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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眉抄 有關繪畫

青眉抄

有關繪畫

渡海而來美利堅,烏雲掩日暗無光。
《焰》作于大正七年,是參加文展的作品。
即使是一個藝伎,我也不會把她畫得妖冶嬌媚,而會畫出志氣和活力,所以大家都說我筆下的人物多少有些不通人情。
起初設計人物時,我想把扎著文雅丸髻的少婦畫成質樸節儉之人。確定好髮型后,我就開始寫生了。如果模特兒身著短袖和服,在跳起二段舞時,伸直手臂,袖子根本挽不起來。
看他這種態度,我很是不滿意。畫游女的時候,我從心底吶喊著:「女人當自強!」所以心生憤怒,回答道:「是誰乾的?能幹出這麼卑怯行徑的人,恐怕對我抱有很大的成見吧。既然這樣,就別玷污我的畫,他想塗墨,就直接往我臉上塗好了。沒關係,那幅畫就請這麼繼續展覽下去。偷偷摸摸地修補之類,我可干不出那麼自以為是的事來。」
此外,寺町的本能寺也成立了漢學研究會,我還去那兒聽了一陣子講義。
每個階段所學的知識對我的畫風產生了各種各樣的影響,也可以說,我畫的那些畫既是嘗試之作也是練習之作。從兒時起,我學習漢學和歷史,都把它們看作修身養性的世界。特別是學到與繪畫有關的知識點,我的學習熱情會比平日多出一倍,津津有味地記下來了。

天日之邦本燦爛,振臂一揮顯神通。
回顧自己繪畫的歷程,有的時期喜歡德川年間的錦繪類題材,並以此為主題作畫,有的時期又受中國畫的強烈影響。所以繪畫風格發生了多樣化的變更。
於是我將眼前的光景摹寫到絹布上:新娘羞答答的,帶著一絲不安偷偷看著華麗的婚禮現場,一旁的母親身兼重任,面露緊張的神色。這幅畫就是抓住了這樣一個瞬間。在明治三十三年舉辦的日本美術院展覽會上,《花樣女子》大受好評,還與當時大家的作品一同位列榜單,獲得了銀獎第三位的殊榮。
露沾大和女郎花
《花樣女子》寄託著我青春的夢想,是我終生都不能忘記的作品。
所以,我的同學都到各自報名的漢學私塾進修。我經常去聽長尾雨山先生講授的read.99csw.com《長恨歌》等。

恩師鈴木松年先生,為比自己名次還靠前的我送來了最衷心的祝詞,我高興得心潮澎湃。
這些都是母親遺留給我的最寶貴的紀念。
所以,選取的題材也不盡相同,比如明治二十八年第四屆內國博覽會的展品《清少納言》,之後的《義貞見勾當內侍》《賴政賜菖蒲前》《輕女悲惜別》《重衡朗詠》,另外,小野小町、紫式部、和泉式部、衣通姬等宮中人物、上臈或女房也是我繪畫的對象。另外,我還參考中國的歷史故事,畫過《唐美人》等。
「快好了,縫完這點就可以收工……光線都暗下來了啊……」

第四屆文展的參展作品是這幅《夕暮》,我通過德川時代的美人表達對母親的追思,以及我對兒時情懷的緬想。
承蒙老師賜教,這個焰字與圖樣完全相符,所以我決定把這幅畫叫《焰》。
那個時代,連幕府官員見到美國人或英國人時都要誠惶誠恐地點頭哈腰。實施某項政策后,龜游就被迫向那個美國人出賣肉體。
母親半是自言自語,半是對著身後的我說道。之後,她又立即坐著挪到拉門旁邊,把針舉到與眼睛持平的高度,右手捏著線頭,一隻眼睛微微閉合,另一隻眼睛靜靜地瞄準針眼,把線穿到針上……在我年幼的心裏,母親的身影是最專心最神聖的。
天之女與焰之女恰恰相反,她溫婉可人,向著天上飛舞而去——在停滯不前的時候、工作毫無成果的時候,我斷然創造出如此凄艷風格,或許這也是打開局面的方法之一。現在回想起來,《焰》中的人物依然散發出駭人的氣息。
那時京都還保留著為新娘畫風俗畫的傳統。我祖父曾在綢緞店「千切屋」當過掌柜,因著這層關係,那家店的店主人拜託我為即將出家的女兒幫忙:「小津你既會畫畫又心靈手巧,能不能幫小女穿穿新娘服,幫忙籌備一下婚禮啊?」我答應了他的請求,過去為他女兒的出閣做準備。在準備的過程中,我畫下了花笄、發梳、簪子、揚帽子等頭飾用品和新娘的形象,甚至還畫下了在一旁照料新娘的母親那系在前腰的和服帶,這些素https://read•99csw.com材都為後期的創作起了很大作用。

