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頭看看那扇關著的門。他不得不承認，過去這房子並不那麼神聖。他的家就是在這裏被毀了的。過去他曾經被謊言蒙蔽，而現在又被囚禁在此。為什麼？為了這房子能夠保持它的力量？他搖搖頭。目的並不能為手段開脫。不能為了達到良好的目的就進行罪惡的活動。

他想起了管家的話：我想你會吃驚的。一陣寒意穿過他的全身。

也許事情原本就該像現在這樣。這才是正常。也許將兩個世界隔開本身就是錯的。

這是真的。不管在哪個世界中，那女孩都是邪惡的代表。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知道這點的，但他確實知道了。突然間，他有種強烈的慾望走出書房，去客廳或餐廳，只要能靠近比林漢姆就行。

見鬼。比林漢姆告訴他四處看看，那麼他這就去四處看看。就是死，他也要找條路出去。

斯托米長長吸了口氣。首先他要確定的是管家打算幹什麼。顯然，比林漢姆在這些問題上並不直截了當。他不大可能從他嘴裏問出更多的東西。那麼，他是應該接受命運、照他的話去做——還是悄悄逃走？

這是天堂嗎？他想道。

這是一副怪異的景象，也很美。但他的注意力被遠處牆邊的一個身影吸引住了：一個禿頂的女人，光著身子，坐在一個大大的鳥窩中，身下是一個實心球大小的蛋。

上帝是他家的僕人？這太難讓人相信了。

而操縱他們的卻是這房子。

斯托米非常興奮。原來死後的生活並不局限在這些房子里，而是有著更廣闊的領域。他懷著敬畏的心情環視reａｄ.9９ｃsｗ•ｃｏｍ著空空如也的房子。

在他看來，過去所發生的一切可怕事件都是這房子的傑作。

他說。「到吃晚飯的時間了。」他笑了。「我們有客人。」

不。

可也許他並不是最終極的神。他只是個好人，但並不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也許他和那女孩都是傀儡。

「斯托米！」她再次叫道。

他以前從未認真想過自己死後會怎麼樣。他從不相信天堂和地獄。

可如果母親死後，只是變成了一個坐在雞蛋上的禿頂女人……

顯然，比林漢姆說的是真的。這房子確實是分界線，它確實分開了兩個世界。

跨過門檻，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只是他覺得有些悲哀。如果讓他想象的話，眼前的世界應該更華麗、更壯觀。

不知道那些復活的死人是否還在保留地周圍遊盪。還是他回來后，由於房子里又有了人，那一切都已停止。他們都消失了嗎，那些活死人？他們是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還是像德拉庫拉（傳說中吸血鬼之王）一樣化作了煙塵？他真希望羅德曼能帶著攝影機在這兒，記錄下一切。這可是拍電影的好素材。

它們是多妮埃爾的傑作。

那鳥窩和那蛋還留在原地。他拍了拍那個蛋。很溫暖。不知道裏面是什麼。

斯托米從沙發旁的小桌上拿起一盞檯燈，拔下了插頭。

只是……

結果一樣。

他知道這很自私，但他還有自己要做的事。他還有自己的生活。讓比林漢姆去找別人填滿這房子吧。在斯托米看來，這房子需要的就是一個溫暖的身https://read.99csw.com體。誰都可以。不一定非得是他。他並不具備什麼特殊的才能和技巧。

也許邪惡的是這房子。

他用盡全力將檯燈扔向面前的窗戶。他想它要麼會打碎玻璃，要麼會被彈回來。

但如果管家的話是真的呢？如果他真的是保護這世界，使它不受魔鬼、幽靈和「另一世界」侵襲的惟一人選呢？他難道不該竭盡全力——用比林漢姆的話說——「維持這道分界線」嗎？

一切都和他想象的不一樣。這裏沒有鬼魂、會動的屍體，也沒有黑暗的天空和貧瘠的土地，沒有骷髏、女巫或長著長牙、流著口水的魔鬼。相反，他走進了一幢和他的家一模一樣的房子，只是裏面空無一物。沒有房間、樓梯、傢具，只有一座空空如也的三層樓房。屋內的牆壁是一種這個世界從未見過的顏色，和紅、黃、藍、黑、白沒有任何關係，根本不是光譜上的顏色。頭頂上，一朵朵白雲在屋頂下飄蕩，似乎想找到出去的路。

他不停地想到那部電影。

透過窗戶，他可以看到無數座這樣的房子，也是這種說不出的顏色。前面是白色。後面是黑色。

這有些難度了。

斯托米走出餐廳，來到客廳。他已經決定不輕易聽信比林漢姆的話，按他的意圖行事。小時候，他就很怕那管家。他痛恨這種感覺。現在他不能投降，輕易放棄。

他的眼裡湧起了淚花。他想跑過去，撲在她懷裡，不再讓她離去。但他的理智告訴他這並不是個好主意。那鳥窩、那、蛋和她光禿禿的頭頂使他冷靜下九_九_藏_書來。儘管他知道這確實是他母親，但他仍不能全心全意地擁抱她。

