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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張艮為例 4

以張艮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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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賓館,我和朱金商量要不要給鎮長彙報,我說他不是上訪就不用彙報了吧。朱金說還是彙報一下吧,鎮長正在關鍵時期,彙報了萬一出個啥事到時也好支應。我說鎮長在關鍵時期?朱金說書記要升了,他想接書記,接了書記就能進區委常委,咱拐子鎮重要麼,書記都兼區委常委,這個台階對他這個年齡來說很重要。朱金看看我說你是助理不知道?我說聽說了,只是對官場上的渠渠道道還不大清楚。朱金說大卵泡是想通過這一招給鎮長施加壓力。我說給鎮長壓力頂啥用,這事不是鎮長能頂得住的?他不知道?朱金笑笑說他當然知道鎮長現在頂不住,可這項目起初是鎮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跑來的,他對鎮長當然不滿了,想出一口氣。
年初,市上建設拐子鎮經濟開發園區,張艮家三畝地被征,又不同意,我又奉鎮長之命配合朱金去給張艮做思想工作,張艮說我就剩下那點地了,你們可憐可憐我,給我留點地好不好,給我留點活好不好,不要趕盡殺絕,我給你們磕頭行不行。「張口閉口打工是鐵杆莊稼,把土地交出來出去打工,年輕人身強力壯,打工有闖勁,像我眼看著六十了,在城裡都退休了,也進城攬活打工?人家還有個要不要,就是要下了人家也多嫌么,喊工派活就像吆牛喝驢,啥話都能罵你,啥人都能罵你。一樣的活,苦沒少下,可人家覺得咱是來混錢的,吃那下眼飯?受不了那眼神受不了那口氣。那年打工,工地上的鋼筋讓人偷著賣了,硬按在我們身上,關在黑房子里當賊一樣審,那語言難聽的,日媽喝爹翻先人道亡人的。後來案破了,是城裡人乾的,可誰來給我們道過歉?年輕人咽得下這口氣,我這個年紀的人咽不下去么……毛主席為啥說一分為二,就是要切合實際,農村到我這年歲,兒女都成家立業了,沒啥負擔,自己務勞幾畝地,苦又不大,能養活得住自己,兒女們負擔也輕。活也幹了,身體也鍛煉了,如今的人七八十歲的活哩,到死還有十幾二十年的光景啊,長拖拖的,啥都不幹,睡在樓房裡等死?……
問題一解決,鎮長那脾氣真叫好,點了煙插到張艮嘴裏,摟著張艮說:「你婆娘的我也洗,真的,叫她把那酸湯小揪面給咱做得好好的。」
上了車,張艮說:「又是大麻子的電話。」我點點頭,掉轉車頭,又往城裡走。張艮說:「咋又掉頭了?」我說:「臨時有點急事,我得處理一下。」張艮說:「都快到了,你把我放在公交站牌前,我自己回去。」我說:「事情簡單,辦完就送你回去。」張艮的大巴掌「嘭嘭」地拍著我的靠背說:「你這人咋這樣,停車。」我說:「辦事用不了多長時間,你知道領導讓我把你領回去,我得把你領回去。」我點了根煙遞給他說:「別難為我噻。」我知道這句話很不道德,很不仗義,但我知道很有分量,能拿得住他。
