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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屋內 第十三章 諾頓

第二部 屋內

第十三章 諾頓

父親臉上第一次現出一絲不安。
「你必須和你的家人談談。你父母,你哥哥和你的兩個姐姐。」
父親憤怒地瞪視著母親。「我告訴過你不要——」
「她很危險,」貝拉插嘴道。「她總是想和別人上床。」
「殺死多娜?你的小朋友?比林森的女兒?」
笑聲。
就像多年前他生活在這些東西中間一樣。
「你必須去。」
「他這樣說過嗎?他告訴過你嗎?你見過他們兩個在一起嗎?」
微笑了。
「他們兩個人根本沒有關係。」
身後傳來了什麼聲音。他轉過身——是卡羅爾。
父母彼此對視了一眼。
而他是惟一上鉤的人。儘管他們一直知情、儘管多娜曾在他們面前炫耀,但他們誰也沒有對他提起這事,甚至他們彼此之間也沒有提起過。導致那不可避免的可怕結果的,不僅僅是他的愚蠢和軟弱,還有彼此之間的缺乏溝通。
「你到哪兒去了?」父親嘟囔道。他拿起書,重新讀了起來。
他搖搖頭,彷彿沒有聽清。「什麼?」
「他死了,」她說。在她的聲音里,他聽出了一絲恐懼。「她把他殺了。」
「我會的,」他說。「以後。」
除了書,屋子裡空無一物。
看見她的鬼魂就像看見了一個老朋友。生活中,他們並不是一對珠聯壁合的夫妻。起碼在最後五年中是這樣。而且在她死後,看見她的鬼魂在房子里遊盪也曾使他驚恐萬狀。但現在,他的生活已經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他很高興能在這房子里看見她的鬼魂。這簡直是一個驚喜。他望著她赤|裸的身體,微笑起來。「卡羅爾,」他叫道。
在那畫得醜陋的大嘴裏僅有一顆牙齒,這原本可使這張臉顯得頗富喜劇效果,但恰恰相反,它卻使這張臉顯得異常狂野。諾頓害怕了,他不想在這張臉的注視下走完剩下的台階。他嘴裏發乾,全身一陣冰涼。
他現在已是個老人,比他父親死時年紀還要大,但他依然感覺很窘迫,就像他十歲時一樣。
他們暢所欲言。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和他的家人進行了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家庭對話。這真是一種解脫。彷彿他的肩膀上卸掉了某種巨大的壓力。他得知多娜接近過他們所有人,像妓|女一樣把自己提供給所有人。她答應姐姐們做她們的朋友,答應哥哥做他的女朋友。
他看著那條蛇低頭從浴室的門底下爬了進去。
他使勁吞下一口唾沫。「她確實很危險,」他說。「她確實喜歡和人上床。」
他居然這麼快就再次習慣了這房子的氛圍。他很害怕——不能說這些事情對他沒有影響——但它們確實並未讓他吃驚,他也沒有想到去質疑它們。他坦然地接受了它們的存在,把它們看作是這房子的一部分,就像壁紙和燈九*九*藏*書座一樣。
「她?」
聲音是從書房傳來的。他小心翼翼地沿著走廊走去。燈光昏暗,走廊里顯得很黑。儘管這黑暗給他的行動提供了保護,但也增加了屋內的怪誕、神秘氛圍。他在褲子上蹭了蹭出汗的雙手,儘力調整著呼吸,走過達利的房間、浴室,來到書房門前。
就在這時,屋內的沉寂被打破了。他聽到走廊的盡頭傳來了聲音。低聲的交談。
他安全地來到了樓下,並迅速地離開了樓梯。他的心仍在狂跳,似乎隨時有心臟病發作的可能,但他已經開始為自己的逃跑感到羞愧了。他暗自發誓,再也不會被恐懼嚇倒。他下定決心,下次一定要堅守陣地,行動前一定要仔細思考。
他衝過書房的門,希望沒人看見他,但他並沒有停下來證實一下。他計劃順著後面的樓梯跑下去,但他在這裏停了下來。他怕再在牆上看到一張笑嘻嘻的臉。但好像沒有,至少他沒看見。他深吸口氣,鼓起勇氣跑下了樓梯。
「他告訴我的。在他消失之前。」