序之舞

《花樣女子》是我二十六歲的作品,算是繪畫生涯中一個劃時代的轉折點。
除了聽課,我還去博物館。那裡的藏品有中國的古畫、繪卷物或佛教畫,這些都有值得借鑒之處,我還特地帶著便當去過奈良的博物館。
在我眾多作品中,《焰》是唯一一幅凄婉動人的畫。
我所畫的中年女子的嫉妒之火——一念湧起,便像烈焰般熊熊燃燒起來。
這幅畫描繪的是現代上流家庭中的閨秀風俗。即使在仕舞里,序之舞也讓人感到寧靜高雅,因此,我打算以此表現出女性那優美剛毅、不可侵犯的氣質。
我擔心晚飯沒得吃,餓著肚子坐在母親身後,凝視著她的背影。

向美國人……!她顯示了滿腔的大和女子的氣概。龜游將日本女子的意氣寄托在一首詩歌后,視死如歸。她這種寧死不屈的堅強精神,正是當代女人應該學習的。
看我是一介女人就小瞧我的事務所工作人員,也被這強硬的態度震懾住了,慌忙就看管不善向我正式道歉。所以,我沒有繼續追究下去。
《序之舞》參加過昭和十一年度文部省美術展覽會,在我作品里也是一幅力作。
母親坐在裡屋的客廳,孜孜不倦、爭分奪秒地飛針走線,這一縫就縫到日落黃昏。夕陽西斜暮色漸起,母親好像沒有察覺到時間的流逝,依舊一針一針地繼續縫衣服。
她是一位十分有骨氣的女子,最後自盡以示日本女性的大和魂。

執著這種事,如果放在好的方面會催生出熾熱的情感,助人順利完成任務;不過稍有閃失,女人的一念——化身成詛咒人類的生靈,便會順勢產生非常好的結果,或招致完全相反的壞結果。
關於這幅畫,我想起了那起展覽會惡作劇事件。
因為罕見的題材,這幅畫引起了會場的熱議,前來觀看的人絡繹不絕。
母親忽然放下手裡的針。
如前文所述,母親經營的茶鋪叫「千切屋」,她常給那家同名的綢緞店老闆的女兒做和服。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便是五十年。現在我閉上雙眼,母親穿針引線的身影還明晰地映在眼底,久久不能消散。

花樣女子

為什麼會畫如此凄艷的畫?連我自己也百思九_九_藏_書不得其解。那時我在藝術的道路上陷入委頓,苦苦掙扎、想努力尋求擺脫困境的方法,便將這種執著的心情投入到這幅畫中了。
我作為閨秀畫家的地位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穩固下來。
現在,美容院就能給新娘穿禮服、化妝,打理好出嫁的一切事宜。不過,以前都是靠親戚們來家裡幫忙。
讓我幫忙穿衣的新娘,羞澀中含著喜悅之情,望著她將自己全權託付給女性親人的身影,那實在是人生的花樣年華。
在謠曲《葵上》中,有一個角色是六條御息所的生靈,我由此獲得靈感創作了這幅畫。原本它叫《生靈》,我後來覺得這個題目太過直白,左思右想也沒想出好題目,就找謠曲老師金剛岩先生請教,老師說:「『生靈』也叫『惡靈』,這幅畫如果叫『惡靈』,聽上去和生靈大同小異——乾脆叫『焰』呢?」
怎堪雨落濕衣袖
即是說,《游女龜游》這幅作品也是我發出的一聲聲吶喊。
游女龜游是橫濱岩龜樓里一個粗俗的游女,當她淪落到必須接待外國客人的時候,卻展現出了大和撫子的氣概,留下了這樣一首辭世詩:

