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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屋外 第十章 馬克

第一部 屋外

第十章 馬克

坐在他父親那把高背椅子上。
羅爾皺起了眉頭。「比林斯?從來沒聽說過。」
馬克跳上傷痕纍纍的汽車,把背包放在兩人中間的座位上。「謝謝,羅爾,非常感謝。」
他為什麼沒有帶她一起走?
這就是說比林斯已經走了。
也就是說他女兒不會再在這裏了。
「沒有。據我所知,她是自己生活的。」
「我喜歡你從後面的姿勢。」
他再一次想轉身離去。但他提醒自己,這樣做不是為了讓自己心安,而是為了克里斯廷。他辜負了她。如果他感到害怕,那就太沒出息了。畢竟她在這裏忍受了多年。無論如何,他應該進去看看。
「那時候你在門口等我。我按三聲喇叭,要是沒看見你,我就開車走了。」
他認識這人嗎?很難說。沙漠風沙催人老,暴烈的日光和艱苦的生活,很容易使年輕的臉變得蒼老。但他確實覺得此人很眼熟。
「是什麼——」
「不在了。我母親死了以後,他就去鳳凰城了。現在家裡只剩下我和我父親。」
龐然大物。
「我喜歡你從後面的姿勢。」
「可你父親做了。」
車來到了農場大門。「我就把你放在這兒吧,」羅爾說著,望著不遠處那所黑黝黝的房子。「我還是不喜歡這房子。」
羅爾掛上擋,發動了汽車。「可憐的克里斯廷。真可惜。」
「雇來的。幫我父親幹活的?有個弱智女兒的?」他努力想喚起羅爾的記憶,但對方卻只是搖著頭。
血液在血管里凝固了。
他的腳步慢了下來。他不想在達到房子前,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他本來是想問問關於克里斯廷的事。她的葬禮、她死時的情況。但他父母的影響一定還在,因為他發現自己很難和別人討論私人問題。特別是和像羅爾這樣的人。
read.99csw.com馬克搖搖頭。「戴夫還在鎮上嗎?」
「是的,」馬克答道。他不想解釋。
他有些過敏了。灌木枯黃,是因為沒人澆水。在這荒漠中,如果沒人照料,除了仙人掌和鼠尾草,什麼都會死去。而現在克里斯廷死了,沒人再照看這地方了。
「那個送水的。她沒來開門,那人覺得不對,就撥了911.可他們趕到時,她已經死了。」
「已經結束了。幾乎所有的人都去了。這地方的人都很喜歡克里斯廷。不像你的父母。」他看了馬克一眼。「別生氣。」
「沒有別人來參加葬禮嗎?你不認識的人?她沒有……沒有僱人嗎?」
馬克咽下一口唾沫。「安排葬禮了嗎?」
「沒有。」沉默片刻后,馬克問道:「是誰發現她的,羅爾?是誰……發現她死了的?」
陽光似乎被吞噬、吸收了。甚至房子陰影中的灌木和植物也都已枯萎死去。
「我過一兩個鐘頭還要從這條路回來。用我停一下接你嗎?」
「沒想到能再見到你。聽說你離家出走,再也不回來了。」
垃圾堆般的小院里的水箱、銹跡斑斑的晾衣繩、扔在沙地上的塑料玩具,以及拴在柵欄后的老馬。小酒店、破敗的加油站,和無名的集市。周圍的一切還是那麼熟悉。浮雲快速在空中飄過,掠過貧瘠的山嶺。小鎮忽而光明一片、忽而被籠罩在陰影中。
「好的。」馬克揮手向遠去的汽車道別,不過飛揚的塵土不太可能讓羅爾看見他。馬克咳嗽著轉過身來。面前是農場緊閉的大門,一條車道直通房子。
「情況怎麼樣?」
大漢眯起了眼睛。「馬克?你是馬克?」他笑了,搖著腦袋。「我沒認出你,夥計。」
「我喜歡你,來啊。」
他不由自主朝九-九-藏-書最後一次看見那女孩的窗戶望去。像房子其它部分一樣,那裡也是毫無生氣、空無一人。他開始慢慢向前走去。房子後面和側面都有雞棚,但都已顯出破敗的樣子,看得出已經很久沒用過了。比林斯已不在的又一個證據。
他打開門,走進房子。他的心變得更冷了。一切都像記憶中一樣。克里斯廷甚至沒有移動過牆上的畫。一切如舊:傢具、地毯……他的心像被重重擊了一拳。他恍然又回到了從前。笨重的木頭、黑色的四壁、地板和房頂。所有的一切都那麼壓抑。不知妹妹是如何承受這一切的。難道她會認為這種氣氛愉快嗎?
