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笛向後靠在伊阿宋溫暖的胸膛上，合上雙眼沉沉入睡。

「他在哪兒？」小笛問，「你對他做了什麼？」

伊阿宋當然聽不懂法語，於是奇怪地問：「你說什麼？」

篝火突然躥起數丈之高。小笛想後退，卻發覺雙腿如同灌鉛般無法挪動。她抬起頭，看見紫色的火星飄過天空，一輪紅日正從東方冉冉升起。山下的城市沐浴著晨曦。西邊，遠處那連綿的山脈上，她看見霧海中升起一塊熟悉的石碑。

「你不是真的想把這塊地賣掉吧？」

在夢裡，她回到了那座山頂。樹林中透出幽靈般的紫色篝火。小笛的眼睛被濃煙熏得生疼。地面滾燙，令她的靴子底都變軟了。

小笛說：「我一定能擊敗你。我一定能拯救我的父親和朋友。」

父親的笑聲回蕩在夜空中：「小笛，你太了解我了。」

怒火和恐懼在小笛的心中燃燒，令她幾乎說不出話來。「如果我照你的吩咐去做，我就背叛了朋友。」

伊阿宋說：「相信我，夥計。玫瑰好看，刺卻會扎人。冰雪雖美，小心被凍僵。天涯何處無芳草，你的女朋友包在我們身上好啦。」

就這樣，父女倆坐著，聊著。最後，小笛鼓足勇氣問了一個困擾她很久的問題：「爸，你為什麼從不演美國土著的角色？」

或許她只要再多假裝一段時間，說不定什麼時候一做夢，就夢到了好方法可以不用背叛朋友便能救出父親呢——不過就目前來看，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啊。

巨人說：「我知道你認得這個地方。不要讓你的朋友們去他們的目的地，帶領他們來這裏，其餘的事交給我處理。當然，能在路上殺了他們更好。想要救出你的父親，就在冬至日中午前把他們帶到這座山峰來吧。」

伊阿宋對她說：「你表九九藏書現得真不可思議。」

父親是如何扮演那麼多和本人大相徑庭的角色的？她真想具有父親那樣的表演天分，否則她快要崩潰了。

巨人發出驚天大吼：「我也曾經驕傲過，以為眾神根本不能拿我怎麼樣。可是，他們卻搬來大山壓住了我，把我壓進了地底。我痛得神志不清，掙扎了幾千年。丫頭，我從中學會了忍耐，不再僅憑衝動做事。現在，在蘇醒的大地幫助下，我已經踏上了回歸的路途。我僅僅是開始，我的兄弟們會接踵而來。這一次，我們要大開殺戒。小笛·麥克林，你需要學會謙恭。我會讓你明白你的反抗簡直就是雞蛋撞牆。」

小笛知道伊阿宋對混血營並沒有歸屬感。可他是半神，混血營就是半神的歸宿啊。但是現在……如果他另有來歷怎麼辦？萬一他真的是敵人怎麼辦？小笛覺得這個念頭比凱奧蒽更令人難以忍受。

三個人在范斯塔的背上用完晚餐。也不知道雷奧的食物等生活用品都裝在了哪兒，總之他準備得非常仔細，就連小笛是素食者都考慮到了。鱷梨乳酪三明治的味道真不錯。

小笛用法語對伊阿宋說：「如果你知道關於我的真相，你就不會這麼誇我了。」

「嗨，」他說，「要不是你，我們可全都變成凱奧蒽的小冰人啦。這是救命之恩哪。」

小笛凝望星辰，努力把它們想象成會發光的刺蝟。她認識的都是那種英雄人物的星座——比如，橫貫天際、奮勇殺魔獸的大力士海格力斯。爸爸說得也許沒錯。古希臘人和切羅基人都有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氣魄。那一顆顆的星辰仿若燃燒了千萬年的火球。

夢境逐漸化為虛影。小笛猛然從夢中醒來，驚叫中，快速地從空中跌落。

父親黯然說ｈｔtｐs://rｅad•９9csｗ.com：「如果有那樣的角色我一定會努力演好。可惜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遇見。」

