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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無法選擇的人生

第七章 無法選擇的人生

「我們可以去書房談談嗎?」
我想該讓你出來了。維多利亞突然說。
理查德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當我們把耕地改作牧場時,我意識到佃戶和農民會感到失望,但我沒料到會發展成現在這樣。」
祖先的恐懼,肖恩感同身受。此刻已是千鈞一髮之際。持續的高度緊張折磨著老人的關節和肌肉,隨著夜幕降臨,這種不熟悉的疼痛讓肖恩感到很不適應。他之前在湯米·格雷林的記憶中的體驗和這次有很大不同。湯米比布蘭登要年輕、強壯許多,但兩者都勇敢而固執。
不是你的。你有一段不一樣的人生,在那兒你才是掌舵手。
沒有時間再裝填彈藥了。
「你的潛能。」她說。
這讓他一時啞口無言。「他的女兒們。」他鎮靜地說道。
布蘭登從籬樁上站起來。他不會被嚇倒,他不會被這些土匪行徑擊垮。他拒絕放棄他繼承並經營多年的土地,所以他反對叛亂組織,他不會讓出一寸土地。
「我能再待一會兒嗎?」肖恩問。他想看完這段記憶。
「這是我們的土地,」布蘭登一邊說著,一邊從他兒子手中奪回告示,「我們想怎樣便怎樣,這是我們的權利。如果養牛比種莊稼更有利可圖,我們就會那樣去做,這些該死的白衣會瘋子。」他將告示扔進火中,瞬間紙張被燒得縮成一團,最終化為灰燼。
他的兒子低頭看著自己的靴子,布蘭登注意到那上面全是泥,像是雙體力勞動者的靴子。理查德忘了在進屋前換掉它們,但這時顯然也不是指責這一疏忽的時刻。
但接著,那些手持火把的人就向房子這邊走來了。布蘭登瞄準其中一個,等待著,幾乎停止了呼吸。隨著一聲大喊,襲擊者將火把從破裂的窗戶扔進去,試圖放火燒屋。
你沒法改寫過去,維多利亞說,這些事件發生在兩百年前。還有,記住,你知道的,你的祖先活了下來,因為他的這段記憶保留了下來。
很好,三,二,一……
他們從書房來到起居室,在這裏,布蘭登再次體驗到了清晨在山坡上感受到的愜意和舒適。簡,他的長女,在輕柔地彈著鋼琴,其他的人則在閱讀,或是在溫暖的燈光下交談。布蘭登和理查德自己找了座位,接下來的數個小時都在愉快的氛圍中度過。到了入睡的時間,他的妻子和女兒們都不願意上樓,都留在九九藏書起居室里。他和理查德堵上了各個大門,在樓下的房間巡視著,不時從窗口窺探外面的動靜。
理查德退後一步,一副受到侮辱的表情。「我當然要戰鬥。你是我父親,而這是我家,難道你會質疑我的忠心嗎?」
「謝了。」
開始沒人敢上前,雖然他們互相使著眼色,尖叫著。布蘭登也在人群中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容,多年前就認識的農民,但其中沒有早上他看到的牧民,這倒讓他寬慰了一點。
「這很好。會越來越好的。」
布蘭登笑了。「你有這番心意就夠了。來吧,到你的姐妹中去。」
「很多時候,我想二者是有區別的。」
理查德點了點頭,重新裝填彈藥,準備抵禦下一輪攻勢。
「他們曾經是農民。」布蘭登從壁爐處走開,背對著自己的兒子,「這就像好人去酒館狂飲一通之後發現自己憤怒而無所事事的樣子。這不是農民的作為,是暴徒的行徑。」
他點點頭,但等到整間屋子不再旋轉時他才試著解除身上的綁帶。
「不是接受所有要求?」布蘭登移步離開壁爐,「而是接受部分要求?」
布蘭登皺了皺眉,接過告示。撰寫告示的是個粗野之人,拼寫很糟糕,但這反而讓告示的意思更加易懂,即便是對肖恩來說。「不是《九十五條論綱》吧?」布蘭登說著輕聲一笑。
「像是心理治療?」肖恩揉搓著自己的頭髮,「或許不要吧。」
「你要我們怎麼做?」布蘭登問自己的兒子。
「我很抱歉,」布蘭登將牛角制的火藥筒遞給他的兒子,「但現在你知道我們的麻煩有多棘手了吧。」
「法律上還是榮譽上?」
「什麼?」肖恩問道,「為什麼?」
「我一天都在做這些事:和那些仍然較為友善的人交談,努力安撫他們。」
