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像機對準了記者，現在他站在一家醫院前面：「據信，患『專家』綜合症——以前曾被稱做傻子專家症——的人，在他們大腦里，大致都有一部分相當於短路的情況。醫生們對這種現象的神經病學根據，還沒有十分把握。看來要把注意力集中到智能或者患者個人學習某一具體領域（而把所有其他領域都排除在外）的思維過程上。這經常是指：人可以經過某一特定訓練成為一個天才；而不能以任何其他方式在社會方面、感情方面或智力方面發揮作用。具體說來，『專家』綜合症本身可以按照一次簡單的表演、一件藝術作品、一段音樂或者其本人有才能的那個領域的範例表現出驚人的即刻再現能力。馬里蘭大學的瑪格麗特·赫得博士從一九七一年開始就在對患有『專家』綜合症的兒童進行研究。」

「你好嗎？」

蘭迪沒有動，沒有眨眼，凝視著她，而她本能的感覺是他在研究她。她的手臂上出現了雞皮疙瘩。她望過街去，求助地看著他的母親，但是，老女人已經轉身離去，顯然是在檢查院子遠處的灌木叢。

「對，她最終有了點體驗。」傑夫說。

孩子抬起頭聽著。母親提起了唱針，當音樂結束時，姑娘又一次轉向鋼琴，把這個曲子演奏了一遍，沒有出任何小差錯。

「當然不是，我去做晚飯。」

她站起來，走到櫃檯那裡。她希望她的母親在這裏。

女孩停止演奏，而她的母親放了一張唱片：貝多芬的。

這位婦女微笑了一下：「上學前我們沒有發現她的天才。當然，我們把她送到私立學校，作為全部課程的一部分，他們給孩子們播放了音樂並給他們發了積木、馬拉加斯九*九*藏*書和其他東西，您知道，打擊樂器是與唱片一起演奏的。嘿，當蘇西那天晚上回家時，她坐在鋼琴旁邊，彈了一曲『橡膠寶貝』。她彈得棒極了，一個音符一個音符地都彈得很好。我的丈夫和我都不能相信這個。」

「行了。」凱茜說，把書放回到書架上。她應該明白最好別問傑夫關於殺人案的事。她應該明白最好根本就別問傑夫任何事。她把眼睛掃視了一下安，而安皺著眉，表示出明顯的不安。

凱茜做了一次深呼吸，屏住氣，數到十。今天她不想與他吵架。最近她已經花了許多時間向他大喊大叫，然後跑出房間。這該是她抑制自己的自尊心去遷就他的時候了：「今天晚上讓我們融洽相處，好嗎？」

除了與艾倫簡短地提起過以外。凱茜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想起她的母親了。她不知道這到底是好還是壞。沒有疑間，這是一個進步，在過去的日子里，她什麼也沒有想過；為了沒有花很多時間去想念自己的母親，她感到內疚。

她自己也感到不安。甚至自從昨天晚上她看了新聞和聽說了一個男人被用軟管勒死以來，她的腦海里就總是想到蘭迪·韋斯特。她總是看見他躡手躡腳地在黑夜裡回家，濕漉漉的，還有……什麼？

事實上，這是完全可能的。

凱茜幾乎決定開車繞過街坊，一直開車，開到智障男孩回家時為止，然而這樣時間太長。但是，她看見卡特莉娜穿過街道。坐在其前面草坪上的一把椅子里，看著她的兒子，而她就決定停車。

「那是頭等大事。」

「我挺好的。」

她打開食品袋，把牛奶放進冰箱，把麵包放進碗櫃。她決定要做自製的通心粉和乳酪。這一直是她父親最愛吃的東西之一，並且多次聲稱他可以每天都吃它也不會討厭。她從碗櫃拿出一包肘狀通心read.99csw.com粉。如果她做通心粉和乳酪當晚飯，他不會有很多意見。

