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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解 改口

老解

改口

老解在我們那裡待了六年,直到他要離開的時候,他已經非常習慣人們給他的這個姓了。有一次上面派下來個工作組,一個幹部叫他老解(xiè),他竟然沒有答應,呆愣了一陣方才想起是叫他哩。老解後來回去了,回到了北京,大概是退休以後回了老家南京。他在北京的時候,還和我們村子上保持著一些聯繫,他資助過幾個學生。他說過只要我們這個村子里考上一個大學生,他就資助一個大學生。可是這些年,村子上考了就那麼三四個人。
老解剛剛到了村子里,就和人們有一番激烈的爭論,因為人們把他叫老解(jiě),他說他姓解(xiè),村子里人就嗤笑他。雖然他們從https://read.99csw.com小沒進過學堂的門,可是現在已經在夜校里識得幾個字。朱全最愛賣弄,於是他就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寫了「解放」兩個字,說你來讀這兩個字。老解就讀了「解放」。朱全說難道它們不是一個字?這明明是解放的解,解放軍的解,這個字誰不認識?連剛上學的娃娃都識得的,你哄誰哩?
後來,老解終於發現了一個糾正的辦法,他要從象棋入手。村裡人有一半會下象棋,每逢天陰下雨,出不了工,村裡人就聚集在一起下棋。這在那個時候是村裡唯一消閑的方式。象棋里的「車」就不讀(chē),而讀(jū)。這讓老解有些激動。有一九九藏書天下雨,人們在大隊部扎了一堆下棋。老解擠在人堆里,看了幾盤棋后,隊長和朱全就因為悔棋而爭得面紅耳赤,最後把棋盤也抖了。老解覺得時機已經成熟了,於是他寫了個「車」字問:「誰認識這個字?」幾個人把嘴一憋說:「聽說你學問大得嚇人哩,拿這個字考人,看來你水平也不咋樣。」老解卻盯著趕大車的劉大炮說:「你說它是個啥字?」劉大炮依然一臉的不屑一顧,說:「這是大車的車,我天天趕馬車,你拿個別的字,或許可能考得住我。夜校里咱還識下幾個字的。」有人就跟著說:「就是啊,你拿這個字考人,說明你根本就看不起我們,你這思想有問題哩。」老解就read•99csw.com從棋堆里拿出一個「車」來,說:「那這是個啥呢?」劉大炮說:「這是車(jū)。」老解就說:「這明明是個車(chē)嗎?」人們這才明白老解的用意。朱喜已經把棋盤鋪好,擺上了棋準備下哩,卻被老解糾纏住,就說:「這車(chē)和車(jū)我們經常用慣了,就像雙胞胎,天天見就能分清了,可是你那解(jiě)和解(xiè),我們又不熟悉,慢慢地就會熟了。熟了之後,就能改過口來。」老解無奈地說:「那我就等著你們改口。」可是人們一見他,還是叫老解(jiě)。老解再認真的時候,他們就對老解說改不過口,一見那個字我們就想到解放,就想到解放軍九*九*藏*書,我們就識得那麼幾個字,你不要為難我們好不好,我們沒有壞心思。老解聽得這話,就再也不認真了,人們一喊他老解(jiě),他就回答得很爽快。
他們正這麼爭論著,我們放學回來了,朱全就喊他的兒子:「寶子,過來。」我們就都跑了過去,朱全寫了「解」字讓我們認,我們就說是解放軍的解字。老解說這個字做姓的時候就讀(xiè)。朱全又寫了個「謝」字說:「那你說這個字讀啥?」老解說:「姓裏面有這個謝,也有這個解。」朱全就說:「不和你弄這事了,費勁死了。」有幾個人就說你們城裡人真日賴,我們從來都沒見過一個字還讀幾個字的,我們就知道它是解放的解。老解卻皺著眉頭https://read.99csw•com說,這不是日賴不日賴的問題,人的姓是不能隨便改的。
我在北京見過他一次,他對我說:「一個人改變一群人是很難的,一群人改變一個人很容易。」
老解是個認真的人,可是卻也沒辦法。然而,這卻成了老解的一個心病,當有人喊他老解(jiě)的時候,他總是要給人家講解半天。別人當面說知道了,可到了喊他的時候,還是喊老解(jiě)。就是到了開會的時候,大隊支書在台上喊他,也喊老解(jiě)。老解希望大隊支書能在全大隊的社員大會上糾正一下,那是最好的糾正。可是大隊支書說你這人咋這樣,叫你老解(jiě)把你叫得少下了?又說你姓啥不好,偏偏姓這個字,百家姓里怕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