但肖恩並不想當這段人生的主人公。他不想回到自己的身體。
肖恩長吁了一口氣,如維多利亞叫他做的那樣,他開始喚回自己的回憶,媽媽做的美式燉牛肉,爸爸木工車間中雪松的氣味。但伴隨著這些美好記憶而來的是醫院的輸液管、痛苦,還有無法入眠的夜晚,這些糟糕的記憶。但壞的部分似乎讓他更容易找回自我。
他的兒子舉著一張破爛的紙。「這張紙被釘在馬廄的一扇門上。」
「是的。」他用極快的語速說道。
「但理查德呢?還有我的女兒們?」
時間到了,肖恩。維多利亞說,她的聲音透過騷亂清晰地傳入肖恩的腦中。
「我曾指望我的信念不會讓我失望。」布蘭登走向他的兒子,「的確沒有。」
布蘭登點點頭。「當然。」他向妻子微笑著,跟隨兒子離開。只有他們兩人時,布蘭登問道:九-九-藏-書「你想要戰鬥嗎?是不是要這樣?」
「我們有分歧,但是我站在你這邊。」
我們已經掌握了關於你運動皮層的必要數據,而且我們有百分之九十七的把握確定你的這位祖先從未接觸過三叉戟戟尖。
「他們會說是你驅逐他們在先。」
「我沒有輕易承諾,沒有讓步,沒有給予他們任何特權。我只是讓他們想想我們對他們的優待和善意。」
他選擇北邊的小路,穿過他的宅子矗立的小山丘,屋后是廣袤的牧場和農田,石築圍欄和灌木籬牆環繞其間。這些護牆幾乎是嶄新的,為了保護他的牛群與牆外隔絕。抵達山頂邊緣,道路向下方伸展,一道緩坡下是樹木茂盛的幽谷。清晨的藍色薄霧充斥其間,在橡樹和紫杉的上方盤旋。布蘭登停了下來,坐在籬樁上,面向西方,他在等待並觀察著。
幾名拿著火把的人應聲倒地,他們的身體被鉛丸擊穿,他們的同伴將他們拖離房子。其餘的暴徒憤怒地咆哮著,揮舞著武器,但同時也開始逡巡不前。
「讓我們祈禱他們的目標只是恐嚇我們。」理查德在布蘭登的身側說道。
理查德嘆了口氣。「告示給我們的期限是明晚,我只能祈禱到那時你能重新考慮一下你的態度了。」說完,他的兒子離開了書房。
理查德拿過告示,在布蘭登面前揮舞著。「這是很嚴肅的事情,父親,你不能一笑了之。鄰近有些宅子里的耕牛已經被他們宰殺了,牆壁也被推倒了。」
「他們是農民,父親,不是強盜。」
看到這些,布蘭登扣下了扳機,他的耳邊轟鳴著彈丸發射的炸響。他身旁的理查德也開槍了,還有對面屋子裡的管理員。
抵達宅子時,他叫一個僕人去傳喚自己的兒子。布蘭登在書房中等待著,當理查德進來時,他交給他陳列櫃的鑰匙,裏面放著槍支。
他的兒子離開了書房,布蘭登躺進躺椅中,感到身心俱疲。肖恩和他一道在白天剩餘的時間里做足了各種準備。布蘭登將火槍交給兩名管理員,還有一個自稱神射手的男僕。他本想將他的女兒們和妻子送到他在金賽爾的姐妹那兒去,但她們不肯離開他,而且他必須承認,妻子的槍法和他一樣好。他命令將馬廄和倉房的茅草屋頂打濕,以防他們放火,而且每個房間都備好了很多桶水。
「你說他們會放棄嗎?」理查德問。
「我會在事態發展到那一步之前和他們談談。我祈禱你會在天黑之前改變想法。」
在記憶中,肖恩站在祖先這一邊。不會有任何失去同步的危險,因為他會做出和祖先完全一致的選擇。讓他癱瘓的是一個駕車的醉漢,一個失控的人,換作其他人會停車,但他沒有。肖恩覺得,布蘭登就是那種敢於前進並做著正確選擇的人。
肖恩剛剛享用過一頓美味的晚餐,九-九-藏-書他的祖先正站在壁爐旁,凝視著火焰。老來再婚的他來到書房,只為安靜獨處,晚飯過後,他年輕的妻子和女兒們都去了她們的起居室。布蘭登·波爾斯特是一個住在愛爾蘭祖宅的英吉利人。他的妻子人很好,肖恩決定不管有沒有伊甸園碎片,他都會在這個虛擬場景中待很久。
「什麼?」肖恩說,「不!」
「我們必須準備好,如果今晚白衣會兌現了他們的威脅的話。」
「不。」理查德低頭看著那張紙,「不……不是接受所有的要求。」
布蘭登將手放在兒子的雙肩上。「現在讓我們祈禱白衣會只是空口威脅吧。」
太陽又升高了一點,溫暖著布蘭登的背部。他閉眼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聽到有人接近,他睜開了雙眼。
布蘭登抽回了手。「什麼?」
布蘭登看著牧人們穿過一道門,向西走向牧區。到了夜晚,如果那從地獄來的告示上的要求沒有得到滿足,他們會站在哪一邊?
