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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往事 一

上海往事

一個日本士兵舉起了槍,簡單地瞄了瞄,槍聲響過,少年像一隻斷了翅膀的鳥,突然栽倒在地上。他在倒地的瞬間,手握住了胸前的荷包,他仰過臉時,滿世界都是紅色了,那是血的顏色。
孩子睡著了,她把孩子放下,外面的槍炮聲又隱約地傳來。
少年看出了林嫂的驚懼,忙跪在地上,他跪在地上時,掖在腰間的那把手槍掉在了地上,少年一把按住槍,似乎想用自己的手掌把槍蓋上。
晨光中,雙方士兵橫陳在陣地上,胳膊和腿掛在樹杈上,大刀把上的紅布,掛在一條纖細的樹枝上,晨風中,似一面飄揚的旗幟。硝煙靜靜地散著,木質槍托因燃燒未盡,發出畢剝之聲。
少年磕了頭,起了身後,又沖林嫂深深地鞠了一躬,他倒退著走出灶間,回到院子里,他走向門口,伸手要拉開院門。
這句普通的日本話,猶如一顆炸彈在林嫂身體里炸開了,她抱著孩子的手一緊,下意識地又問:你是日本人?
少年咽得直伸脖子,眼淚流了出來。林嫂似乎還想說點什麼,突然孩子在屋內啼哭起來,是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驚醒了孩子。有槍聲傳了過來。
槍炮聲驚著了少年,他已經躲進院內一堆雜物堆里,一隻腳還露在外面。
林嫂:小弟,別怕,你這是要去哪呀?你的家人呢?
少年不語,跪在地上往後退。
林嫂子把少年手裡的荷包拿過來,認真地把照片放回到荷包里,又還給少年,在他手裡用力按了按。林嫂說:你媽的照片,你該留著。
林嫂鬆了一口氣,從地上站起來。少年想了想又從腰裡掏出密碼本還有那些往來的機密文件,少年一股腦把這些東西扔到了爐火里,火燃了一下,冒出一縷青煙,瞬間就灰飛煙滅了。
林嫂上前拉住少年的一隻胳膊,急切地說:孩子,你這是要去哪呀?你家裡人呢?
健三一郎糊裡糊塗地跑進中國弄堂,他下意識地要躲起來,他怕人,也怕槍聲,此時,他只想躲起來。
林嫂看到了門后的頂門的木棍,林嫂過去,抓過木棍指向他,仍顫著聲:你不是打劫吧,除了屋裡的孩子,家裡什麼也沒有。
林嫂站到少年面前時,缸子里已有了小半奶水,林嫂蹲下身,把少年的頭放到自己的腿上,用奶水喂著少年,少年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然後大口地喝了起來,一直到缸子里再也沒了奶水。林嫂把最後一滴奶倒進了少年的嘴裏。
丈夫一把抓住林嫂的手,只說了一句:快走,日本人進城了。
林嫂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臉色慘白,孩子因受到了驚嚇,大哭起來。
少年試探著動了動身子,他從雜物堆里站了出來,院內瞬間空了,少年心裏也空了。他在院內立了少頃,便撒開腿向弄堂里跑去。
少頃,又過了少頃,少年士兵推開周圍亂七八糟士兵的屍體,彎著腰瘋跑起來,幾步之後,他被一具屍體絆倒了,他幾乎趴在了這具屍體上,屍體還流著血https://read.99csw.com,他認出這是電報組成員佐佐木的屍體,佐佐木的眼睛仍睜著,死不瞑目的樣子。少年士兵爬起來,滾到一邊乾嘔著。
林嫂:小弟弟,用不著這樣,快起來,你是和家人走散了,還是迷路了,你從哪裡來?
