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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丹尼爾

31 丹尼爾

參加葬禮的人大多數都記得丹尼爾結婚時的樣子。他沉重的身體在教堂里輕快地穿梭著,對來賓頻頻微笑致意。只是他滿嘴「福音」,讓人聽著有點不舒服。此時此刻,他站在祭壇上的棺材邊,一身黑衣,一言不發。他身後的教堂門打開著,最後一名教友悄悄進來坐在後排。比爾·波特沒有參加女兒的婚禮,因為他不樂意女兒嫁給一個神職人員,而且他鄙視丹尼爾所謂的信仰,所以不願意歡迎他加入自己的家庭。此時,他們倆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中間隔著弗雷德麗卡和亞歷山大、吉迪恩和克萊門茜、馬庫斯和索恩太太、溫妮弗雷德和抓著長椅椅背的威廉。丹尼爾開口了。他的語氣不像平時那麼和緩。
「我想我知道有這個變化。」
他腦海里浮現了她躺在地上的畫面,她的手臂被燒焦了,嘴唇張開,可能是因為痛,痛得身體僵硬了。她一頭柔軟又有光澤的金色頭髮散落在身體上,她黃色的長裙前面有一塊奶漬,但他當時並不知道,那是瑪麗吃餅乾的時候抹到上面的。這些畫面一一閃過之後,他恢復了正常的意識。「她死了。」不過,他並未因此而消沉下去,恰恰相反,他反而清醒了過來,身體充滿能量,腎上腺素飆升,好像是馬上要參加長跑的運動員。當然,他也知道,他所面臨的又何嘗不是一場長跑呢?此時,他感覺身體力量充沛,就像海浪蓄足了力量,隨時可以擊碎防洪堤,但是,他又預見到,這力量將給他造成巨大的傷痛,他知道他要過很長時間才能挺過傷痛。他知道他會思念她,會想象她還在的情景,而他沒有辦法縮短這個階段。未來的日子從此變得不一樣了。他記得,他彎下了腰,摸了摸她的頭髮和漸漸變冷的手,但沒有摸過她的臉頰。
丹尼爾總是說,葬禮就是要讓還在世的人們相聚在一起,是給生者舉辦的儀式。他曾勸教區里的教徒「放下」,讓自己安心,也讓逝者安息。他和比爾一起走著,看見比爾盯著小路上的地磚,好像研究得很專心,其實,丹尼爾心中在想,比爾根本就沒有理解他的意思。他怎麼能和這些人混在一起呢?他應該去那邊,去到黑暗、潮濕和陰冷的地方。他看著一棵棵冬天的樹木和一塊塊墓碑,煙霧籠罩的教堂屋頂上有點點光斑,這些光斑彷彿在舞蹈,和他剛才說的話一樣,這一切都讓他覺得頭暈目眩。
丹尼爾對吉迪恩說,他要親自主持葬禮。吉迪恩表示懷疑,他說丹尼爾一直都很棒,但他要照顧自己、照顧孩子、整理房間,還要操心葬禮的事情,能忙得過來嗎?他為什麼不願意接受任何人的慰問和幫助?丹尼爾瞪著他,像一隻好鬥的公雞。在這樣的時刻,吉迪恩竟然還胡說八道,竟然還想打斯蒂芬妮的主意,那是他的妻子!丹尼爾越來越難開口說出她的名字,提到她時,他只說「她」或者「我妻子」。「我妻子」這個稱呼跟他丹尼爾有直接的關係,他用九九藏書這個稱呼,就代表他知道她已經走了,而他必須繼續生活下去。為了告訴人們她已經去世,他不得不一次次地說,「我妻子去世了」。但是,她的名字是她自己的,每次說出這個名字,他就像在懸崖邊上顫抖,說出她的名字,他就會想起她曾經活著,而如今已經去世了,他還會想起她曾經害怕……他告訴吉迪恩,自己有事情可做會感覺更好一點。他說他沒有生病,他只需要有事情可做。
