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像過去一樣，還沒有走到魚鋪跟前就一齊叼上了煙斗。

「玉石眼肯定是誤解了『狐狸老婆』，他倆不該是仇人。」

我們找個機會約上三狗他們，把葫蘆裝滿了酒，一起去找玉石眼了。

我不再一個人待在家裡，就去找老憨玩。進門的時候他爸正要打老憨，老憨就用葫蘆里僅有的一點酒換下了棍子。葫蘆空空的，使我們想到要重新將它裝滿。

不過一路上拿不定主意：見了玉石眼以後，是否把報仇的經過講出來？都有些猶豫。因為這事兒不但沒有讓我們產生多少自豪感，而且還有些心虛。

爸爸媽媽擔心我病了，幾次過來試我的額頭。以前我只要有個頭疼腦熱的，媽媽就為我做一張薄薄的雞蛋餅。我這次沒病，可是雞蛋餅還是煎好了。

見到玉石眼應該高高興興的，因為我們從來都是這樣。那些拉漁網的人又排成了兩行，又在呼天號地，我們隨著他們跑來跑去，中午一起喝了魚湯。

玉ｈｔtpｓ://ｒｅａｄ.９9csｗ.ｃoｍ石眼為了晚上和我們好好樂一場，像過去一樣，藏下了一些紅鯛魚、大蝦和大刀魚，還從枕頭下抽出一束金黃的煙葉，在我們眼前晃了一下。

我鼓起勇氣說：「見了。這酒就是用他的瓜干換來的……我們還為你報了仇！」

玉石眼一直蹲著喝酒，這會兒慢慢站起來。月亮下，我發現他的鬍子掛著幾顆晶瑩的酒滴。

我們不知該怎麼安慰他。他一直躺在沙灘上，我們只好陪伴著。他伸開四肢，望著滿天星星說：「我真想啊，我真想我的老婆子啊……」

說完這一句，他眼眶裡的淚水嘩的一下流下來了。

我從來沒有這樣同情過一個人。我突然覺得世上沒有比「狐狸老婆」更不幸的人了。我說：

魚湯熬好了，玉米餅也烤熟了。月亮一點點升高了，滿海灘的野物又在遠處盯視我們了。

我對老憨說：「不管怎麼說，那個『狐狸老婆』也怪可憐的，你九_九_藏_書不覺得嗎？」

也許他不太壞，但還不是我們的朋友；而玉石眼早就是我們的朋友了。玉石眼的故事好，魚湯好，玉米餅也好，又是抽煙老行家，喝那麼多酒都不醉——找他做朋友真的是最好了。

「是啊，玉石眼還有我們這麼多朋友。」

酒葫蘆被我們小心地藏好，不然這些打魚人會毫不客氣地喝個精光。

三狗他們按照原來的計劃，把一大口袋瓜干抬到了鍋腰叔的小院里——這樣我們只要高興，什麼時候都能裝滿酒葫蘆。下蛋的野雞歸老憨，小豬交給三狗爸。

這一下大家都不再作聲了。玉石眼也不吭氣，只是喝著悶酒。

我們一聽嚇了一跳，相互瞪著眼看。這傢伙真神了。不過也許他只是蒙准了。我們沒有應聲。

老憨簡單地把那個夜晚從頭說了一遍。

奇怪的是玉石眼並沒有誇獎我們，眼神里也沒有興高采烈的樣子。他只「嗯」了一聲，重新蹲下了。他手裡的酒葫蘆攥得緊緊的，九-九-藏-書停止了喝酒。

我實在忍不住了，說：「你不該把他當成仇人，你們說不定真是有場誤會呢！」接著我就把「狐狸老婆」那個晚上說過的話從頭講了一遍。

但我們還是高興不起來，一連幾天不願結伴出門。

吃過了香噴噴的雞蛋餅，心情總算好了一些。

玉石眼沒有答話，重新喝酒，直喝得手裡的葫蘆攥不住，掉在了地上。他眼裡涌滿了淚，但沒有流下來。他在忍著。他顯然是大醉了，蹲都蹲不住，躺在了沙灘上。我們扶起他，他說：「就算不是仇人，我也恨這傢伙！我恨所有長得像麻稈一樣的男人！」

大家爭先恐後揪來一點抽，一邊咳嗽一邊誇老人的煙葉好。其實我們還是抽煙的門外漢，沒有誰真的敢把煙吸到肚子里去。這方面老憨算個有本事的傢伙，有一次真的連續咽下了兩大口煙。

我也說不清了。不過我總覺得這不是結仇的理由，因為我還記得玉石眼說過，老婆只要看上了人家，就得跟人hｔtｐｓ://ｒｅad•99cｓw.ｃoｍ家好好過——關鍵是那個男人沒有給狐狸當老婆。我說：

所以這還得從頭好好想一想。

天色晚下來，拉網人走了，這兒就是我們的了。玉石眼說：「我昨夜做了個夢，你們為我報了仇，然後提了酒葫蘆來找我，咱們喝了個大醉！」

他醉得實在太厲害了。我們以前還以為他是個永遠喝不醉的人呢。

「『狐狸老婆』以前的仇人死了，又有了玉石眼這樣的仇人——他這輩子總是有個仇人！」

老憨問：「你喝酒前怎麼還要往月亮地里舉一舉？」

老憨點頭：「他比玉石眼可憐。」

玉石眼讓我們每人抿了一點酒，然後向著明晃晃的月亮地舉舉葫蘆，咕咚咚灌下了一大口，舒服得嘴巴咧開老大，誇張地吹氣。「好酒啊！」他高聲嘆道。

老憨這次沒有反對。

甜瓜和蘋果多得吃不完，足夠我們盡情享用一番了……

那天從「狐狸老婆」那兒回來，我多次將他想象成一個極壞的人，但想著想著就停下來了——https://read.99csw.com沒有想成。

如果我們合夥欺負了一位無辜的老人，那才糟糕呢。那從來不是我們想乾的事，或許還要為此後悔一輩子。

不知過了多久，玉石眼突然問了一句：「又見那傢伙了？」

他誇耀自己的本事，我們不信，就讓他憋住，然後再按鼓起的肚子——結果每按一下，就有一股白煙從鼻子和嘴巴里湧出……玉石眼樂了，說：「這是我教出來的第一個徒弟！你們幾個跟著快學！」

「我們應該把聽來的故事告訴玉石眼，這樣他們就不會是仇人了。」

玉石眼臉一沉說：「這你們就不懂了，除了要敬野物，還有前幾輩打魚的人、看魚鋪的人，這些人別看死了，魂兒說不定還在這裏轉悠哩——他們當中，肯定有我那口子……」

他當然指的是「狐狸老婆」。都不回答。老憨習慣地看看我。

「他老婆跟了『狐狸老婆』，怎麼是誤解呢？」

離開的時候，我們把玉石眼抬到了鋪子里，讓他躺好。他咕咕噥噥說著醉話，揮著長長的煙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