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十一章 文書

第四十一章 文書

它伸展身子嘆著氣。去煩那個男孩,可別煩我。火還需要多些木柴。
她聽了那句話之後笑得更開懷了,連她的雙眼都因同情而變得柔和。她搖搖頭。「我的?不是。你的?我想這挺有可能。你在大約八年前有經過比目魚灣嗎?我六個月前在那裡發現他。他當時正在吃從廚房的一堆殘肴上找出來的腐爛蔬菜。他的母親死了,而他的雙眼和家族不符,所以他的姐姐不要他,還說他是得自惡魔的小雜種。」她對我揚起頭,然後微笑著繼續說,「所以我想他可能是你的。」她又轉向他,然後提高聲量說道,「進來吧,我告訴你。這裏很溫暖,還有一匹真的狼和他住在一起。你會喜歡夜眼的。」
她對我聳聳肩。「如果你要他的話。我想他對你來說可能挺好的。」她沉默片刻,「實際上,我想你對他來說可能挺好的,能給他衣服、定時的三餐和這類東西。我已儘可能照顧他了,但吟遊歌者的生活……」她的話越來越低微。
循環和更多的循環,就像弄臣曾告訴我的。外島人劫掠我們的海岸,所以睿智國王帶古靈來把他們趕回去。當古靈頻頻飛過外島人的小屋上方時,它們用精技冶鍊了外島人。數個世代之後,他們就來劫掠我們的海岸和冶鍊我們的人民。所以惟真國王去喚醒古靈,古靈就把他們趕回去,在過程中冶鍊他們。我納悶仇恨是否將再一次引致精神上的痛苦,直到……
至於弄臣,他短暫地回到了公鹿堡。乘龍之女在那兒離開他,而當她沒帶著他飛走時,他哭了。他被譽為一位英雄和偉大的戰士,而我確定那正是他為何逃跑的原因。他沒有從帝尊那兒接受頭銜和土地,也沒有任何人確定弄臣到哪兒去了,或他在那之後到底如何。椋音相信他回到他的故鄉了。也許吧!或許,在那裡的某處有一位玩具師傅製作令人欣喜和讚歎的木偶,而我希望他戴著一個https://read•99csw.com銀藍色的耳環。他在我手腕上留下的指印如今已褪色成黯淡的灰。
我們曾到北方的近鄰群島,那兒的狼兒和熊一樣潔白。我們也曾到南方的恰斯,甚至還到了繽城以外之地。我們走上雨河沿岸,然後搭乘筏子返回。我們發現夜眼不喜歡乘船旅行,而我不喜歡沒有冬季的土地。我們已走到超過惟真地圖邊緣之外的地方。
我沒回答,而他只是對我嘆氣和搖頭,然後出去補充木柴的存量。
他從小馬光溜溜的背上滑下來,一邊盯著我看一邊發抖,他的黑髮被風吹拂過他的臉,他緊抓他窄肩周圍一件椋音的舊斗蓬。
我們夢到了自己正在雕刻我們自己的龍。
一個民族知道的事情,另一個民族可能會重新發現。儘管六大公國不屑地將他們視為野蠻人,但外島人仍有自己的學者和智者。所以,他們在每一幅他們可找出來的古老捲軸上研究那個關於龍的陳述。儘管找出絕對的證據很困難,但在我看來,一些由公鹿公國的精技|師傅們所收藏的捲軸抄本,似乎有可能在紅船威脅我們的海岸之前的年日里,出售給為了這種東西出高價的外島商人。隨著冰河緩慢地褪去,他們自己的海岸上出現了一條由黑石雕刻的龍和許多露出地表的黑石;他們的智者於是將他們的知識和一位名叫科伯·羅貝的傢伙對復讎無厭的慾望結合在一起。他們決心創造自己的龍,然後用我們曾經一度加諸在他們身上的殘酷毀滅來拜訪六大公國。
「那麼他是……你有,我們有……」我笨拙而錯亂地說著話,否認我的希望,「他是你的兒子?還是我的兒子?」
精技沒有輕易地在我內心沉睡。特別是在夏季,當我沿著海邊的峭壁行走俯視海水時,我就像惟真從前一樣受到向外探尋的誘惑。我有時就這麼做了,並且一度知道捕魚女的漁獲,或是一艘經過的商船上大副的家庭煩擾。這帶來的九-九-藏-書折磨,如同惟真曾告訴我的一樣,就是從來沒人探尋回來。有一次,當我的精技饑渴達到了發狂的頂點時,我甚至朝惟真探尋,懇求它聆聽並能回答我。