「那麼我們該怎麼做?」
朝陽緩緩升起,一道光亮從布蘭登背後照射過來,整個世界亮了起來,農田、籬樁色彩鮮明起來,顯得生機勃勃。布蘭登在心裏將天空的藍色和藍寶石相比,又將牧場的綠色同綠寶石相比,此刻的肖恩也感同身受。
他們有些人拿著乾草杈和大鐮刀,許多人都手持火把。他們走近房子時,甚至都沒有一絲來談判的意思。他們咆哮著,投擲著石塊。
「空口威脅!」布蘭登對自己說,感到後背爐火傳來的熱量。
「什麼東西?」布蘭登問。
一個火把從破碎的窗戶飛了進來,掉落在地板上。理查德立馬一桶水澆滅了它,但暴徒們已經來到宅子的外牆。乾草杈和火把突破了越來越多的窗戶玻璃,窗帘也著火了。布蘭登和理查德撤退到房間的中央,然後布蘭登聽到自己的女兒們在尖叫。
「不像。他們像是在想什麼壞點子。」
他感到海嘯摧殘著他的顱骨,讓他很難受,然後潮水漸退,留下他滿身創傷、渾身鮮血地躺在思維的海岸上。因為頭暈,他一直閉著眼,直到維多利亞拿開頭盔。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要吐了,但臉頰上的刺痛漸漸消失了,這次他似乎成功避開了那個難堪時刻。
「我看見了邁克爾·杜利。」他的兒子搖著頭,「我今天還和他說過話,他還握了我的手。」
「還好。比上次好。」
在他右側,幽谷中的薄霧已退散至樹木的陰影中。年輕時,布蘭登曾經和父親一起在那裡狩獵,現在輪到他帶著理查德了。這就是天理。
「我們能做什麼?你是在建議我們屈從於他們的要求嗎?」
於是肖恩繼續留在記憶中。黎明前的兩小時,瞭望人警示布蘭登,有幾名暴徒正在過來的路上。這驚醒了全家人,所有人都守住自己的崗位,準備好迎接可能發生的一切。布蘭登命令槍手去角落的房間,從他自己的窗戶可以看到,暴徒們穿著白色的襯衣,爭相朝這邊衝來,有一些懦夫還戴著白色的兜帽。
書房的門開了,他的兒子九_九_藏_書理查德走了進來。「你得看看這個。」他說。他沒有和家人一起吃晚飯,但主要是因為他擔負著管理祖宅的任務,這讓他常常外出,有時候要花好幾天工夫。
「這有區別嗎?」布蘭登問。
記住,你在虛擬記憶中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我們從你身上得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
「不是和我,」維多利亞頓了頓,「是和以賽亞。」
「我知道。」
過了一會兒,布蘭登的猜想被證實了。暴徒們成隊列散開,有什麼人一聲令下,所有人同時向前衝過來。布蘭登瞄準目標射擊,但他的手在顫抖,他失手了。理查德想擊中其中一人,管理員們也這樣指望著,但對方如同洪水一般涌了過來。布蘭登看著自己的兒子。
「我不這麼看。這個家族的榮譽是什麼?做這片土地的管家,我們有責任看著它蓬勃興旺,這樣你和你的孩子還有你孩子的孩子就能繼承這片興旺的宅地。這就是我們國家保持和平和秩序的方式。」
「和他們見面?」布蘭登問,感到有點不可思議,「這是公開的叛亂!你想要我們去和這些強盜談判?」
沒有足夠的人手來戰鬥。
「你想談談嗎?」
「讓我們祈禱吧。」
「不!」肖恩再次喊道,但宅子中的火焰突然變得不同了,白色的風暴噼啪作響。當風暴消失后,肖恩就站在一片虛無之中,立在一片虛無之上。
布蘭登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保持冷靜。「我們欠他們什麼嗎?」
「和他們見面,」理查德說,「聽聽他們怎麼說,試著互相理解。」
肖恩不知道自己人生中有沒有過如此愜意的時刻,包含他出事之前。一想到這平和的場景可能被破壞,他就無法抑制心頭的怒火。他的祖先繼承了這座莊園,而這已經在他的家族中持續了數代之久。他努力經營著這座莊園,花費了不少心血。那些醉漢,所謂的白衣會有什麼權利提要求?
