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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九章 末日

第二部

第九章 末日

他在那兒。
佩妮羅抓住凱文的胳膊,拉著他向外走,「別管她。」
她用力掙脫了他的臂膀。
他愛憐地吻著她的額頭,「我愛你。」他說。
她明白了,狄俄尼索斯就像個孩子,一個被寵壞的、脾氣暴躁的孩子。他的需求簡單明了,他的行為直來直去,很容易就能猜到他的思想。
為了自己的母親她才這樣做。
「我本來應該有一年的時間。」
空無一人。
「這沒用。」
母親又笑了,放肆地大笑,她從身後取出一個酒囊,把酒灌進嘴裏。
「我能生出其餘的神,生出宙斯、赫耳默斯,還有其他神,可我不能替你生孩子。」
佩妮羅頭部的血管咯咯直跳,她聞到了血的氣味,飲過了酒的芬芳,她想殺人,她想象著自己跳到母親身上,把指甲摳進她的皮膚里,咬她的肉,挖她的心。
「我們肯定走對了路。」凱文說。
不,這不是狄俄尼索斯,而是狄恩。如果是別人,她就不會這麼困惑,不會感到如此……難以取捨。
他們的計劃落空了。
「可她是——」
他好像醒了。
凱文推開佩妮羅,手裡舉著扳手,但是佩妮羅抓住了他,「不要。」她說。
他走過來,抱起她,她沒有反抗。他抱著她,用巨大的舌頭舔著她的乳|房。這種感覺不像她期望的那麼好,又糙有刺,還很粘滑。
他很驚訝,她的力氣讓他感到詫異。她跌倒在他面前的泥里,然後迅速地爬開。
佩妮羅擦著臉上的汗珠,慢慢地向前走。這就是奧林匹斯山嗎?她原以為會看到希臘式的建築,茂密的樹木和盛開的鮮花,可是,映入眼帘的卻是漂浮在湖面的死屍,幾座用膠合板和桔樹枝搭成的破舊小屋。
神的臉上掠過一絲難過,那是人類的表情,與他巨大的軀體毫不相稱,他的嘴唇翕動,好像要反駁,可這種衝動立刻消失,他的臉又舒展開來。
她聽見了母親的尖叫,沒有狂笑,只有痛苦的哀號,伴隨著另一種低沉的、濕漉漉的汩汩聲。
她睜開眼睛,四處環顧。狄俄尼索斯在哪兒?難道他回峽谷去了?她搜尋著湖面。
佩妮羅搖頭說:「我們幫不了忙,這是神的懲罰,我們沒有辦法。」
沒有看見狄俄厄索斯。
她清了清嗓子說:「我知道。」
上帝,她太累了。她仰卧在地,頭枕著柔軟、冰冷的肉。
一束陽光從門框射進來九-九-藏-書,她這才看清母親的雙腿間為什麼會血淋淋。
她望著凱文,這是不是太容易了?他們真的很幸運嗎?歷經了無數磨難后的結局難道就這麼簡單?狄俄尼索斯就這麼把自己送上門來?
「可能死不了。」
不,不會的。她慢慢朝前走,小屋最多有六英尺高,像儲物的草房,其中一座有點像巴台農神廟,用膠合板和三根樹枝模仿白色的大理石,可技藝卻非常拙劣,另外幾個小屋則根本不具古希臘的風格。
這兒的植被不像沿途所見的那樣顏色鮮艷怪異,儘管形狀依然奇特,可顏色褪掉了許多,好像遭到了魯莽的蹂躪,毫無神造的奇迹的景象。他們越接近神的所在,越發感到周圍的景物原始而缺乏生氣。
是否事實就是如此呢?所謂的專家們預料到緊急情況即將發生,告訴大家他們已做好了準備,可當事情發生時,他們全都畏縮不前,全靠一個一名不文的人出來解決危機。
佩妮羅跨過從泥漿里伸出來的腿,朝第一座小屋裡望去。
像她一樣。
狄俄尼索斯朝她奔過來,眼裡充滿了慾望和難以名狀的憤怒。然後……這種表情消失了。
可他蘊藏的力量是不是小到足以被她抗衡?她不這樣認為。
她虛弱地搖著頭回答:「不。」
他將她抱起來,動作異常地溫柔,「你沒事吧?」他問,「我不想傷害你。」
「母親。」佩妮羅輕聲地喊道。
佩妮羅感到一陣寒意,立刻明白了發生的一切。她不願意和狄俄尼索斯交媾生出其他的神。她的母親卻自告奮勇了。
那些森林之神、半人半馬的怪物和林中妖女們此刻還在嗎?
