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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死而復生

第一章 死而復生

「你會慢慢記起來的。」他又指著白蘭地,「你嘗嘗看,只要一點點就好,對你可能有好處。」
博瑞屈和切德都看著我。「他從來不是一個會哭泣的酒鬼,」博瑞屈說道。「至少在我身邊不會這樣。」他們似乎覺得那很有趣。
「有個男人來了。」我告訴獸群之心。當時天色已黑,爐火也燃燒殆盡,狩獵的大好時機已過,而且再過不久他就會要我們就寢了。
我花了很多時間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的草原,卻沒什麼東西可看的,但博瑞屈並沒有阻止我,也一反常態地沒叫我回去幹活。有一天,當我望著這片肥沃的草地時,我問博瑞屈:「牧羊人如果來這裏,我們該怎麼辦?我們到時候要住哪裡去?」
他瞇著眼睛看我。「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問道。
我幾乎快要想起來肥皂的味道和在我臉上的熱水是什麼感覺的,但那把非常鋒利的刀卻一直在割傷我,在我臉上留下細小而刺痛的傷口。過後,我注視圓玻璃里的人。蜚滋,我心想,幾乎就像是蜚滋。我流血了。「我到處都在流血。」我告訴博瑞屈。
「那麼,帝尊就真的是國王了,」博瑞屈酸溜溜地說著,「至少在珂翠肯的孩子出生並成年之前都會是這樣。如果到時候這孩子試著取得王位,我們就可以期待一場內戰的爆發了,假如那時還有個可為人所統治的六大公國存在的話。惟真啊!我如今真希望他不曾為了古靈遠征,至少我們在他活著時還勉強可以防禦劫匪。現在,惟真不在這裏,春意也愈來愈濃,我們和紅船之間就沒有任何阻隔了……」
「什麼?」我問他。
「我的確不了解。我是聽夜眼說的。」
「是,我是不喜歡,從來沒喜歡過。」我想了一會兒,「但是它很便宜。」
我試著回想他要我做的是什麼,當他把手移到桌上時,我想起來了。在我這端的桌上還有許多皮帶,於是我走回去坐在那硬邦邦的椅子上。
獸群之心回到桌旁,把白蘭地倒進了我的杯子里,接著把杯子擺在我面前,讓我不得不聞它。而我也不得不噴出鼻息。
「我知道。」
我有時會不明究里地發抖並倒下來,而獸群之心會試著穩住我。有時顫抖讓我陷入沉睡之中,但當我不久后醒過來時便會全身酸痛,我的胸和背都會痛得要命。有時我甚至渾身發抖甚至咬到舌頭。我不喜歡這樣,這種狀況也把夜眼給嚇壞了。
「起來坐在凳子上,蜚滋。」博瑞屈說道。
是的,當時我告訴他。是的,是的,狼群就是這樣,我懂,我懂。但他又給了我一拳,然後抓住我讓我露出脖子,直到我開口告訴他:「是的,我懂。」
那時候他非常迅速地打開了門,灰衣人便走了進來。我嗅著他身上的味道,聞到他一如往常的干葉粉的氣味,還伴隨著各種不同的煙味。他削瘦而蒼老,但獸群之心總是表現出一副他彷彿是狼群中的高層一般。獸群之心又在火中添了木柴,房間變得更亮也更熱了。灰衣人將兜帽向後推,用淺色的雙眼看了我一會兒,好像他正在等待著什麼,接著他便轉而開始和獸群之心交談了。
博瑞屈別過頭去不看切德:「我訓練過許多動物,但是教導一隻動物依照你的指令做動作,和信任一個人是不同的。」
「刮鬍子吧,但是小心點兒。」博瑞屈告訴我。
「我懂。」我回答。他看起來似乎對我非常生氣,可我不記得做了什麼他叫我別做的事情。他打開一個箱子從裡頭拿了點東西出來,大多是圓圓的金屬。是錢幣,是我記得的一樣東西。它就像月亮般閃亮且有弧度,我當初拿到的時候還帶著血腥味。我曾為了它和另一個人打架,卻記不得當初想要它的原因。但我打贏了,也得到了它。他舉起它的鏈子注視著,然後裝進一個小袋子里。我可不在乎他把它拿走,因為我現在一點兒都不想要這東西。
「嗯,蜚滋,」他終於開口,「今天還真是個不錯的日子。喂,小子?」
有一會兒我就這麼看著他走過來。冬季讓他變老了,他臉上的皺紋變得更多,頭髮也愈發灰白了,但卻比我記憶中還要健步如飛,彷彿貧困使他變得更加堅韌。最後,我走過去迎接他,感到一陣莫名的羞怯和窘迫。當他抬起頭看我的時候,就停下來站在小徑上,我繼續走向他。「小子?」他在我走近時謹慎地問道,我設法點了點頭,露出微笑,他臉上回應的微笑讓我感覺到他的謙卑。他把拐杖丟開,伸手抱住我,然後把他的臉頰貼在我的臉頰上,好像我還是個孩子。「哦,蜚滋,蜚滋,我的小子,」他的口氣聽起來如釋重負。「我以為我們失去你了,以為我們做了比讓你死去還糟糕的事情。」他那雙蒼老的手臂仍緊緊地抱住我。我親切地招呼這位老人,我沒有告訴他,他們這麼做,的確令我生不如死。
切德緩緩搖頭。「應該是惟真國王,」他輕聲提醒博瑞屈,「如果他還在這裏的話。」他看著遠方。「如果他動身回來了,我想他現在也應該到這裏了。」他平靜地說道,「如果接下來的幾天還是這麼溫暖,每個海灣都會有紅船劫匪來襲,那我想我不再相信惟真會回來了。」
「那有什麼重要的?」
「沒有,至少在我盯著他的時候沒有,況且這是他非常熟悉的工作,或許會讓他想起一些事情。」獸群之心發出短暫的笑聲,「姑且不提別的,修補過的韁繩可是個能賣錢的東西。」
「你待在屋裡會更好,我已經替你準備了食物。」
小小的一口,潤潤你的嘴就可以了。
不。
切德搖搖頭:「我很抱歉。她必須相信你遺棄了蜚滋,相信你因為他使用原智而抗拒他。如果你幫他收屍,帝尊可能會起疑心。我們必須讓帝尊相信她是唯一關心蜚滋且會將他埋葬的人。」
然而這份安慰太微不足道了。那一夜我出去和狼兒奔跑,博瑞屈也沒有責備我,但我們跑得不夠遠也不夠快,我們在那一夜的血腥獵殺也非我所願,溫熱而新鮮的生肉更無法填補我內心的空虛。
「我們沒錢買更多東西,也沒東西可以賣。」他冷漠地回答,好像這都是我的錯似的。他坐在爐火邊,仍舊顫抖的雙手緊握在膝蓋之間,「我們現在得自力更生了。這裡有不少獵物,如果我們還是無法餵飽自己,那就只好活該挨餓了。」
