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阿宋沖小笛笑了笑，面容有些緊繃。小笛記得當初他們在荒野學校的天台上第一次接吻的時候，伊阿宋就是這副表情，頓時心裏一暖，但隨即便想起從那時起，伊阿宋便再也沒有吻過她了。

只聽伊阿宋吃力地說：「我撐不住——」

「關停的汽車廠。」雷奧說，「我估計這裡是底特律市。」

伊阿宋聳聳肩膀：「還是那句老話，我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雷奧的聲音略帶沮喪，他從口袋裡拿出幾個螺絲，放在手上把玩，「我得先找到它。但願它沒有摔碎。」

伊阿宋小心翼翼地將背包從她的肩上取下，翻找了一通后，看見一包餅乾樣的食物。他掰下一片，送進小笛的嘴裏。

伊阿宋說：「不行，一個人去太危險。」

這時，她聽見踩在鐵樓梯上的重重的腳步聲。

窗外寒風呼嘯，雪片從房頂的窟窿飄下。自從見過凱奧蒽后，小笛見雪就煩。

雷奧大聲叫道：「我的龍！快救救范斯塔！」

小笛想起恩克拉多斯的警告：「我會讓你明白你的反抗簡直就是雞蛋撞牆。」撞牆？難道是他搞的鬼？可是他距離這裏幾千里地啊，這怎麼可能？如果他真的有這麼大的實力，為什麼還要她來充當間諜呢，他動動手指頭把伊阿宋他們直接殺了不就得了？那個巨人怎麼可能從幾千裡外透過暴風雪監視他們呢？

她不敢再看，強忍著沒有嘔吐。轉移注意力，想點別的東西。

小笛心驚膽戰地說：「你以前做過嗎？」

伊阿宋立刻站起來，拿出金幣往半空拋起，隨即抓住落下的金劍。「雷奧？」他高聲問。

雷奧站起來：「伊阿宋，你在這裏陪著小笛，我四下里轉轉，看能不能找到范斯塔。我估計它落在倉庫外面了。找到后我再想辦法修好它。」

「扶住她的腿別動。」伊阿宋叮囑說，「小笛，忍著點痛。」

「這話可不是我說的。」伊阿宋急忙否認，「只是——或許你能修好它也說不定。」

「伊阿宋，」她說，「談到真相，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情——一些關於我父親的——」

「是神食。」小笛痛得咬緊牙關，「我的背包里應該還有些，希望沒被壓碎。」

伊阿宋點頭說：「我有種感覺，赫拉沒有取走我這段記憶一定是有原因的。我應該找到塔莉亞，這可能和探險任務有某種關聯。可是……我同時又預感到這麼做會很危險。我居九_九_藏_書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找出其中的真相。你說我是不是很白痴啊？」