到了北京,下飛機,直奔北京著名的「上訪村」東庄,在附近登記了個酒店住下,從窩棚到地下室開始盤查,整整兩天,沒有見到張艮。這裏聚集的人太多,窩棚、地下室也太多,朱金又說找也是白找,他要是真正來上訪了,看到我們就會躲起來,他在暗處,我們在明處。話是這麼說,可除了盤著找再沒招數,重要的是不能讓他登記了。第三天早晨,我們正繼續盤找,我接到了一個電話,北京號碼,一接竟然是張艮。我忙問你在哪裡?他不接話茬,就吼開了,你們咋不相信人read.99csw.com,我說了要上訪會跟你們喊明叫響了上訪的,你們這麼弄,叫別人還真以為我上訪了,不是壞我的名聲,咹?!我說我們一起回吧。張艮說我出來旅遊來了,跟你們回啥?朱金接過電話說你個大卵泡啥意思?大麻子恨不能把我煮了,手機上罵了我兩個小時,我朱家老先人都在墳里睡不安寧。張艮嘿嘿一笑說真解恨啊,該。朱金說你早不旅遊晚不旅遊,這時間出來旅遊?張艮說屁話,六十周年,世界各地的人都到北京旅遊,我就不行了?!朱金說你啥時回?我們得把你領回去。張艮說那我更不能和你們一起回去,一起回去讓別人真以為我上訪來了,你們先回,我還要住幾天再回,好多地方還沒逛,毛主席他老人家還沒看上哩,出來一趟容易?朱金說你不跟我們回去,大麻子饒不了我。張艮嘿嘿一笑說你是村長,該代我們百姓受過,這才有威信么。我接過電話問你咋知道我們找你?張艮說我打電話給兒子報平安,兒子說你們找我。
打通鎮長的電話,把情況彙報了一下,鎮長說簡單,你太簡單了,萬一他擺迷魂陣呢?你們陪著他一起逛逛北京,到時候把他帶回來,絕對不能讓登記了。停頓一下又說你告訴張良,盯住他是你的任務,關係到年底你的轉正,他再這麼下去會壞了你的大事。我調出張艮打來的那個電話,拔過去,是一個老人接的電話,我說我找張艮。老人說你打錯了,我家沒有張艮。我一想忙說張良。老人說你等等。張艮接了電話,我把陪他們逛逛北京的意思一說,張艮有些火了,說這個大麻子,就是不相信我,你們回吧,我對著燈對著太陽給你們發誓行不?思考再三,我還是把鎮長說的事關我轉正的話說給了張艮,張艮停頓了一會兒說好吧,後天我就回去。我說那咱們一起回吧。張艮徹底火了說和你們一起回去別人就真以為我上訪來了,我成了啥人了!就掛斷了。
張艮知道了鎮上安排我監視他,氣勢洶洶衝進鎮長辦公室,拍著桌子說把我列入黑名單,你把我當啥人看啊,我是刁民,是反革命?我就那麼沒覺悟?就是我要上訪,你們盯住得,攔得住?張艮一出門,鎮長就把我叫過去惡狠狠地訓開了,說你怎麼嘴比小姐的褲腰帶還松?我說真不是我說出去的。或許是鎮長在什麼別的場合說漏了嘴,別人傳了話,鎮長喝醉了,也是管不住嘴的。可領導就這樣,自己拉下的屎老讓別人坐回去。誰知這時張艮又踢門進來了,說你別怨人家助理,你在「紅景天」搞腐敗,給人家說的,雅座服務員是我家親戚。我從內心感激張艮,否則這黑鍋我是背上了,背黑鍋倒也沒啥,問題是年底我要轉正。張艮出門后鎮長對我說給我盯緊了,別被他給的「善意」迷惑了。
2009年是共和國六十周年華誕,上面要求各地嚴查矛盾隱患,把各種矛盾消化在基層,一句話絕對不允許到北京上訪,一票否決。維穩成了首要任務,重中之重。看好自己的人,鎮上專門開了會,把每個村的「刺頭」捋了捋,依舊採取盯人戰術,每個幹部都成了守門員,嚴防死守,我的任務就是盯住張艮。我對鎮長說張艮還是有覺悟的,應該不會到北京上訪,再說這種事上訪好像理由不具體不充足。鎮長綳了我一眼說別把他想得那麼高尚,人心隔肚皮,園區征地他到現在沒簽字,喊明叫響要上訪。
張艮流淚了。