十天之後,切德就沿著小路來到了這裏。這位老刺客拄著拐杖緩慢地行走,肩上背著高高的背包。這一天很溫暖,他也卸下了兜帽,長長的灰發隨風飄揚,鬍鬚也留長了,遮住了他大部分的臉龐,乍看之下像個正在到處走的焊鍋匠。他或許是一位滿是疤痕的老人,但已經不再是麻臉人了,風和陽光讓他的臉看起來飽經風霜。博瑞屈外出捕魚,這是他偏好的獨自進行的差事,夜眼則趁博瑞屈不在時跑來我們的門階上曬太陽,但它一聞到切德的氣味,就消失在小屋后的樹林里。留下我獨自站在門外。
我做夢了,夢境卻毫無意義。曾有個和博瑞屈的外套聞起來氣味相同的女子,而我不想讓她走。她是我的女人,但她離開時,我並沒有跟隨而去。我只記得這些了。記起這些可不好,因為感覺就像挨餓或口渴一樣難受。
「恨你?不是。那些認識你的人都很喜歡你。但是如果你回去,以一個已經死了,也入土為安的人的身份去面對大家,他們就會怕你。你無法解釋這隻不過是個花招,而且原智本來就是個讓人沒什麼好印象的魔法。當一個人被指控運用原智,然後他死了,也入土為安了,這麼說吧,為了讓他們能真心地飽含情感地記得你,你必須維持死亡狀態。如果他們看到你走來走去,就會認為帝尊說得沒錯,一切罪證確鑿,也就是你確實使用了野獸的魔法,還用它來殺害國王,然後他們會再度殺了你,而且第二次的手法將會更徹底。」博瑞屈忽然站起來,在房裡來回走動兩次。「該死,我現在想喝杯酒。」他說道。
「把你的臉擦乾淨。」獸群之心別過頭去,將視線從我身上移回自己的雙手。他把油抹在手上,然後揉進皮帶里,我聞到那股氣味,舔了舔嘴唇。
「群山那兒還是冬季,」他輕聲說道,「我懷疑珂翠肯是否安全到家了。」
博瑞屈平常沒有什麼事情好忙的。這個人曾經握有掌管公鹿堡馬廄的大權,同時管理居住在馬廄里的馬匹、獵犬和獵鷹。我看著他沒事找事做,干點活以消磨時間,也了解到他多麼渴望見到自己曾經照顧多年的動物。我想念宮廷里熙熙攘攘的人們,但最強烈的渴求卻仍是莫莉。我虛構著彼此應有的對話,採集綉線菊和日薹花,只因它們的香氣聞起來像她;我也在夜晚躺下時回想她用手撫摸我的臉龐。但這些不是我們所談論的話題,它們只是把我們的種種片段記憶串連起來,組合成某種整體。博瑞屈捕魚,我打獵,還得刮獸皮、清洗和縫補衣服,還有打水,這就是生活。他有一次試著告訴我,他曾如何來地牢看九_九_藏_書我,並且帶毒藥給我。當他提到自己必須離開,把我留在牢房裡時,他的雙手微微痙攣,而我不忍心讓他繼續說下去。「我們捕魚去吧!」我忽然提議。他深呼吸之後點點頭,於是我們就去捕魚,當天沒再交談了。
「或許吧!」我同意,然後想起了某件事情,比所有我知道的和不想記得的事情都可怕。這是所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和所有無解的問題。我走出去在草原上散步,經過草原來到溪流邊緣,然後向下走到長滿了香蒲的沼澤區。我採集綠色的香蒲穗好搭配燕麥粥一起烹調,又知道了所有植物的名稱。我不想知道,卻明白哪些植物可以置人于死地,還有它們的調配方式。昔日所有的知識都在那兒,不管我願不願意,都得照單全收。
「現在是狩獵的好時機。」
過了好一會兒,有個人來了。
他非常緩慢地轉身看我,好像把我當成一看到突如其來的動作就會一溜煙逃跑的獵物。「那天晚上?」
繽城商人是奴隸人口的主要來源。有一段時間,奴隸大多為擄獲的戰俘,且恰斯國官方至今仍宣稱確實如此。近年來因為戰事減少,擄獲的戰俘已經無法滿足蓄奴者對受過教育的奴隸的需求。而繽城商人提供了相當豐富的其他的奴隸來源,因此商業島猖獗的海盜便常和這事扯在一起。但恰斯國的那些蓄奴者對於奴隸的來源向來不怎麼好奇,只要奴隸們健康即可。
「他必須回來,」切德平靜地表示,「我們需要他。」
「蜚滋?」他說完就把頭斜向一旁註視著我的臉,「你最近好嗎?」
他要我繼續待在屋裡。他已經讓我在屋裡待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了,所以我一心只想出門。那時外面正下著非常大的雨,強勁的雨勢幾乎把雪都融化。突然間,似乎不出門回比較好。「博瑞屈。」我說了出來。他忽然抬頭看著我,我以為他要攻擊我,因為他的動作十分迅速。我試著不畏縮,因為有時候畏縮會惹他生氣。
我不停搔著自己臉上的鬍子,最後終於走到博瑞屈面前,當著他的面搔著鬍子。「我不喜歡這個。」我告訴他。他看起來有點驚訝,但之後他給了我非常熱的水和肥皂,還有一把十分銳利的刀。他還給了我一塊裏面有個人的圓形玻璃,我端詳了許久。它令我發抖。他的眼睛很像博瑞屈的雙眼,也有著眼白,但更深沉。這並不是狼的眼睛。他的毛和博瑞屈的一樣深,下巴上的毛髮卻參差不齊而且還粗糙。我摸摸自己的鬍子,然後就看到這人的手指也正摸著他的臉。這真是奇怪。
他們看著我,然後博瑞屈謹慎地問道:「你要喝點兒酒嗎?我以為你不喜歡。」
「我倒是一點兒也不感到驚訝。當然沒有什麼官方說法,只不過帝尊有傳訊給伊尤國王,要求得知珂翠肯是否逃回那裡去了。但伊尤卻只是回答說,珂翠肯是六大公國的王后,她的舉動和群山無關。這讓帝尊氣得斷絕了和群山的貿易往來。不過,耐辛似乎非常清楚公鹿堡外的狀況,或許也知道群山王國發生了什麼事情。對我來說,我還真想知道她要如何把毛毯送到群山去。這可是一段既漫長又勞累的路程。」
博瑞屈露出大大的笑容:「她和弄臣帶著原本替黠謀打包的東西,而且騎著公鹿堡馬廄有史以來最優秀的兩匹馬離開,我敢打賭他們能夠安全抵達群山,小子。煤灰和紅兒此刻或許正在群山的牧場上吃牧草呢!」
「他熏著我們的窩,」我告訴他,「他把我的媽媽和兄弟們製成了皮革。」
獸群之心走到讓房間里熱得要命的爐火前,將一旁鍋子上的鍋蓋打開,只見鍋里瞬間湧出蒸氣,香味四溢,是穀粒和菜根的味道,還有一絲肉味,它們幾乎快被煮幹了。但是我實在太餓了,就一直嗅著。我開始嗚咽起來,獸群之心卻再度用眼神對我咆哮,我只好回到那張硬邦邦的椅子上繼續坐著等。
我對他微笑:「你救了她。帝尊認為他可以逮到王后,他們還以為不讓你從馬廄牽走馬兒,就可以阻止我們了。當我還在地牢的時候,帝尊甚至在我面前吹噓,說她沒有騎馬就離開了,也沒帶冬季的保暖衣物。」