「在你看來,千年如已過的昨日,又如夜間的一更。你叫他們如水衝去,他們如睡一覺。早晨他們如生長的草,早晨發芽生長,晚上被割下枯乾。
「好。你這麼做是對的。能不能給我幾分鐘……平靜一下?」
「媽媽呢?」
馬庫斯看了看丹尼爾。丹尼爾搖搖頭,像一頭備受折磨的公牛。
「我……我應該把冰箱電源拔掉的。我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我……我應該給冰箱斷電的。」
他在期待什麼呢?這些話能安慰自己嗎?他曾經用這些話安慰過別人,可是,這些話難道對自己也管用嗎?難道要讓他相信死而復生?那一霎時的改變和東方的不死之黍是真實的嗎?他繞過棺材,繞過她的遺體,走到聖壇邊上。他的腦子一刻也不停止,他告訴自己,那些話他一句也不信,一句也不信。也許他從來沒有信過。她曾經開玩笑說他「出於地,乃屬土」,他也不相信。
「人為婦人所生,日子短少,多有患難。出來如花,又被割下,飛去如影,不能存留。」
「對。」丹尼爾直截了當地回答。在這陰暗潮濕的空氣中,他頭也不回地向前走。他沒有發現,比爾被他拉開了距離,和其他人走到了一起。
第二天早上,丹尼爾醒來時,卧室里早已灑滿陽光。他想到等會兒還要主持聖餐禮和晨禱,突然對滿屋的陽光感到厭惡,彷彿這陽光不應該和往常一樣存在。但是,他任憑陽光從窗口|射進來,沒有起身去拉上窗帘。他迎著光線,穿好衣服,然後去叫孩子們起床。昨晚,克萊門茜·法勒想把孩子們帶走,被丹尼爾拒絕了。然後,她又說要留下來陪他,丹尼爾也沒有同意。
他是個務實的人。他們把她抬走的時候,他已經想好了接下來要幹什麼。現在,他的身體里藏著一座火山,總要做點事情來釋放。他說:「我們得通知她的家人。」然後,他毫不猶豫地強迫自己拿起電話打給了比爾和溫妮弗雷德。他認為,既然斯蒂芬妮的死已是既成事實,那麼,其他人就不應該像他那天晚上似的和傻子一樣。他從酒吧走回家,穿過園子的小路,一直到插上鑰匙打開門,他都九-九-藏-書以為她還活著。如今,他應該把事實真相告訴所有人,讓他們不要心存幻想。他平時的工作有一部分令他討厭,那就是安慰死者的親友,讓他們接受殘酷的現實。哪怕是最有智慧和最清醒的人也會說:「一定是搞錯了。」死者的遺孀都會說:「我會一直等著他,等他下班回家。」現在輪到了自己,他必須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要接受現實,所謂善意的謊言都無濟於事。比爾接了電話。
在倫敦,亞歷山大·韋德伯恩正穿過羅素廣場,他突然看到人群中有個女人搖搖晃晃。他一開始並不當真,以為就是一個喝醉酒的人,仔細一看,才發現那個人是弗雷德麗卡·波特。她哭得臉上紅一塊紫一塊,滿臉都是淚水。「斯蒂芬妮死了。」弗雷德麗卡在羅素廣場上失聲痛哭。四周的鴿子受到驚嚇,紛紛飛上天空,路過的行人紛紛向這邊看過來,但都面無表情。「亞歷山大,斯蒂芬妮死了。」他把她帶到大奧蒙德街,給她買了一杯咖啡,幫她裹上一條毯子,一句一句地問。他才知道她當時正在外面花天酒地,跟人家睡覺。「我應該有感應的,我應該知道……」弗雷德麗卡號啕痛哭,亞歷山大用一些陳詞濫調安慰著她。他說她不可能預見到這樣的意外,這不是她的錯,意外就是意外。亞歷山大說,他願意陪她北上去參加葬禮。