儘管她被捲入其中,現在只有靠她才能結束這一切。
或者他想讓他的新奧林匹斯山變成這個模樣?
洞里一個白白的小東西在蠕動。
她閉上眼睛。不,她不能屈服,她得等到狄俄尼索斯。
他們停下腳步,站著不動。這時傳來一聲咆哮,一聲哈欠,巨大的腳動了動。
看到他,佩妮羅的心無比痛苦,他巨大的身軀上的肌肉開始起皺,往下耷拉,皮膚上的毛細血管已經炸裂,他的臉既不像狄俄尼索斯,也不像狄恩,像是兩者扭曲和拙劣的混合。
她疲倦地點點頭,「是的,」她說,「我想是的。」
她希望自己喝下的是一整瓶酒,女祭司應該把狄俄尼索斯撕碎。九-九-藏-書一個身強力壯的女祭司對抗體力衰弱的神,她應該有機她閉上雙眼,放鬆自己,讓心中充滿怒火。她不再有所保留,曾經小心維護的壓抑的情感突然爆發,她是個女祭司,現在是證明自己的時刻了。
她的表情肯定刺痛了他,他向後退,想躲進樹蔭里,「時間到了,」他說,儘管聲音依然洪亮,但已不再威嚴,「一切發生得太快。」
佩妮羅點點頭,她不想說話,幽默感已不復存在,心裏只裝著沉重的任務。
他望著佩妮羅,她也望著他。
瑪吉絲母親蜷著身子像胎兒似地躺著,臉因痛苦而扭曲,腫脹的身體好像要爆炸,臉、胳膊、腿和肚皮上的皮膚綳得緊緊的,她在叫喊,扭動著血淋淋的身軀,然後癱軟下來,叫聲變成了瘋狂的大笑。
「她快死了。」
他也快死了,他們是對的,他的到來打亂而且加快了季節的更迭,儘管他是造成這一切後果的原因,可自己卻無力控制,他只是個犧牲品。
她的淚水奪眶而出,「我也愛你。」她承認說。
「那麼,全都結束了,是嗎?」
沒有用了,這使她最為寒心。狄俄尼索斯復活了,可他不再是狄俄尼索斯,他是半個神。他在那個軀殼裡,狄恩也是。以前的那些神們想要復活,可是他們無法預測未來,無法預知這個世界會是什麼樣。
「你必須做。」他的臉上充滿了令人恐懼的憤怒、決心和慾望,「我會讓你做的。」
瑪吉絲母親抬起頭,止住了狂笑,陰陰地說:「是宙斯,他在我的身體里。」
走了一個小時,彎曲的小徑引著他們爬向陡峭的斜坡,周圍的植被開始發生變化。樹木逐漸稀少,灌木也不大常見,普通的植物被顏色和形狀怪異的植物替代,眼前是長著圓圓的傘狀葉子的紅色仙人球,還有葉子像箭尖的亮黃色的灌木。
走到半路,他們聽見了叫聲,短促、無法忍受的痛苦的喊叫,幾分鐘后,他們找到了聲音的源頭,原來是天主教的文博拉神父被鐵鏈鎖在一塊岩石上,有隻巨大的鷹在旁邊的礫石上棲息,不時地啄著他裸|露的腹部。
羊水早已破了。
她一句話沒說,他也沉默著。兩人開始檢查另外幾座小屋,裏面只有泥漿、血和骨頭。
「你的母親也愛你。」她說。
她殺死了狄恩。
「我們去找他。」佩妮羅回答。
他們沒有理會神父的喊叫,繼續向前行。
「我知道。」他凝視著她的眼睛說。她看見了舊時的他的影子,他眨眼的模樣,他揚起https://read.99csw.com的眉毛。她又哭了,他用一根指頭替她拭去淚水,「我想請你把我殺死,我不會反抗。」
登山的路比想象中的艱難,距離是那麼遙遠,正午的太陽曬得佩妮羅頭疼,真該把酒留到到達目的地后再喝。
凱文試探著小聲地問:「是狄恩嗎?」
瑪吉絲母親全身赤|裸地躺在滿是泥漿的地上。
她閉上雙眼,深深地呼吸,想緩解頭部的疼痛。
「除了我,沒有別的女祭司了。」
她的腿之間撕裂了一個洞。
默默地,她放開了凱文的胳膊。
她疲憊不堪,不知道峽谷里在發生什麼事情,那裡的人們是否還在狂歡、慶祝?
