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點聲音都沒有。我停下來時，這才發現不僅是「狐狸老婆」和老憨，就連那隻大狗和大鵝，也都在靜靜地聽我唱歌。我細瞧一下「狐狸老婆」，馬上驚呆了！

他的臉仰著，嘴抿緊了，手裡緊攥煙桿，兩行長淚從鼻孔兩邊流下來……

我的心怦怦跳。我難過極了。我不想聽這故事了——只要是憶苦歌引出的故事，誰聽了都會難過。

「狐狸老婆」罵著：「狗東西，這是怎麼回事？嗯？」

天快黑了，我們一直等著「狐狸老婆」醒來。

我心上一動，說：「來搶的不是仇人，他們不過是貪圖東西！」

我還是好奇，忍不住刨根問底：「到底是什麼仇人？」

我知道在這樣的夜晚，不該唱這支憶苦歌。可我有個改不掉的毛病，一開口就會這樣唱，我不是故意啊！我想安慰幾句「九*九*藏*書狐狸老婆」，可又找不到合適的話。

可是我和老憨並不配合，這就費了他雙倍的力氣。我們三個好不容易解了繩子坐起來，老憨帶著哭腔，哼著，裝得太過反而不像了。

這次他醉酒很厲害，直到天完全黑了才睜開眼，哼哼呀呀叫。當他弄明白自己被捆了時，馬上大叫起來。我和老憨趕緊隨上叫。

「狐狸老婆」看不出什麼，一個勁兒地問：「怎麼回事？給我往細里說說！」

老憨應聲跑走，很快把那支長桿煙斗取回了。他還為老人裝上煙末，點上火。

「說來話長了，你們聽不明白……反正我在這兒藏著，一直到遇上那個女人，恩恩愛愛過下來。誰知後來那個仇人摸進了林子，我就連夜逃命了……」

「逃得急嘛。這中間冒死回來幾次，想九*九*藏*書領她走。可是仇人盯得太緊，沒能得手。三年過去，仇人死了，我這才返回林子，女人早不在了……」

老憨推擁我，這使我明白，他想用這種辦法表達歉意吧……我沒有抬頭，低低地唱了一句，然後就漸漸高起來……

「狐狸老婆」先在屋裡、小東院盤點了一遍，又破口大罵著進了園子。我們一直跟在他的後邊。本來好生生一個園子，這會兒到處亂糟糟的，這讓我覺得有些可惜。

四周有什麼喘息聲，一聽就知道是「哈里哈氣的東西」。它們在樹隙和草叢裡看我們。各種聲音增大了，先是那隻大狗默默地走過來，一聲不吭地偎到了「狐狸老婆」身邊。一會兒，那隻大鵝也過來了，也挨近了主人蹲下……

我一點唱歌的心情都沒有。

「狐狸老婆」一屁股坐在土埂上，說：「九*九*藏*書我得罪了誰呀？」

「就因為我沒家沒口的，海邊人就給我取了這麼個外號，瞎編出一個故事，傳來傳去像真的……我年輕時在南山結了一個仇人，然後就跑到林子里躲藏起來……」

我暗中捅捅老憨。老憨也看到了，這時靠緊了我，細細地吐氣。

煙的香味很濃。老人一口口吸著，我和老憨望著天空。今夜一天的星星可真亮啊，像一些眼睛直著盯過來。

我的心開始揪緊了。我又想到玉石眼的話：整整三年啊，那個女人就在這林子里等他。他是個負心人，儘管他不承認。

「那又是怎麼回事呢？」老憨看著他。

「快些，這麼著。」「狐狸老婆」在炕上挪蹭著，靠近我們倆，反手揪我們的繩扣——他真有辦法！

這樣坐著，很長時間誰都不吭一聲。「狐狸老婆」在黑影里說：htｔｐｓ://ｒｅａd•9９ｃｓw.cｏｍ「給我拿來煙斗吧，我想抽口煙。」

老憨悶聲說了一句：「那你就不該當『狐狸老婆』！」

老憨說：「也許……」

這一次老人沒有發火，只是嘆息和搖頭，連連說：「哪裡啊，哪裡啊！」

他這樣問著，很快回答自己：「我只有玉石眼一個仇人哪，不過早就井水不犯河水了……」

「狐狸老婆」看看我和老憨，頭低下來。他好像渾身上下沒了一點力氣，咕噥著：「我心疼這園子啊……」他的手撫在我們後背上，不住地嘆氣。

老憨先開口了：「老叔啊，來了一夥背槍的人，他們搶走了不知多少好東西，然後就……捆了咱。」

再說還是那幾句話。

「狐狸老婆」哼了一聲，煙斗從嘴裏抽出，顯然是同意了。

他的眼變得尖尖的，問：「那幾個捉魚的孩子呢？是他們一夥的？」

老憨拍腿九九藏書：「一點兒不差，都是衝著財物來的！」

「狐狸老婆」把我和老憨，還有那隻大狗和大鵝，一塊兒往身邊摟緊了……他鬆開我們，嘆氣，吸鼻子，說：「我想起了她——想起了我那口子啊！她今夜要在多好啊……」

他一發凶，我立刻膽怯起來。我甚至馬上有些後悔。我一下想到了他手裡的那把鐮刀……我呻|吟著，想著怎麼說。

「狐狸老婆」聲音低低的，講得斷斷續續。

「沒領女人走？」我問。

「你們聽不明白。那是混亂年頭，媽媽一個人拉扯我長大。有一天為了救媽媽，我跟人動了鐮刀……那時就像你們這般大……」

我一機靈，馬上說：「不，不是，那些人逼著他們抬上東西，一起離開了……」

「什麼仇人？」我問。

老憨突然悶聲悶氣說：「老叔，你就別難過了，讓我們老果孩兒給你唱個歌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