他眯著眼睛,向前走了兩步。那司機穿著一件污跡斑斑的套頭衫,紅紅的臉上布滿皺紋,頭髮稀少而油膩,貼著頭皮向後梳去。典型的亞利桑那大漢。
克里斯廷。
為什麼他會如此擔心一個傭人?
馬克抬頭望望耀眼的天空,點點頭。「好主意。」
馬克也不明白,並不真的明白。他感到脊背上一陣發涼。他舔了舔嘴唇。「比林斯先生還在那兒嗎?」
但他仍繼續向前走著。汗珠不斷順著臉頰滑落,他不停地用袖子擦著。但他的心卻是冰涼的,胳膊上滿是雞皮疙瘩。他來到門前,走上台階,忽然意識到一切都那麼出奇的安靜。沒有人類世界的任何聲音。這很可以理解。農場離小鎮很遠,房子又沒人住。但自然界競也沒有半點聲息,這不禁使他感到奇怪。在這燥熱的陽光下,至少應該有蜂蟲的嗡鳴、鷹隼的尖叫以及蛇的爬行聲。
「沒別人,只有她在河干鎮的朋友。」羅爾扭頭望著馬克。「他們是怎麼聯繫到你的?我聽說他們在找你,可誰也不知道你在哪兒。克里斯廷的電話本里也沒有。看樣子他們九*九*藏*書最終還是找了你?」
河干鎮。
羅爾從瓶子里喝了口酒。「你知道,」他說道。「我從來都不喜歡你們家。不知道你父母死後,克里斯廷為什麼還要住在那兒。她本來可以賣掉它,搬到其它地方去。」
「可他們沒告訴你太多事情,是不是?」
正如他所害怕見到的那樣,這傭人一點兒都沒有變。
他真應該先去停屍房、墓地或治安官的辦公室。一個人毫無準備地回到這裏真是個天大的錯誤。他當時腦子是怎麼了?
「我知道。我是她哥哥。」
想到克里斯廷孤獨地生活在這沒有一絲變化的房子里,他的心都快要碎了。他的恐懼減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酸的失落感。
「一點兒也想不起來。」
他慢慢向前走去。左眼的眼角餘光似乎看到了什麼不對勁的東西。他轉過身。
他的目光飄向小鎮另一頭的墓地。他是不是應該先到那兒去?還是先去醫院的停屍房?
