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憨想堵住我的嘴巴，可惜動作晚了一點，一句話就脫口而出了：

「給俺吸一口不行嗎？」老憨這樣懇求老人。

「呸，小小年紀，知道什麼是關東煙……」他拒絕了。

他太瞧不起我們了。我們才不會吸那種東西，因為它太辣了。我們吸的是一般的干樹葉，只吸一下，不往肚裡吞咽。

「看這煙斗，都一模一樣哩！」

所有人都嚇得大氣不敢出一口。三狗看看破腚，往角落裡縮了縮身子。

「『狐狸老婆』！」

我這時一急，說：「你不教我們吸煙，有人也會教的……」

我們知道，他的煙全是從趕外海的那些人手裡弄來的。趕外海是就是去遠處打魚，而不是在岸邊上拉漁網，那要駕船到深海里去。

老人瞅著我們，笑了：「大概吸的是兔子屎吧？」

那種辣味兒啊！「呸呸」大家都read.99csw.com吐了。

我們專門到看魚鋪的玉石眼那裡去，他是我們的老朋友了。海邊上白天熱鬧，一到了晚上就清閑起來，那時候只有老人一個人悶在鋪里。

玉石眼對我們好，他鋪子里的好東西隨便吃，什麼冬天里的咸蟹子、魚乾、地瓜糖……只有一樣東西他多少捨不得：煙葉。

這樣過了一會兒，他盯著鋪角黑漆漆的地方，咬著牙關，吐出了幾個字：

老憨舉著空空的煙斗說：「玉石眼老叔，你就給我們一點煙葉吧，聽說是關東煙……」

無論他們怎樣議論，我們都不搭理一聲，只大搖大擺地在海邊穿行，面色莊嚴，誰也不笑。

玉石眼不答應，說你抽煙還早了些。但他經不起大家一再要求，就將煙桿兒往每個人嘴裏插一小會兒——我們總是在它挪開之前抓緊九*九*藏*書時間吸上一口。

玉石眼說：「別的好說，要我教你們抽煙，老師和家長還不剝了我的皮啊！」

玉石眼一個撲棱爬起來，拍著腿說：「啊呀！啊呀！這可不得了啊，這可不得了啊……他是這圍遭兒最壞的人了，你們是我的朋友，我才要管！我可不敢眼睜睜讓你們害在他手裡……」

「你也說得太嚇人了！我們什麼時候出賣過朋友？」老憨拍著胸脯。

「『狐狸老婆』，那是我的仇人！」

那些人常常停靠一些大碼頭，所以就能帶回各種好東西。

老憨說：「你就當兩年過去了吧。」

「一年裡有四季呢，哪能說過去就過去？」老人還在擦眼，看來他太恨「狐狸老婆」了。

老人吹過那句大話一年多了，也還是一個人。看來那事兒不太好辦。

老憨急得撓頭，用目光向我求援。

「真九_九_藏_書是怪了，這是學了哪一套啊！」

「我還是不幹。外海人捎來一點好煙也不容易，不能讓你們的小嘴糟蹋了。」

煙鬥弄好的第二天，我們就一塊兒去了海邊，專門在人多的地方轉悠。無論是買魚的人還是拉網的人，見了我們齊刷刷叼起的煙斗，都喊：「咦，怪了！看這些抽煙的孩子！」

他最歡迎我們。特別是冬天，這海邊很冷清，大雪一降下來，一連十幾天都看不到一個人。

我們不答話，一齊磕了煙斗。老憨翻翻白眼，說：「你以為怎麼呢！」

玉石眼瞥我一眼：「誰？」

我們準備有了真正的煙葉，真的學會了抽煙時，再試著往肚裏咽。這是我們的一個計劃。這個計劃可能要在玉石眼這裏落實。

這使我們驚訝極了。我們雖然不算見多識廣，但仍然知道這種事情會很難。「老婆」也rｅａd•9９cｓw•ｃｏｍ是隨便捎來捎去的嗎？這讓人半信半疑。

玉石眼在一個冬夜裡告訴過我們一個天大的秘密：那些趕外海的人不光給他捎來煙葉、打火機、甜餅，還要在合適的時候給他捎來一個老婆。

當然我們十分同情玉石眼，覺得他實在是太孤單了：一年年獨守這個魚鋪，自己做飯，夜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玉石眼一愣，然後誇張地一仰頭倒下，躺在地鋪上說：「完了，你們算是完了……那人渾身是毒，能毒死兩頭牛啊！你們敢抽他的煙？」

這樣喊過之後，老人睜開了眼，試探著問：「真的去過他那裡了？」

老人說著哭起來，放下煙斗，一下下擦著眼淚。

老憨只好老老實實承認了。

玉石眼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出手大方，於是也就有了最多的好朋友。那些人從遠處來到這裏，什麼寶物都捨得送給他九九藏書。

我們聽了，相互看一眼，然後一齊裝上煙末、點火、吸一口，向空中徐徐吐出煙霧。

他抽煙不像別人，不會在煙斗里按上結結實實的一撮煙末，而是從枕頭下邊或別的什麼地方摸索著，抽出一張煙葉，擰下一點搓一搓，放到煙斗里。

玉石眼很不高興，說：「好好的煙，就這麼糟蹋了！」

大家很快學老憨那樣，每人做了一個煙斗：橡實挖空了，再鑲上葦稈。這種煙斗看上去怪模怪樣的。我們每人叼了一支，咬在嘴裏往上翹著，倒也神氣。

玉石眼擦過了眼睛，嘆著氣，轉身找出了拇指大的一片煙葉：「你們輪換著抽吧，不過就這一回了……不是不捨得，是太早了——要抽煙，起碼還要等上兩年……」

我們一齊鑽到玉石眼的鋪子里，嘴裏叼的煙斗還冒煙呢。他一見我們立刻驚得瞪大了眼睛：「老天，真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