「父親!」
他的女兒們,肖恩。說出來。他的女兒們。
布蘭登看過去,發現一些暴徒在泄氣之餘,已經把目標轉向其他的建築物,但濕潤的茅草屋頂沒法點燃。布蘭登希望他們不要進馬廄屠殺馬匹。他又看了看暴徒隊伍的主體,他們緊緊地靠在一起,像是在商議著什麼。
維多利亞停頓了一小會兒。就幾分鐘。
準備好進行頂葉抑制器的分離了嗎?維多利亞說。
兩名牧人沿著小路走向他,帶著他們的全套家當,一隻狗在他們腳下歡快地邁著步子,他們正要去照料布蘭登的牧群。他們停在一旁,脫帽問候早安,但布蘭登注意到他們眼中有一絲侮慢。他們也是秘密社團的成員嗎?為他工作的同時也同白衣會一道密謀反對他?這就是事情的麻煩之處。叛亂使得相互之間的信任和聯繫遭到了破壞,混亂四處蔓延,像瘟疫一樣把社會搞得天翻地覆。
「你感覺read•99csw.com怎麼樣?」維多利亞一邊問,一邊拔除他和機器的連接。
「武裝自己,還有你信任的人。」他說。
「他想談什麼?」
布蘭登只能佩服兒子的真摯和樂觀,不過他倒希望自己也具備一些這樣的特質。「我欣賞你的努力。」
隨著布蘭登暗流涌動的心理活動,肖恩讓這段記憶自然地流淌著,慢慢地,他開始理解祖先所面臨的處境。此時愛爾蘭經濟形勢風雲突變,很多手工工人、農民和佃戶發現他們無地可耕了,這些憤怒的山野村夫開始秘密結社,白衣會、橡樹之心,還有一些其他的組織,在鄉下肆意橫行,尤以布蘭登所在的科克郡為甚。他們要求取得土地的使用權,並且威脅如要求未能滿足,將採取暴力手段進行破壞。這就是理查德在馬廄的門上找到的告示的內容。

「希望他們能夠再加以考慮。」布蘭登說,重新裝填火槍的彈藥。
「我以為我了解他們,」他說,「但他們在我的馬廄大門上釘的威脅書讓我們之間已經恩斷義絕。」
「讓我回去!」他喊道。
「或許吧。我不知道我做的對不對,只是……」
以賽亞和他們談話的次數屈指可數,不過肖恩估計娜塔莉亞是個例外,那天早晨和這位總監談話也是個例外,所以肖恩在猜想以賽亞現在想要什麼。同時,維多利亞的猶豫似乎表明她對談話內容並不十分滿意。
「但我們奪走了他們的生計,」他的兒子說,「他們有些人都沒法養活家人了。我們絲毫沒有考慮到他們。」
飯後,布蘭登的妻子和女兒們都去了起居室,他也準備過去,但兒子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按住了他。
理查德拿出鑰匙。「這不是戰爭。你知道這些人的。」
「簡!」布蘭登叫道。
「他們想燒毀馬廄。」理查德說。
整個晚上,肖恩發現自己在無意識的灰色虛空中進進出出,這意味著他的祖先經歷了一個無眠的夜晚。第二天清晨,布蘭登在日出之前醒來,他穿好衣服,在他的領地周圍散步。
在整個準備過程中,布蘭登的兒子一直沒有現身。但在家庭晚宴中,理查德終於出現了,他向父親默然點頭示意,然後在桌旁就座。大家胃口都不好,氣氛很沉重。任何外面傳來的雜訊都讓大家神經緊張,但最後都被證明是虛驚一場。
「我不會和你爭這個,理查德。」布蘭登拿回鑰匙,「看樣子你會袖手旁觀,任由他們把這座房子焚為平地,如他們所威脅的那樣。」
我很抱歉。正在載入記憶迴廊,三,二,一……
有些石塊擊穿了窗戶,碎裂的玻璃散落在傢具和地板上。布蘭登命令裝備火槍的人保持鎮定,他擔心槍擊會激化這次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