或許是想到恩克拉多斯用父親的性命來要挾她的事了吧。父親當然要救，可難道就為此背叛朋友嗎？

腳步聲越發近了。

轟隆！這一次聲音就在她所在的懸空過道下面。她抽出一整塊神食塞進嘴裏。她的心跳加速，皮膚滾燙。

雷奧剛問了半句：「你還好——」然後就看見了她的腳，「呃，看起來不好呀。」

自從昨天以來，她心裏一直盤旋著一個問題，也許不該問吧，可是她實在忍不住。「你口袋裡那張照片上的人是你過去認識的？」

雷奧從魔法口袋裡摸出一個手電筒，照著路走下鐵梯。

「別擔心，會沒事的。」伊阿宋關切地說，「雷奧，你帶醫藥包了嗎？」

伊阿宋控制著風向，努力減緩下墜的速度。不過此時的風卻不像上一回那樣馴服，令伊阿宋忽高忽低，難以保持穩定。

小笛想了一下，說：「我同意。況且，我腳上的傷也不能行走哇。伊阿宋，你不可能帶著我們兩個飛吧？」

「還有就是我可能沒有修好它，對嗎？」

伊阿宋柔聲說：「小笛，范斯塔發生故障的時候你正在睡覺，不可能與你有關。」

「沒有啊。」小笛努力板正臉，呵呵，不是女朋友就好，「嗯，就是……就是為你能回憶起來感到高興唄。安娜貝絲告訴我說塔莉亞成了阿耳忒彌斯的狩獵者，是嗎？」

「萬萬不行。」雷奧說，「地面上不安全。」

伊阿宋遞給她水壺。「大約還有四分之一的路程吧。可是，沒有龍，剩下的路程就只能開動兩條腿了。」

雷奧說：「魔法的力量。我也不是十分明白，不過這些口袋裡除了許多常用的工具外，還有一些別的用品。」說著，又從另外一個口袋裡摸出一個小鐵盒，「要不要來塊口香糖？」

大約七米高的屋頂上有個大窟窿，是他們掉落進來時留下的。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竟然沒有摔死，小笛暗自慶幸。天花板上掛著的幾個電燈泡發出微弱的光芒，整個廠房內都十分昏暗。小笛旁邊，銹跡斑斑的鐵牆上到處都是塗鴉，掩蓋了原本嵌在上面的一個公司標誌。狹窄過道下有許多大機器、自動裝配生產線和排成一排待完工的卡車。整個廠房看樣子已經廢棄多年。

「我又不是醫生。如果是輛車的話……九-九-藏-書」雷奧打了個響指，「等一下，前些天在營地里他們給你吃的是什麼？十全大補丸嗎？」

「沒什麼。」伊阿宋淡淡地說，「我只記得她是我的姐姐，名叫塔莉亞。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是怎麼知道的，但是——呃，你笑什麼？」

這打什麼緊？她從來都不在乎自己的外表。都是那個自詡愛的女神的母親把她的虛榮心攪和起來了。若是有朝一日她也迷戀上了時尚雜誌，肯定要找上阿芙洛狄忒的門去，跟她沒完。

小笛脫口說：「這都是我的錯。」父親被劫持的秘密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裏，彷彿吃多了神食般幾乎要把她撐爆了似的。

伊阿宋沒有回答。

「你看起來好些了。」伊阿宋沒話找話。

她小心翼翼地活動了一下腳踝。咦，不痛了，而且很靈活。於是，她用匕首割開繃帶。忽然，樓梯上響起沉重的腳步聲——似乎對方穿的是鐵靴子。

就在這種要命的下墜過程中，小笛逐漸看清了地面的情況——下面是個大廠區，煙囪林立，四面圍繞著鐵絲網，停車場里的汽車表面覆蓋著積雪。此時他們仍在高空，如果掉到地上，準保變成一攤肉泥。

