顛得痛苦不堪。
買戶口的前兩天,沫沫先思謀起住的事了。早先,他們一家三口是住在農貿市場的——在自家租用的攤位後邊,用雨布隨便地圍成一個小棚子。如今這地方顯然不能再住了,堂堂的府城市民,再住這樣的地方,萬一老家有人來看,那可太丟臉了。再說買戶口也得有個地址才行。眼下還沒有力量買房子,那就只有租了。沫沫白天照樣炒栗子賣栗子,晚飯後就拉了坂子一起去四處看那些貼在街邊的租房告示。最後總算在文津街找到了一大一小兩間房子,租金二百八十塊。這份租金不是個小數,但沫沫最後咬咬牙說:住!
當然,你要鬧也可以,我也不怕,反正最後丟人的是你自己。現在在城市裡,男人有情人也不是啥不得了的事,讓外人知道了,他還會得到別人的高看。我的意思是,你最好心平氣和一些,咱既是做了城市人,就要接受新東西,咱不能當了市民還用山裡人的腦https://read.99csw.com子看事情。不知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剛買了戶口那陣,有天晚上在露天舞場,一個男人邀你跳舞時把你嚇得跑出去十幾步遠,那舉動今天看起來多可笑!咱如今就是要把那些山裡人才有的東西丟掉——
你——沫沫剛一欠身,坂子便緊緊抓住了她的雙手。
打!給我打這個狗日的!誰來了也要打!你還敢嚇唬我?!青荊爺威嚴地摔了一下旱煙袋。那幾個小伙兒聞言剛揚拳打了一下,門外已有警車的叫聲和剎車聲響起,跟著門被撞開,幾個警察出現在了門口。沫沫的弟弟和那兩個小伙兒被這情景嚇得急忙閃開,坂子趁這機會站了起來。青荊爺雖仍蹲在原地,也被驚得目瞪口呆。
坂子聞言沒有吃驚,只笑笑說:青荊爺,城市裡不興這一套,我現在是市民,得照城市的規矩辦事!
第二天是個星期日,早晨起床后,她怒氣未消地對兒子說:咱們回老家!小桐有些意外,問:我不上學了?不上了!沫沫氣沖沖地截斷了兒子的問詢。鄒坂子,你狗東西一個人在這城裡快活吧!俺們娘倆不陪了!她想用這個辦法對坂子表示自己的憤怒和抗議。娘兒倆吃了幾口早飯匆匆去趕汽車,于天黑之前回到了栗子坳。
這話可是你說的!坂子聽了十分平靜,臉上沒有半點的吃驚和意外。我一直想讓你適應城市的生活,按市民的生活方式過日子,使咱們的婚姻維持下去,可你——
沫沫覺得當了市民最大的好處是買各樣過日子的用物方便。從針頭線腦、油鹽醬醋到衣帽鞋襪,啥時候需要,到幾步外的商店裡都能買到。有一天她炒菜時發現沒了鹽,菜在鍋里煮著她出去買鹽,幾分鐘后就回來了,一點也沒誤全家吃飯。這要在栗子坳能行?去鎮里稱鹽,來回得走幾十里地。還有天晚上,坂子把她拉到懷裡想做那事時,發現套沒有了。坂子心急,就說不戴套算了,可沫沫擔心懷孕流產,不敢大意,起了身說:我去買。也就兩袋煙工夫吧,沫沫就從一家夜間開門的商店裡買來了一盒套。她回來時,坂子的興奮勁兒還在呢!沫沫那晚對著努力起伏著的坂子的耳朵感嘆:還是當個市民生活在城市裡方便呀……
是這樣,這是我們村的幾個鄉親,跟我為一點事發生了口角,我怕他們動手打我,就報了警,好在他們沒有動手。坂子帶了笑上前解釋。沒有事了,謝謝你們!他邊說邊向門外走。警察們這才鬆一口氣,其中一個看定青荊爺警告說:鄉親之間也不能動手打人,打人可是犯法的!說完,也轉身走了。
呸!沫沫一口唾沫吐到了坂子的臉上。你給我滾!我不想看見你!
