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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菌 二

細菌

馮山說:你可以像以前一樣過日子,我不拖累你。
他向家的方向走去,北風吹起他的空袖筒,一飄一盪的,他的樣子很瀟洒也很隨意。北風吹起地面上的浮雪,打著旋,白蛇似的東奔西突著。他想到了文竹,想到了菊香還有槐,心裏就暖了一下,又暖了一下。
他搖搖頭,幻覺消失了,他回頭看了一眼楊六的房子,再次轉過頭時,他衝著紅彤彤的西天大笑兩聲,衝著茫茫雪野喊:爹,娘,馮山贏了,終於贏了。他抹了一把臉,那裡早已濕濕涼涼了一片。
後來又有許多人投奔了馮山,有獵戶也有農民,他們用自己的血性抗擊著日本人。
當他出現在家門前時,他第一眼看見了文竹,文竹正跪在自家門前,像一面旗似的正沖他迎風招展著,他笑了一下,肉就僵在臉上,到了近前,他看見了文竹滿臉的淚水以及流著血的膝蓋,血浸透棉褲流到了外面。他知道在這半個月的時間里,文竹在家一直為他跪天跪地、求神告佛,願他早日贏了楊六平read.99csw.com平安安地回來。他沖文竹又笑一笑道:我贏了,再也不賭了。文竹聽了他的話,搖晃了一下,幾乎要跌倒,他把文竹抱在了懷裡。文竹用手死命地把他抱住,頭扎在他懷裡,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他僵著身子站在那裡,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文竹挺起胸,張開嘴狠狠地咬了馮山一口,馮山叫了一聲。文竹低聲說:你這個冤家。他用一隻手臂抱著文竹走進了屋裡。他把文竹橫放在炕上,火炕已燒得滾熱,一股熱浪洶湧著撲了過來。
槐望著天上的星星,冬天的天空乾冷脆裂,星星的光芒也乾乾冷冷。槐的聲音就冷著說:娘,他對不起你,我要殺了他。
菊香把頭從被子里探出來,看到槐光著上半身坐在炕上,冷著一張小臉。菊香揮手打了槐一巴掌說:大人的事你別管。槐梗著脖子說:我一定殺了他。菊香就駭住了。
日本人不僅封山還封屯,殺了很多人,有幾個烈性的獵戶,懷端著火槍和日本人拼https://read.99csw.com了,日本人一揮手就把這些反抗的人撂倒了。
一天夜裡,馮山從外面回來,他咬著牙,抖著聲音說:我要上山了,日子沒法過了。
菊香聽了這話,突然止住哭,揮手打了槐一巴掌,狠著聲音說:大人的事和你沒關係,你別管。然後拉起槐的手風也似的往回家的路上走,槐趔趄著身子跟著母親的拖拽。
馮山望著氣絕命斷的楊六,搖晃了一下,他還是手扶著牆走出屋門。此時,太陽西斜,把西天染得紅彤彤一片。他盯著西天,聽人們說,父親就是在這樣的季節和時辰懷抱石頭走進西大河的。雖然楊六倒在了炕上,彷彿他看見了楊六用一條繩子,一頭系在脖子上,一頭系在石頭上,然後懷抱石頭一步步向西大河走去,楊六嘴裏哼著二人轉的曲調。父親就是這麼去的。
文竹看著馮山,這些天他早出晚歸的似乎在醞釀一件大事,就像他當年去賭一樣。文竹聽了馮山的話,就那麼不錯眼珠地望著他。
此時,屋外的雪read.99csw.com地上,菊香牽著槐的手正立在馮山的窗前,她聽見了馮山和文竹的談話,她轉過身牽著槐的手,向家的方向走去。槐揚起臉看到了母親臉上的淚。槐說:娘,他為啥不娶你?
菊香蹲下身子把槐摟在懷裡,突然大哭起來。
他用牙用手撕扯著文竹的衣服,文竹就那麼靜靜地看著他。他用牙齒把文竹脫|光了,又去脫自己的衣服,然後就像惡狼似的撲在文竹的身上,文竹這時才把眼睛合上,嘴裏叨咕一句:你這個冤家呀。
那天晚上,菊香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壓抑著哭了好久。突然,她被槐叫醒了,槐說:娘,你別哭了,我要殺了他。
認賭服輸,這是道上人的規矩,楊六就是楊六,楊六撐起身子說了一句:馮山你贏了,房子和地,還有女人,都是你的了。說完他搖了兩搖,晃了兩晃,突然口噴鮮血,一頭栽在了炕上。
又一個風高夜黑的夜晚,馮山帶著文竹,繞過日本人的封鎖線一頭扎進了二龍山。
馮山最後一賭,楊六輸了。楊六撒了手,read.99csw•com紙牌紛紛揚揚地落在了地上。楊六接著抬起了臉,馮山看到楊六的一張臉寡白,眼裡充滿了血絲。馮山還看到楊六眼裡死亡的氣息。當年他輸給楊六一隻胳膊時,也許自己的眼神和楊六也相差無幾。
文竹在那一夜,完完全全地成了馮山的女人。後來文竹用滾燙的身子把馮山擁住了,鐵嘴鋼牙地說:我是你的女人了,以後你要對我好。馮山睜大眼睛,沒有說話,看了文竹一眼,一翻身又把文竹壓在了身下,文竹就濕著聲音說:冤家呀——
菊香這麼多年的心也就死了,二十年前父親把她許配給馮山,也是因為馮山的賭,最後她無奈嫁給患了肺病的男人。可她心裏裝的依然是馮山,甚至他們有了槐。然而馮山的賭仍沒有休止,她只能在心裏一遍遍為馮山祈禱,在無望的日子里煎熬著自己。後來馮山從楊六那裡贏回了文竹,先是活賭,最後又變成了死賭。文竹永遠是馮山的了,可她在馮山的眼裡沒有看到馮山對文竹一星半點的善意。她似乎滿足,又似乎失落。她從內https://read.99csw.com心裡希望馮山有個美好幸福的結局,像正常人一樣,不再賭了,有個家,過正常人的日子,但似乎又不希望和馮山過日子的人是文竹。難道是自己?如果自己能接受馮山賭徒的身份,也許她也不會嫁給那個癆病鬼丈夫。丈夫死了,馮山成為她生命中唯一的牽挂。就在這時,文竹卻走進了馮山,日子就是另外一種樣子了。
馮山贏了,他把母親的屍骨很隆重地從楊家的墳地遷到了自家墳地。父親把母親輸給楊家時,他還小。母親烈性把自己弔死了,楊家依然把母親葬在了楊家的墳地。現在他終於從楊六手裡把母親贏了回來,也贏回了馮家的尊嚴。辦完這一切時,他真的想好好過日子了,和文竹一起過普通人的日子。雖然,他贏光了楊家的房子和地,可他對那些東西連看都沒看一眼。做完這一切時,他也想到了菊香,一想到菊香他心裏就雜七雜八地亂。後來他就不想了,他想過日子。日子還沒過出個眉目,日本人就來了。
文竹冷靜地說:你去哪兒,我就跟到哪兒,別忘了,我是你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