小笛伸手從背包里摸出神食。吃多了會把她燒成灰燼，但吃一點點是不是就能早點治好腳踝上的傷呢？

沒有人回答。

「別擔心。」伊阿宋的聲音安慰說。

小笛幾乎被恐懼吞噬，但她努力保持下墜姿態的平衡。她像跳水運動員一樣展開雙臂和雙腿，讓身下的風穩穩地托著自己。伊阿宋接近過來，一把抱住她的腰。

「是啊，」黑暗中有人應答，「我這就上來啦。」

「別緊張。」獨眼巨人的嘴裏發出伊阿宋的聲音，「晚飯時間到了。」

「都是些模糊片斷。」伊阿宋說，「你有沒有過話到嘴邊卻忘記該說什麼的經歷？就是那種感覺——只不過我忘記的是整個人生。」

「是啊，你也是剛醒嘛。」雷奧也不像往常那樣愛開玩笑了，「好好休息，別亂想。」

伊阿宋和雷奧來到小笛身邊。

「你的龍怎麼回事？」她問，「這是哪裡？」

是伊阿宋的聲音。但為什麼她的本能在大叫「快跑」呢？

「你的腰帶——」小笛嘗試著站起，但腳上一陣劇痛，又坐了回去，「你的腰帶明明是扁的，怎麼掏出這麼多東西？」

不幸的是，小笛努力雙腳落地，卻扭了九*九*藏*書左腳踝，痛得她耳邊嗡嗡作響，兩眼一陣發矇。

小笛的心怦怦直跳，但她沒有喊出聲。

現在有五分鐘了？超過了吧？聽腳步聲不像是伊阿宋，不過也許是他背著雷奧的緣故。終於，小笛忍不住了，拔出匕首喊：「是伊阿宋嗎？」

「嚇唬我呀。」小笛不滿地說。

一個人影瞬間從小笛身旁墜落——是雷奧。他驚叫著，四肢無助地亂舞，想要在雲海中抓住救命稻草：「不好啦！」

忽然，只聽咣當一聲，彷彿是大鐵門關閉了。餘音在空曠的廠房內回蕩。

「我不能把你獨自留在這兒。」

「對不起，」小笛酸酸地說，「我不該多問。」

伊阿宋為難地說：「小笛，這東西吃過量會把你燒成灰燼的。現在還是先把你的腳扶正吧。」

雷奧找來一截樹枝，一劈兩半充當夾板，然後準備好紗布和繃帶。

「哼，我有手有腳的，還怕什麼危險！」雷奧擺出一副英雄氣概，只不過聲音有些顫抖，「沒我在身邊，你們兩個可別亂跑。」

「帶了，帶了。」雷奧在工具腰帶內掏了一陣，掏出一摞薄紗布和一卷膠帶——從體積上看，小小的工具腰帶根本不可能裝下這兩樣東西。小笛昨天早上就發現了這條腰帶，但因為雷奧沒有主動說，所以她也沒問。外觀上，這條腰帶和工人們常圍的那種能裝工具的腰帶沒什麼不同。腰帶上的口袋癟癟的，似乎並沒裝什麼東西。

「別亂動！」伊阿宋說，「是我！」

「快去救雷奧！」小笛喊道。

小笛暗數呼吸，以此來計算過去的時間。可數到四十三次的時候，她便數亂了。這時忽聽砰的一聲。

雷奧指著牆上的標誌：「這裡是……」小笛依稀分辨出牆上印著一個很大的紅眼睛以及一行字：單缸發動機1號組配車間。

「我在這裏。」小笛虛弱地回應。

伊阿宋在她的上方喊叫著：「小笛，保持身體平衡！展開胳膊和腿！」

雙眼適應了四周的黑暗后，小笛發現廠房內半空環繞著一條狹窄過道。雷奧和伊阿宋掉在地面上，正爬上鐵梯來救她。她低頭看了看傷腳，頓時感到一陣作嘔。腳趾頭不該朝那個方向的，不是嗎？

忽然，噗的一聲，他們撞上了一個帶著溫度的軀體——是雷奧。

小笛八爪魚似的緊抱住伊阿宋，伊阿宋頭一沉，向地面俯衝而下。小笛驚叫著，但由於速度太快了，竟然發不出聲來。快九九藏書速閃過的景物變得模糊。

神食的味道比較怪異，有點像小時候生病時爸爸喂她喝的黑豆湯。想起這些，再想到爸爸依舊在受難，她的心中便感到悲傷。

伊阿宋一把抓過去：「真不錯。雷奧，你能治好她的腳嗎？」

他蹲在小笛旁邊：「好像有些不妙。」

謝天謝地，小笛驚魂未定地心想，卻又不自覺地感到一絲甜蜜。這是他一周內第二次抱自己了，兩次都是在這種高空墜落的驚險情況下。

伊阿宋搖頭說：「不行。雷奧，你肯定機械龍沒出故障？我是說，范斯塔老胳膊老腿的不大靈便，還有——」

「對不起啦。」小笛說，「不過別再叫我美女，否則小心吃拳頭。」

小笛對此有點感同身受。近三個月來和伊阿宋在一起的生活竟然都不是真的，只是幻影迷霧在作怪。

雷奧陰著臉說：「我不知道範斯塔怎麼了，他好像撞在了一堵無形的牆上，突然就摔了下來。」

「快走吧。再不走我可要先給你一刀啦。」

伊阿宋微笑說：「幸好你又恢復正常了。你臉上的化妝可比你的匕首嚇人。」

小笛也聽說過底特律市有許多關停的汽車廠。不過這裏給人一種強烈的壓抑感。「這裏距芝加哥市有多遠？」

小笛急忙說：「才不呢。」

「你們兩個表現得都不錯。」伊阿宋喂小笛喝了點水。幾分鐘過後，她終於從疼痛中緩解過來。

她看著自己受傷的腳踝，放棄了逃跑的打算。然後，她抬起頭看著牆上的標誌，心裏滋生出一種危機感。

小笛衝動之下想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兩個朋友，但話到嗓子眼兒又咽了回去。假如恩克拉多斯真的在監視她，那麼一句錯話就可能導致父親喪命。