去機場的路上,我說北京城那麼大,上哪裡九九藏書去找?朱金說東庄,在北京丰台區,國務院信訪辦、國家信訪局和最高人民法院接訪辦都在那附近,緊鄰北京南站,全國各地的上訪者都在那裡。我說你很熟悉?朱金說往回領過人。候機的時候朱金說我估摸大卵泡不是去上訪,征地全國都這麼個形勢么。我說我也覺得不會。朱金說鎮長是讓大卵泡給整毛了。我問朱金為啥把張艮叫大卵泡?朱金哈哈一笑說小時候逞能打狗,結果反被狗追攆,跑得把氣卵子掙下來了,就像個氣球,好長一段時間走路叉著腿邁著八字步,像個鴨子。
研究生畢業后,我連續考了四年公務員,無果。每次筆試都入圍了,成績名列前茅,人嘛長得也不寒磣,個頭一米七八,濃眉大眼,可是一經面試即遭淘汰。2008年入圍后,考到區委做了秘書的同學專門對我進行了洗腦式輔導和面試演練,他就像領導一樣敲著桌子訓導我說別一張口就是曼昆、斯蒂格利茲、平狄克、多恩布希,閉口就是《經濟學》《經濟學原理》《西方經濟學》《貨幣戰爭》,你當下面坐的是研究生,他們有些高中都沒畢業,聽都沒聽過,你在他們面前大講特講,他們就認為你是在賣弄,是在給他們上課,是在耍笑他們,印象好得了?給你的結論就會有這樣的詞:紙上談兵,華而不實,甚至是胡吹冒料,不切實際。多冠冕堂皇!你得研究各級領導講話、理論文章,枯燥的數據,GDP、人均收入、消費支出,這工程那工程,該背的要背,該記的要記,千萬別老是拿自己的眼光觀察社會分析社會,而是要用領導的視角、思路、觀點進行分析、闡述,要引用領導講話的內容,始終要圍繞一個核心——發展是硬道理,儘管發展引發了這樣那樣的問題,但絕對不能否定發展,更不能發牢騷批判,不要放開眼界,縱觀天下地海闊天空,要結合本地實際,從省到市,從縣到鄉,張家村李家寨王家井陳家堡的,心裏可以蔑視他們,但表情要喜悅,態度要謙遜,口氣要卑微,遇到你沒接觸過,陌生的,不懂的,你就多用發展呀民生呀城鎮化呀共享呀福祉呀這些詞,哪怕是驢唇不對馬嘴,文不對題,絕對不能像論文答辯那樣,整住了就像個烏眼雞,嘴腫得張都張不開,死場最扣分,要知道面試給你打分的不是摳字眼查出處找根據的教授學者,都是些官員,即使是所謂的專家學者,也是從官場上混出來浪得的虛名,這些人不是從你回答的深度、專業、邏輯上來判斷你,而是從你的表情、談吐、舉止上來判斷你。同學還給圈定了重點,整理了條兒。這起到了關鍵作用,面試時我把記下的領導講話內容、工程、數據、地名全用上了。四年間各種面試參加十幾次,臨場不怯,口齒伶俐,結果我從一千多名參加面試的莘莘學子中脫穎而出,拔得頭籌,直接進入拐子鎮領導層,做了鎮長助理,享受副科級待遇。當時我沒覺得有什麼,可到了拐子鎮我才明白,鄉鎮一級的幹部多數人一輩子能弄個副科級就算是祖墳冒青煙了。送我到崗時,組織部一名幹部說拐子鎮這幾年發展得快,全國各地來學習考察的多,研究生當鎮長助理,含金量就高了。
把張艮送回家,我正準備走,鎮長氣勢洶洶地踹門而入,剟著張艮的眼窩子就吼開了,本事大了,敢上北京了,你咋不上聯合國去,啊?!張艮卻一扭頭說下次。鎮長說張良啊張良,我還真是小看你了。張艮說現在往大看也不遲么。鎮https://read.99csw.com長說行啊,風雨不驚了,面不改色了,總書記接見你了還是總理接見你了?張艮忽然笑了,說我去了趟北京把你就嚇成這樣了,我要是上訪,你這陣還消停得了?鎮長坐了下來,扔給張艮一根煙說那你幹啥去了?張艮說六十大慶,全國喜慶,旅遊不行么?鎮長說就這?你少跟我灌迷魂湯。張艮盯著鎮長不說話了,鎮長說咋不說話了?張艮說不相信說了頂個逑用!鎮長夾著包就往外走,到了門口說你說我對你到底咋樣,你憑良心說。張艮說鎮長,話要這麼說,那我還要問你,我張良到底把你咋了?黑紙白字的把你告下了?!「以張艮為例」都成了我的綽號了,知道不?!不相信以後就不要來我家了,我這廟小不接你這尊神。
