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臉上愁雲密布。「她是想拆散我們的家。」

斯托米嘆口氣。「我去，」他說。

和一個娃娃。

「我們只是想保護你，」母親說。「她確實會對你產生不好的影響。」

「我也要為我的家人做主。」

「你聽見了。」

「怎麼回事？」她問道。她抬頭望著他，眼睛里滿是受傷的無辜表情。

「這就是你想要的？」

「她……她不能！」父親叫道。

「噢！」母親大聲喘息著。

「不，」斯托米說。「還不算晚。」

她轉身沿著走廊走去，斯托米緊緊跟在她身後。他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過去還是在現在，但他想最好的辦法還是任其發展。

「這不關你事。」

她皺起了眉頭，誇張地揮舞著雙手。「快點兒下來！」

只有光禿禿的牆壁和天花板中央一盞小小的燈泡。走廊盡頭又有一扇門。他母親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那扇門。

斯托米環視著書房。小時侯他很少被允許到這裏來，而他對父親的恐懼也使他不敢擅闖禁地，所以他對書房的記憶很模糊。現在，他看到書房的一側擺放著直抵天花板的書架。對面的牆上一扇大落地窗，透過它可以看見後花園。屋裡還有一張書桌，一對皮沙發，和兩個文件櫃。一棵盆栽棕擱。

「那麼你為什麼不讓我見她？為什麼我不能見多妮埃爾？」

樓梯上沒有了姥姥的影子，也聽不到她的拐杖聲，於是他走上樓梯，想看看她是否平安。二樓和三樓的走廊里都沒有她的影子。他來到她的卧室前，敲了敲門。

不。那電影要微妙得多。沒有這麼不加掩飾，恐怖得這麼典型。

「我——」

「你們知道。」

「為什麼？」

「因為已經太遲了。」

「你們不想恢復以前的生活嗎？像從前一樣？」

斯托米靜靜地望著他。

管家仍沒有出現。

「讓你的父母見鬼去吧，」多妮埃爾說道。

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到。「現在我永遠是她的了。」

他不會再屈從於父親的喝喊和母親的無理取鬧。

誰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但並沒有完全消除。

他絲毫不記得這些了。他探頭向里望去：坐在輪椅上的是他外祖父的骷髏。白骨上只剩下腦袋左側一塊乾癟的皮膚和上面的頭髮。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識。這些事真的發生過嗎？還是他在做夢？

《屠殺》。

「我不能，」父親軟弱地九*九*藏*書說。

這使他們都收回了目光。

斯托米轉頭看著母親。「一個骨頭怪物，」她說著，指著她父親的骷髏。與其說是在跟他說話，還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

「到底是什麼？」他再次問道。

「哦，斯托米！」她衝上前來，撲在他懷裡。儘管不情願，他的身體還是有了反應，他的下部緊緊地貼著她小小的身子。她抱更緊了，在他身上揉蹭著。

「我和她上床了，行了吧？」他的聲音里透著怒氣。「我幹了她，行了吧？」

「你會選我嗎，爸爸？」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為何如此不願意住在這房子里。

「所以你父母恨我！」

「那如果你們必須選擇呢？你們是選我還是選她？」

斯托米猛地屏住了呼吸。那娃娃就躺在父親身後的地板上，似乎是他把它丟在那裡的。娃娃的臉朝下，但那慘白的眼睛卻似乎正看著他，那扭曲的微笑也似乎是為他準備的。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沒有一開始就看見它。緊接著他明白了：父親一直把它放在背後藏著。

「多妮埃爾要我和她結婚，」斯托米說。

多妮埃爾。

「是她給你的。是她的娃娃。你一直不讓我和她出去，也不讓我和她一起玩，而你卻背著我和她往來。她是個孩子，爸爸。一個孩子。」

他鐵下心來。「你知道怎麼回事。」

「我們在這裡是有目的的，」斯托米耐心地說。「而這目的並不是和那個齷齪的女孩上床。」

現在過去的一切都回到了眼前。不再是電影里的影射暗示，而是確切的細節；不僅是發生的事件，而且包括他的內心感受。

「我不喜歡你要做的事。」

「比林漢姆！」父親再次叫道。

「造成這些麻煩的不是那個小婊子，」母親說。

「看看媽媽。」他指著穿著一身不合適衣服的母親。「看看她變成了什麼樣子。你知道這是為什麼！你知道這對她是什麼樣的打擊！你難道就不能為她想想、結束這一切嗎？」

「比林漢姆知道多妮埃爾的事嗎？」

「那麼她也會對你產生不好的影響。她對我們大家都不好。」他直視著父母的眼睛。兩個人都尷尬地移開了目光。

「這就是事情本該有的樣子。離開這兒。我不想再見到你。」

「你可以選擇，爸爸。你一直都可以選擇。現在，你只是選擇了認輸和放棄。如果你願意，你可以重獲自由。沒有什麼東西把你和多妮埃爾栓在一九-九-藏-書起。告訴她滾蛋。看在上帝份上，做自己的主人。」