「拿起你的湯匙。」他提醒我,然後緩慢地坐在我旁邊的椅子上。我拿起湯匙和麵包,就這麼等待、等待再等待。我一直看著他,卻止不住地開始動嘴,這可激怒了他。我又閉上嘴巴,最後他終於說了:「開動吧!」
「我們想不出還會有誰知道我們所有的計劃。」博瑞屈簡短地說道。
有一天,獸群之心把我一個人留下來便外出了。他沒把我綁起來,只是告訴我:「這裡有些燕麥,如果你要在我外出的時候吃,就得想想該怎麼把它煮熟。如果你溜出門外或窗外,甚至只是開門或開窗,我都會知道,也會把你打個半死,你懂嗎?」
我從夢中清醒,一邊抽搐、一邊痛得大喊,然後坐起來開始哭泣。博瑞屈下床走到我這裏,「怎麼了,蜚滋?你還好嗎?」
「這樣吧,我們獵殺野獸取肉,那樣我們應該還可以撐一陣子,但我們遲早會需要一些我們自己找不到、也做不出來的東西。不過切德會儘可能給我們些東西。公鹿堡現在就像一根光禿禿的骨頭,早就被剔刮乾淨了,我恐怕要到公鹿堡城待上一陣子,儘可能地找份差事。但是現在……」
我知道他在做什麼,於是開始生氣了。
我又啜了一小口好讓他別再來慫恿我,但他卻沒停下,所以我又喝了一口。我喝了一大口然後吞下去,愈來愈無法抵抗他的慫恿。他可真讓我受不了,博瑞屈也一直幫我倒酒。
於是我跳開它。
我嘆了一口氣,但也只能遵從他的吩咐。切德沒有看我,博瑞屈便繼續說下去。
但這種等待還沒完呢!我只准咬一口,然後必須細嚼慢咽之後才能繼續吃下一口,否則他就會賞我一巴掌。我只能一次吃一湯匙的燉肉,然後拿起杯子喝口水,他對我微微一笑:「很好,蜚滋,好小子。」
「哦?」博瑞屈說著。他太漫不經心了,也太快俯身幫我倒酒了。酒瓶都空了,他就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倒給我。
「回來坐下。」獸群之心說道。
我當時就知道他們對我無計可施了,不禁鬆了一口氣。
他又花了好長一段時間。他拿起桌上所有的皮帶,把它們掛在一個鉤子上,然後移開桌上那一罐油,將熱騰騰的鍋子端到桌上。他拿出兩個碗和兩個杯子,把水倒進杯子里,又擺了一把刀和兩支湯匙。接著再從碗櫃里拿出麵包和一小罐果醬,然後把燉肉舀到我面前的碗里,但我知道自己現在還不能碰它。他切了一片麵包給我,可是我仍然得坐著,不能吃任何東西。我可以拿著麵包,但得等到他帶著他的盤子、燉肉和麵包坐下來之後,我才能吃它。
「恐怕你是無法了解的。」
蜚滋。
「你應該拒絕他的。」博瑞屈平靜地說道。
他們互相看著對方片刻,然後切德聳聳肩。「或許,我做的這一行,不容許我像你一樣擁有許多良知上的美德。」他語氣僵硬地表示。
他看起來似乎挺滿意。「梳這個。」他告訴我,然後用手撥撥我的頭髮。他要我把頭髮梳理到平整為止。我的頭部有幾個痛處,於是我畏縮了一下。博瑞屈一看到我畏縮就皺起眉頭,接著伸手拿走刷子要我站好,同時看著並摸著我頭髮的下方。「小雜種!」他厲聲說道,當我退縮時他又說了,「不是你。」他緩緩搖頭,拍拍我的肩膀。「時間一久就不會痛了。」他告訴我。他給我示範該怎麼把頭髮向後梳,然後用皮線綁起來。頭髮剛好夠長。「這樣好多了,」他說著,「你看起來又像個人了。」
我知道自己不想再喝白蘭地了,但另一個人卻希望我繼續喝。另一個人催促我拿起酒杯,只要握住它就好。我開始搖晃杯子里的酒。惟真也曾經搖晃杯子里的酒,然後凝視著它。我凝視著深色的酒杯。
這個狹小的房間實在太熱了,喘氣已經無法讓我涼快下來。我從桌旁起身走到角落的水桶邊,打開蓋子喝下大量的水。獸群之心抬頭看著我,幾乎要咆哮出來:「用杯子喝水,蜚滋。」
有時,還有另一個人和我與夜眼在一起,並且一同思考著。他非常渺小,但就在那裡。而除了夜眼和我,我再也不希望有任何人在那裡。他也知道,所以就把自己縮得很小很小,且大部分時間都不會出現。
「一個人能做一件事,並不表示他就該做那件事情。」
博瑞屈在鍋子上煎魚,然後我們就享用他煎好的魚,還有乳酪和茶。當我在餐后洗鍋子和盤子時,他們就坐下來談話。
切德問他是否可以和我們一同過夜,博瑞屈說當然好了,接著就去拿白蘭地,還倒了兩杯酒。切德把我的凳子拉回桌邊,又坐了下來。我坐著等,但他們又開始互相交談。
我走過去坐在壁爐旁,博瑞屈沒看我。我躺下來,轉身讓背貼著地面,然後伸展四肢,感覺真好。我閉上眼睛,感受側身邊上爐火的溫暖。
難道你肚皮里的白蘭地讓你感覺不舒服嗎?如此溫暖。再喝一點兒吧。read.99csw.com
「弄臣不是我們失敗的原因,我才是。」我想,當時應該是我完全恢復自我意識的時候。我已經說出最難以啟齒的事情,面對令我最難堪的事實。我已經背叛了他們所有的人,「弄臣警告過我,他說如果我不懂得停止干涉事情,就會導致國王的死亡。切德也警告過我,還試著要我承諾絕不輕舉妄動,但我卻沒聽他的,所以我的行動殺死了國王。如果我沒幫他技傳,他就不會讓那些要殺他的人有機可乘。我開啟他好探尋惟真,卻引來這兩隻吸血蟲。我是國王的刺客。噢,黠謀,我在許多、許多方面都是。但我真的很抱歉,國王,我真的太對不起您了。若不是我,帝尊就沒有理由除掉您。」
「什麼都好。」
博瑞屈聳聳肩:「那就請便,反正沒什麼大不了的,對不對?他曾經在水裡占卜嗎?」
「鎮定,鎮定下來。」博瑞屈迅速地越過我,將雙手搭在我的肩上,把我推到一張椅子上,「你一直在發抖,好像就要發病了。鎮定下來。」
切德微笑著點頭同意。
「坐下來完成你的工作,然後我們就吃東西。」
我放下酒杯,起身在房裡走來走去。我想出去,但博瑞屈不讓我獨自外出,晚上更是從來不讓我出去。所以,我只得繞著房間打轉,直到走回自己的座位再坐下來。那杯白蘭地還在那裡。過了一會兒,我舉起酒杯,但只是為了讓想舉起它的感覺遠離我,可是我一旦手握酒杯,他就改變這想法了。他讓我想著把酒喝下去,我的肚皮該會有多麼溫暖啊!只要一口喝下去,酒味就不會持續很久,我只會覺得肚皮非常溫暖,這是一種很美妙的感覺。
「說什麼都好。」