伊阿宋笑了一下，沿著鐵梯消失在黑幕中。

「這次玩個驚險的。」伊阿宋提醒小笛，「抓緊嘍！」

伊阿宋猶豫不定：「我把背包留給你。如果我五分鐘后沒有回來的話……」

伊阿宋滿臉赤紅，努力控制著氣流在三人身下形成一個托承的氣墊，但這一切僅僅能延緩他們的下墜速度而已。此時他們三個並不是那種自由落體式地墜落，而是像蹦樓梯似的下墜一段就停頓一下，然後再下墜，再停頓。每次墜落的高度大約有三十米，墜得小笛胃都快從嘴裏翻出來了。

雷奧揉著胳膊說：「老天！美女，力氣不小啊，幸好我沒把頭伸過去。」

半空中，小笛急墜直下。越九九藏書來越近的城市中，燈光閃閃爍爍。數十米開外，失控的機械龍在瘋狂旋轉，它的翅膀無力地耷拉著，嘴裏散出火苗，彷彿短路的燈泡在噼啪狂閃。

劇痛中，她聽見下方響起伊阿宋的聲音：「小笛！小笛在哪兒？」叫喊聲回蕩在空曠的廠房裡。

「呃……算是吧。」

恩克拉多斯曾說：「難道虛幻的男朋友比你的親生父親重要？」

雷奧呻|吟道：「噢，好兄弟！你壓著我的背了！我可不是沙發！小笛，你在哪兒？」

劇痛過後，小笛的呼吸減慢下來，看見自己的腳終於恢復了正常形態。伊阿宋用夾板固定好傷處，蓋上紗布後用繃帶纏好。

三人頓時如同石塊般朝地面落下去，砸爛廠區內最大的廠房的屋頂后掉進黑暗之中。

「放心吧。」雖然害怕得不行，但她仍然拔出克陶普垂斯匕首，「誰敢靠近，我就給他一刀。」

她凝視著牆上「單缸發動機1號組配車間」那行字，還有那隻紅眼睛。不知為什麼，這個標誌令她感到內心煩亂。

於是，她刻意地把注意力投放在自己的腳上。還好，只要不亂動，腳上就不怎麼痛。「看不出你還挺有兩下子的。」她對伊阿宋說，「你什麼時候學會護理的？」

小笛說：「雷奧可能遇到麻煩了，快去看看怎麼回事。」

然後他握住小笛的腳，用力一扳。小笛感到腳上的劇痛一下子湧入大腦，不由得在雷奧胳膊上狠狠捶了一拳。雷奧疼得哇哇大叫，比小笛呼痛的聲音都大。

「但你開始恢復了一些記憶，是嗎？比如說，在營地里你用拉丁語說出了預言，還有，關於狼的那個夢。」

小笛不知道他說的是自己的腳，還是被阿芙洛狄忒用魔法「修整」過的臉。從屋頂落下時，她的牛仔褲被扯得稀爛，靴子上沾的都是臟雪。雖然不知道臉怎麼樣，但估計也好不到哪裡去。

樓梯口處，一張面孔從黑暗中顯現——一臉獰笑，被砸得稀爛的鼻子上方只有一隻血紅的眼睛。

伊阿宋在承受三個人體重的情況下飛翔異常吃力，此時根本不可能再增加五十噸的鋼鐵。小笛剛要勸說雷奧，忽聽一聲巨響，只見一團巨大的火球從地面上的廠區衝天而起。雷奧哭喊著：「范斯塔！」

腳踝的疼痛漸漸有減弱的跡象。「再給我吃點。」她說。

沒等小笛反應過來，雷奧已經離她遠去。

小笛吃力地站起來。

「謝謝你的安慰。」小笛哼哼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