他全神貫注地聽著,電話的另一頭沉默了。不知道比爾究竟能不能承受。只聽他平淡地反問:
「我要回家。」馬庫斯說。
「我若當日像尋常人在以弗所同野獸戰鬥,那於我有什麼益處呢?若死人不復活,我們就吃吃喝喝吧!因為明天要死了。
「不用了,謝謝。我自己能行。」
他看著腳下的「土地」,人造草皮擺在那兒顯得異常愚蠢,但是他忘記退貨了。他看著一個個花環,本應在春季盛開的花朵,經過了人工處理,卻在冬天就開了,點綴在朵朵秋菊之上,扭成一個個象徵著永恆的白色圓圈,很不自然。他繼續念完悼詞,看著腳下的狹小空間,思考著,卻又努力阻止自己去思考。該說的話都說完之後,他還站著不動,獃獃地望著土地。眾人紛紛走上來,有人穿著高跟鞋走上鵝卵石小路,也有人光著腳踩在泥土上。
「我們生不帶來,也死不帶去。賞賜的是耶和華,收取的也是耶和華。耶和華的名是應當稱頌的!」
「她應該知道冰箱沒接地。我事先也應該知道的。意外就是意外。這不是我們的錯,但我們確實很難接受。我們害怕有些事情自己也控制不了。」
「我本來準備了一段話,但我的內心充滿悲傷,那段話說不出口。大家應該都知道了,丹尼爾·奧頓的愛妻斯蒂芬妮,昨晚遭遇一場事故,意外去世了。她生前是一位美麗又有才華的女性,對我們每個人都謙遜仁愛。我們都深愛著她,此時此刻,我們應read•99csw.com該為她最親密的家人提供支持和幫助,她的丈夫,她的子女和父母,幫助他們度過這一段悲痛的時光。」
「我非常清楚。我也知道,再過一陣子,我可能會感到更加痛苦。但是,我還是希望能一個人待著,大家都別來打擾。」他環顧房間,看到斯蒂芬妮沒做完的聖誕劇服裝。「把這些東西都帶走吧。」他看了一眼馬庫斯,馬庫斯正拿著一個茶杯,小口喝著杯子里的白蘭地。他想讓馬庫斯也走。馬庫斯打了一個哆嗦。
「是真的。」
「不,威廉。這次意外很嚴重。媽媽已經去世了。」
「丹尼爾,別撐著。你知道,無論……無論是誰,發生了這種事情之後,都要過很久才能緩過來。我們不能扔下你不管。」
他開始搬東西,這段時間,他故意讓自己忙忙碌碌。他迅速清空了她的抽屜和櫥櫃,效率高得出奇。他把她的衣服疊好裝到箱子里,準備送給救世軍。他整理內衣和睡衣的時候,就像瘋了似的,腦子裡嗡嗡響,而看到她粉色的府綢長裙,他感覺心裏堵得慌。他們第一次做|愛的時候,她就穿著這條長裙。那是在牧師公館裏面,費莉西蒂·韋爾斯的那間小房間里。一周后,他打開了衛生間里的洗衣籃,裏面有一件胸罩、一條內褲和一條襯裙,這時他才意識到,他忙忙碌碌的這段時間里,究竟壓抑了多麼強烈的感情。那些東西彷彿是一條條毒蛇蜷縮在籃子里,時刻準備撲出來咬他。突然間,他淚流滿面,這是斯蒂芬妮死後他第一次流淚。「那就哭出來吧。」他對自己說。他站在衛生間里,她的靈魂彷彿就在自己厚實的指尖上。他對自己說,哭吧,大聲哭出來吧。但是,他做不到。