他已經很久沒到這裏來了，可一切都還那麼熟悉：它的樣子、它的味道、它裏面的陽光。甚至書架上的書還按以前的樣子擺放著——他還記得它們的書名。

曾經是的。在那房子建立前。

那些門。剛到的時候，他就試過前門。在那之後，他還沒有再試過。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廚房裡有扇門，書房裡也有扇門直通後面的院子。

不正常的反而是這房子。

可這是好事嗎？他剛才看見的東西並不可怕。也許在那個世界里，有些東西確實很可怕，但它們並不都是那樣。

但現在，人的靈魂、精神顯然在人死後依然存在。

還是地獄？

但根據比林漢姆的說法，如果生者和死者一直按過去的方式生活在一起，現實世界早已被淹沒、消失了。

一陣鐘聲響徹整個房子。書房的門開了。比林漢姆探進頭來。「收拾一下，」

斯托米站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

邪惡的是那女孩。

那是臉、眼睛和嘴的淡淡輪廓，隨著身體的移動而變換著形狀。

從哪兒開始呢？

母親沖他招著手，臉上掛著一個大大的笑容。「斯托米！」

那麼這就使比林漢姆成了上帝。

如果這還不行，他會再看看地下室和樓上。

他很懷疑。他都不清楚自己身處何方。

斯托米回頭朝餐廳望去。他問自己的第一個問題是：他相信比林漢姆所說的關於房子的事嗎？

肯定有人願意為這目的犧牲自己的生命、貢獻自己的一生。但他不是。

現在是九九藏書第二個問題：比林漢姆是誰？或者說，他是什麼？

可當他鼓起勇氣向她走去時，他的這種感覺發生了變化。她又叫了他的名字，向他揮著手。但他走近時，她的身體變得模糊起來。當他走到鳥窩旁時，她的身子已飄了起來，飛進了屋頂下的白雲里。現在他看清了，那不是白雲。而是人的靈魂。

他必須離開這兒。他必須逃跑。

他不知道為什麼——他並沒有看見任何證據來證明管家的話——但他想大概是因為自己親眼看到了那個世界的訪客。而比林漢姆為這一切提供了簡單明了的解釋。

他認為這沒有什麼不好。死亡是引起這世上大部分悲哀、痛苦的主要原因。如果心愛的人在死後仍能停留在生者周圍，如果人們不再認為鬼魂是可怕的東西，而把他們看做是存在的另一種形式，那麼所有的悲傷、痛苦和憂傷就都會消失。

《屠殺》。

和以前相比，他對抗房子和管家的意志更加堅定了。

是不是已經有人報案說他失蹤了？他不禁想道。人們是不是在找他？會有人找到他嗎？

也許他就是上帝。

他走出客廳，來到大門口。門依然鎖著。不僅僅是鎖著。簡直是被焊死了。不管他如何用力，大門紋絲不動。

也許兩者都是。

他想到了許多電影。既然已經知道世界末日並未到來，他便急切地想回去繼續工作。他不知道自己在這裏已經呆了多長時間——在這一切反常的房子里，誰能判斷時間的長短呢？一一但即使只有一兩天，他也得回去了。他還要準備參加電影節。

比林漢姆在廚房裡忙著，ｈttｐs://reａd.9９ｃsｗ.cｏm自己哼著小調。於是斯托米來到了書房。

但從客觀的角度講，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如果這是部電影的話，那女孩顯然代表的是魔鬼和誘惑。不需要太聰明的腦袋也能看出這點。

這是再生來世嗎？這就是人們死後去的地方嗎？這裏看起來很小，也很荒涼。

他小心翼翼地圍著鳥禽轉了幾圈，然後又抬頭打量著四周。除了他進來的那扇門，房子就沒有其它門了。他慢慢沿著牆壁走了一圈，發現自己又站在了書房的門口。他穿過門，回到現實世界，把門在身後關好。

他打開門。

但是死者和生者應該混雜在一起嗎？

他狂亂地四處張望，拿起茶几上那個沉重的大理石雕塑，再次朝窗戶扔去。

也許這房子根本就不該住人，他想。也許住在裏面的人離開是有原因的。也許那界線已到了倒塌的時候。他認為另一個世界之所以邪惡，是因為人們總是這樣告訴他。不錯，與死者生活在一起的想法確實很可怕，但那只是多年來的習慣看法。

他母親。

不，斯托米想道。他不相信。那管家顯然不知道那女孩的存在。

但它卻消失在了窗戶里，就像沉入了水底——然後又迅速出現在桌子上。

他選擇了逃跑。

不，這不是真的。

這些白雲——這些靈魂——一起飛出屋子，飄向空中，形成一道彩虹，接著就消失了。

是的。

他加快腳步朝後門走去。他抓住把手，扭動了它。門沒鎖。

但他並不想知道。

如果那道分界線倒塌，就會出現這種情況嗎？和死者對話、在他們死後仍和他們保持聯繫？這有什麼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