少年似乎在林嫂的眼神里讀懂了林嫂的意思,把荷包掛在脖子上,又用手按了按。
丈夫:來不及了,再晚就走不出去了。
丈夫在外面浴血戰鬥,林嫂片刻不得安寧,丈夫的安危,她只能靠想象了。林嫂心裏裝著上帝,她不停地為丈夫禱告,在胸前畫著十字。
林嫂放下水缸子,復又進門,拿出一個菜糰子去喂少年,少年因沒蘇醒,無法去吃,林嫂幾次嘗試,少年都無法吃到菜糰子。林嫂嘆口氣,茫然四顧,她低頭看見奶水浸濕了衣襟,她又望眼少年。拿起喝水的缸子,走回屋內,林嫂站在一角,撩起衣襟,往缸子里擠奶,奶水恣意地沖在缸壁上,她擠完這隻奶|子,回頭看了眼熟睡的孩子,又去擠下一隻奶|子,奶水很沖,很旺,嘩嘩地衝進缸子里。
說話間弄堂里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是皮鞋蹬踏著石板路發出的聲音。還有砸門聲,一間間門似乎開了,翻找的聲音也傳了過來。還有日本人的喊叫聲。
少年不懂,但似乎明白林嫂的意思,他站在弄堂里,又一次給林嫂跪下了,不停地給林嫂磕頭,頭磕在地上,認真而又執著。
少年在身上摸索著,他又掏出了那隻荷包,打開來,只有一張照片,那是母親的照片,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穿著和服正沖鏡頭慈祥地微笑著。
說完從腰下掏出刀,日本上司有規定,殺死中國兵,要把中國兵的手剁下來,回去才能邀功請賞。
少年拿著母親的照片,手有些抖,眼裡瞬間噙了淚。他猶豫著。
林嫂顫顫地喊了一聲:你是誰,為什麼到這來。
健三一郎來到中國幾個月了,他沒開過一槍,他只會發報,接收電報,把電文譯出來交給他的長官。昨天的一戰是短兵相接,仗打了一夜,他抱著電台蹲在掩體里一夜,一發炮彈落下來,他便什麼也不知道了,醒來的時候,陣地已經死寂了。
少年哼了一聲,眼皮動了動,慢慢睜開眼睛,他抬頭的第一眼看見了林嫂俯視他的那張女人的臉。
日軍陣地上,一個簡易掩體內,電台的天線微微抖顫著,一個身體蠕動著,推開壓在身上的一隻腳,又推開半截身子,一張士兵的臉露出來,這是一張少年的臉,眼神驚懼迷亂,他打量著陣地,目光漸漸收回,看到了身邊橫七豎八、血肉模糊的屍體,他咿呀叫了一聲,這一聲在死寂的早晨把自己嚇得一抖,他忙用手捂住了嘴,手上的傷口已經凝了,烏紫的血痕在晨光中透著亮光。
少年沒有停下的意思,他奔跑著,滿耳的風聲。
林嫂聽清了,那是丈夫的聲音,她日思夜盼,擔驚受怕,就是等著丈夫回來https://read.99csw•com找她,她抱著孩子,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到院內,一腳踢開頂門杠,拉開院門,丈夫立在他面前,衣衫不整,一副槍林彈雨的樣子。丈夫的身後,站了幾個士兵,有七八個的樣子。
少年士兵是幾個月前來到中國上海參戰的,他叫健三一郎,今年剛滿十六歲。兩年前在國內富士山下學的報務員,四個月前來到了中國,又來到了上海,參加了這次後來被永遠載入史冊的淞滬會戰。
少年跑出弄堂,來到了街上,街上的一切豁然開朗。少年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東南西北他辨不清,他只能跑,似乎只有跑才是安全的。剛才他在雜物堆里已經看清了幾個國軍把林嫂接走了。他慶幸自己沒有落到國軍手裡,他感謝那個素素昧平生的女人,像照片里的媽媽。一想起媽媽,他身上就有了力氣,他要跑,跑到海邊離家就不遠了,他要越過海回到神戶的家鄉去找媽媽。