我坐得非常穩,他也沒刮傷我,不過當他靠得很近地看著我的時候,還真難坐得穩。等他刮完之後,他用手握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臉傾斜地抬起來並深深地注視著我,「蜚滋?」他說完便別過頭去微笑著,但笑容就在我看著他時消退了。他梳了一下我的鬍子。
「我餓了,」我回答,「我現在很餓。」
「然後,珂翠肯王后和弄臣就騎著它們走了。」我說出這些名字的時候,舌頭卻覺得怪怪的。我不願去想他們,也根本不想記起他們。上一次我看見弄臣的時候,他哭著指控我謀殺國王。而我曾堅持要他別管國王趕快逃走好保住性命。這可不算是我對人最好的離別記憶,尤其那人還被我稱作朋友。
夜眼在等我,我告訴他,然後才想起他聽不見我用這種方式說的話。我想如果他願意試試看就聽得到,但是他不會去試;我也知道如果我再用那樣的方式對他說話,他就會推開我。他也不允許我經常用那樣的方式和夜眼交談,如果夜眼對我說得太多,他甚至也會推開它。這真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夜眼在等我。」我開口告訴他。
「我明白,」他唐突地說道,然後更深慮地說,「我明白。」他回到自己的床上,但我知道他了解自己在這方面並沒有辦法幫助我,事實就是如此。
「他恢復了。」博瑞屈平靜地聲稱,「給他點時間。我不認為藥草對他來說是個好主意,在他……變成這樣之前已經太喜愛藥草了,到後來不是經常生病,就是莫名充滿活力。如果他不是陷入深沉的痛苦之中,那就是因為打鬥或擔任惟真或黠謀的吾王子民而精疲力竭。接著他就會捨棄休息,吃下精靈樹皮。他根本已經忘了該如何通過著休息讓他的身體恢復。他從來不願意等。那最後一晚……你給他卡芮絲籽,不是嗎?狐狸手套說她根本沒見過這種情形。我想如果人們不這麼怕他,那應該會有更多人幫助他。可憐的老布雷德雖然認為他瘋狂到極點了,卻始終無法原諒自己把他敲昏的舉動,而我真希望他能知道這小子其實沒死。」
「我知道是誰。」
「所以你現在信得過他了?」
我又搖搖頭:「我不記得了。」
「在那天晚上最後的關鍵時刻,國王拒絕離開,」我平靜地告訴他,「長久以來我總是認為帝尊是叛徒,但卻忘了黠謀仍將他視為自己的兒子。當帝尊知道惟真還活著,卻仍堅持奪走他的皇冠時……黠謀國王簡直不想活下去了,因為他已經知道帝尊竟然如此不擇手段。他要求我盡吾王子民的責任,想藉助我的力量用技傳和惟真道別,但是端寧和擇固卻等在那裡。」我稍作停頓,新的謎團又重新組合了起來,「我早該知道這太容易了。為什麼國王的身邊沒有侍衛?因為帝尊不需要他們,因為端寧和擇固正在榨取國王的體力,帝尊已經利用完他的父親了。他已自封為王儲,對他來說,他已經再也不能從黠謀那兒得到什麼好處了,所以他們吸干黠謀國王的精技力量,在他還來不及向惟真道別之前就殺了他。或許帝尊已經交代他們千萬不要再讓他對惟真技傳,所以我當時就殺了端寧和擇固。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讓他們毫無反擊的機會,我一點也不猶豫。」
「你認為莫莉……」我開始發問。
這些奴隸將家鄉的奇風異俗和民間傳說帶來此地,而我保留了其中一個關於一位名叫薇西的女孩的傳說,或者我們可以稱之為與原智者有關的故事。她希望離開父母的家,跟隨她心愛的人,並成為他的妻子,但她的雙親瞧不起這名男子,不准她這麼做。於是孝順的她留了下來。但她是一位內心熾熱的女孩,無法遠離真愛獨活,最後她躺在床上悲傷而死。她的父母帶著極度的悲痛與自責將她埋葬。他們不准她追隨心中的意願,卻不知道她和一隻母熊有原智牽繫。當女孩死了之後,這隻母熊就接收並保存了她的靈魂,所以她的靈魂並沒有離開這世界。在女孩入土之後第三個夜晚,母熊將她的屍體從墳墓里挖了出來,將她的靈魂歸還至她的軀體中。這名女孩死而復生,讓她成為一個全新的人,不再對父母有任何責任與義務。於是她離開破碎的棺木遠走他鄉,去尋找她的真愛。然而,這個故事有個悲傷的結局,因為女孩和母熊相處了一段時間,已經不再完全是人類了,而她的真愛也不願接受她。
「那時候可沒時間挑三揀四的,只能給他我手邊有的東西,我也不知道他吃了卡芮絲籽就會發瘋。」
「想想看,」他已經把一片兔皮固定在地板上,正在把皮上的肌肉和脂肪刮乾淨,「他們不會來的,因為根本沒有羊群可帶到夏季的牧地來放牧,大部分的好羊都和帝尊一同進入了內陸。他把公鹿堡所有可以裝運或帶走的東西洗劫一空。我打賭他留在公鹿堡的羊,冬天都成了羊肉。」
「沒有,但我想耐辛有。當一隻躲在牆壁後面的老鼠,有時還真讓人沮喪。」
不。
「夜眼和我可以找到新鮮的肉。」我說出心中的想法。一隻皮開肉綻的兔子,在冬夜裡依舊溫熱,那就是我想要的。
他給了我一大塊肉,雖然已經煮熟了,但仍然是一塊很大的肉。我吃得太快了,但他只是看著我,那時他並沒有告訴我別這麼吃,或賞我一巴掌。
因為他已經告訴我必須這麼做了,所以我也就嘗了。它的味道刺|激著我的嘴和鼻,讓我無法用鼻息來驅走這氣味,杯里的酒也被我濺得到處都是。
但我還是吃得比他快,然後不得不坐在椅子上等他也用完餐。
「黠謀國王和珂翠肯要逃走的那天晚上。你為什麼沒準備好驢子和轎子等他們?」
「回答我。」他提醒我。
「噢,那天晚上。」他嘆了一口氣,看起來像是喚起了舊傷痛般,然後非常緩慢平靜的說話,好像怕嚇到我:「他們在監視我們,蜚滋,時時刻刻。帝尊什麼都知道了,而我那天連一根燕麥都偷渡不出馬廄,更別提三匹馬、一頂轎子和一頭驢子了。到處都是法洛的侍衛,他們試著裝出一副剛好來檢查空廄房的模樣。所以到最後,我只好等到宴會開始,直到帝尊替自己戴上皇冠並相信自己已經贏了之後才能行動。我偷溜出去牽走我唯一弄得到的兩匹馬,煤灰和紅兒。我把它們藏在鐵匠那裡,以防帝尊把它們也賣了。我只能從守衛室偷食物,這是我唯一想到可以做的事情。」
「沒有馬會梳毛。」我告訴他。
「如果我們一開始就這麼做,那對我來說可輕鬆多了。」博瑞屈深深地凝視著爐火。
水從我的下巴流下來,我抬起頭眼神堅定地注視著他。