我不可置信地望著她的眼神:「你是說……他是我的?」
他是來自椋音的禮物。到現在,我已留他在我這兒兩年了,但我仍不習慣他,也不相信自己曾像他一樣是個男孩。我想起她把他帶來給我的那天,然後就不得不微笑。她像現在一樣一年來個兩三次,來拜訪我和斥責我隱士般的生活方式。但那次她把男孩帶到我這裏。在她用力敲著我的門時,他坐在門口一匹小馬的背上。當我為她開門時,她立刻轉身叫他:「下來進屋裡,這裏很溫暖。」
「我給你帶了個男孩來。」椋音宣布,然後對我露齒而笑。
我那男孩已學到了我表情的意思,他會小心酌量精靈樹皮來緩和我。他還會添加一味帶我走藥草,讓我得以安睡,並會加姜掩蓋精靈樹皮的苦味。然後他會把紙、鵝毛筆和墨水拿給我,讓我一個人靜靜地寫作。他知道當早晨來臨時,他會發現我把頭靠在桌上,睡在我四散的紙張中,夜眼則在我的腳邊伸展四肢躺著。
有一次她從他那兒為我帶來一幅六大公國的地圖。這是惟真謹慎地用雙手和墨水開始繪製的,卻從未完成。有時我注視著它,想著我能填補在上面的地方,但我原封不動地把它掛在我的牆上。我想我不會改變它。
如果有人能夠知道真相,我們就可以知道冶鍊並非紅船的發明。早在睿智國王那個時代,我們已經好好地教過他們冶鍊了。為我們對外島復讎的古靈在那島國邀翔多次,眾多外島人直接遭吞食,但其他人則遭龍群籠罩多次,以致被剝奪了他們的記憶和感覺。他們對於同胞而言成了鐵石心腸的陌生人,而那就是讓那個好記性的民族如此心痛的苦境。當紅船航行時,並非為了取得六大公國的領土或財富,而是為了復讎。他們對我們做出我們在許久以前,也就是在他們的曾曾祖母時期,對他們所做的事情。read.99csw.com
但什麼都沒有。
我嘆了一口氣,把我的鵝毛筆擱在一旁。我已寫了太多。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必須被說出來。不是所有事情都應該說出來。我拿起捲軸緩慢地走向壁爐,我的雙腿因久坐而抽筋。這是寒冷潮濕的一天,瀰漫在海上的霧可找著了我的每一道舊傷,也喚醒了它們,而箭傷仍是最嚴重的。當寒冷緊繃那道傷時,我身體的每一部分都感覺得到它的拉力。我把羊皮紙丟到煤炭上,並且必須跨過夜眼才做得到。它的口鼻現在已漸漸變灰,而它的骨頭也和我的一樣不喜歡這種天氣。
帝尊的精技小組早就因缺乏精技|師傅的教導而解散了。我在夜晚如狼兒孤寂的嗥叫般絕望地用精技探尋,乞求任何人回應時,我都感覺不出任何動靜,連個迴音都沒有。於是,我會坐在窗邊,透過霧氣向外望過鹿角島的頂端。我緊握自己的雙手以免它們發抖,也拒絕讓自己撲進那條總是等著把我沖走的精技河流。讓它沖走可是挺容易的。有時讓我忍住的,就是狼兒的心在我心的一個碰觸。
博瑞屈和莫莉還有他們的孩子們也很好。他們有蕁麻、小駿騎和另一個即將出世的小寶寶。莫莉照顧她的蜂窩和蠟燭店,博瑞屈則運用紅兒和紅兒的小公馬的種馬費用,再度開始為馬兒配種。椋音知道這些事情,因為就是她追查到他們的下落,然後確保紅兒和煤灰的小公馬都交給了他。可憐的老煤灰年紀太大,撐不過從群山回家的旅途。莫莉和博瑞屈都相信我死了許多年,而我有時也相信。我從沒問她他們住哪裡,也從未見過他們的任何一個孩子。在那方面,我真像是我父親的兒子。
當椋音來的時候,她為我捎來消息。我不知自己是否總高興得到她捎來訊息。太多事情已經改變,也有太多怪事了。耐辛夫人統治商業灘。他們利用田裡種植的苧麻纖九_九_藏_書維製作充足的紙,產量和他們出產的好繩子一樣多。那兒花園的範圍增加了兩倍,曾是吾王廣場的建築物如今是一座植物園,種植了採集自六大公國每一個角落和更遙遠之地的植物。
