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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美撐著沙發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出客廳,走去洗手台,醫生處方的葯放在化妝包里。
留美回到客廳時,湯川站在掛在牆壁上的一個畫框前。裏面是一張樂譜。
留美對學者提出的意外要求感到不知所措,但還是點了點頭說:「好,請便。」
「我記得好像是在靜岡縣,」留美的手摸著臉頰,「在一棟舊房子內發現了佐織的屍體……然後警方開始查這起案子。」
佐織帶著甜美餘韻的歌曲結束了。
百日草花如其名,已經開了很長時間。雖然看起來仍然是盛開的狀態,但應該接近尾聲了。淡粉紅色的朱唇花也仍然盛開著,應該還可以繼續開一陣子。雖然是多年生草花,但必須修剪后搬去室內培育,才能撐過冬天。
湯川似乎也發現了留美,面帶笑容,微微鞠了一躬。
「請喝茶。」留美請他喝紅茶,湯川坐在沙發上,說了聲:「那我就不客氣了」,拿起了茶杯,作出嗅聞香氣的動作后,拿起牛奶盅倒了少許牛奶。
留美說不出話,只能勉強呼吸。她想逃走,身體卻無法動彈。
「為什麼蓮沼確信自己不會被追究罪責?我推理的答案只有一個,因為並不是他殺了佐織小姐。不僅如此,他還知道誰是兇手,萬一自己走投無路時,只要說出真相就好,所以他直到最後都保持緘默。」
「那是我們出道時的歌曲,」留美說,「很久很久以前,我成為新倉他們樂團的主唱,第一次在大唱片公司出唱片的歌曲,但完全滯銷。」
「呃?真的……?」
「要不要再來一杯紅茶?我想重新泡茶。」
湯川低沉的聲音在留美的耳朵深處響起,在聽湯川說話的同時,內心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她之前從來沒想過這件事,因為垃圾屋為什麼會燒起來根本不重要。
「對不起,」湯川向她道歉,「我越說越激動,一口氣說太多了,也許妳該休息一下。」
「學生時代曾經稍微玩過一陣子,這是Gibson的吉他吧?而且是Vintage。」
「如果蓮沼是殺害佐織小姐的兇手,不可能會讓屍體被人發現,所以蓮沼不可能是縱火犯——靜岡縣警應該也無法擺脫這種想法,但如果認為他是故意讓人發現屍體,就可以了解第二個疑問的答案。他為什麼珍藏那件沾到佐織小姐血跡的衣服?因為這也是他故意的。也就是說,蓮沼故意讓自己遭到逮捕,這到底有什麼意義?我認為這一連串的行為,是他向真兇發出的訊息,他發出了自己知道命案真相的訊息。他明明知道真相,卻不知道為什麼原因沒有公布,我認為他一定知道,這種詭異的態度會對真兇造成強大的壓力,這是非常狡猾而大胆的行為,但必須有十足的把握自己絕對不會被問罪,才會這麼做。因為他手上有知道真相這張王牌,他才會read.99csw•com這麼做,但約二十年前的成功經驗也是原因之一。」
「根據我的推測,真兇並沒有拜託蓮沼幫忙,而是蓮沼主動協助。具體來說,就是在真兇離開后,他把佐織的屍體藏去垃圾屋,佐織失蹤讓很多人難過不已,真兇應該覺得更可怕,因為不知道屍體去了哪裡。之後,蓮沼離開了菊野,同時很關心警方偵辦的情況。當他確信並沒有懷疑到自己身上后,就屏息斂氣,默默等待,等了三年——等遺棄屍體罪公訴時效完成。」
「三年過去,蓮沼開始採取了行動。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並木佐織小姐遭到殺害這個事實攤在陽光下。他做了什麼?我相信妳已經知道了。回到剛才第一個疑問,垃圾屋為什麼會燒起來?答案就是因為蓮沼縱火,這是唯一的可能。」
她走去庭院。和新倉結婚後不久,就開始投入園藝,之後每天都照顧這些花草。
「還是見好就收,繼續彈下去,就會被發現是臨時抱佛腳。」湯川說完后笑了笑,走向沙發。
留美也對他露出微笑,然後走去廚房,但中途停下腳步,轉過頭說:
湯川放下了豎起三根手指的手,喝了一口紅茶,再度看著留美。
「妳不知道答案嗎?還是妳其實知道,但只是沒有發現?」
留美不由得大吃一驚。因為那是新倉以前創作的樂曲。那是借鑒七〇年代的民謠創作的歌曲,留美也很喜歡,只是CD的銷量很差。