他轉身走出房間,把門關上,然後沿著走廊、憑著記憶向房子的前部走去。
燈光從前面一扇開著的門裡灑出來,照在走廊上。他深吸一口氣,走進燈光中。
他逐一巡視著自己的親人。「難道你們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嗎?你們的處境很危險。如果你們不採取什麼行動,你們會死的。你們的頭會被砍掉。」
「我不能。」
只有一顆牙齒的大嘴帶著扭曲的笑容向著天花板。
諾頓立刻就明白了發生的變化。
他仍沒有勇氣洗澡,但他還是走進衛生間洗了臉。水龍頭裡流出的水是血紅而粘稠的。毫無疑問,他應該相信這是血,但它聞上去卻沒有任何血腥味。水珠順著他的手流下,沒有留下任何污跡。他彎下腰,將水潑灑到臉上,享受著那令人振奮的涼意。
但現在,他想一個人獃著,把所有的事情整理清楚。
「這就是你來這裏的原因。」
諾頓感到全身一陣發冷。
他看見了自己所有的親人。
諾頓轉身就跑。他沒有思考、沒有考慮還有沒有別的選擇,他只想趕快逃離那可怕的臉。儘管自己衰老的腿已感到力不從心,但他仍掙扎著跑著。他想在跑到書房前就停下來,他不想見到自己的家人,也不想讓他們知道他在這兒,但那笑嘻嘻的臉似乎還在眼前搖擺,殘忍的嘴巴仍在一開一合,於是他跑得更快了。
父親也站起身,向諾頓伸出手去。諾頓握著他的手。他不記得以前曾和父親握過手,這使他比任何時候都更覺得自己是個成年人。
現在他知道發生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為房子就是分界線,這些超現實東西的出現是因為現實世界與……另一個世界相混合https://read•99csw.com的結果。小時候,當他還不明白這房子的作用時,他就已經適應並接受了這裏的各種奇異現象。
他說,躲避著他們的視線。「但是我……已經不再那麼做了。她不喜歡我這樣,現在她計劃——」他清了清喉嚨。「她打算殺死你們。你們所有人。」
那些書都到哪兒去了?他被搞糊塗了。他是在另一個世界嗎?是房子在讓他訪問被謀殺的家人的鬼魂嗎?還是過去和現在同時出現了?難道房子可以隨意讓他出入不同的時期?
諾頓握著門把手,站在那裡一動沒動。眼前,成百上千的書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本挨一本擺放在地板上,似乎有著某種精心排列的圖案。
「她是個很壞的女孩,」諾頓說。
一條蛇嘶嘶叫著從他面前爬過——是一條綠背白肚皮的蛇——這時,他想起了勞瑞。其他人現在在哪兒?在他們自己小時候的房子里?經受著各自的考驗和磨難?
「他死了。她殺了他。或者讓人殺了他。」他在父親身旁跪下。「你知道這房子是什麼。你知道它的作用。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在這裏——」
一張和牆上的粉筆畫一模一樣的臉。
也許它在給他機會改變這一切。
「我不能,」他說。
達利、貝拉和艾絲泰拉一直都很安靜。諾頓扭頭望著他們。他們看上去很害怕,但並不吃驚,彷彿這隻是他們一直擔心的事變成了現實。
他又回到了樓梯的頂部。他開始下樓,但當他抬起頭來時,卻看見樓梯平台的牆壁上畫著一幅畫。一張用藍色粉筆畫的臉,筆法簡單,彷彿是一個五歲孩童的塗鴉之作。
不管是怎麼回事,他現在無法面對他的家人。以後,等他準備好的時候,他會去見他們的。
「多娜。」
他們圍坐在屋中央的牌桌旁,正在打牌。他們看上去就像過去一樣,而他那時才十一二歲。他的兩個姐姐都穿著母親做的棉布長裙。兩條裙子兩人穿了好幾年,每年母親都把裙子邊放出來一些。大姐姐貝拉裝出一副對牌局毫無興趣的樣子,好像在說這遊戲大孩子氣。而另一個姐姐艾絲泰拉和哥哥達利卻一直在說說笑笑、互相較量著。他父母面對面坐著,顯得跟開心。他們看上去還是40多歲的樣子。
那圓圓的臉向左歪去,接著又向右歪去,只有一顆牙的大嘴同時一開一合著。
那臉朝他眨了眨眼。