張艮說:「丟人,使小人手段,不覺得丟人?還當鎮長,回去給你婆娘洗血褲子去。」
張艮不同意,最後只能鎮長出面了,張艮說這次你們把我關了,我也不同意,逼急了我就上訪。
車內反視鏡里的張艮一臉怒容,為了緩和一下氣氛,我把煙盒拋給張艮,說:「自己抽。」張艮看看我遞過去的那盒煙,說:「助理,你這煙不上檔次。」我笑笑說:「能有個抽就不錯了,還啥檔次不檔次的。」張艮說:「慢慢你就會上檔次了,大麻子一開始抽兩塊錢一包的煙,現在抽到六七十塊一包的『中華』了,都是賣地賣出的好生活啊。」我說:「可不是一般人都會有這樣的提升的。」張艮說:「你是研究生,還升不過個他,他是部隊下來的,初中生的底底子,肚裏沒幾滴墨水,更沒啥水平,解決問題就知道大嗓門吼,拍桌子踢板凳,武斷,聽不進去話,人家話才開了個頭,就給吼斷了,現在你們這種高級知識分子吃香著哩。」又說,「以後你比他厲害。」
張艮兒子和張艮很像,大個頭,身材板正。我把來意說了,張艮兒子笑笑說你們多心了,他和我媽去旅遊了,今年是六十周年大慶,以前下放過一個老右,在我家吃住三年,很記情,一直請叫我們一家到北京浪去,我爹覺得給人家添麻煩,一直沒去,前幾天老右說今年是六十周年大慶,又是他八十大壽,他身體不行了,再不去怕就見不上他了,非要叫我們一家去一趟,我媽沒去過北京,想看看毛主席,他們這才去了。我說你咋沒去?他說金融危機,公司最近剛剛裁了一批人,一人頂兩個崗,走不脫,我媳婦他們廠也是這種情況,走了回來就失業了。我點點頭,張艮兒子說我爹不會這麼做事的,絕對不會的。我說老右家的號碼有沒?他說我沒有,我爹有,我打電話問一下。我說他關機,我剛打過。他說他那人摳,怕長途加漫遊的費錢。我按張艮兒子的話給鎮長彙報了一下,鎮長說你咋不用你發散性思維想想,如果他們一家人合謀好的呢?這事絕對不能有閃失,別在這裏磨蹭,快去北京找,下午就坐飛機去,路上給他兒子加加壓,不用我教吧。我沒有把鎮長的話說給張艮兒子,我不想給他施加壓力,只是說你能請假陪我們去找一趟嗎?張艮兒子面露難色說公司可能還要栽人,再說我爹要是真的上訪了,我去了也叫不回來,他那人你們知道的。我說那就算了。我把情況給朱金說了,朱金說不去就不去了,鎮長也是,老給人家兒子給啥為難,不仗義么。
進入拐子鎮地界,鎮長電話又來了,我說馬上到了。鎮長說掉頭,掉頭。我說掉頭?去哪裡?鎮長說你把車停在路邊,下車聽九-九-藏-書我說。我把車靠邊停了。鎮長說去哪裡都行,就是不要回來。我說不要回來?鎮長說我忙昏了頭,忘了領導視察調研這茬了,你也不往細里想想?你這個助理是咋當的?你把他拉回來控制得了,他這兩天正瘋了一樣找上層哩,衝到隊伍中一攪,領導面子上能掛得住?那不把天戳了個大窟窿?我說那、那我拉著他咋辦?鎮長說你拉著他往遠走,越遠越好,這事不能有個閃失,領導們在鎮里要活動一天,領導一高興,項目資金政策就滾滾而來,機遇千載難逢啊。我說明白,明白,我一定千方百計守住他。鎮長說別掉以輕心,這事不是小事,要讓他把事攪了,我拿你是問!