「對。」湯川注視著留美點了點頭,他那雙眼睛似乎洞察了所有的真理。
「你彈得真好,可以繼續彈下去啊。」
湯川露出有點驚訝的表情,留美對他說了聲:「請稍等一下」,然後走進了廚房。
「我猜想真兇完全不知道佐織死亡的理由和過程,因為是突髮狀況,無論對佐織小姐和真兇來說,都是不幸的意外。如果當時就報警,應該不至於演變成這麼大的問題,但我猜想應該有什麼原因導致真兇無法這麼做,所以也無法拒絕蓮沼的勒索。只不過勒索金錢不可能一、兩次就罷休,想到可能會糾纏一輩子,應該會感到絕望。想象這種心境,我也忍不住感到痛心。」
當她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從沙發滑落,剛才似乎昏倒了。湯川單腿跪在地上,探頭看著自己的臉問:「妳還好嗎?」
留美深呼吸后,喝了一口紅茶,「你剛才說,要和我談有關命案的事。」
「我只是補了妝,但對著鏡子化妝可以讓心情平靜,整理一下混亂的思緒,從這個角度來說,或許真的比葯更有效。」
沒錯,留美在內心回答,從來沒有忘記過這件事。
意想不到的話題讓留美不知該如何反應,有點不知所措,完全猜不透湯川想要說什麼。
湯川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后露齒一笑,「如果不嫌棄我這個聽眾的話。」read.99csw•com
「從半年前,蓮沼寬一被視為殺害佐織小姐的嫌犯遭到逮捕開始,請問妳知道詳細的狀況嗎?」
湯川豎起兩根手指說:
「湯川教授,」留美開了口,「你為什麼和我談這些事?雖然你說的話很有道理,但即使你問我這些事,我也無法回答你。」
留美露出淡淡的苦笑。
湯川眨了眨眼睛,「可以聽到嗎?」
「我先繼續說下去。」湯川說完,坐直了身體,伸出了三根手指。
她吃了葯,看著洗手台的鏡子。看到一張中年女人憔悴的臉。肌膚沒有彈性,氣色也很差。
「怎麼可能?」留美的嘴角露出了笑容,「鄰居會來投訴,平時都在有隔音設備的房間練習。」
湯川拿起吉他,拉了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撥動琴弦,彈了幾個音之後,開始彈奏節奏緩慢的樂曲。
當作樹籬的山茶花還沒有開花,不久之後應該就會開花了,自己能夠好好欣賞這些花嗎?
「你對吉他有興趣嗎?」留美把托盤放在茶几上時問。
「鄰居來投訴?我聽說她的歌聲很悅耳動聽。」
留美打開門問:「請問有什麼事嗎?」
「謝謝。」
她拿下手套,回到玄關的廊道,發現有人站在門外。她以為是刑警,但並不是,當她看到那個人的臉時,不由得緊張起來。那是留美認識的人,也經常在「並木屋」看到他——他是大學教授湯川。
「當然沒問題,妳慢慢來。」
留美內心產生了警戒,走向門口。她想起之前新倉曾經說,這個人不是普通的學者,有朋友在當刑警,所以是警方的人。
「我並不是想和妳討論對妳不利的事。」湯川似乎察覺了她的猶豫,繼續說道:「我只是想來告訴妳,妳可以有選擇。」
這位物理學家到底要和自己談什麼?留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手足無措起來。
原本就鬱悶的心情更沮喪了。他們應該是刑警,正在監視留美的行動。
「你知道嗎?茶樹也會開花,所以也有花語。」
突如其來的問話就像一支銳利的箭刺進了留美的心,也成為致命一擊。勉強維持的心理平衡終於崩潰,支撐她所有的一切都應聲倒地。
湯川停頓了一下,喝著紅茶,然後把茶杯放回了茶托,杯子已經空了。要不要再來一杯?這句話浮現在留美的腦海,但她無法發出聲音。
帶湯川走進客廳后,留美泡了紅茶。她挑選了格雷伯爵茶,因為這是她最喜歡的紅茶,總覺得這應該是最後一次細細品嘗紅茶。
「沒錯,正確地說,是一棟變成垃圾屋的民宅燒了起來,在燒毀的現場發現了兩具屍體。其中一具屍體應該是幾年前就死亡的屋主,另一具屍體在進行DNA鑒定后,發現是並木佐織小姐。於是就從屋主的人際關係開始偵查,蓮沼寬一的名字浮上了檯面,首先,這裡有一個疑問。」湯川九九藏書豎起一根手指,「荒廢了好幾年的垃圾屋為什麼突然發生火災?我請我認識的警察調查了這件事,至今仍然查不出原因。最有可能是人為縱火,但沒有發現任何能夠找到嫌犯的線索。」