為了進一步證實自己的想法,諾頓沿著走廊來到剛才斯托米住的房間。門開著,但裏面沒有斯托米或其他任何人。整個房間還是他小時候的樣子:他母親做針線活的屋子。
「消失?他——」
「我們會找到她的,」他保證道。「我們大家一起。然後我們再決定怎麼做。」
「看著我。」
父親https://read.99csw.com點點頭。「是的,」他疲憊地說。「確實是。」
「和你父母談談,」卡羅爾說。「和你的親人談談。」
他們現在都在家庭活動室中:他的哥哥和兩個姐姐都穿著睡衣圍坐在收音機旁;母親坐在壁爐旁織著毛衣;父親則坐在檯燈旁讀著書。諾頓腦海中,又浮現出爐子中他們被烤焦、脫皮的頭顱。他閉上眼睛,努力驅散著腦海中的夢魘。
他站在門前,探出腦袋從門縫裡望去。
他經常對學生講的一件事就是過去對現在的影響,而現在的行為又會影響到將來。也許這就是根本所在:房子在給他機會發現是什麼影響了勞瑞、丹尼爾、斯托米和馬克的生活、是什麼使卡羅爾復活。
他看著她的眼睛。「也許我不會。」
他猛地縮回頭,心臟一陣狂跳。呼吸一下子變得困難起來;似乎有人在他腹部猛擊一拳。看見自己的家人並未讓他吃驚。實際上,這正是他所期待的。但這景象所帶來的情感衝擊卻不是任何心理準備所能承受的。
似乎是在回應他的想法,前方傳來了說話聲。他認出了達利的笑聲和艾絲泰拉的嗚咽聲。他慢慢向前走去,在褲子上蹭著汗濕的雙手,拚命想著該對他們說些什麼。
他以為父母會喝令姐姐閉嘴、不要談論這麼不堪入耳的事情,但他們連動都沒動,仍然嚴肅地望著他。
他不知道,而且他認為這最終並沒有什麼關係。他相信她,她說的都是真的。
「她是邪惡的。」
她並沒有回復他的微笑。「你的家人正在等你。」
雖然不知道該不該這樣做,但他還是伸腳踢翻了離他最近的那本書。其它的書開始一本接一本地倒下。屋內突然充滿了雜亂的劈啪聲和濃重的塵土氣息。兩分鐘后,所有的書才都躺倒在地。現在他可以看清地上的圖案了。
「不,房子不是。」
他感覺渾身燥熱,他知道自己的臉一定很紅。「我知道,因為我已經和她做過,」
他興沖沖地進入了夢鄉。
孩子們疲憊地點點頭,站起身回到各自的卧室。
諾頓向後退去。他的第一反應是扭頭就跑,但他克制住了這種衝動,堅守住了陣地。這張臉沒有動,沒有眨眼也沒有擺動。他沉思片刻,走進房間,左右開弓將地上的書踢開,破壞了那精心準備的圖案。他走到對面那堵牆,然後又一路走回到門口。經過這樣一翻努力,地上的書看上去已像是被隨意放置、不具有任何意義了。
等他睜開眼時。他們正望著他。母親停下了針線活,父親也放下了手裡的書。
他不知道,但他想應該不是了。他感到輕鬆了許多,也感到了與親人們從所未有的親近。儘管事情可能不會是這樣,但他仍認為這樣的溝通已經改變了事情發展的過程,他們read.99csw•com可以避免已經發生過一次的悲劇。
他知道這不可能是真的——幾分鐘前他們還在樓上玩牌,他們不可能這麼快就換好衣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但這一切卻讓他感覺是真的。他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你們好,」他說。
諾頓轉身離開書房門口,順原路朝樓梯走去,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儘管過去了這麼多年,他仍記得地板上會發出聲響的地方,所以他走得很小心,盡量避免去碰這些地方。
「她什麼也沒說。我是自己發現的。」他凝視著父親的眼睛。「是她要你什麼也別說的。是她告訴你不要對我們說的,是不是?」
他有些不知所措。這並不是他所期待的。但他父母似乎仍把他當做一個孩子,這隻是個很普通的夜晚,而他也只是來晚了而已。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他應該就這樣繼續、假裝成一個孩子?還是打破這魔咒、做回自己,說他想說,問他想問?