我開始在夜晚作夢。一個個栩栩如生又短暫的夢,充滿著火光、劇烈的痛苦和毫無希望的恐懼。我總是在醒來之後發現自己的頭髮因冷汗而油光發亮,因恐懼而反胃。當我在黑暗中坐起身子時,卻不記得那些夢了,連一點點的蛛絲馬跡都無法回想起來,有的只是痛苦、恐懼、憤怒和挫敗。這勢不可擋的恐懼令我發抖,讓我大口地吸氣,我的雙眼淚水直流,喉頭也湧上發酸的膽汁。
「我知道,」他說,「我知道,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你現在在這裏很安全。」他看起來似乎嚇壞了。
我回他一個微笑,然後突然大咬了一口的麵包,他對我皺read.99csw.com起眉頭。我試著慢慢嚼,但我現在真的很餓,而且食物就在眼前,真不明白他為什麼不現在就讓我吃個飽。吃東西還真是件耗時間的事。他故意把燉肉煮得非常燙,所以如果我吃得太大口就會燙到嘴。我思索了一會兒,然後開口:「你故意把食物煮得很燙,所以如果我吃太快就會被燙到。」
第一次發生的時候,我猛然坐起來發出無言的吶喊,博瑞屈便翻身下床,將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問我怎麼了。我卻用力推開他,讓他撞到桌子,差點兒就把桌子撞翻了。恐懼和憤怒堆積成一股迫切的暴怒,讓我真想殺了他,只因他就近在咫尺。那一刻我徹底排拒、唾棄自己,只想毀了自己,或者那包圍住我的一切。我極力抗斥這整個世界,這幾乎要取代了我的自我意識。兄弟,兄弟,兄弟。夜眼在我內心拚命叫喊,博瑞屈則帶著口齒不清的吼聲跌跌撞撞地走回我身邊。過了一會直到我能吞咽了的時候,便喃喃地對博瑞屈說:「這隻是一場惡夢。對不起。我還在做夢,只是一場惡夢。」
「我想試試這些藥草,」切德告訴博瑞屈,「或是這碗水,或者這顆水晶。總要有個東西,什麼東西都好。我開始覺得他並沒有全然……回過神來。」
「他把我從媽媽的身邊帶走!」我說,「他把我從她身邊帶走。我還太小,根本還不能離開她。」
「不,這是劣等白蘭地,黑莓白蘭地,非常廉價。我曾經很討厭喝這東西,但你以前卻很喜歡。」
再喝一小口就好。撫慰地,輕聲地。只是幫助你放鬆自己,蜚滋。爐火如此溫暖,你也吃了東西。博瑞屈會保護你。切德也在這裏。你不用如此提高警覺。再喝一口就好,再一口就好。
說出來。說「惟真還活著」,然後我就讓你走。我保證。你說出來,說一次就好,悄悄話也無所謂。說出來。說出來。
他又看了我一眼,因為這個記憶而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你朝我的喉嚨撲過來。從你能夠自行站立的第一天起,你就想逃走。我不讓你逃,你就朝我的喉嚨撲過來。我不能讓耐辛看到那個雙目怒視、雙手亂抓的動物,更別說是……」
「我沒有白蘭地嗎?」
然而,我曾被困在地牢里挨餓受凍,還被打個半死。他時不時地看著我,我知道他在看我身上的傷痕。我颳去臉頰上的傷痕四周的鬍渣子,看到額頭上方頭皮被打裂之處長出的白頭髮。我們從不提這些,我也拒絕去想它們,但是沒有一個人能在經歷如此酷刑凌虐之後,卻毫無改變。
接下來,博瑞屈在房裡到處踱步,口中念念有詞地咒罵著,讓燕麥片都燒焦了。反正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吃掉它,因為沒別的東西可以吃了。
我輕輕地聳了聳肩。「我就是問問而已。」我坐著不動,也沒看他,希望他可別爆發出來。
「她們需要羊毛編織輕柔無比的布料,是要給嬰兒或很小的小孩用的。『孩子會在我們結束秋收時出生,但那時卻是群山王國的初冬,所以我們一定要織得很厚。』耐辛這麼說。或許是要替珂翠肯的孩子織布。」
「你這樣可以嗎?」我冷淡地問他。
我看見碗里有水,也看見碗底是藍色的,但這兩個答案他都不滿意。他不斷告訴我要我再看清楚點兒,但我卻總是看到相同的東西。他將蠟燭移動數次,每次都要我再看一次,最後他對博瑞屈說:「好了,至少他現在會在你對他說話的時候回話了。」
「就先試試水好嗎?」切德問博瑞屈。我知道他們剛剛一直在談話,但我沒在聽。
我無法言語。
我注視他。
「回我些話。」他告訴我。
「我是說沒有白蘭地了。」我同樣直接地回答他。
切德笑了出來,「我不知道。誰曉得那女人知道些什麼?她最近變了很多,還一手掌握著公鹿堡的侍衛隊,銘亮爵士卻毫不知情。我現在覺得我們應該一開始就讓她知道並參与我們的計劃,但或許也不妥。」
我來了。我從椅子上起身走到門口。
博瑞屈瞪了我一眼,切德微微露出一笑,低頭看著他的雙手。然後,博瑞屈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也順便給我一點兒。他們一度只是坐在那裡看我,而我卻什麼也沒做。最後,他們又開始交談,我也啜了一口白蘭地。它依舊刺|激著我的嘴和鼻子,但卻暖了我的身子。我知道自己不想再喝了,可是又覺得自己想再喝,就多喝了些。這味道還是很難聞,就像耐辛強迫我吃的某種咳嗽藥。不。我也推開那份記憶,接著放下酒杯。
我的嘴唇抽|動著,但我沒有咆哮出來,因為對他咆哮會讓他非常生氣。我把皮帶握在手中好一會兒。接著,我的雙手似乎比我的心還迅速地恢復了記憶,我就這麼看著自己的手指弄著皮帶,做完之後就在他面前將皮帶舉起來,緊緊拉著兩端,讓他瞧瞧就算馬兒把頭向後甩,皮帶也能穩穩地支撐著。「但是沒有馬,」我回憶著大聲說道,「所有的馬兒都不見了。」
「我也是。」我平靜地說道。
那樣的恐懼和隨之而來的恥辱,並沒有任何解答。我嘗試要憤怒、要仇恨,淚水和白蘭地都無法淹沒這份感受。它就像一股惡臭滲入我的內在,讓我的每一個記憶都變了顏色,同時也遮蔽了我對自身以往的認知。我能想起的喜悅、熱情或充滿勇氣的時刻,感覺都變了樣,因為我的內心都會叛逆地添上一句:「沒錯,你曾一度擁有那些,但後來這些才是你現在的樣子。」那令人腳軟的恐懼縮在我的心中瑟瑟發抖,而我也知道如果我感受到逼迫就會變成那個樣子,因而我痛恨自己。我已不再是蜚滋駿騎,而是在恐懼將他逐出軀體之後所剩下的殘骸。
博瑞屈喝光白蘭地的第二天,我告訴他:「如果你想到公鹿堡城去,我可以自己待在這裏,沒事的。」
夜眼?