少年錯愕,轉瞬間,他就下定決心逃離,他不想再回到隊伍中去了,那最後的結果只有死路一條。
門被推開,或者被撞開,林嫂吃了一驚,欣喜的神情馬上被驚愕所代替,期盼中的開門不是丈夫,卻是一個驚慌失措的少年。
這時外面又傳來拍門聲,一聲緊似一聲,少年似乎被嚇到了,他退後兩步,又看到了那堆雜物,他快速地又鑽了進去。
林嫂哎了一聲,她回頭望了一眼院內的雜物堆。
此時健三一郎提著文件盒還有一支手槍,仍覺得這兩樣東西重如千斤。他把牛皮文件盒打開,拿出裏面的密碼本和文件,想了想,胡亂地裝在腰間,就剩下那把槍了,槍不大,此時提在他手裡卻觸目驚心的樣子。他先是把槍拿出來,把槍套扔掉,提在手裡仍沉甸甸的。索性他又把槍插在褲腰上,整理好衣褲。
林嫂衝進屋內,抱起孩子,拍著受驚的孩子。
健三一郎昏頭暈腦地跑進弄堂,外面槍聲響著,還有奔跑的腳步聲,不知是中國軍人在追殺日本軍人,還是日本軍人已經打進了城內。
林嫂過來,一把奪過那張照片,林嫂看清了那張照片,又去看少年,母子眉眼間竟有許多相似之處。她下意識地看眼懷裡的孩子,孩子正睜眼望著她。
少頃,少年清醒過來,他又說了幾句什麼,爬起來,向屋內望去,灶間內,爐火正燃著,他跌跌撞撞地向屋內走去。他站在爐火旁,回頭看了眼林嫂,林嫂也在看他。少年把槍扔到爐火里,熊旺的爐火很快吞噬了那把小小的手槍。
少年惶惑不安,他把槍拿起來,又去往懷裡藏,林嫂驚懼,厭惡地望著少年,少年讀懂了林嫂的眼神。他把槍捧在手裡,遞給林嫂,林嫂躲閃著,像躲一隻毒蜂。
國軍三排陣地,經過一夜激戰,晨光微露時,槍炮聲喊殺聲,一切都安靜下來,整個陣地似乎都死了。
一個日本兵端著上了刺刀的槍向林嫂走來,林嫂回了一下頭,透過雜九-九-藏-書物,她看見少年從雜物縫隙里露出的一隻驚恐的眼睛,那個日本兵越來越近,林嫂哎喲叫了一聲,半真半假地跌坐在雜物堆上,林嫂很怕,她這是第一次見到日本兵,還有槍,以及槍上明晃晃的刺刀。林嫂跌坐的位置,正是少年隱身的地方。她似乎聽到少年深吸了一口氣。
林嫂拿著木棍,像拿了一桿槍一樣地對著少年。
林嫂:你等一下。
林嫂站在院子里向遠處眺望,她並看不到什麼,弄堂里的人大都跑路了,拖兒帶女,拉家帶口的。林嫂一直沒走,她在等她的丈夫,那個林連副,林嫂知道,林連副不會不管她們娘倆的,丈夫是軍人,他會安排她們後路的,即便丈夫本人回不來,他也會託人告知她們娘倆的,這就是她在這裏等下去的理由。
他把花襯衫穿在自己身上,不大不小,還算合身,健三一郎此時就很可笑的樣子,下身穿著軍褲,軍鞋是翻毛的那種,上身是一件女孩子的襯衫,手裡提著文件盒和一支裝在槍套里的槍。他又向前走去,先是發現了一隻鞋,不遠處又是一隻,他甩開自己原來的軍鞋,把鞋穿上,又向前走,又發現地上掉落的一隻包裹,他上前打開,裏面是一些衣物,他胡亂地翻揀著,找出一條褲子,躺在一個牆角里把褲子換上,這次,健三一郎變成了一個跑路少年。
他接過文件盒,挎在自己身上,覺得自己半邊身子都快被壓垮了,他還是立住腳沖佐佐木說了一聲:是!並向佐佐木敬了個軍禮。
