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吉賽萊哀求著。她說話的聲音比她的呻|吟聲還要微弱，鮮血從嘴角冒出來，流在下巴上。

郵差又笑起來，這笑聲就像用指甲撓玻璃板那樣刺耳。「郵件，」他的聲音很低，幾乎聽不出他在說什麼。

頭頂上的紅頭髮成了淺粉色，長長的，一縷一縷擰在一起垂了下來；牙齒在塌陷的臉上顯得很大很尖。身邊的桌子、架子、箱櫃、郵包還有郵差隨身攜帶的東西堆得亂七八糟，扔得到處都是。

「都結束了，」杜戈說道。

其實她已經死了，甚至在杜戈進門前就死了。他仔細看著她的臉，看到的是發渾的淚珠在面頰上留下來的痕迹。她也許是今天死的，也許是昨天，也許是前天，但郵差知道他會找到這兒來，而且不會眼睜睜地看她死去，所以就把她留下做誘餌。

杜戈身後的門被死死地關上了。

孩子的頭插在一個翻倒的郵箱腿上。

杜戈的腳踏進后屋。

這是郵票的郵戳記號。

她呻|吟了起來。

但沒有時間。

特倫頓的左輪手槍立即對準郵差，子彈出膛了，射中了他，並從他的身體穿了過去。郵差哈哈笑起來，這個嘎嘎的失笑本應令人毛骨悚然，但這次卻沒有。

「咱們走吧，」杜戈說道，他的聲音很平靜，充滿了自信。「過兩天咱們再來。」

這時吉賽萊呻|吟聲變成了「救命啊」。

「你完蛋了，」杜戈說道。

沒有回應，他們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屋子裡一片狼藉。那張靠著一面牆的高高的金屬桌翻了過來，地板上到處都是紙張、盒子、和一件件破損的傢具。一隻老鼠躺在前台上，腦袋沒了，是被咬掉的。死老鼠旁邊有骨頭，可能是狗骨頭，擺放成九*九*藏*書幾何圖案，整個檯子上到處是幹了的血跡。

杜戈板起了面孔，「惟一能救你出火海的人？」

「你這個混蛋，」杜戈突然明白他都幹了什麼。他把吉賽萊·布倫南變成郵包，準備寄出去的郵包。

「吉賽萊，」杜戈口裡喊著向前邁了一步。

「我要一人進去。」

這傢伙咳嗽起來。「郵政部門對已經送達的郵件所出現的損壞蓋不負責。如果她是在工作中受傷的，那她就會受到聯邦法規的保護。可她不是正式僱員，受的傷也與她的工作沒關係。我已經盡我的所能幫助她了，給她包了傷口，也只能做這麼多了。現在該你了，」郵差那雙昆蟲眼露出飢餓的神色。「你要不馬上送她去醫院，她就會死掉的。可能現在已經晚了。」

郵局前的那些狗頭散發著腐敗惡臭的氣味，蒼蠅在嗡嗡地飛，他們加快腳步走出停車場。門前的長椅翻了過來，椅子後頭有個什麼東西，那是杜戈從來沒有見過的。

他看了看邁克，兩人誰也沒說話。孩子頭和那些狗頭一樣，在那兒放了很長時間，已經放幹了，成群的蒼蠅在周圍飛著。

踏進了郵差的龍潭虎穴。

杜戈繞著檯子走了一圈。整個郵局空空如也，一片死寂，但他仍然感到緊張。

從屋裡傳來一聲低低的、長長的嘆息聲。

「你不救她，她就得死，」郵差低聲說道。

杜戈發現，她的聲音和平時大不一樣了，講究起節奏，很不自然，選詞用字也很正式，好像在做戲。他看看吉賽萊，看看郵差，最後把目光又投向吉賽萊。

「救救我。」

如果他接過這個「郵件」，那說不定就給郵差注人了活力，他沒準兒就能夠跳起來反reａd.9９cｓｗ•ｃom擊了。

杜戈停下腳步，心裏怦怦亂跳，他回頭看看，身後的警察，無論年輕年長，臉上都顯出了恐懼的神情。他們都聽到了這個聲音，但沒有人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有邁克不為所動，他擠過去想帶頭衝進去，但被杜戈攔住了。顯然杜戈也很害怕，但他不想讓邁克先進去。「不能這樣，」他說。

杜戈站在那裡一動也沒動，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幾乎能夠聽到時間啦啦地一秒一秒地過去了，長得就像過了好幾個小時。屋子裡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響。他發現不光是屋裡，就連屋外，包括整個城鎮都是寂靜無聲，就好像整個世界都在等著他做出最後的決定。

他向前走了一步，眼角餘光里他看到郵差那枯瘦的胳膊舉到了空中，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眼淚從吉賽萊的眼角湧出，流了下來。「阿爾賓先生，」她有氣無力地喊道。

一個出生不久的小孩的頭。

杜戈搖搖頭。「不太知道。不過也沒關係，這東西對他不起作用，這你是知道的。」

這時候他才看到在她那白白的額頭上有一個寫滿了字的圓圓的東西，上面還有幾條墨印的曲線。

這些人理也不理他，邁過地上的碎玻璃，走出了郵電局。

杜戈轉身看著郵差，質問道，「這是什麼意思？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在她身上幹了什麼？」

杜戈倒吸了一口氣，吉賽萊全身被棕色包裝紙裹著，像個木乃伊。一條胳膊斷了露在外面，這條胳膊被彎曲著裹在層層的快遞信封里，還用皮筋固定在身側。滲出來的血跡斑斑點點，有的連成血線，變黑了，變幹了。她的一隻耳朵被撕掉了。