「爸？」她擔心出了什麼事，他曾經心臟病發作或者什麼事，她拉出一把椅子，坐在他旁邊。她拿起他的手，輕輕地拍拍它。「爸？」

毫無疑問，女人期望凱茜說一句沒有打擾或孩子在她房前沒有關係的話，但是事實並非如此，她也不能那樣說。「回家，」凱茜說，她指了指街對面，「回家。」

「爸？」她說，把食品袋放到櫃檯上。

他伸手去抓拐杖，站了起來：「我隨便。該由你定。」

「爸？」她喊道，在她身後把門關上。她走過門口。

蘭迪殺死了那個人。

「那正是我所擔心的事，」安說，「當她尋找與你相同的東西，那肯定是有些事情出了問題。」她開著玩笑，而且嘴巴也微笑著，可是眼睛沒有笑。

「這真是一本好書，」傑夫激動地說，「書名是《血書和不法之徒》。這是一本有關艾伯特·菲什的書。他不光是一個殺人犯，他還吃人，他吃了——」

可是，這又引發了一些更為煩人的想法，不是嗎？

「你想要吃什麼？」

她回家時，蘭迪在她的車道上等著。

她看了看她面前的書架。是的，她相信這一點。她沒有證據，沒有在法庭上站得住腳的證據，但是她知道那是真的。她感覺到了這一點。這沒有意義，缺乏任何邏輯依據，但是它似乎是對的。在她內心裡，感覺這是真的。

像其他一些殺人案也是他乾的這種想法。

可是，她整天都是糊裡糊塗的，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到工作上，不過她仍然在心不在焉地把書從書架上搬上搬下，甚至連通道都搞錯，同一件事要做幾次。蘭迪總有一些奇怪而又不自然的事情，這使她煩心和害怕；還有，在某些時刻，是他殺死了那個男人的想法看來也並不是這樣難以置信。reaｄ.９9ｃｓｗ.ｃoｍ

凱茜突然感到一陣冷顫。

赫得博士是一位普通的略胖的超過了中年的婦女，站在一個教室前面，裏面坐著一些男孩和一位姑娘，他們的臉部都沒有表情：「現在有可能通過一系列的標準試驗來對孤獨的兒童或者患有先天性嚴重喪失學習能力的兒童進行測定，看他們是否真的患有『專家』綜合症。除了值得花精力去研究這種疾病以外，它還能使我們去了解人腦的活動，這一認識也能用做這些兒童和社會之間溝通的橋樑。嚴重孤獨的孩子經常生活在他們自己的世界里，而不認識他們周圍的真實世界。如果我們能夠發現患兒所具有的特殊天才，我們就可把它用做突破那個孩子的一種手段。」

凱茜看著他從廚房跛行到大廳。過一會兒，她聽見他在小屋裡打開了電視。她成功地避免了一場爭吵，但是她沒有能使他消除不快。如果這樣繼續下去，她將去和安同住，再也不會有不安和猶豫。

他沒有回答。

他看了一會兒，彷彿他要說點什麼：令人不愉快的答覆？惡意的反擊？但是他什麼也沒有說。這使她想到，可能他也想和解，可能他不想與她爭論。

「回家！」凱茜又說了一遍，這次說得更加有力，最終男孩開始走開，走得很慢，但步子大得出奇。跑過街時，他還不停地回頭望她。

男孩在畫架旁邊，當他眼睛停留在牆上古爾尼卡的一幅照片上時，他的手指和畫刷在帆布上飛舞。

凱茜大吃一驚，掉過頭，與安關切的目光相遇。她朝下瞥了一眼地面，不願意遇見她朋友的目光。她擔心得很荒謬，害怕安從她的臉上讀出那些沒有說出來的想法。「唔，是，」她說，「我挺好的。怎麼了？」

「我開始做晚飯。」她說。

蘭迪·韋斯特是一名傻子專家。

洗完碗以後，凱茜和她父親一起坐在小屋裡。九_九_藏_書奇怪的是，他沒有對晚飯提意見，並且實際上表現得有點客氣。他甚至問她，明天是否可以開車把他送到俱樂部。她向他保證，她將很樂意這樣做。儘管在吃晚飯的剩餘時間里他們沒有說很多話，但是氣氛放鬆了，再也沒有最近以來似乎存在於他們之間的那種緊張感。