林連副說走就走了,他是個軍人,帥氣而又陽剛,卡賓槍背在他身上,子彈袋鼓鼓的,林連副告別林嫂,就又融入到了郊外的槍炮聲之中了。
1937年秋,上海,著名的淞滬保衛戰,已激戰兩個月。日軍調集眾兵,對國軍實施了反包圍,國軍接到了全線大撤退的命令。
他聽不懂她的話,眼神里有些猶豫,更多的是慌亂。
林嫂望著少年,她似乎有許多疑問和不解,她說:你是日本人,為什麼來這裏,剛才有你們的人來,為什麼不走。
少年睜開眼,掙扎一下坐起來。
一個士兵沖另一個士兵說:竹內,你又多了一個獵物,可以邀功了。
槍聲由遠而近,林嫂把孩子抱在懷裡,又把兩塊布條揉成一個團塞在孩子的耳朵里,做完這些,她抱著孩子來到院內。
拍門的人在外面喊著:是我,快開門,快開門。
少年一驚,閉上了眼睛。
丈夫接過林嫂手裡的孩子,拉著林嫂,在幾名戰士的護衛下,匆匆地向弄堂外走去。
少年仍昏迷著,身子隨林嫂搖晃東倒西歪的樣子。
院門開著,院內又靜了下來。
迎面一隊日本士兵跑過來,他們打著旗幟一副勝利者的樣子,不可一世,耀武揚威,一隊牛哄哄的日本士兵就橫在了少年的面前。
日本兵發現了奔跑的少年,似乎獵人發現了獵物,士兵們振作起來,大步追過來,一邊追一邊喊叫著:站住,站住……
林嫂https://read.99csw•com驚詫了,她以為丈夫帶人接她來了,沒想到卻等來了日本兵,林嫂想用門杠頂住那扇單薄的門,她剛拿起杠子,門突然被踢開了,四五個日本兵荷槍實彈地沖了進來,林嫂一驚后,她下意識向雜物堆靠過去。一個日本軍官模樣的人,沖她嘰里咕嚕說了幾句什麼,林嫂聽不懂日本話,抱緊孩子,惶恐地搖著頭。
沒有多餘的話,更沒有時間交流,只有匆匆地跑路。
少年想轉身跑掉,少年很餓,他原本進門找點吃的,他已經幾天沒有吃東西了,自從進入陣地開始。他被眼前女人的敵視嚇著了,還沒轉過身,少年搖晃一下,最後跌倒了,直挺挺地摔在了林嫂面前。
林嫂看見那隻腳便說:看把孩子嚇的。
幾個士兵一驚,從照片上收回目光,虛虛實實地望著竹內。
竹內捏起照片,驚叫一聲:他是日本人?!
日本兵在雜物堆上胡亂用槍刺亂扎了一氣,兩個進屋搜查的士兵自然一無所獲,只拿出了幾個菜糰子,遞給院內站立的軍官。軍官把菜糰子分了,每人一個,他們立即狼吞虎咽地大吃起來。
竹內笑著:這一定是個中國兵,你看他跑得很快。
健三一郎很怕,他怕中國軍人,也怕日本人,他怕的不是人,是戰爭。槍炮聲就是戰爭。
天光大亮了,上海郊區破爛的景象呈現在他面前,雖然破爛,卻是一個城鎮的模樣,健三一郎似乎清醒了一些,他先是把帽子摘下去,猶豫一下扔到地上,他向前走去,看到了一隊百姓,背包馱罐地匆匆跑路,這是中國百姓,男人和女人,拖家帶口地跑路。
他看著脫下的衣物,拎起文件盒,還有那把手槍,一時無所適從,他的腦子裡馬上跳出三天前電報組長佐佐木交給他任務的情形,佐佐木把密碼本和機密文件交給他,惡狠狠地說:這是聯隊所有的軍事機密,你要保護好它們,這比你命都重要。
林嫂的丈夫是名軍人,職務是副連長,在上海已經戰鬥兩個月了,前幾天部隊換房,曾經回來過一次,看了一眼他們娘倆,留下兩塊銀圓,沒說幾句話,只是用眼睛狠狠地看了一眼他們娘倆,說了一句:我走了,你們保重。
林嫂放下少年,一籌莫展的樣子,她想起了什麼,奔回屋內,少頃出來,拿過一個盛水的缸子,她又蹲下身給少年喂水,水流進了少年嘴裏,少年下意識地吮吸著水,胸部劇烈起伏著,呼吸聲急促有力起來。