「不可能。」威廉面無表情地重複著。他拉過床單蒙住了頭。「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接著,吉迪恩講述了他對斯蒂芬妮的印象,每句話都像冰冷的岩石一樣沉重。斯蒂芬妮將永遠活在我們的記憶里,永遠是善良的斯蒂芬妮。丹尼爾覺得他說的都是事實。她生前就是這樣,就是這樣的。她已經走了,這也是事實。他還沒有完全意識到她已經永遠回不來了,雖然他的理智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她已經永永遠遠地離開了。吉迪恩講起斯蒂芬妮生前的逸事,追憶她對教會的貢獻,這時丹尼爾感覺更加難過。他想起她曾經抱怨他們的詞彙量越來越小,後來和她做了愛,才把她的怨氣平息掉,而對於那次做|愛的情景,他要強迫自己不要去回憶。
他想起來了。這是他第一次被迫直面自己的記憶,而這個記憶那麼痛,也像這陽光一樣殘酷而冷漠。
「我很抱歉」和「節哀順變」這樣的鬼話,他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醫生們會治好她的。他們治好了奶奶。我們去看看她,好嗎?」
「好吧,」比爾說,「再見,丹尼爾。」
他還決定讓威廉去參加葬禮,這讓溫妮弗雷德很擔心。丹尼爾想起自己父親過世后那段沒有真實感https://read.99csw.com的回憶。那時他還小,大人們不讓他「摻和」,只叫他去玩,也就是說,他被隔離了,一個人待在虛幻的世界里,接觸不到事情的真相。他認為不能讓威廉只知道玩,他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他要知道母親已經死了。溫妮弗雷德看著這空蕩蕩的房子,看著女兒在這裏生活的痕迹被徹徹底底地抹去,她的照片被人家拿走了,她的書桌被清空了,連她種花用的籃子也不見了。她說威廉可能會害怕,他還小,她知道,對於這個年齡的孩子來說,遺體下葬是很嚇人的事情。丹尼爾看了她一眼,眼中有怒火在燒。他的怒火和比爾的暴跳如雷完全不同,好像他被迫想起來她剛剛失去了一個女兒。
只有比爾扶著他的肘。他說:「走吧,丹尼爾。走吧。」
這天註定事事不順心。他終於說通了威廉,他同意下樓吃早餐,但這孩子再也不願意張口說一句話。煩躁不安的瑪麗吃了幾口就吐了。人們蜂擁而至,比爾和溫妮弗雷德、法勒一家、教友、教會執事及其家屬都來了。他發現家裡好像在開茶話會,而他費力張羅卻不能親自參加。這些客人一會兒一言不發,一會兒又聊起家長里短,主要是聖誕劇和聖誕節怎麼安排,以及生薑蛋糕應該怎麼做(恰好有人帶來了幾塊)。溫妮弗雷德趁他去教堂做晨禱時,把威廉和瑪麗帶走了。丹尼爾發現他不應該去。吉迪恩·法勒站上了講台。他說:
「很小的時候,」丹尼爾遲疑了一下,然後繼續說,「他問過小鳥有沒有事。他還替小鳥擔心呢。」
「喂?」
比爾老邁的身體有沒有感受到腎上腺素在飆升?電話的另一頭完全沉默。接著,那個虛弱而尖銳的聲音顫抖著說:「我告訴溫妮弗雷德了。她……她問你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你和孩子們如果需要我們,我們隨時可以去幫忙。」
他給弗雷德麗卡打了好久電話也沒有接通。弗雷德麗卡住在肯寧頓,有自己的一間小公寓,但電話一直沒有人接。她肯定是出去玩了,不知道在哪裡聚會,和哪個男人一起。他環顧四周,在客廳里,法勒一家人和馬庫斯驚魂未定,表情很複雜。克萊門茜說她可以把孩子們帶走,但被丹尼爾拒絕了。吉迪恩說:
在一棵紫杉樹下,溫妮弗雷德和弗雷德麗卡追著一個小男孩,想要抓住他。小男孩可能被嚇壞了,發著脾氣,轉著圈子,尖叫著,見人就咬。