「剛才你好像…我不知道，今天有點出神。」

「馬丁生來就患有『專家』綜合症，」記者的畫外音說，「他的父母早就發現了他在藝術方面的天才，就給他報了名，參加赫得博士的計劃。」

他望著她，有一會兒，他眼睛里是一副關心和同情的表倩。接著，過去的年份湧進了他注視的目光中，在他往上坐直的時候，他的眼光變得冷酷麻木：「你在這裏幹什麼呀？」

他的天才就是殺人。

「吧？」男孩說。他用那遲鈍的褐色雙眼望著她，他的目光就這樣死盯著，而她卻哆嗦起來。他把手中的足球高高舉起，要把球傳給她，但是她卻轉身離開。

「我挺好的。」凱茜重複道。她從安旁邊走過，朝前櫃檯走去。

「你問我在這裏幹什麼是什麼意思？」

她的父親在椅子上就已經睡著，張著嘴巴打著鼾，而她也不想叫醒他。她坐在長沙發上看電視。正在播放新聞雜誌，聰明而英俊的記者採訪一名衣著得體的中年婦女。「什麼時候您第一次發現您的女兒有點特別？」他問。

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她好幾次拿起電話要給艾倫打電話，但是，她沒有把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起先是她那失蹤了的兄弟，現在是那智障的殘廢兒童穿過了街道，聽起來挺可怕。此後，艾倫就再也不會相信她所說的一切。另外，從冷靜清醒的頭腦來考慮，一個成年人被一個智障的孩子殺死，這種想法聽起來不僅是牽強附會，而且相當愚蠢。

攝像機切到了另一個鏡頭。一個智力rｅad•99ｃsｗ•ｃｏｍ明顯遲鈍的小姑娘，在複雜的RACHMANINOFFCAN鋼琴上彈了一首曲子。

當大眾牌小轎車碰在圓的路緣石上，停在車道的中央時，蘭迪走到旁邊。像往常一樣，他手裡拿著足球，當她下車時，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口水沿著他的臉頰往下流。

「後來我們發現她能演奏任何曲子。某個曲子她只要聽上一遍，就能很好地把它演奏出來。」

「我們吃什麼呀？」他的聲音又一次帶有挑戰的味道。

「蘭迪！」卡特莉娜從街對面喊道，「不要打擾鄰居！」

血？

凱茜屏住了呼吸看著，一整天在她腦子裡的擔憂變得更重了。整個屏幕上都是一幅完美的畢加索圖畫的複製品。

她的父親坐在廚房裡，而不是坐在家裡的其他房間里，他朝上望著天花板，他的頭向後歪著。房子里一片寂靜，惟一的聲音就是她父親困難的呼吸聲。看來他已經老了，勞累、疲倦，長久以來，她第一次感到他確實很可憐。在變得這樣的人身上，她看到了她童年時代的父親：強壯而又有愛心的人，到她的學校里去玩，給她打開房子的門，每逢星期天還帶她去教堂。

「以前她從來沒有聽過這支曲子。」

男孩傻傻地笑著，而凱茜離開了座位，把電視關掉。她的父親不以為意地繼續睡覺。她心緒不寧地坐下來。她現在知道為什麼蘭迪能殺人，為什麼他能實施這樣複雜的暴力行動。

但是，他會的；她知道，他會的。

「我想你下班后不回家。我打算自己去做晚飯。」

攝像機對準了一個黑人小孩，臉部表情痴獃，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鏡頭往下搖到了孩子那短而生硬的手指上。

她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兒？

凱茜推起司機座，從汽車的后箱里取出回家路上買的食品。她走過小花園，走進房子，再也沒有回頭去看蘭迪和他的母親。她的雞皮疙瘩還沒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