小笛仰頭看著星星，回想很久以前和父親在湯姆爺爺屋前野營的那個晚上。湯姆爺爺已死去多年，但爸爸仍舊保留著俄克拉何馬州的那套老房子，因為那是他生長的地方。

皎月當空，星辰在天。小笛的目光沉靜如水。和波瑞阿斯一家的會面給她帶來的震撼遠遠超乎她的意料。激動過後，她的胃部隱隱作痛。

自打從波瑞阿斯那裡聽說海治教練還沒有死，小笛便一直惦念著他。以前她不喜歡海治教練，但那次在空中走廊，海治教練跳下懸崖去救雷奧，最後還犧牲自己保護了他們三個。小笛現在突然明白在荒野學校的時候，海治教練為什麼總是粗聲粗氣地和她說話，為什麼總是處處刁難她，為什麼明知那些壞女孩兒欺負她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原來那個老半羊人是在用自己的方法訓練她呀——訓練她為今後的半神生涯做準備。

小笛和父親曾回去小住過幾日，想要把老房子簡單修繕一下后賣出去。不過小笛覺得根本沒有人願意買這種破房子，連個正經的窗戶都沒有，而是那種老式的百葉窗。屋子裡散發出一股陳年雪茄味。由於沒有安裝空調，到了夏天，晚上屋裡異常悶熱，她和父親只好在屋外過夜。

黑暗中，一個瓮聲瓮氣的聲音說：「你忘記了你的任務。」

小笛當時問：「你相信世上有魔法刺蝟嗎？」

小笛聽后笑了，但雷奧依舊悶悶不樂。他沒有講自己在王宮裡的經歷，也沒有解釋為什麼澤西斯兩兄弟從他的身上嗅出火的氣味。小笛覺得雷奧心裏藏著什麼。不管那是什麼，反正受到他的影響，范斯塔的情緒read.99csw.com也變得低落起來，不停地低吼著，噴出蒸汽驅散周圍的寒氣。

要是以往聽到伊阿宋的誇獎，小笛會高興一整天。不過此刻她的腦子裡全都是未來的可能遭遇。據澤西斯的警告，大魔頭們將現世了。小笛對此並不意外，因為她早就有所預料。距離冬至日越近，給她留出作決定的時間便越少。

「不，我做不到。」小笛說，「你不能要我——」

別自不量力了，她暗暗自嘲，你自己的問題更要命。這次任務註定沒有好結局。

「爸，」她說，「如果你不習慣在家門口，那為什麼要帶我來爺爺的老家啊？」

上個星期，父親推辭了一份數百萬美元的演出合同，該影片名為《獨俠客》，只因為他需要在裏面扮演一位印第安人。小笛對此百思不得其解。她的父親戲路很寬——扮演過中學里的拉丁語老師、動作片里的以色列間諜，甚至還在《007》中扮演過一個敘利亞恐怖分子。當然，他的成名影片還要數《斯巴達王》。可是一到美國土著角色——無論正面還是反面——父親一律拒絕。

在空中走廊上，風暴精靈譏笑海治教練，說他被踹到了荒野學校養老。聽他的口氣，似乎海治教練是受到了某種懲罰。雖然小笛不了解其中的詳情，但從海治教練整日牢騷不斷的表現上看也多少有了某種猜測。不管事實如何，關鍵在於他還活著。小笛內心突然有種壓抑不住的衝動，要把海治教練救出來。

雷奧從背包里取出三明治遞給二人。自從從北風之神的王宮出來后，雷奧一直沉默不語。這時他說：「我仍然不相信凱奧蒽有那麼壞。她看上去很友善啊。」

她彷彿又聽見海治教練的吼叫：「真是嬌氣包！拿點勇氣出來看看！」

「可憐的丫頭，你rｅａd.９9cｓｗ•com的朋友們終究難免一死。他們的探險行動是不可能完成的。退一步講，就算你們成功，可結局呢？你也聽見了那個預言：赫拉脫困意味著你們的末日到了。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你願意和朋友們共死，還是願意和你的父親同生？」