「不。」斯托米從父親手中抓過娃娃，將它扔到地上。他感到很噁心，但他不得不繼續。

這使他非常不安。和其他人一樣，他一開始也認為管家和那女孩是同夥，兩人狼狽為奸。但儘管二者都與那房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他現在更傾向於認為兩人是對手，代表著相互對立的兩種力量。如果管家死了，那麼小女孩就可以為所欲為，沒人能阻止她。這想法使他不寒而慄。

斯托米扭頭望去，只看見空蕩蕩的走廊。就他所知，比林漢姆從來都是應聲而至，從不用叫第二次。斯托米明白了：現在已經影響到了過去。不管在他和諾頓、丹尼爾、馬克、勞瑞一起居住的房子里，那位管家發生了什麼事，不管他為何失蹤了兩天，他的消失已經影響到了這幢房子里的生活。

「比林漢姆！」父親大聲喊道。他等了片刻。「比林漢姆！」

「對不起，」斯托米說。

「斯托米——」

他又回來了。

「比林漢姆！」父親命令道。「我要一把刀和一袋棉球——」他停了下來，皺著眉頭看著斯托米。「我沒叫你。我叫的是比林漢姆。」

他深吸一口氣。「她對你們是不是比我更重要？」

從後面看，她根本不像個孩子。她像個侏儒。

「不！」母親說。她吃了一驚。

他走出書房，沿著走廊來到門廳。門鈴又響了。他加快腳步，取下門閂打開了門。

在這一剎那間，母親的眼神變得清醒，父親的臉色也緩和下來。「我們也愛你，」

母親開始悄悄地抽泣。

「回不去了，」父親說道。

他抓著她的胳膊，將目光移開。

母親鬆開了雙手。

「我對他們沒有任何成見，」她說，眼睛里湧起了淚花。「是他們不喜歡我！他們不喜歡我，是因為我窮。他們不喜歡我，因為我比他們更愛你。我理解你的情感，知道什麼對你好，而不是只關心這個家的面子。」

剎那間，他覺得在她臉上看到了擔憂、恐懼和疑惑。她知道管家是這房子的一部分，她知道如果他走了，有些事情就會變得非常嚴重。接著她又恢復了平時那副處變不驚的面孔，說道：「那麼你將替代他的位置。」

父親無言地望著他，一臉的不知所措。

不管原因和動機是什麼，他認為現在是他改變事情的機會。他不想喪失這樣的良機。他走過去彎腰拾read.99csw.com起那個娃娃。「這是什麼？」他問。

「你們知道這房子為什麼必須有人住。你們知道它的作用。而且你們也知道不應該做任何有損於它的事。」他指指父親緊緊抓在手裡的娃娃。「那是什麼，爸爸？」

他獃獃地點點頭，目送她艱難地走上樓梯。一樓的走廊那頭，傳來母親的啜泣聲和父親的喊聲，「比林漢姆！」

「你們會選誰？」

「是那個骨頭怪物，」她說，眼睛睜得老大。

「當然不是，我的兒子。」

他聽到母親在他身後走進了書房。

父親搖搖頭。他忽然顯得老了很多。「她根本不是什麼孩子，」他說。

母親說道，伸手擁抱著他。父親在一旁點著頭。

「不，」她說。「我想讓你幫我準備澡盆。今晚我要用鮮血來洗澡。把我的澡盆里裝滿山羊的血。溫度不要太高。」

「你錯了。」父親低頭看著手裡的娃娃。「你不明白。」

「為什麼我不明白？」

看見她，他不禁屏住了呼吸。現在他是個大人，而她還是個孩子，但她在他體內喚起的感覺仍像多年前一樣。他的心在狂跳，小腹湧起一股熱流。不管發生了什麼，不管他知道了多少，她的吸引力仍那麼不可抗拒。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伸出手將她的手抱在懷裡。他想觸摸她，但他竭力克制著這種衝動，站在門口沒動。「什麼事？」他冷冷地問。

「我愛你，斯托米。」

「他們不希望我再見你，」他說。「而我也不想再看見你。」

他站在原地沒動。「是什麼？」

為何全家人惟一一次出遊——去新墨西哥旅行——對他來說如此重要，給他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

身後走廊上一扇門開了。斯托米轉過身，希望能看見比林漢姆。可惜不是。是他姥姥拄著拐杖從卧室里走了出來。

「喂？」他試探地叫道。他把頭探進屋子。周圍的氣氛突然變了。他看見卧室的地板上有地震造成的遺迹。在對面的牆角下，是一台被摔壞的電視機。

父親遲疑了。「因為……因為她會對你產生不好的影響。」

「不，」他說。「該去見鬼的是你。」

「這是我們的家！」

「是的。」他掙脫開身子，轉身沿走廊走去。

「我是站在你這邊的！是我告訴你要自己做主，不能讓你父母主宰你、替你做所有決定！」

他直視著父親的眼睛，老人心虛地移開了目光。

這多少減弱了她的吸引力。

「我找不到ｒｅａｄ•99cｓw.ｃoｍ比林漢姆，」她說。

他母親在走廊中間停下，打開了一扇門。她等他跟上來，然後兩人一起走進那扇門，來到另一條狹窄的走廊上。這條走廊沒有貼壁紙、也沒有鑲昂貴的護壁板。

他關上門。身後傳來姥姥的拐杖在地板上敲擊出來的嗒嗒聲。他轉過身，看見她正站在樓梯腳下。

很好。他們兩個人都應該聽聽。

減弱了。

「嗨，姥姥，」他說。但老婦人沒有理會他的招呼，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是一個骨頭怪物，」她悄聲說。她的眼睛閃閃放光，彷彿得了熱病一般。