這是一天的辛勤工作學習后,很普通的家庭聚會,只是這次有些東西不對頭。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除了平淡還是平淡。他臉上的微笑也完全消失了。他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和家人談話。「為什麼?」他問。
是的。還會有下次的。
諾頓走上前去,像講演似的揮舞著右手。「她不是比林森的女兒,」他說。
「這我知道!整幢房子都是邪惡的!」
他沉思片刻,然後走進房間,走到收音機旁,伸手把它關掉。哥哥和姐姐抬起頭惱怒地瞪著他,但他沒有理會他們,而是轉頭對父母說:「我們應該談談。我們應該談談多娜的事。」父親再次放下了手裡的書。母親手中的針線活也掉在了腿上。
諾頓打量了一下四周。他在這房子里一直生活到18歲,最近幾天也是住在這裏,但現在他卻無法確定自己是在什麼地方了。交織的走廊和緊閉的房門在他眼裡都那麼陌生,使他完全喪失了方向感。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后樓梯這裏應該是洗衣房和儲藏室,但現在這裏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洗衣房。他走到離他最近的一扇門,把它推開。
他過了一會兒才發現究竟是什麼很反常。
父親點點頭。
重要的是她已經帶來了口信。儘管他害怕,儘管他不願做,但他知道他必須去見自己的家人,和他們談談。至於談什麼,他還不清楚。但他想他總會知道的。
「你希望我怎麼做呢?」父親冷靜地問道。
父親這時問他:「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他搖搖頭。他去哪兒了呢?他暗自納悶。
原來書房裡沒有一本書。
「她總是喜歡玩這些血腥的遊戲,」貝拉說。
鬼魂點點頭。
「不,你不會的。」
下次?
幾個小時后,母親打了個哈欠,收拾起針線活。「該去睡覺了,」她說。「我想我們九_九_藏_書今晚已經明白了許多事情。」
「呃,沒有。不過……」她沒有把話說完,顯然在思考。
它在笑。
還是二者都是?
諾頓清清嗓子。這麼多年過去了,可他覺得自己又變成了孩子,緊張而恐懼。
「你不能總是躲避他們,」卡羅爾說。
兩個人彼此對視著。諾頓突然明白,自己這麼害怕去見家人,是因為他認為自己要對他們的死負責。他們被殺全都是他的錯。如果他還繼續和多娜來往,如果他沒有拋棄她,她不會這樣報復的。見鬼,如果他一開始就沒和她攪在一起,那他根本就不用和她斷交。不管怎麼說,都是因為他,父母、哥哥和姐姐才被謀殺。這就是為什麼他不願見他們、和他們說話。他不知道這所房子里的親人是否已經知道將要發生或已經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如果他們為此責備他,他該怎麼辦?他能應付地上的蛇和牆上的臉,但面對自己的家人……「和他們談談,」卡羅爾催促道。
「小說連播已經開始了,」母親說著,指指收音機。
「她當然是他女兒,」母親說。
「她總是喜歡玩這些血腥的遊戲,」貝拉再次喃喃道。
這麼明顯的事他怎麼一開始沒有注意到?直抵屋頂的書架上空空如也。書架後面的木製牆壁使屋子顯得更加莊嚴,但也使得他們像是呆在一間被遺棄的房子里,效果很是怪異。
面前的房間非常大,有兩個書房那麼大,有客廳和餐廳加起來那麼大。四壁光禿禿的沒有一幅畫,屋裡也沒有任何傢具。
諾頓點點頭。他自己也感覺很疲倦。他揮手道過晚安,就上樓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他以前曾感到房子異常的大,但現在這種感覺消失了。房子並不陰森可怖,而是很舒適、很溫暖……就像家一樣。
現在那結果仍是不可避免的嗎?
父親極不情願地點點頭。
「去見他們?」
「我不知道!」諾頓越來越絕望。「找到她!殺死她!」
「你看見比林斯了嗎?」她問。
地震過去后,他放開手裡的欄杆,站起身打量著四周。他被囚禁了幾天的房子、他和勞瑞、馬克、丹尼爾、斯托米一起住的房子,不見了。這是他出生的房子。周圍的一切都在告訴他,他回家了。
接著她就消失了。他四處張望著,凝視著她剛才站立的地方。她是真的嗎?還是她也是這房子的一部分?
這想法令人既興奮又膽怯。如果比林森——比林斯——說的是真的,如果這房子——這些房子——確實是保護現實世界不受另一個世界侵擾的屏障,那麼這任務就和回到過去、在二戰爆發前殺死希特勒一樣偉大……嚇,更偉大。
他又來到了兩條走廊的交叉處。他選擇了左轉。現在他終於認出自己在什麼地方了。他沒有走錯,這條走廊確實通往前廳和房子的前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