「正式表演時當然很動聽,但在完成之前,真的只是雜音。」
她無心再照顧花草,附近沒有可以俯視這個庭院的建築物,但看向遠處,就有不少公寓大廈,搞不好有人正從哪裡用望遠鏡看自己。
「我也不是很了解,吉他也不是新倉的專長,他只是彈著好玩。」
「怎麼樣?妳是否知道第三個問題的答案?」
「從頭是指?」
這種樣子去見人會被他罵——一想到這件事,她就坐立難安,伸手拿起化妝包。
走出玄關,冰冷的空氣籠罩全身,留美忍不住縮起了脖子。不知不覺中,已經十一月了。雖然地球暖化,但還是可以感受到冬天的腳步慢慢近了。
不知道今年有沒有辦法這麼做,留美忍不住想。也許沒辦法,不光是朱唇花,其他的花如果沒有人照顧,也都會枯萎。
不對,留美很想這麼說,那個人所做的事絕對不是「協助」。
「好,請說。」留美忍著劇烈的心跳和喘息,勉強擠出這句回答。
湯川說話的語氣好像學者在上課,但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溫柔的訴說。
「對。」湯川回答,「但是,在談論蓮沼寬一命案之前,我想從頭開始回顧。」
新倉太太,新倉太太。她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驚訝地睜開了眼,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可以彈一下嗎?」
湯川伸出右手,似乎表示知道她想說的話。
留美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感到很困惑。
湯川微微探出身體,好像在窺視留美的內心,「真的是這樣嗎?」
宛如輕聲細語,卻絕對不是無力的歌聲伴隨音樂響起。歌聲傳入耳中,卻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好像在身體內產生了共鳴,湯川立刻睜開了眼睛,顯然感到很震撼。
「所以是值得紀念的第一步,」湯川說完,看向留美,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我不知道妳剛才吃了什麼葯,但效果太顯著了,氣色好得簡直判若兩人。」
「太嚴格了。」湯川喝了一口紅茶,「真希望有機會聽一下天才歌唱天後的歌聲,我在YouTube上找了一下,可惜沒有找到。」
「問題在於,」湯川再度開了口,「蓮沼為什麼要做這種事?這種事指的不光是他明知道誰是真兇,為什麼不說出來而已。在此之前,他還做了匪夷所思的事。他把佐織小姐的屍體藏去靜岡縣的垃圾屋,如果只看這些行為,可以認為他是真兇的共犯,而且是很忠實的共犯。這個世界上有人能夠讓蓮沼這種人展現忠誠嗎?」湯川緩緩搖著頭,「根據到目前為止的偵查,完全找不到這種人。是什麼讓蓮沼作出這種事?唯一的可能就是金錢,九_九_藏_書他是為了金錢協助真兇。」
「第三個疑問,這也是最重要的疑問。蓮沼寬一遭到逮捕后,完全不為所動,和十九年前一樣,持續保持緘默,是因為有上一次的經驗,所以很有自信地認為,只要保持緘默,就無法追究他的罪責嗎?問題在於警方和檢方也想爭一口氣,搞不好會找出強而有力的證據,為什麼他直到最後都從容不迫?蓮沼獲釋后,曾經對某個人說,自白是證據之王,只要沒有這張王牌,就根本不用怕。也就是說,他有十足的把握知道絕對不可能找到證明他有罪的證據。」
她確認花苞的狀態時,從樹籬的縫隙看到了馬路上的情況。一輛黑色廂型車停在路旁。這輛車這一陣子一直停在那裡,後車座貼了黑色隔熱紙,完全看不到裏面的情況。
不一會兒,音響喇叭傳出前奏。湯川似乎立刻知道了歌曲名,瞭然於心地點著頭。「Time to Say Goodbye」這首歌在莎拉•布萊曼唱了之後很快風靡全球。
湯川淡淡地說出的話,就像是一片片拼圖,不偏不倚地填入空缺的位置,甚至填補了留美也沒有掌握的部分。
「這個世界上,只有蓮沼一個人知道在靜岡縣鄉下地方的一棟讓周圍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垃圾屋內,除了屋主老婦人的屍體以外,還有一個年輕女人的屍體在那裡沉睡。真兇仍然一無所知,也許隨著歲月的流逝,也遺忘了佐織小姐——」湯川說到這裏,搖了搖頭,「不,不可能有這種事,我更正,真兇一定始終惦記著這件事。」