年底我轉正,填表寫評語的時候,鎮長說讓劉強給你填寫。我看看鎮長,鎮長說你是秀才,臉皮薄,吹捧別人的話都說得不行,吹捧自己更寫不好了。鎮長對劉強說全填優秀,總結評語要像寫優秀共產黨員先進事迹那樣寫。我想了想給張艮打了個電話把情況說了,張艮說我了解他,他人還是好著哩。翻年,鎮長雖沒有進區委常委兼鎮黨委書記,但升任拐子鎮開發園區主任兼鎮長,上了副處級這個台階,用朱金的話說鎮長的政治生命至少可以延長五年,再要運氣順當,還能延長。朱金說其實爭取拐子鎮開發園區建設,他就是為自己謀的這個位置。
我看看朱金說咋辦?朱金說明天待一天,後天回去,儘管不是一起回去的,但是同一天,鎮長也不會發太大的火。我點點頭。第二天,我們逛了故宮博物院、天壇。第三天,到了機場,在候機大廳竟然和張艮相遇了。張艮氣得拍著大腿說我的老天爺,你們就是瘟神,躲都躲不開。朱金說你說你這個大卵泡把人咋害下了,我們在這機場睡了一天一夜等你。張艮說我把你們害得,咋不說你們把我害得,我把火車票都訂下了,又改飛機,坐一趟飛機等於坐三趟火車。朱金很大氣地說回去我給你報銷。張艮說不稀罕,老右兒子買的,人家那才叫有錢,公司都開到美國了,掙美元哩,有本事都掙美元去么,盯著農民的利益搞啥么。候機時,朱金上廁所,張艮對我說你放心,在你轉正的事上大麻子不會為難你,這一點我了解他,大麻子就是有些急功近利,心還是善著哩,要是他在這事上為難你,那就太沒水平了,我不把他家的鍋砸了我不姓張!我笑說謝謝。張艮說老右是個大知識分子,家裡幾屋子書,像圖書館,我能讀書看報這點底子,還是他鼓勵的結果,在我們家住的時候他說過一句話,人不讀書就像瞎子,我爹把這話聽進去了,家裡再困難也供我讀書,可沒趕上好時候,我上學那會兒,文化大革命,抓階級鬥爭,停課鬧革命,批林批孔,運動一茬接一茬,就沒消停過,耽誤了,啥也沒學下,老師不敢教,學生不好好學,推薦上大學,家裡成分又不好,唉,說是上了個高中,那點水水子連現在的小學生都不如。
然而,幾天後,張艮就跑到北京去了。我去張艮家,一進院門就覺得要壞事,因為那搖椅上沒有張艮,大圓桌落了一層灰塵,那隻大公雞寂寞地在院里亂晃悠,見了我撲著啄我。屋裡走出一個姑娘,看看我說我舅不在。我說你是?姑娘說我是他外甥女,他們去北京了。我的頭皮就麻了,立刻給張艮打電話,張艮關機了。我還沒想好對策,鎮長已經得到消息,把我叫到辦公室一頓好訓,說讓你提高警惕,整日盯著他,秋風過了驢耳了,你整日都在瞎忙啥?我心裏說九-九-藏-書整日盯著,睡到他們家?鎮長拍著桌子說給我找去,一定要找到他,不能讓人家登記了,上北京上訪那就是重大事件,省上要挂號的,一票否決沒商量,知道事態的嚴重性不?鎮長打電話叫來會計說支上兩萬元錢。按規定我這樣級別是沒資格坐飛機的,可這是特殊情況,事急呀,我想如果有火箭、宇宙飛船,鎮長都會讓我坐的。會計拿來錢,我打了借據,鎮長說和朱金一塊兒去,對了,到城裡把他兒子帶上,告訴他兒子,攔不回他爹來他那份工作,懸。從鎮長辦公室出來,就給朱金打電話,朱金說我在城裡辦事,你先去他兒子家探探情況,我辦完事找你。我匆忙趕到張艮的兒子家。
