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加快了步伐。

哪種情況都不能讓他好受些。

他在騙誰？這全是謊話，他知道。他跑只因為他是個懦夫。不管他平時的言論有多麼高尚，事到臨頭，他和其他人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一個好納粹，願意在犧牲別人的情況下拯救自己的生命。

他推開門，涼爽的夜風迎面吹來，送來剛剛犁過的田地的味道。

什麼東西蹭過他的腿跑開了。小小的黑色身影，還不到他的膝蓋高，卻像人一樣有兩隻腳。一個娃娃。

何況，現在的條件遠遠說不上最好。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電流的嗡嗡聲，刺痛了他的耳朵，使他感到一陣噁心。

諾頓承認自己也希望能有一些書或雜誌。如果他們註定要呆在這裏，卻沒有任何形式的娛樂、消遣，緊繃的神經早晚會跨掉。他們已經開始互相抱怨了。不錯，他們有這幢房子，還有共同的困境，但他們畢竟是來自不同階層的五個不同的人。即使是在最好的條件下，這些人也不一定能達到和諧。

「那門鎖了？」比林斯問道。

燈光。

裏面什麼聲音也沒有。

只有在自由被剝奪后，你才意識到它有多珍貴。

收拾過餐桌后，比林斯很快就消失了。九九藏書剩下的人試了試廚房的門和地窖的門，想看看是否能找到出去的路。沒用。在所有的窗戶外，世界一片漆黑。諾頓不知道窗外是另一個世界，還是兩個世界中間的分界。

他抓起桌子，任那煙灰缸掉在地板上。他雙手抓住桌腿，拚命朝窗戶砸去。他沒有放開手裡的桌腿。當桌面接觸到玻璃時，他感到一陣奇怪的顫抖穿過全身。

它消失在玻璃中，接著又出現在桌子上。

前門自然是鎖著的，他早就料到了。他沿著黑暗的走廊，走過餐廳、廚房，來到了書房。空氣清涼，可他卻在出汗。如果他知道丹尼爾、斯托米和勞瑞的卧室在哪兒，他會去叫他們的，但他沒有時間去找他們。房子太大了，而機會又如此難得。

他將鑰匙裝回口袋。「門開了，」他說著，用手指指門。

諾頓猛地伸出手，抓住了門把手。它動了。

管家一邊向門口走去，一邊掏出一串鑰匙。他找到了那把鑰匙，將它插人鑰匙孔，打開了鎖。

這有幾種可能。馬克可能睡熟了，聽不到門外的聲音；他可能離開房間到樓下去了——他可能死了——也可能這一切都只是個夢。

「馬克！九_九_藏_書」他大聲叫道。

很常見的夜空？

他的心狂跳起來。他很興奮，可也很害怕。他從床上坐起，掀開被子。他下了床，走到窗前。

他彷彿卸下了一個沉重的負擔。

他本能地向後退去，拚命忍住衝到嘴邊的一聲尖叫。

是他站在比林斯一邊，為這些房子的目的辯解。是他勸說他們接受命運的安排，拯救這個世界。他只是在說理嗎？只是在盡量安慰別人嗎？他不這麼認為。他確實很相信那套理論——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但他不得不承認，能夠從這監獄逃走使他感到了……多年未有的快樂和希望。

現在已經過了午夜，一切本該寂靜無聲。但房子卻永遠不是寂靜的。他聽到走廊盡頭的黑暗中傳來竊竊私語，樓下什麼地方還傳來跺腳的聲音。頭頂上，也許是在閣樓里，還有孩子的笑聲。

沒有回答。

他不願去想這些。他沿著走廊朝樓梯走去，集中精力想著窗外的現實世界。黑暗中傳來各種聲響，但他無暇顧及這些。

半個小時過去了。一個小時。他聽到馬克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又一個小時過去了。另外兩個也回了房間。他想睡覺，可翻來覆去睡不ｈｔｔｐs://reａｄ.９9cｓw•coｍ著。他嘆口氣，轉頭望著窗外。他看見了月亮和星星。很常見的夜空。