在我叫他之前,那男孩就進了房裡。他聞到羊皮紙燃燒的味道時皺起鼻子,然後以苛刻的神情看了我一眼。「你只要叫我拿更多的木柴來就好了。你知道好的羊皮紙值多少錢嗎?」
我想我會一直思念著他。
幸運是個奇怪的男孩,一隻眼睛是棕色的,另一隻卻是藍色的。他的母親並不仁慈,而他早年的記憶也不愉快。她替他取名為「不幸」,也許對她來說他確是如此。我發現自己常叫他「小子」,他似乎也不介意。我教他寫字和算數,還有藥草的栽種和收成。他的弓法挺好,夜眼也挺讚許他,因為他會好好替這匹老狼打獵。
切德再也不生活于陰影中,反倒成了王后的榮譽顧問。根據椋音所言,他是個過度喜歡和年輕女子作伴的紈絝老頭,但她微笑著說起這些,還有人們將在她死後以《切德·秋星喚醒眾人》這首歌來緬懷她。我確定他知道我在哪裡,他卻從未尋找我。這樣也好。有時當椋音來訪時,她會為我帶來奇特的捲軸和怪異藥草的種子和根,其他時候就為我帶來上好的紙和潔凈的羊皮紙。我不需要問來源。我偶爾會回送她我自己寫的捲軸:藥草的繪圖,附註它們的藥效和危險,和我自己對於那座古老城市的旅程記事,還有我途經恰斯和更遠之地的紀錄。她盡責地把它們帶走。
當古靈光復公鹿公國時,只有一艘白船被它們驅趕上岸。龍群吞食了所有的船員,一個也不放過。在它的船艙中,只發現了一大塊一大塊的閃亮黑石,而深陷在它們裏面的,我相信,就是遭冶鍊的六大公國人民的生命和情感。外島學者的研究使得他們相信,灌輸了足夠生命力的石頭能被塑造成龍為外島人效勞。想到他們差一點兒就發現創造一條龍的完整真相,可真令人不寒而慄。https://read•99csw.com
我原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到公鹿公國,但我們還是回來了。秋風在某一年把我們帶回這裏,我們從那時起就沒離開。我們據為己有的小木屋曾屬於一位燒煤的人,它距離冶鍊鎮,或者說曾是冶鍊鎮之處不遠。海洋和冬季已吞食了那座城鎮,也淹沒了它的不幸記憶。或許有一天,人們將再前來尋找豐富的鐵礦。但那不會在短時間之內發生。

珂翠肯生了一個兒子,就是晉責王子。椋音告訴我他有他父親的膚色,看起來卻彷彿將成為一名高挑修長的男子,也許就像珂翠肯的哥哥盧睿史王子。她認為他比一般的男孩嚴肅,但他所有的家教都很喜歡他,他的外祖父還大老遠從群山王國前來瞧瞧這個有一天將統治兩塊國土的小子。他挺喜歡這孩子。我納悶這孩子的祖父對於他的條約簽訂后所發生的一切會作何感想?
當椋音來訪時,她會斥責我,然後告訴我說我仍是個年輕人。她問我,我對自己有一天終將擁有屬於自己人生的堅持可怎樣了?我告訴她我找到了。這裏,就在我的小木屋裡,和我的寫作、狼兒和男孩在一起。有時當她和我同床親熱時,我會在之後清醒地躺著聆聽她緩慢的呼吸,我想我將在翌日起身時發現我生命的某個新的意義。但是絕大多數早晨,當我疼痛僵硬地醒來時,我認為自己根本不是個年輕人。我是一個老人,被困在一個傷痕纍纍的年輕身軀里。
我花了六年的時間回到公鹿公國。我們在群山度過了一年,在黑洛夫家也待了一年。夜眼在和我待在那兒的季節中學到許多關於我們同類的知識,卻發現我們最喜歡的事只有彼此相伴。儘管荷莉做了最大的努力,歐力的女兒卻看著我,然後認定和我在一起肯定行不通。我一點兒也不覺得這樣傷感情,況且它提供了一個再度上路的借口。
你越來越胖了。你就只會躺在壁爐邊烘焙你的腦袋瓜。你為什麼不去狩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