「你現在想聽嗎?」
「茶花的花語是『追憶』,還有『純愛』。」
「警方將焦點鎖定在蓮沼身上后,調查了他和並木佐織小姐之閑的關係,很快就找到了答案。蓮沼在三年前曾經出入『並木屋』,而且有人證實,他對佐織小姐心懷不軌。警方認為佐織小姐很可能遭到蓮沼的殺害,問題在於有沒有物證。偵查員找遍各處,最後終於發現了,在蓮沼的住處找到了他在之前任職的公司穿的制服,那件制服上沾到了微量血跡,分析之後發現正是佐織小姐的血液,這就成為決定性的證據,警方也因此決定逮捕蓮沼。」
「有選擇?」
「要不要再聽幾首?」
「不,這樣就夠了,雖然我很想聽,但這樣會很難說出接下來想說的話。」
「並木佐織小姐平時都在這個房間練習嗎?」
湯川搖著頭,忍不住鼓掌。「太美妙了,完全超乎我的想象。」
之前留美從信箱拿信時,曾經看過穿西裝的男人站在車外抽煙,那個男人一看到留美,慌忙躲回車上。
留美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自己的內心崩潰,那是支撐重要事物的基礎中最重要的部分。她很清楚,一旦那裡崩潰,就無法阻止一切土崩瓦解,這位物理學家上門之前,已經洞悉了所有的事。
「不,沒read.99csw.com事,但我可以離開一下嗎?我想去吃藥。」
「那我去泡茶。」留美注視著湯川的眼睛繼續說:「等一下願意聽我說嗎?」
湯川點了點頭,「似乎是這樣。」
她端著裝了茶杯、牛奶盅等的托盤迴到客廳,發現湯川站在放在牆邊作為裝飾的原聲吉他旁。
開始作業之前,她打量著那些花。
「事情有點複雜,」湯川臉上的表情很柔和!「是關於命案的事。」
「就在這時,得知了意想不到的事,並木佑太郎先生計劃監禁蓮沼,質問他真相。真兇得知之後一定大驚失色。一旦計劃成功,蓮沼可能會說出真相。無論如何都必須阻止這件事發生,於是,真兇開始研擬對策,於是想到了設法阻止並木先生前往,自己殺害蓮沼的方法。一名女客人——我記得她姓山田,她在『並木屋』突然聲稱身體不適,」湯川看著留美問:「她是誰?」
「蓮沼一定沒有料到自己會在保留處分的狀態下獲釋,因為他應該作好了在法院作出無罪判決之前,被關在看守所兩年左右的心理準備。即使這樣,他也無所謂。獲得釋放時,他可以像上次一樣請求刑事補償金。我認為這也是他故意讓自己遭到逮捕的目的之一,沒想到很快就獲得釋放,蓮沼只好提前執行計劃。雖然我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但他和真兇接觸,做了交易,也就是說,他可以繼續隱瞞真相,但要求金錢的回報,這不是交易,而是勒索。」
「於是有了第二個疑問。我從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時,就一直對一件事耿耿於懷。蓮沼寬一為什麼一直珍藏著那件衣服,在辭去之前的工作搬家時,照理說就應該把衣服丟掉了,當然也可以說是忘了這件事或是忘記丟了,但我還是難以理解。」
湯川演奏到一半就停了下來,「音色很不錯。」說完,他把吉他放回原位。
湯川說出的話貫穿了留美的身體中心,她可以感覺到自己臉色發白。她渾身無力,費了很大的勁才能繼續坐在那裡。
臨時抱佛腳——他特地練習的嗎?也許是從新倉口中得知家裡有原聲吉他。
「我可以繼續說下去嗎?」湯川擔心地問。
「當然。」留美說完,從腳下的籃子里拿出遙控器,用遙控器打開了牆邊最新型的音響裝置的電源,然後又拿起智能型手機操作,手機內有好幾百首留美喜愛的歌曲。
「是嗎?不,我不知道,花語是什麼?」
樂曲漸入佳境后,佐織出奇的歌唱能力更加顯著。悠揚的高音進入聽眾的身體中心,奔向頭頂,厚實的低音似乎聚集在腹底。不到二十歲的小女孩不可能刻意操作這些技巧,只能說是音樂之神賜予的禮物。
「喔,還好……」留美坐了起來,把手放在胸前,她的心跳加速。
留美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但也許是為了逃避正看著這一切的刑警,所以才對湯川說了聲:「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