他居然能迴避過去到這種程度。甚至那部電影都沒能幫他重現這幢房子的瘋狂。

她的眼淚不再流，臉色也變得嚴厲。「你說什麼？」

「比林漢姆！」父親叫道。

「我現在正是在自己做主。」

她的頭髮並沒有掉，還是他記憶中的樣子，只是她穿著一身父親的舊衣服，褲腿和衣袖都挽了起來。

「比林漢姆！」

一個女孩正站在他面前的門廊上。

父親怒視著他。「我的兒子不能這樣跟我說話！」

這很可能說明那管家已經死了。

父親從他手裡一把奪過娃娃。「你敢碰它！」

「我找到了那個怪物。」

也許這是他得到的一個機會，去糾正過去的錯誤。也許他被送回來，是為了在那女孩造成任何危害前阻止她。將她扼殺在搖籃里。

是在那電影里嗎？

他站在門廳里，一動不動。他做到了什麼？什麼也沒有。他鼓起勇氣對抗了自己的父母，和他們攤了牌，但他們仍像以前一樣消極地墮落著。一切還像從前一樣，沒有絲毫改變。他嘆口氣。你真的是回不去家了。

父親望著他，臉上寫著憤怒，憤怒下面是茫然，而茫然下面則是恐懼。母親一隻手捂住了嘴巴，大聲喘息著。

母親抓住他的肩膀，指著那具骷髏。「這就是那個怪物，」她說。「是個骨頭怪物。」

斯托米轉身看著她。「那麼是誰？」

「我……我想他已經走了，」斯托米告訴她。

他在離她幾步遠的樓梯上停了下來。她的臉上帶著一種近似瘋狂的興奮，盯著他的樣子也使他很不安。她迅速地打量了四周——身後、左邊、右邊——確信沒有旁人。「斯托米！」她悄聲叫道。「快下來！我要給你看樣東西！」

也許這真是他小時候記得的事情。

地板上的娃娃動了動，側躺在那裡。他不知道它是自己動的，還是出於read.99csw.com慣性。

「我不愛你。」

難道她去了什麼別的地方嗎？他又順著樓梯來到樓下，忽然發現自己卧室的門開著。它以前就開著嗎？他並不這麼認為。

斯托米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推了開去。

又一聲鈴響。

「她認為她能，」斯托米說。但他不知道父母傷心是因為不想失去他——還是她。

「那你們為什麼還和她一直往來？」

他直視著父親。「我們為什麼住在這裏？」他問。「住在這房子里？」

沒有回答。

但他確實被嚇了一跳。他狠命踢去，將那娃娃踢到了書桌下。他看到父親和母親都在望著它。

他聽到父親在書房裡的叫聲，就走了過去，推開了那木製的滑門。

但他已不是原來的他了。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猶豫不決、膽小怯懦的男孩。他又回到了過去的家，一個嶄新的人、一個成功的商人和企業家。

斯托米悲哀地望著他們。「我愛你們，」他說。「我愛你們兩個。」

斯托米慢慢走下樓梯，走過諾頓消失時抓過的欄杆，來到第一個平台上。他已經發現房子和以前不一樣了。母親正在樓梯腳下等著他。

「姥姥？」

但和他們談過話后，他還是感覺好了許多。畢竟他做過努力，阻止他們放棄比林漢姆和這房子，使他們不要越來越依賴多妮埃爾。

一滴淚水順著父親的臉頰滾落。「如果可以的話，我會選擇你。」

「她知道你禁止我和她說話，她建議我們私奔。她說她想帶我離開這房子」——他停頓片刻——「離開你。」

「比林漢姆？」父母交換了一下眼色。「比林漢姆和這有什麼關係？」

「你想要什麼和你將得到什麼，完全是兩碼事。」她一捋頭髮，轉身走開了。

這也是他最後離開去西部的原因。

儘管小時候並不理解，但他現在終於知道這房子里出了什麼事。他父母背棄了自己的責任。他們已經被多妮埃爾引誘，忽略了他們的職責，在比林漢姆天真、輕信的眼睛下成了叛徒。這影響了他們和兒子的關係，在他們中間築立起了一道永遠的屏障。他們這樣輕易地被她吸引、被她操縱，使他們和兒子越來越疏遠。雖然當時他說不清楚，但潛意識中他已能感覺到許多反常，這就是他對父母從沒有任何尊重的原因。他害怕他們，但他從不尊敬他們。

一陣鈴響。悅耳，彷彿是教堂的鐘聲。是門鈴。

斯托米點點頭。「您想讓我扶您上樓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