「我知道你試著做什麼。你想讓我喝醉,然後我就擋不住你。我才不會讓你得逞。」我淚濕了臉。
惟真。我打著寒顫,然後推開這股寒冷。它又回來了,我又把它推開,讓它離我遠遠地。過了一會兒,我深呼吸。
我甩甩頭,試著從關於欲意的記憶中蘇醒。他帶回了地牢的陰影,那是我仍然拒絕回想的事情。我納悶自己是否殺了他,想想應該是沒有。我認為我沒能讓他吸進足夠的毒藥。我一抬頭就看見博瑞屈正望著我,神情專註。
蜚滋。說「惟真還活著」,就這樣,說那句話就好。
兄弟,你是一匹狼,回來吧!遠離那個東西,它會傷害你。夜眼警告我。
他的臉色大變,語氣也不再溫和:「不,蜚滋。那不是你的母親。那是狼的夢,夜眼的夢。這件事情可能曾發生在夜眼身上,但不是你。」
他緩緩地露出微笑,對我點點頭。
「不,」我平靜地說道,「我是說……我們總不能一直躲在這裏,博瑞屈。在那之後呢?」這下子換他沉默了許久:「我想我還沒認真思考過這件事情。我本來只是把你帶來這裏好讓你複原的。然後,有一度你似乎再也無法……」
博瑞屈在我身旁既沉穩又安靜地等待著我。
灰衣人走到爐火邊,伸出他那布滿斑點的雙手取暖。獸群之心拿出他那瓶白蘭地,與他舉杯飲起酒來。他還讓我拿著只裝了一點點白蘭地的杯子,但這次卻沒要我嘗嘗。他們談了好久好久,說了些和吃飯、睡覺、狩獵毫無關係的事情。灰衣人曾聽說關於一名女子的事情,這名女子可能很重要,是各公國團結一致的關鍵。獸群之心說:「我不想在蜚滋面前談這件事情,我發過誓的。」灰衣人問他是否認為我能聽得懂,獸群之心便回答那不重要,他已經這麼承諾過就足夠了。我想去睡覺,但他們卻要我好好地坐在椅子上。當灰衣老人必須離開的時候,獸群之心說:「你來這裏非常危險,況且對你來說路途也太遙遠了。你回得去嗎?」灰衣人只是微笑。「我自有辦法,博瑞屈。」他這麼一說我也笑了,他的秘密向來總讓他引以為傲。
博瑞屈怒視著我,我便停止探尋。
他對我皺眉頭,而我只想對他咆哮,因為我都照著他的吩咐去做了,他還有什麼好不滿意的。不一會兒,他起身拿起一個瓶子,在他的杯子里倒了些東西,然後把瓶子拿給我:「你要喝一點兒嗎?」
光線從窗戶透出去映照在地上,它從光亮處走開,但並沒有走太遠。它在那裡等我,但我知道它不會等很久,因為它現在像我一樣餓著肚子。
「我現在餓了。」我解釋給他聽,他卻再度咆哮似的看著我,只差沒露出牙齒。獸群之心僅用他的雙眼就能咆哮了。我嘆了口氣。他用的油味道很香,我咽了咽口水,低頭看著眼前桌上的皮帶和金屬片好一會兒。過了一會兒,獸群之心放下皮帶,用一塊布擦手,然後走過來站在我身邊,我得轉頭才能看到他。「這裏,」他一邊說,一邊摸著我眼前的皮帶,「你正在修補這九_九_藏_書裏。」他站在我面前直到我再次拿起它。我低頭嗅著它,他就打我的肩膀:「別那樣!」
他沒有回答我,只是迅速而安靜地起身,拿起總是放在桌上的大刀,示意我站到角落裡去,別擋住他的路,然後輕輕地走到門口等待著。我聽到門外那人踏雪而來,接著就聞到他的氣味。「是灰衣人,」我告訴他,「是切德來了。」
我的兄弟?我睡了,改變者,還沒到狩獵的好時機。
他笑我:「你每次刮完鬍子就會流血。你總是太操之過急。」他拿走那把非常鋒利的刀。「坐好不要動,」他告訴我,「你有些地方還沒刮到。」
「那我呢?」我終於問了出來。
博瑞屈看起來相當驚訝:「耐辛知道珂翠肯的事情?」
「你怎麼能這麼想?弄臣對黠謀國王的敬愛無人能及。」
「他的情況如何?好一點了沒?」
「夜眼今天晚上得自個兒打獵。」獸群之心告訴我,然後走到窗前將百葉窗稍微打開一些,冷空氣從窗縫灌進房裡。我聞到了夜眼,還有更遠處的雪貓的氣味。夜眼嗚咽著。「走開!」獸群之心告訴它,「走吧,快,打獵去,餵飽你自己,我這裏可沒有足夠的糧食可以喂你。」

「我可沒讓他嘗試過,但我總是懷疑他只要一試就能成功。他擁有原智和精技,難道就不能占卜嗎?」
兄弟?
有一天切德回來了,他的鬍子留長了,還戴著一頂攤販似的寬邊帽,但我仍然認得出來是他。那時博瑞屈並不在家,但我依然讓切德進來。我不知道他為何而來。「你要喝些白蘭地嗎?」我問他,心想這可能是他來此地的原因,只見他仔細地看著我,似乎在微笑。
「蜚滋。」博瑞屈的語氣相當堅定,「帝尊從來不需要什麼理由來殺害他的父王,只需要耗盡讓他活下去的理由就夠了。而你無法控制那種情況。」他忽然皺起眉頭:「他們為什麼在那時就殺了他?為什麼不等到王后也落入他們的手裡才動手?」
「怎麼了,蜚滋?」他用溫和的語氣問我。
「如果她沒有安全到家的話,那也不是煤灰的錯。」我說著,然後感覺有個東西在我心中翻倒了,讓我感到心痛,有一會兒我還差點為此喘不過氣來。我試著去想這到底是什麼東西,但它卻溜走了。我不想去追它,但我知道我一定會追捕這東西,如同獵捕一隻熊般。我也知道當我起身接近它時,它會攻擊並試著傷害我,但它的某種特質卻讓我無論如何都想要跟隨而去。我深吸一口氣,然後顫抖地吐氣,接著又吸了一口氣,喉嚨發出一陣聲響。
他的眼神鎖住我的雙眼,臉上露出驚恐和難以置信的神情。我注視自己的雙手,它們開始發抖了。
博瑞屈點點頭,表情看起來卻很灰心:「是啊!或許時間久了就好了。」他說道。
他把酒瓶和杯子放回桌上,起身走到窗前,又打開窗戶:「我說,去狩獵!」我感覺夜眼跳起來跑走了,它跟我一樣害怕獸群之心。我曾經攻擊過獸群之心。那時病了很久的我好不容易好轉了些,希望能外出打獵,但他卻不讓我去。他擋在門口,於是我撲到他身上,他便給了我一拳。他的身材雖然沒有我高大,卻比我還凶,也比我更聰明。他知道許多制服人的方式,而且大部分的方式都很傷人。他把我背朝下地壓在地板上,好一段時間里我都只能露出光溜溜的脖子等他咬我,而且我只要一移動,他就會賞我一巴掌。那時夜眼在屋外咆哮,它離門口有一段距離,而且也不曾試著進來過。當我嗚咽求饒時,他又打了我。「安靜!」他說著,然後在我靜下來之後告訴我,「我不僅比你年長而且見識也比你多。我比你會打架,也比你更會狩獵。凡事我總是比你更佔上風。所以,你得做我要你做的每一件事情,做我告訴你的每一件事情,你懂嗎?」
「我太傻了,都是我的錯。王后的小侍女迷迭香總是在附近,她總是礙手礙腳的。她一定是帝尊的間諜。她聽到我告訴王后要準備好,黠謀國王會和她一道離開。她聽到我告訴珂翠肯要穿暖和一點兒,而帝尊應該就是從那句話猜到她要逃離公鹿堡的,也知道她需要馬。或許,這小女孩不只是間諜。她可能把一籃下了毒的美食拿給了一位老婦人,也可能知道王后就快要踩著樓梯踏板下樓,於是便在踏板上抹了油。」