坂子覺得最大的方便是看戲和剃頭。坂子愛看豫劇,在山裡時,有時聽說幾十裡外的鎮上來了豫劇團演出,坂子就捏上幾個涼饃,一邊啃著一邊走,硬是跑上幾十里去看場戲。如今方便了,附近的一個小公園裡有個露天劇場,隔三岔五總有些外地的小劇團來演出,門票很便宜,有時不買票也能蹭進去。常常一到晚飯後沒了事,坂子就鑽到那個劇場里看個痛快。再就是剃頭方便,房子旁邊就有個小理髮店,啥時候進去坐下就理,而且能理各種花樣。要在山裡住,那就麻煩了,剃頭匠不僅只會剃光頭和理寸頭,而且二十天來一回,碰到他生病或是有事,一個月不來,你的頭髮、鬍子就一個月不能剃不能刮。頭髮一個月不剃不要緊,坂子的鬍子要一個月不刮,夜裡沫沫就不讓他親,說是鬍子扎人。有時候他求得沫沫心軟了,也至多讓他親親她的嘴,但決不讓他親她的胸口,說扎癢得難受。如今這些煩惱是一點也沒有了。
一家人都立刻感受到了市民生活的方便和美好。兒子小桐憑戶口本在附近的小學里入了學,從學校到家門口只有三百來步,走一趟用坂子的話說:也就是撒泡尿的工夫。這處方便要在桐柏山裡,去哪裡找?由他們的村子栗子坳去最近的學校,也要走八里山路。你算掉到福窩子里了!沫沫用手指頭點著兒子的腦門說:我當初上小學時,一天要走四個八里!這裏除了上學方便之外,學校的教學質量也遠比山裡的小學高。沫沫記得她當初上小學時,是一個高小畢業的民辦老師教他們算術,在課堂上舉例講4÷4=0,老師手上拿了四個栗子,讓四個學生上講台來分,每人分一個,四個學生下了講台之後,老師揚揚手說:看明白了吧,我手上現在一個栗子也沒有了,所以4÷4應該等於0。這個錯誤是一個月之後方被另外的老師糾正的。小桐今天上的學校,教師都是從正規的師範學校畢業的,這樣的錯誤再也不會發生。眼見得小桐肚裏裝的知識一天比一天多,沫沫別提有多高興了。
這之後不久,坂子就向沫沫要家裡的存錢,說要去炒股票。沫沫很猶豫,總擔心這事把握不大,不牢靠,反覆問坂子:這事會不會出岔子,萬一賠了咋辦?坂子拍著胸脯叫:賠不了,我已經從大東身上把炒股票的本領學來了!你知道大東是咋告訴我的?他說,這府城歷史上曾有過三次居民擴充,頭一回是東漢時代,二一回是明代洪武年間,三一回是大清朝的嘉慶年裡。他說他查了史書,這三次市民擴充時,都是後來的人比原來就住在城裡的人富得快,緣由就是後來的人敢幹,敢想法子掙錢。沫沫經不住坂子的反覆攛掇,最後也動了心,把家裡的存摺交給了坂子。
沫沫哭了一夜,哭時怕影響兒子睡覺,把被子角塞到嘴裏,發出的聲音又低又悶。
你不要激動!坂子慢騰騰地開口,事情既然已經這樣了,你就聽我說說來龍去脈。滾你娘read.99csw.com的脈!
俺們還只是初來,再過段時間,俺們的日子會過得更好!待俺們買了自己的房子,置全了傢具和全套電器,你們再來看看!
沫沫決定鬧他個天翻地覆,自己給自己出口氣。
沫沫常常會被自己的想象逗得發笑。
坂子有了錢,把自己的服裝又徹底換了一遍,早先沫沫用八十塊錢給他買的那身西裝換成了七百多塊錢一套的;新買了一雙皮鞋;頭髮也到美髮店裡做了一回;腰裡掛了個BP機,看上去顯出了幾分英俊之氣,整個人變了樣子。原先身上的那股土氣,不注意看幾乎都看不出來。沫沫看見坂子這樣,心裏也十分歡喜,哪個女人不喜歡自己的男人變得有模有樣?!