神站了起來,看見了他們。
凱文捂住鼻孔,感到一陣噁心。
她曾經愛過他。
滴灌進了他的嘴裏,順著下巴和胸部往下淌。他滿意地嘆了一聲,幾步跨到岸邊。
佩妮羅又向前走了一步,覺得頭在嗡嗡地響,她搞不清是酒精還是壓力的緣故。
霍布魯克說得對,他們不是神,也許可以稱為怪物,但不是神。
沒有用了。
他恪守了諾言,沒有反抗。她鬆開手,驚訝于自己體內蘊藏的力量和親手所為的瘋狂暴力。她就像卡通里的人物,像一陣旋風,陷進他的身體,刺穿他,撕咬他的肉,掰斷他的骨頭,捏碎他的器官。她一刻不敢鬆懈,踢著、咬著、拖著、抓著,同時又在哭喊著。他帶著鹹味的血混著她帶著鹹味的淚水,她無法自制,撕碎的不是狄恩,而是佔據狄恩身體的東西,把他從她身邊奪走的東西。
「我知道你為什麼到這兒來。」他對她說,然後望著凱文,「你們兩個。」
是宙斯嗎?
「怎麼才能阻止他的再次復活?」凱文問。
他向他們走來,一邊盯著佩妮羅一邊走過來。無論如何,此刻她真想要他,可又知道她不能擁有他,她的使命是將他殺死。
「現在怎麼辦?」凱文問道,「等著他出來嗎?」
他微笑了,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來吧。」他說。
這是狄恩的聲音。
「你要是不行,就讓我來解決她。」
凱文站在水裡望著她,臉上充滿了恐懼,對她的恐懼,她想告訴他一切正常,但她沒有開口。
本能驅使著她的行動,理智已被體內的瘋狂所湮沒。她的指甲觸到了肉體,使勁挖了下去,發瘋似的撕扯著,她感到了使人興奮的熱血噴涌而出,聽到了令人愉悅的痛苦哀嗚。她用雙手擰著一隻巨大的睾丸,一種不可思議的推力將她掀翻,她跌倒在一座小屋裡,周圍的read.99csw.com泥漿融化了,變成了黑色的玻璃。她躺在那兒,驚得目瞪口呆。
他重新走進小屋,她則盯著地面,說不定母親會把他撕碎,不管她現在多麼虛弱,她畢竟是女祭司,而他只是個高中生。可是佩妮羅不想進去,不想幫他,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她管不了。
她向前走,繞過最後一座小屋。
出了什麼事?狄俄尼索斯原來並不是這樣,那時充滿狂歡的氣氛和肉|欲的引誘,可此刻卻壓抑得令人窒息。他是否因為內心的衝突而失去了力量?是否因狂飲而醉得一塌糊塗?