我的車就停在機場,下了飛機,張艮說你們先走吧,我兒子來接我。我說他們單位剛剛裁過人,他忙得很,我讓他不要來了。張艮說你說你做的這是啥事,非把我名聲壞到底,我倒是真上訪也不說了。到了城裡,朱金說要去女兒家。張艮說女兒是你的遮羞布么,誰知道你去找哪個小婊子,小心讓人給你弄到網上。張艮也要下車,我說你這大包小包的,我送你回去吧,反正名聲已經壞了。張艮笑笑說這回把大麻子嚇得不輕,不過嚇嚇也對,這些項目都是他為了政績弄來的,純粹不考慮大家的利益,咱們鎮的土地在他手裡被徵得最多,不但不抵抗,還往來招么。我想到朱金說張艮給鎮長施加壓力的話來。
「不說別的,就說我這院子,前院後園,杏、桃、李、梨、蘋果、棗、葡萄,各有幾樹,不說開春一樹一樹的花朵看著心情有多舒坦,說實惠的,從果子能吃開始吃,連吃帶送的,到了秋上,屋下的地窖里窖上點,一年都有吃的。進城走親戚看朋友摘籃水果也是好禮。樹間、牆邊種菜點豆,蔥、蒜、白菜、菠菜、刀豆、條豆,絲瓜、葫蘆、黃瓜、黃豆、蠶豆、玉米、花生,撒上幾綹,點上幾畦,搭上幾架,一家人一年吃不完還有賣的。做飯時摘幾個鏟一把挖幾棵,鮮嫩,都是綠色有機的。喂頭豬,癟糧食麩子稻殼谷衣餵養上一年,腌一缸肉,一家人吃一年,比城裡餵了激素注了水的肉放心。喂上幾隻羊,溝渠路旁到處都是草,下田回來順手割上一捆,一年咋也吃幾隻羊。再養上一群雞,蟲蟲草草的,都不用喂,哪年不吃十幾隻雞,下蛋的時候,搭把玉米就行了,蛋都吃不完。一年一個人花在嘴上的錢,瓜果蔬菜肉蛋佔到四分之三還要多,這是專家算的,報紙上報道的。你們下來跟農民一算賬就是種一年糧,拋去各種開支,一畝地掙多少給你多少錢,聽上去就像是佔了多大便宜,誰算過農民有地一年省了多少錢?省下的錢就不是錢了?去年過年去看兒子,到了樓下,兒子打電話讓我帶幾根蔥,再買個青蘿蔔。我去買蔥,人家問要幾根,我才知道蔥都一根一根賣,一把子蔥十根,二十塊,一個蘿蔔要了我五塊,把所有菜價問了一遍,我就明白兒子和媳婦一個月掙三四千塊,就供養著一個念書娃娃,為啥日子老過得摳摳掐掐的……」
鎮長笑著說:「麻煩你給我摘了。」
雖然維穩是重中之重,但各項工作還得按規劃推進,不過園區征地的事張艮還是沒扛住,倒不是他想通了,而是鎮長採取了另一手。張艮兒子所在公司和鎮上有許多業務往來,公司老闆當然跟鎮長很熟,鎮長讓那老闆給張艮兒子一個部門經理,張艮兒子直接簽字了,張艮知道,就去鎮上對鎮長說:「你這辦公室還掛光明磊落哩,摘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