如果真是那樣，那也是他活該。

他甚至能分辨出水塔上一閃一閃的紅燈和加油站那盞橘紅色的大燈。

比林斯出現在門口。

他躺在床上，大睜著雙眼盯著天花板。他沒說實話。他並不累。他只想單獨呆一會兒，好好想想。即使管家說的都是真的，但還有些地方他不明白，他需要整理一下思路，看看能不能找到些頭緒。

他一步並作兩步走下樓梯。除了他自己的腳外，樓梯上還出現了另一雙腳。他只能裝作什麼也沒看見。

比林斯依然笑著。「房子準備好了，」他說。他的皮膚突然變成了古銅色，眼睛閃閃發光。「它終於完全恢復了它的力量。」

燈突然亮了。

桌子的一部分重新出現在原地。

但他沒有時間搞清這一切。時間在飛快地過去。諾頓扭頭離開了緊閉的門。

雞皮疙瘩布滿了他的全身，但他抵制住了跑回屋去的衝動。這太重要了，很可能是他得到的惟一一次機會。現實世界的出現可能只是暫時的。天啊，甚至可能是個玩笑，來引誘他的。但不管怎樣，他必須有所行動。他https://read.99csw.com不顧周圍各種奇怪的響聲，徑直朝馬克的房間跑去。他輕輕敲著門。「馬克！」他悄聲道。「馬克！」

儘管斯托米失敗了，但諾頓想不妨再試試。他環視四周，看見了一張三條腿的小桌子，上面擺著一個沉甸甸的煙灰缸。他抓起煙灰缸，用盡全力朝窗戶扔去。

他敲得重了些，提高了嗓音。「馬克！」

諾頓一動不動。這是個圈套。一定是的。

奧克戴爾的燈光。

什麼東西從他身邊跑了過去。

他目瞪口呆地望著窗戶。他仍能看見農場、草堆和衣阿華的夜空，但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就像玻璃上被塗上了肥皂。在窗戶這邊，仍能看見桌子腿和桌面的一部分，但其它部分都不見了。他鬆開手，放開了桌子腿。桌子餘下的部分迅速消失在玻璃中，接著一張完整的桌子出現在了原地。

一堆毛髮。鬍鬚。

「不應該鎖的，這個時間不應該鎖的。」

一陣像地震似的晃動穿過整幢房子，搖動著燭台，將一座半身像晃到了地板上。

諾頓瞪著他。

救他們？

他在書房門口停下了腳步。門開著。透過裏面的窗戶，他可以看到隔壁農場的燈光。

他快步走進書房，沒有費心去找開關開燈九_九_藏_書。以前他走過的那扇門鎖著，但他仍能透過窗戶看見隔壁的農場和月光下的草堆。他想起了斯托米說的想打碎玻璃的事。

管家在朝他微笑。可那笑容里的某種東西使他不禁向後退去。他的心一陣陣發疼，他想自己的心臟病可能要犯了。

就在這時，房子所有的門窗都被封死了。

他們又花了些時間比較各自的故事、想法，表達他們的擔憂。但似乎並沒有什麼進展。當諾頓的手錶指向——不管正確與否——十點時，他說累了，就上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上樓的時候，他聽到斯托米在抱怨這裏既沒有電視，也沒有收音機。

他的心沉了下去。這隻是幻覺，是海市蜃樓。外面根本沒有什麼衣阿華。他根本無法逃離這座房子，跑進農場，回到奧克戴爾。

他朝諾頓彎下腰。「謝謝你。」

一切都結束了嗎？他們自由了？諾頓飛快地穿上衣服，打開房門，來到走廊上。

他可以再回來，救他們。

比林斯朝他微笑著。

沒人回答。

他轉過身。書房裡出現了新的陰影。雖然他看不清它們的樣子，但他知道它們在注視他。一個在書架上。一個在壁爐里。一個在檯球桌下。他們不停地移動著，變換著位置，變換著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