「我們可以把自然的周期打破,」神說道,「這將是個新世界,舊的規矩將不復存在。」他淫|盪地笑著說,「你給我生孩子,我就可以長生不老。」
他們有了喘息之機。憤怒、恐懼和愛——不知是什麼使得狄恩控制住了神,比以往任何時間都要長,她明白這隨時可能消失,所以立即用手捧住他的臉說:「我必須殺死你。」
她坐起來,頭疼欲裂。
「我不會這樣做。」
或許神的影響已經不在,他們就會甩甩頭清醒過來,好似從噩夢中蘇醒,不知身在何處,不知發生了何事。她抬起頭,樹木和灌木還沒有變回來,依舊保持著扭曲的形狀。
二十分鐘后,他們到了山頂。
他轉過頭對凱文喊道:「我很抱歉!」
她點點頭說:「沒事。」很奇怪,她竟感到好多了。她站起來,慢慢地走向湖邊,脫去褲子。她望了凱文一眼,笑了,然後跳進冰冷、清涼的水裡,洗去身上的血跡。
「可是他是個周期性的神,是嗎?每年他會死一次,然後再復活,是不是?」
他對凱文笑著說:「你們兩人一起來吧,我喜歡你們。」
「你可以,」他急切地說,「我來幫你。」
她搖搖頭。
還有菲麗絲母親。
「她在分娩!」
她意識到他是對的,愛普爾發誓要殺掉她的幾個母親,她曾感到麻木、不在乎,菲麗絲母親的死讓她痛心而無所適從,此刻,她再也忍受不了親眼目睹自己的母親死去。她對她仍保留著感情,所以她感到猶豫和痛苦。
懷孕在折磨著她。
凱文拾起一塊石頭向鷹擲去,打在了礫石上,鷹沒有飛走。凱文望著佩妮羅說:「我們要幫他嗎?」
「不再是了。」他從旁邊的一棵樹上取下酒囊說,「他媽的,我想喝一口。」
她回頭看見凱文已被扔進了湖裡,正在兩具死屍間拚命掙扎,向岸邊游過來。
她殺死了他。
「我先懷上了他!」母親叫著說,「即使你和他做|愛,我還是九九藏書先懷了他,我懷上了他的兒子,我懷上了他的父親,我懷上了宙斯!」
凱文唾了一口說:「我一直都懷疑你,狄恩。」
她又躺了一會兒,凱文仍站在身旁。她閉上了雙眼,等睜開眼睛時,夜幕已降臨。凱文還站在原地,滿懷關切地注視著她。
他們來到小屋旁,這裏的死屍不僅漂浮在湖面,還被埋進泥漿里,僵硬的手臂豎起充當膠合板壁的支撐物,死寂的空氣讓人備感沉重。
佩妮羅點點頭。
凱文走了過來,站在她的身旁,望著她,目光中絲毫沒有慾望,只有擔憂。
他們沿著湖邊向小屋走去。由於死屍和船的碎片的污染,棕色的湖水顯得骯髒不堪,泥土散發著污水的臭味。
過了一會,她感到一隻手放在她的肩上,一隻沾滿血的手,溫暖而粘稠,她看見了凱文,他的臉色蒼白,毫無血色。他把扳手扔到地上。
「你沒事吧?」他問道。
她哭了,這一切對她而言太過沉重,她不知道該做什麼,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什麼也不知道。他一會兒想讓她走,一會兒又想殺死她。她明自了秋俄尼索斯是個性格分裂而且神經質的神——這都是由於葡萄酒的緣故——但她沒有料想到這會讓她心理如此失衡。
她有太多的問題要問,有太多的話要說,可是沒有時間,他抱住她的手隨時都會鬆開,那樣他們就會前功盡棄。
她筋疲力盡,完全崩潰,因為叫喊過度而聲音嘶啞,眼淚仍然順著沾滿血的臉頰流淌。狄俄尼索斯已經不復存在,沒有頭,沒有手,沒有腳,也沒有手指,甚至沒有任何讓人能辨認的器官,只剩下骨頭和肉的碎片散落在長長的湖岸,還有血,好多好多血。
然後,她一把將他撕碎。
佩妮羅吃了一驚,但她沒有後退,而是走進了小屋。
「他沒有讓其他神復活,也沒有人讓他復活。他是個有肉身的神,他的肉身已經沒有了。」
「她反正要死的。」
「我想和你做|愛。」
他靜靜地躺在地上,岸邊的樹木幾乎遮蓋了他的身軀,他的雙腳從兩叢灌木中伸出來,這兩叢灌木一半正常,一半怪異,顯然它們變形的過程只進行到一半就被終止。
佩妮羅非常痛苦,狄恩還活著。
他皺著眉,全神貫注,空中突然劃過一道閃亮的水波。他的皮膚舒展了,肌肉恢復了原狀,裂開的血管全部收斂。
她撲向他的陰囊。
「可季節已經結束了。」
霍布魯克和他的同伴們只是紙上談兵,他們當不了地球的光榮衛士。也許他們知道發生的一切,可是卻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