其實沫沫自己有時也有一種受限制的感覺。剛搬來那陣,每逢她做好了晚飯,坂子和小桐不在家時,她就照山裡主婦們的規矩站在門前手叉了腰敞開嗓門高喊:他爹——小桐——回來吃飯了——沒想到她一喊,鄰近的人家裡大人小孩都驚訝地跑出來看,幾次下來,弄得沫沫很不好意思。她後來才知道,城裡人說話一般不高腔大嗓,家人沒回來也不作興大呼高叫,只坐在屋裡等就行。這讓沫沫覺得很彆扭。讓沫沫感到更彆扭的一條是:城裡人用水得交錢。收水費的老漢頭一次上門查水表要錢時,沫沫很吃了一驚:嗬,用點水還要交錢?俺山裡到處是溪水是泉水,人咋樣用都行,啥時候也沒人來收過錢。也是從此以後,沫沫不敢放手用水了。
從這晚上開始,坂子出去得越發勤了。沫沫想,全家剛進城當市民,是得讓坂子結交一些朋友、熟人,要不日後辦啥事都會困難,所以也就沒有攔他。
第五天早上,沫沫早早起了床,做飯,吃飯,兒子上學走了之後,自己又推出了當初賣栗子和栗子粥的三輪車,擦去了上邊的灰塵,熟練地向市場街騎去。
沫沫和坂子白天忙著炒栗子、賣栗子,到了晚上就沒事了。沒事的時候,兩口子就拉上兒子小桐,學著城裡人的模樣,到街邊去散步。有天晚上,一家三口散步來到街心花園,見好多男女在露天舞場里跳舞,便新奇地停下來看,旁邊有個男人這時走過來朝沫沫伸出手說:請你跳一曲。沫沫嚇得跑出去十幾步遠,坂子也很惱火,大聲地對那男人說:她是我的老婆!那男人被弄得莫名其妙。當晚回家睡覺的時候,坂子的火氣還沒有退,一邊往被窩裡鑽一邊罵道:娘的,城裡這些狗男人可真膽大,當著男人面敢向人家的女人伸手,要在栗子坳,看我不一腳把他的蛋子兒踢飛!沫沫當時紅著臉安慰坂子:他伸也是白伸,他伸我就能去他的懷裡了?!
坂子一倒地就叫:青荊爺,我來時怕出事已經打了110,警察一會兒就到,你這樣胡來可是犯法的!
由於買戶口和租房子,沫沫不僅花完了原來賺的錢,還借了債。為了扭轉這個局面,沫沫想了兩個法子:一個是把賣栗子的生意做大,除了普通的炒栗子之外,再加賣一種糖炒栗子仁;另一個是儉省,緊縮家庭開支,全家人盡量少吃肉,多吃饅頭和稀飯。沫沫的儉省主要在吃上,在穿上仍堅持向城裡人學習,她給坂子買了一套八十塊錢的西服,給兒子小桐買了一套小牛仔服,給自己買了一件花襯衣和一條藍筒褲。坂子對這種節省法很是不滿,說:寧可穿不好也要吃好。沫沫立刻反駁:吃好在自己肚裏,誰看得見?你只有穿好,別人才看得起你。
嶄新的市民生活開始了。
放你娘的狗屁!沫沫還想欠身起來,無奈雙手被坂子狠勁攥住。
滾你娘的維持,離婚!立馬離婚!沫沫聲嘶力竭地吼。坂子的這種平靜讓她的心碎成了八瓣,她原以為他聽了離婚的話會著急的,沒想到他是這副神態。噢,鄒坂子,當年你是咋說的?我倆訂婚的那一天你是咋對我說的?——沫沫,你能看得起我,不嫌俺家窮,不嫌我只有一個不能幹活的奶奶,答應做我的老婆,這份情意我會記一輩子,我就是當牛做馬也要報答你!……在入洞房的那天夜裡,你把我弄得兩腿是血,疼得我直吸冷氣,你那會兒是咋說的?——沫沫,我的心尖尖,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寶貝疙瘩,我這輩子只要還有一點力氣,也不會讓你去吃苦受累流眼淚……在我生下小桐的那天,你看見我把嘴唇都咬破了,頭髮全被汗水浸透,下身出的血把兩條床單都染紅了,你當時是咋說的?——沫沫,你立了大功了,你為俺鄒家生下了傳香火的苗苗,俺鄒家會記住你這份功勞,會記住你吃的這份苦,今後我要想盡辦法讓你享福,我要是不真心真意地讓你享福,就天打五雷轟!……好坂子,鄒坂子,這些話你都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吧?你個喪天良的,我當初是多麼相信你這些話呀,原來這都是迷魂湯,是你在高興快活時隨手給我灌下的迷魂湯……
沫沫寫信讓弟弟從山裡給她送栗子,弟弟來了之後,才知道姐夫已和姐姐離了婚。弟弟問了大致情況后,沉著臉回去了。沒想到第三天傍晚,他又領著村裡的老族長青荊爺和另外兩個小夥子來了,進屋就說:姐,我把青荊爺叫了來,讓他給你出氣!沫沫一愣之後明白了弟弟的用心,嘴上說:不許胡來,心裏卻巴望他們真能做出點什麼來。那青荊爺不坐沫沫屋裡的沙發,照老習慣在當間的地上蹲下,一邊去摸旱煙袋一邊沉了聲對沫沫的弟弟說:你去把坂子叫來,就說我有點事要見他!
沫沫那晚給坂子做了一桌子菜犒勞他,飯後上了床,又百依百順地讓坂子高興了一回。沫沫在全身酥軟的那一刻又一次在心裏感嘆道:當市民住在城裡可是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