上帝,他真希望自己的特異功能還沒有喪失。
身後傳來一陣馬達的轟鳴聲。馬克轉過身,看見一輛紅色的垃圾車正跌跌撞撞駛來。開車的像是喝醉了酒,左拐右拐躲避著路上的坑坑窪窪,車後塵土飛揚。馬克向路邊靠去,給它讓路。隨著一聲刺耳的尖叫,垃圾車在他身邊停下了。馬克咳嗽著,用手揮去被車攪起的塵土。透過灰濛濛的沙霧,他看見司機正在搖下車窗。
比林斯笑了。「歡迎回家,馬克。我一直在等你。」
「你去哪兒?」司機問道。
「上來吧。我送你一程。」
這並不很讓他吃驚。正如羅爾所說,他父母並不和周圍的人打交道。況且已過去了這麼多年。也許他父親後來解僱了比林斯。也可能他自己離開了。
他努力想把那女孩想象成一個大人,但是做不到九九藏書。現在她應該是20多歲了,但在馬克的腦海里,她仍是那個10來歲的小姑娘。
「還能怎麼樣?照樣活唄。」
他知道這人是誰了。戴夫。布拉德肖的哥哥,羅爾。
他已經沒有前門的鑰匙了——幾年前他就把它丟進了聖勞倫斯河。但他知道他父母經常擱鑰匙的地方。克里斯廷肯定保持了這個傳統。在門廊的燈罩上,他摸到了那積滿了灰塵的小東西。
「是的,不過……」
馬克跳下車,拿起自己的背包,用衣袖擦去額上的汗珠。「謝謝你,」他說道。
馬克在郵局前面下了車,向司機點頭道謝。他目送卡車遠去,然後轉身俯瞰著小鎮。多年來它似乎沒有絲毫改變,這不能不令人傷心。走過河干橋,道路兩旁是高高的棉花。圖書館前停著幾輛自行車,小酒館前是幾輛汽車。兩個赤腳男孩肩上搭著毛巾,正朝公園的游泳池走去。凝滯的空氣中,只有空調的轟隆聲和在空中盤旋的老鷹發出的尖叫聲。
不,他要先回家。他要知道房子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拎起背包,放在肩上,然後朝牧場路走去。路過鎮上的中學時,他看見一群穿著球衣的孩子正在踢足球。
道路左邊的一片空地上,是六幢一模一樣的房子。這是小鎮為改變面貌所做的嘗試。但除此之外,一切似乎都和原來一樣。他走過小餐館、裁縫店和種子店,然後朝東面的牧場看去。一點兒沒錯,他們的房子依然高高聳立在那裡。即使在這麼遠的地方,也能感覺到它令人生畏的氣息。
「克里斯廷家?那兒已經沒人了。她幾天前死了。」
比林斯。
透過右邊骯髒的玻璃窗,那房子的輪廓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這使他感到一陣輕鬆。根據羅爾所說的話,那人似乎已經不在這地方住了。不過羅爾九*九*藏*書並不是那種很可靠的人,而馬克自己又不是一個很樂觀的人。但是如果比林斯還在的話,他是不會聽任這些植物枯死的。對馬克來說,這大概能夠證明他已經走了。
「不過克里斯廷不是一個人生活吧。她肯定雇了人——」
並且帶走了他弱智的女兒。
馬克搖搖頭。「沒有。」
這是在進行星期六的早鍛煉。他太熟悉這一切了。當年,他幾乎參加了所有的學校活動,只為了能離那房子遠些。雖然身體孱弱,但他沒有被拒絕過。因為球隊的人手總是不夠。
因為他怕他。不知道為什麼。過去他在家時,情況並不是這樣。但他現在卻很怕突然看見比林斯。在馬克的腦海里,那傭人還是過去那副模樣。而這卻令他深感不安。那傭人的與世無爭、和藹可親,現在看來卻似乎居心叵測。他似乎看見比林斯正耐心地等待著,將家裡的人一個個除去,然後等待著回來的馬克。
他真希望自己還具有以前的特異功能。
但萬籟俱寂。
「前面的農場。」
他沿著未鋪瀝青的小路朝那曾是他家的巨大怪獸走去。這麼多年以後,它仍能產生如此大的震懾力量。離它還有幾英里遠,但在荒涼的沙漠上,它已清晰可見。
他打開門閂,推開門,然後回身把門關上。他站了片刻,有些害怕。他早就料到了這一點。他凝視著眼前黑黝黝的建築物。儘管陽光普照,但房子沒有任何反光。
他為什麼沒有早點兒回來?
「心臟病。那麼年輕的人一般不會,但是……」他搖了搖頭。「真可惜。」他打開工具箱,拿出一瓶還剩一半的威士忌。「喝點兒嗎?」
更讓他不安的是突然看見比林斯的女兒。他似乎又看見那女孩在陰暗的走廊上撩起了裙子。
只有他的腳踩在木板上的吱嘎聲和他急促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