他發出一陣像是被嗆到又像是打噴嚏的聲音:「噢,你曾經常常去做那些我沒要你去做的事情。很常很常。」
「你認為我沒有它就活不下去了嗎?」他已經發脾氣了。自從白蘭地喝光之後,他就愈來愈容易發脾氣。
當我把這些香蒲穗拿回來時,博瑞屈正在煮燕麥粥。我把它們放在桌上,還從水桶裝了一壺水。當我把它們泡在水裡清洗時,終於我開口了:「發生了什麼事?那天晚上?」
「沒錯。」博瑞屈把那鍋燕麥粥端到桌上,擺在那兒讓它慢慢變濃稠。「切德和那匹狼帶著他們前來與我會合,我想跟他們走卻束手無策,因為我只會拖累他們。我的腿……我知道自己無法長時間地跟上馬兒的腳步,而且在那種天氣里讓一匹馬載兩個人,會把馬兒累壞的。我必須就這麼讓他們走。」一陣沉默,然後他咆哮出來,聲音比狼的嗥叫還低:「如果被我查出背叛我們向帝尊打小報告的人……」
他們停止談話看著我。「你怎麼樣?」博瑞屈問。
「他們就這麼恨我嗎?」
「他沒有再試著嚼皮革嗎?」
我對他搖搖頭:「我是不會做你沒讓我去做的事情的。我可是明白這點的。」
「這就是切德和我想不通的地方。」博瑞屈告訴我,「是誰背叛了我們的計劃?我們懷疑過每一個人,甚至是弄臣。我們一度還害怕自己把珂翠肯交給了一位叛徒照顧。」
我低頭看著桌面,然後非常小聲地說:「惟真還活著。」
「不。不,這是不幹凈的水。」
「所以你聽到了什麼?」
有一陣子,博瑞屈不停地來煩我。「你還記得嗎?」他每次都這麼說,就是不放過我。他會告訴我一些名字,要我試著說出他們是誰,有時候我也知道一些。「一位女士,」我在他提到耐辛時對他說。「一位在布滿植物的房間里的女士。」我儘力了,他卻依然對我生氣。我若是在夜晚睡覺就會作夢。夢裡有抖動的光線,那是在石牆上跳躍的火光;還有小窗里出現的一對眼睛。這些夢會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如果我有足夠的氣息尖叫出聲,就會從夢中驚醒過來,而有時我要很久才能呼吸到足夠的空氣。這時博瑞屈就會醒來,抓起放在桌上的大刀。「怎麼了,怎麼了?」他會問我,但我卻無法告訴他。
我向後退,這味道太刺鼻了。
所以我想起了自己的人生和之前的身份。時間一天天過去,博瑞屈和我又開始像朋友一樣坦然交談了。他雖然放下了原有的優勢,卻也不忘嘲諷般地表達他的遺憾。我們回想從前彼此之間的相處方式,那種談笑風生與意見紛歧的老方式。然而,當我們之間的情況平穩下來且變得尋常之後,我們卻更敏銳地想起我們不再擁有的一切。
「我不得不這麼做,總得要外出覓食吧。」
「只聽到耐辛和蕾細提到羊毛。」
我用鼻息噴出這股氣味:「我們從來沒有喜歡過它。」
博瑞屈坐直身子,將原本擱在柴堆上的雙腳踏在地板上,朝切德靠過去:「你得到消息了?」
夢魘並沒有夜夜造訪,卻頻繁到讓我對自己的床產生畏懼。博瑞屈假裝沒被我的惡夢吵醒,但我察覺到他在我獨自夜戰時清醒地躺在床上。我對夢境沒有記憶,只感覺它們帶給我的錐心刺骨般的恐懼。我以前時常感到恐懼。當我和被冶鍊的人搏鬥、當我們迎戰紅船劫匪,以及當我面對端寧時都會感到恐懼。發出警告、鞭策人前行和讓人迅速尋找到救命稻草的恐懼。然而,夜晚的恐懼是一股無人可擋的感覺,只希望一死以了結一切,因我早已支離破碎,寧可放棄一切,也不願面對更多痛苦。
在戶外的日光下睡覺比較安全,嗅著青草和泥土的芳香,就不會有石牆之夢出現,倒是會有一名女子走過來甜蜜地貼在我身上,她身上的芳香就如同草原花朵的清香,她的嘴嘗起來甜如蜂蜜。當我清醒時,那些夢境所帶來的痛苦便跟著來了,而我也知道她已被另一個人帶走,一去不復返了。我在夜晚坐著注視爐火,試著不去想冰冷的石牆,也不去想流淚的深沉雙眼,和那吐出許多刻薄話語的甜嘴兒。我沒有睡,根本連躺下來都不敢,但博瑞屈並沒逼我這麼做。
我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微微點點頭:「我明白,我是說……在那之後,明天之後。」
他不耐煩地看著我:「我已經告訴你了,打獵餵飽自己。你應該能理解那些事。」
「就像一隻狗挖出骨頭一樣。」
「試試看,」他催促我,「喝一點點就好。你以前蠻喜歡喝這個的,還在城裡喝過呢!當時你相當年輕,沒有我應該是不能進小酒館的。而且喝過酒後你還會嚼薄荷葉,以為如此一來我就不知道你做read.99csw.com了什麼好事。」
我當時只能說這麼多了,於是我試著結束對話,但博瑞屈卻不肯罷休:「如果你回到公鹿堡或公鹿堡城,他們就會殺了你,把你吊在水面上然後焚屍,或者肢解你的屍體,這次他們一定會讓你必死無疑。」
而他只說了「喲,耐辛要是看到的話不知會有多高興」,然後就叫我拿布把潑出來的酒擦乾淨,同時還要用水清洗碗盤並將它們擦乾。
博瑞屈沒看我,繼續跟切德說話:「當你在捕獵鹿的時候,經常可以假裝不看它以便接近它,只要你不正眼看它們,它們就只會靜靜地看著你接近,連一隻蹄都不會移動。」他拿起酒瓶,往我的杯子里倒了更多白蘭地。我在酒味上升時大噴鼻息,然後感覺有東西在動。我心中的一道思緒。我朝我的狼兒探尋過去。
「就算如此也沒辦法讓他停下來,只會讓他同樣虛脫,然後就在那兒等著被殺。」
我強迫自己從香蒲穗中抬起頭來,注視博瑞屈受挫的眼神:「迷迭香沒偷聽到的,擇固和端寧都聽到了。他們榨取國王的體力,吸干他的精技力量,還探聽他技傳給惟真的每一個想法,或是從惟真那兒接收到的所有訊息。他們一知道我在執行吾王子民的任務,便開始用精技監視我。我不知道還可以這麼做,但蓋倫顯然找到了方法,就把它傳授給了他的學生。你記得馬夫的兒子欲意嗎?精技小組成員之一,他最精通此道,他在場時能讓你相信他根本不在那裡。」
我在他回來之前就非常餓了。當他回來的時候,身上有一股味道,是女性的氣味,不太強烈,還混合著草地的味道。這股香味實在好聞極了,讓我想要某種東西,既不是食物和水,也不是狩獵的慾望。我接近他聞著這氣味,他卻沒注意到我的動作。我們一起吃了他煮的麥片粥,然後他靜靜地坐在爐火前,看起來特別悲傷。我起身拿起那瓶白蘭地,連同杯子一起拿給他。他從我這兒把東西接過去,臉上沒有任何笑容。「或許我明天該教你去拿點東西來,」他告訴我,「或許是你可以勝任的愉快的差事。」接著他舉起酒瓶一飲而盡,然後又開了一瓶酒。我坐下來注視著他,在他睡著之後就拿起他那件有味道的外套,把它鋪在地上躺在上面,嗅著嗅著就睡著了。