克萊門茜說:「馬庫斯,你想跟我們一起走嗎?」
「凡肉體各有不同:人是一樣,獸又是一樣,鳥又是一樣,魚又是一樣。有天上的形體,也有地上的形體;但天上形體的榮光是一樣,地上形體的榮光又是一樣……頭一個人是出於地,乃屬土;第二個人是出於天……」
早上,他穿過走廊,走向孩子們的卧室。瑪麗睡在一張大號嬰兒床里,威廉睡在床上。瑪麗從嬰兒床里站起來,靠著圍欄向外面張望。他把她抱起來,聞了聞九_九_藏_書她身上爽身粉和汗水混雜在一起的味道,然後轉身走向威廉。他想把事情真相告訴威廉,跟對其他人一樣,開門見山。丹尼爾永遠也忘不了這個瞬間。威廉像往常一樣,醒來的時候帶著微笑,身體扭了一扭,他全然不知道悲劇已經發生,丹尼爾看著他,心裏十分糾結。他想,最好還是先讓威廉起床,等他吃完早餐,再告訴他。可是,跟他說什麼好呢?語氣也要溫和一些,不能嚇到他。威廉問:
瑪麗把他的胸前弄濕了一大塊。威廉深色的眼睛盯著他,大口吸著氣,好像忘記了怎麼呼吸。他說:「不可能。」
他記得斯蒂芬妮結婚時的樣子。她身著白色婚紗,站在馬斯特斯街家裡的客廳里,靜靜地看著自己在樓梯上跑上跑下,到處找金色的小別針。想到這裏,他提筆給丹尼爾寫了一封信,但他想到了,他一個外人都難以承受這樣的回憶,那麼,作為她的親人,丹尼爾恐怕更無法承受。於是,他在信中避免提起這些往事。他的信很簡短,表達了異常沉重的心情,說他感同身受,但是生活還得繼續。他說他知道丹尼爾是個內心強大的人。這封信言簡意賅,點到為止,但句句說到了丹尼爾的心坎里,相比其他人的來信,這封信更讓他想起那個女人,那個妻子。他收到別人的來信匆匆回復幾句后就扔掉了,唯獨把這一封保存了起來。
「斯蒂芬妮去世了?」
這幾句話就像一道薄薄的隔牆,攔在他和深淵之間。這種話很老套,但很管用,能拯救他,這倒不是因為他還相信聽起來舒服的話,而是那些難聽的話觸及本質。
「我爸爸去世的時候,」丹尼爾說,「他們不讓我去。大家什麼事都不告訴我。我甚至沒有機會去哀悼他。這對我傷害很大。人死了,到了地下之後就再也回不來了。我們應該讓孩子知道這些。其實威廉感覺得到。吉迪恩的青年聯誼會有人照顧瑪麗。瑪麗還小,她不懂,至少是沒那麼清楚。威廉必須經歷這些事情。」
比爾說:「你有沒有注意到,以前的墓碑上都寫『死亡』,現在新的墓碑上卻寫著『逝世』,還有寫『長眠』的。我們還是難以接受死亡,對吧?」
「別讓他太難過。」溫妮弗雷德說道。
兩頭都陷入了沉默。最後還是丹尼爾打破了沉寂。他說:「我覺得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在中東,人們把逝者的骨灰頂在頭上,把衣服撕破,號啕大哭。我們現在卻這麼冷靜。我真希望以前對你的態度有所不同,但對眼前的結局也已沒有任何意義,對吧?」
「是我,丹尼爾。」他想不到怎麼說才能讓比爾有心理準備,他說不出那種半真半假的話來讓比爾心存幻想,「我是想告訴你,斯蒂芬妮意外去世了。她死在廚房裡。冰箱沒有接地,出了意外。」
「是的。我不想瞞著你。」
「如果威廉需要我幫忙的話……」溫妮弗雷德說。
「如果他能和你坐在一起,我會很開心的。」丹尼爾說。
「媽媽出了意外,去醫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