兩個日本兵衝進屋內,砰砰地翻砸著,另外兩個日本兵,打量著小院。
健三一郎把自己小小的身子藏在一處隱秘角落裡,他看著這一隊逃難的百姓走過去,他走出來,腳有些站立不穩的樣子,他先是看見了逃難百姓丟落在地上的一件花襯衫,他走過去,拿起花襯衫看了看,似乎有所醒悟,他左右看了看,先把自己背在身上的槍和文件盒卸下來,又把自己上衣脫下去,露出他細瘦的身子,這還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遠遠近近的槍聲,喊聲九_九_藏_書不時地傳來,籠了弄堂,籠了世界。
一個日本女人慈祥地微笑著。
他跑進弄堂,試圖去推開一扇又一扇門,門都被關死了,他沒推開,也沒敢駐足,他像一隻沒頭蒼蠅,稀里糊塗地撞開了林嫂的門。林嫂的門沒插,那是留給丈夫的門。
竹內驚奇,彎下腰從少年手裡拿過荷包,一張照片掉在地上。
林嫂復又走進屋內,出來時,手裡拿了一個菜糰子,遞給少年,少年先是後退了一下,又馬上抓過菜糰子,吃得狼吞虎咽,恨不能一口把菜糰子吞到肚子里。
弄堂里一個普通的人家,林嫂奶著出生不久的孩子,她坐在屋裡幾乎一夜沒有合眼,槍炮聲在郊外響了一夜,她就不合眼睛地抱著孩子坐了一夜。
林嫂笑一笑:別急,看把孩子餓的。
少年倒下了,林嫂握著木棍,樣子有些手足無措,她提著木棍,繞著少年走了兩圈,蹲下身,又用手試了試少年的鼻息,鼻息微弱。她扔掉木棍,抓起少年的肩,搖晃著:醒醒,醒醒,你從哪裡來,你醒醒……
丈夫拉著林嫂就走。
毫無收穫的日本人,嚼著菜糰子,離開了林嫂小院,於是弄堂內又傳出了砸門聲和腳步聲。
林嫂把孩子放下,拿出一朵棉花,撕開,塞在孩子耳朵里,又在孩子身上蓋了一床小被子,林嫂輕手輕腳地走出去。
少年驚恐的樣子,看著女人的衣襟,又用指頭碰了一下嘴角里的一滴奶,聞了一下,他眼圈一下子紅了。突然他跪下了,沖林嫂磕了一次頭。
少年突然冒出一句日本話,他說了一句:謝謝!
林嫂看著菜糰子有些心疼,那是她為丈夫準備的。
一發冷炮打過來,帶著嘯叫,在不遠處炸了。健三一郎下意識地趴下,炸響過後,他爬起來,沒命地向前跑去,下意識讓他跑,何處是落腳之地,他並不清楚,只是奔跑。
林嫂站起來:你不是本地人。
健三一郎停止了嘔吐,扶住一棵樹,樹冠已被炮彈炸飛了,光禿禿地立著,健三一郎一時不知何去何從,惶惑迷離,他望著陣地,死屍遍地的陣地,他呀地叫一聲,開始漫無目的地跑去。一件肥大的士兵衣服,包裹著他瘦小的身軀,他身上挎著一把手槍,還有一個牛皮文件盒,文件盒裡裝著他們聯隊的密碼本,還有兩份有關淞滬戰役的尚未執行的作戰文件,槍和牛皮文件盒因他的跑動,毫無節奏地拍打著健三一郎的腰和屁股,像一面鼓,又像一面鑼,催促著他沒命地向前跑去。
少年驚怔地打量著林嫂,林嫂也如此這般望著少年。兩人相視著。
林嫂奔到門前,快速地把門關上,並用門杠把門死死地頂住了。她回過身來時,少年已經爬了出來,頭上沾了一些草屑。少年怯怯地看著林嫂。
竹內手起刀落,一隻手剁了下來,另一隻手在少年胸前,這也沒有影響到竹內的刀法,又是一剁一挑,少年的手飛了出去。少年斷掉的手裡仍死死捏著那隻荷包。
幾個日本士兵擁過來,一個士兵用腳踢了一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