「放了他！」小笛絕望地喊道，「他只是個凡人！你抓我好了。」

父親笑了：「我想是湯姆爺爺對古希臘太有認同感吧。不過天空那麼遼闊，應該有大力士海格力斯和魔法刺蝟們住的地方吧。」

「是啊，」父親嘆了口氣，「可能我真的不願意賣呢。」

吃完了飯，沒有人再有興緻說話。大家都知道波瑞阿斯之所以放走他們，是因為相信他們去芝加哥等於送死。既然這樣，他又何必做惡人呢。

小笛問：「你為什麼要讓我看見那塊石碑？這樣一來，你不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嗎？」

父親仰面枕著雙臂，穿著舊T恤衫和牛仔褲的他彷彿是切羅基族裡土生土長的族人。「如果你爺爺在這裏，就會說那些希臘星座都是一群牛。他曾告訴我，星星們都是披著閃光皮毛的動物，好像魔法刺蝟。很久以前，大森林里的獵戶曾經射下來過幾隻。當時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捕獲的是什麼東西，然而到了夜晚，那些動物星星開始發出亮光。萬道金光從他們的皮毛上射出，於是切羅基人就把它們都放回到了空中。」

父親沖她擠了擠眼睛，說：「可能是離家門口太近的緣故吧。演戲嘛，就得演跟自己現實生活差距比較大的角色才容易些。」

她和賽勒娜一樣都是營地的叛徒，只不過別人現在還沒有發覺罷了。

在小笛心目中，這不過是舉手之勞。她絕對不會容忍那個冰雪怪物留住伊阿宋。最令小笛不安的其實是波瑞阿斯變成羅馬神形象的那一幕，ｒｅaｄ•９９ｃｓw•cｏm他為什麼會放他們走呢？其中的隱情和伊阿宋的歷史有關聯，而且他手臂上的那個刺花是關鍵。波瑞阿斯認為伊阿宋來自古羅馬，而古羅馬和古希臘是宿敵。小笛等待著伊阿宋的解釋，但從伊阿宋的表現上看，她顯然是在白等。

「背叛那個總是惹你生氣，甚至還對你隱藏秘密的傻瓜朋友瓦爾迪茲嗎？背叛那個虛幻的男朋友嗎？難道他們都比你的親生父親重要？」

小笛眨眨眼睛，晃晃頭，似乎想從回憶中搖晃出來。定了定神，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在龍背上睡著了。

雖然沒有轉頭看，但小笛能想象伊阿宋臉上的微笑。

直到魁北克隱沒在夜晚的黑暗中，小笛一直都提心弔膽。

雖然小笛看不見對方，卻知道他就是那個可怕的巨人——一個自稱恩克拉多斯的傢伙。小笛四顧尋找父親，卻發現捆綁父親的那根柱子不見了蹤影。

「不去試試怎麼知道？說不定你能通過一個角色來改變人們對美國土著的陳舊觀念呢。」

「我說我只不過是和波瑞阿斯說了幾句話罷了。這也叫不可思議？」

巨人大笑，彷彿火山噴發，岩漿四濺。「他的身體現在暫時安全，不過，這個可憐人的心靈只怕已經無法再經受我的同伴們的摧殘了。他已經發現我了——這點令我心煩。你必須加快進度，小姑娘，否則他的小命恐怕保不住了。」

他們鋪開睡袋，聽著樹上的蟬鳴。小笛指認著夜空中的星座——武仙座、太陽神座、人馬座。

巨人笑道：「可是我們必須證明對父母的愛呀。我所做的一切也是為此。照我的吩咐去做，讓我看看你有多珍惜你的父親。對你來說，哪個更加重要——是你的父親，還是那個用謊言利用你、玩弄你的感情、操縱你的記憶的女神？赫拉對你的重要性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