夕暮

我的母親心靈手巧,幾乎沒有她做不來的。精通書畫,擅長裁縫……時至今日,我還珍藏著母親親手縫製的和服和外褂之類。
序之舞是站在固定位置上表演的舞蹈,我選擇畫二段下的舞姿。
髮髻的隆起、鬢角的形狀、發包的梳理方法,這些稍有筆誤,就讓文雅端麗之感蕩然無存。如此細節只有女人才能懂得,男人是難以https://read.99csw.com理解的。我在畫髮髻上費了很多心血。
根據學習階段而轉變愛好,從各個角度捕捉形形色|色的繪畫題材,最後對我個人而言都是絕無僅有的美妙體驗。
這幅畫就恰似是我的花樣,結出了無比華美的果實。(以下按授獎順序排列)
每次讀到龜游這首詩,我便想起那位高喊「打倒英美」的水戶的先覺者——藤田東湖的和歌:

我有時候會跟老師請假,有時候也會因為製作或其他原因分身乏術而曠課,但大體上是學了很長時間的。
我最初師從市村水香先生學習儒學,他開辦了私塾,我晚上去那兒朗讀漢學經典或聽講義。
在接下來的展覽期間,這幅畫被一個奇怪的人看中了,沒過多久展期要結束的時候,他找到我說想要這幅畫。我慎重起見,用黃鶯糞便去除了龜游臉上的污跡,就把畫給他了。從那以後就無法判明犯人是何人了。
創作這幅畫的時候,我居然不可思議地走出了之前的困境,又接著畫了《天女》。
我兒子松篁的妻子種子、謠曲老師的女兒以及我的女學生們都是這幅畫的模特兒。為了構圖,我還讓種子去找京都最好的盤發師傅,給她盤最高貴的金高島田,並讓她穿上華美的出嫁禮服長袖和服,幫她系好圓帶
事務所的人發現后,來到我家,只跟我打了聲招呼:「大事不好了。不知誰在你的畫上亂塗亂畫。要是這麼展覽下去也太難看了,就請你趁這早晨來修補一下吧。」他說完,連一點歉意都沒有,還擺出事不關己的模樣。
從年少開始,我就在不斷轉變研究的內容。回想起來,我研究的軌跡大概是從南宗、北宗到圓山四條派,其間學習過土佐派和浮世繪等,另外又涉獵博物館或神社佛堂中的寶物什器、市井民家的古畫屏風。我從方方面面攝取長處,最終形成了今日獨具風格的畫風。
因為挽起的袖口會劃出美麗的弧線,令整幅畫充滿生機,所以我急忙給模特兒換上振袖,把她打扮成大家閨秀的風格。
《序之九-九-藏-書舞》最終由政府購得。此後我便進入繪畫老境,創作出《草紙洗小町》《砧》《夕暮》等純熟的作品。應該說,《序之舞》是我繪畫生涯中又一個劃時代的代表作。

濤濤海水洪波起,打倒黑船沉海底。
金獎《大原之露》下村觀山
銀獎《雪中放鶴》菱田春草
《木蘭》橫山大觀
《花樣女子》上村松園
《秋風》水野年方
《秋山喚猿》鈴木松年
《秋草》寺崎廣業
《水禽》川合玉堂
我想在這幅畫中表現出深藏在女性心中、不為任何人冒犯的堅強意志。
當時漢學是繪畫的素養和基礎,立志從事繪畫的人都需要學習。
《天保歌伎》(作于昭和十年)就充分體現了這一點——然而也沒辦法,這就是我的愛好所在。
最終,人物那略帶幾分古典的、優美端然的情愫便躍然紙上了。
畫中的女子葵上生活在光源氏時期,但在人物裝扮上,我卻採用了桃山風格。
畫中的人物是我認為最理想的女性形象,同時也是最欣賞的「女性之姿」。
然而,有人卻對我這個女畫家的名聲眼紅。展覽期間,某個品行不端的人竟然瞄準看守的間隙,用鉛筆塗花了龜游的臉。

游女龜游

伊勢海濱蠻夷近,神風乍起發神力。
女子當自強不息——那時的我想通過這幅畫,把這番道理告訴世間的女子。
《游女龜游》是明治三十七年京都新古美術展覽會的展品,作於二十九歲。
游女龜游在辭世之詩中展現的氣概,完全不亞於東湖攘夷的強烈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