我過了好久才再度發問:「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博瑞屈沉默了好一會兒,接著說道:「我早該想辦法和珂翠肯及弄臣一塊兒走。不過,當時只有兩匹馬和僅夠兩個人使用的補給品。我沒辦法張羅更多東西,所以就讓他們自行上路了。」他凝視著爐火,然後問道,「我想沒有人聽到惟真王儲的消息吧?」
「她相信你已經死了,」博瑞屈插嘴,語氣可能比他想要的還嚴厲。「切德和我是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人。當我們把你從棺木里拉出來的時候還不是那麼確定。我們不確定藥劑是否太強,不知道你是否真的會因服毒而死,或者從此凍結你在這世界的人生?我可見識過他們都對你做了些什麼。」他沉默地凝視著我片刻,看起來相當困擾,然後就微微搖搖頭。「我以為你熬不過酷刑的,更別提毒藥了,所以我們沒給任何人希望。後來,當我們把你挖出來的時候……」他更用力地搖搖頭,「一開始,你看起來真是糟透了。他們到底是怎麼折磨你的……真的是遍體鱗傷……我不知道耐辛為什麼會替一個死人清洗和包紮傷口,但如果她沒有……後來你……變得不是你,頭幾個禮拜過去之後,我對我們所做的事情感到噁心,看起來我們似乎是把一匹狼的靈魂放進了一個人的身體里。」
切德把桌上的東西都移開,只留下那碗水和一些蠟燭。「過來這裏。」他輕聲對我說。於是我回到桌邊。他讓我坐在他的椅子上,然後將那碗水放在我面前。「看著水,」他告訴我,「跟我說你看到了什麼。」
「我只想讓他穩定下來。我想他只是需要時間讓自己這麼做。有時候他會想起來,然後又奮力地甩掉它。我不認為他想記起來,切德。我不認為他想恢復蜚滋駿騎的身份。或許他喜歡當一匹狼,也許就是因為太喜歡了,所以才回不來。」
我頓時想喝酒了,為了我自己喝酒。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站起來。「惟真還活著,」我說道。「他覺得很冷,但是還活著,這就是我要說的。」我走到門前鬆開門閂,走進屋外的夜色中,他們也沒試著攔住我。
「你把他一個人留在屋裡?」切德在和博瑞屈互相打招呼之後問道。
「我餓了。」我告訴他。
獸群之心聳聳肩:「他在聞到你的氣味時說出了你的名字,一個星期之內也沒有再發病,三天前還幫我稍微修補了一下韁繩,做得還蠻不賴的。」
博瑞屈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或許她已經聽到你的死訊了。」稍後他不安地繼續說,「有人在你的墳上點了蠟燭,積雪也被清理掉了。當我過去把你挖出來的時候,還有殘餘的蠟燭在。」
奴隸制度是個從未在六大公國紮根的習俗,獲判有罪的犯人可能會被要求去服侍他所傷害的人,但一般都會設定時限。而且他被視為一名贖罪之人,所以並不會因為有罪而遭受差於普通人的對待。如果犯人的罪行過重,無法用勞動力來償還,就得以死作為懲罰。六大公國中從來沒有人成為奴隸,我們的法律也不贊成任何一個家庭把奴隸帶進王國里,然後仍讓他們維持奴隸的身分。因此,許多以不同途徑從他們的主人那兒獲得自由的恰斯國奴隸,就常把六大公國當做他們新的故鄉。
在春季的某一天,我站在窗前看著外面。這個世界聞起來挺好,生氣盎然且煥然一新。我伸展並轉動肩膀,聽到骨頭咯咯作響的聲音。「這是個出去騎馬的好早晨。」我說完便轉頭看博瑞屈,他正在攪拌爐火上的一鍋燕麥片,然後他走過來站在我旁邊。
「但我現在就在這裏。」我遲疑片刻。「耐辛。」我開口了。
過了一會兒,博瑞屈生硬地說道:「請原諒,大人。我們都是為了服侍國王盡一己之力。」
恰斯國一直保留著奴隸制度。礦工、風箱工人、大帆船上的划槳手、垃圾車夫、農工和娼妓等苦力大多來自這些奴隸。奇怪的是,奴隸也擔任保姆、孩子們的家庭教師、廚師、文書和工匠等職務。恰斯國所有的輝煌歷史,從傑普宏偉的圖書館到席瓊傳說中的噴泉和浴池,都因奴隸階級的存在才得以誕生。
一陣沉默之後,他非常平靜地說:「嗯,我想我們得找出解決那個問題的方法。」
「她現在一定恨死我了。她說我既不忠誠又沒勇氣。」博瑞屈注視自己的雙手,聲音緊繃了。「我知道當她在多年前把自己的心給了駿騎之後,就不再愛我了。那個我能接受,他是個值得她愛的人,況且是我先離開她的,所以我可以在她不愛我的情況下過活,因為我感覺她仍把我當成一個男子漢來敬重我。但是現在,她可瞧不起我了。我……」他搖搖頭,然後緊閉雙眼。片刻沉默之後,博瑞屈慢慢挺起身子轉向切德,以鎮靜的語氣問他:「所以,你認為耐辛知道珂翠肯逃到群山了?」
博瑞屈說得沒錯。它們全跑來了,如同一個人重複聽一首歌太多次,腦海里便揮之不去般。它跑到我所有的思緒之後,為我的夢境增添色彩。它不斷湧向我,讓我不得安寧。春末夏初,舊記憶開始覆蓋我的新記憶,我的人生也開始自我修復,連結之中或有縫隙和皺褶,卻愈來愈難以拒絕去知道那些事情。姓名不僅有了意義,也令我想起一張張面孔。耐辛、蕾細、婕敏和煤灰不再只是詞彙而已,而是如同帶著記憶和情感正叮噹作響的鈴鐺。「莫莉!」有一天我終於對自己大聲地喊出來。博瑞屈一聽到我說出這字眼,就突然抬頭看著我,差點兒握不穩手中正在編織的用作陷阱的細腸線。我聽到他喘了口氣,好像要對我說什麼,但他卻保持沉默,想等我多說一些。我沒有再說什麼,反而閉上眼睛,把頭低下來埋進手裡,渴望遺忘。
博瑞屈就是以這一小段故事為依據,嘗試假借毒死我,好把我從帝尊的地牢中解救出來。
「噢,不,這的確發生在我身上。」我告訴他,頓時憤怒了起來,「對的,這的確發生在我身上過,而且感覺都一樣,都一樣。」我下床在房裡到處走動,走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我不再有那種感覺。他坐著注視我,在我走動時喝下了好多的白蘭地。
我不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只好靜靜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他將水壺放在桌上,然後從他的背包里拿出香茶、一些乳酪和熏魚,還拿出一包包藥草,在桌上排成一列。接著拿出一個皮囊,裡頭有一大塊跟他手掌一樣大的黃色水晶。袋子底下還有個大的淺碗,內側上了藍色的釉。當他把碗放在桌上倒進乾淨的水時,博瑞屈就回來了。博瑞屈外出捕魚,釣魚線上一共串著六條小魚,是小溪里的魚,而不是海水魚,滑溜溜、亮晶晶的。他也已經把所有的內臟都清乾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