門一下子打開了，邁克、九_九_藏_書特倫頓還有其他那幾個警員沖了進來。邁克看到旋轉的郵件，看到吉賽萊的屍體，不禁失聲喊道，「天哪！」

郵差臉上的笑意退去了。

「拿上，應付萬一嘛。」

邁克舉手指著玻璃門對特加登說，「踢開。」

「不危險。沒什麼太大的危險，」杜戈望著這位年輕警官那困惑的眼睛。「這是我和郵差之間的事情。」

這個塊頭最大、身體最壯的警察飛起一腳，小腦袋踢碎了，碎片飛進了門裡。

他需要時間把這個情況掂量掂量，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分析分析，研究研究。

他們走了進去。

邁克望望杜戈，望望郵差，然後把東西收拾好。他一言不發地點點頭，示意大家離開這裏。「別走！」郵差聲嘶力竭地喊道。

「不行，」杜戈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回來。「我一人進去。」邁克站住了，兩眼看著杜戈，但沒有讓開。杜戈迎著他的目光，舉起手中的左輪槍，「不會有事的。」

「阿爾賓先生，」郵差低聲說。

他不能讓她死去。她沒準兒就要死了，但他不能為此承擔責任。救她就意味著他和全鎮上的居民所做的努力都將付之東流，甚至意味著郵差將東山再起，再去屠殺無辜。但又不能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看著吉賽萊死去，不能錯過這個寶貴的時機。

郵差睜開眼盯著他。他們四目相交，但這次杜戈可沒有退卻，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他。郵差也是如此，但卻顯得有些心虛。他失敗了，他知道自己失敗了，也知道杜戈完全清楚這一點。

是吉賽萊·布倫南。

在她的髮際下還粘著一排郵票。

郵差笑了起來，那刺耳的笑聲讓杜戈膽戰心涼，身體不由地抖了一下。

他九-九-藏-書說著把手槍還給了邁克。

他在瓦礫中瞪著杜戈，「他」這個代詞可能不準確，或者應該用「它」這個字，因為此刻郵差已經不太像人了。身體收縮了，變薄了，扭曲了，像個碩大的昆蟲。

邁克望著他。

郵差的嘴角蠕動著，眼睛閉上了。

特倫頓厭惡地搖搖頭。

杜戈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也不知該怎麼辦。

「就是他……」邁克說著就要衝進去。

他們和其他警員共8個人分乘4輛車出發了。路上杜戈不禁想起了傑克和蒂姆，等一切都結束以後，他們得為他們、為所有的郵件受害者搞一次紀念活動。

「你是惟一能救我出火海的人，」吉賽萊的聲音弱了下去。

后室的門開著，他的腳尖探了進去。

裏面又傳出嗚咽聲，好像是有人疼得受不了。

「幹得不錯，」杜戈冷冷地說。

門關上的那一瞬間杜戈第一次看到屋子裡不光是他和郵差，在那邊的一個牆角里有個蓬頭垢面一動不動的人，一張桌子翻了起來，桌子的陰影幾乎把這人擋得嚴嚴實實，這人在嗚咽著，讓人覺得分外可憐。杜戈走上去看到了那張臉。

兩天過去了，沒人看到郵差的蹤影，杜戈給警察局打了電話，邁克說郵差的那輛車停在郵局前有兩天半一動也沒動了。「我覺得咱們應該去檢查一下，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

杜戈突然想起自己手裡還握著一支槍。

邁克沉默了一會兒，目光搜尋了一番，然後點點頭，臉上出現了似乎是同意似乎是理解的表情。「那好吧，但要帶上這個。」說著他把手槍遞給杜戈。「你知道怎麼用吧？」

「別讓我死掉，」吉賽萊哀求著。

邁克慢慢點點頭，「好吧，」他最後說道，「我們就ｈｔtｐｓ://rｅａd.9９cｓw•cｏm在這兒，需要我們，就喊一聲。」這番話是在給杜戈鼓勁，但從語氣里聽得出真正的意思是「需要我們，我們馬上就衝進去。」

杜戈閉上了雙眼。他的頭腦、他的靈魂在對他說要立即行動，把吉賽萊送到醫院去。但在內心深處有個冷冰冰的聲音阻止他不要貿然行動，要是幫助了吉賽萊，那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化為泡影。很明顯，郵差已經快不行了，在做最後的掙扎呢。

邁克搖搖頭，他拔出手槍，打開保險。「那樣太危險。」

這可不是馬上就能決定下來的事情，救也好，不救也罷，都沒有好結果。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要是個醫生，那沒準兒就能夠判定吉賽萊是能救活呢，還是無葯可治，可是他對醫學一無所知。

郵差嘴裏噓噓有聲。在他們身後吉賽萊的屍體轟然倒在了地上，地上的信紙、信封，還有賬單飛了起來。杜戈以為這些東西說不定會朝他飛來，打在他的臉上，但並沒有出現這種情況，都打著旋無力地飄到半空。

郵差的頭向右邊歪過去。

郵差在半空抓住一個信封，雞爪子一樣的手向前伸著，東倒西歪地朝特倫頓走了過去。「這是你的，」他臉上帶著笑意，聲音嘶啞地說道。

裏面一片黑暗，窗戶被木板釘死，電也斷了，棕色的包裝紙貼在牆上、地板上和屋頂上。杜戈走在最前面，大家的腳步都是猶猶豫豫的，但在這死寂的室內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會顯得聲音很大。「你到底在哪兒？」杜戈喊道。

吉賽萊的頭也歪向右邊。

郵差把她當作木偶，控制她臉上那有限的表情，利用她的聲音說出他自己要說的話，用尚存的力量支配這具屍體。

惟一。

「救救我，」吉賽萊又哀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