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名字遊戲

名字遊戲

老闆這才告訴我,一個叫王天明的送水工,可能順走了皇冠花園用戶江一紅的鑰匙,還好那個用戶沒有報警,只是投訴到總部,總部就查到你了,你是叫王天明吧?
來找我的這個人,他說他叫陳新洪,或者是陳興宏,也或者是陳星鴻,我只是隨意地聽了一下,沒有細問,反正一樣,叫他小陳也可以,我跟他說,小陳,現在送水工這工作不難找,有沒有我介紹你都能幹上這一行。小陳說,他是聽了他同學的介紹后,專門來找我的,他早就想當送水工,但因為自己是高中生,當送水工有點難為情,聽說有個大學生也當送水工,他就拿我當他的精神支柱,向我學習,放下架子,來了。
想當送水工其實非常方便,現在招送水工的公司很多,條件也比以前好多了,有的公司有規模一點,還給底薪,再計件,像我們公司就是這樣,屬於旱澇保收型的,當然,沒有底薪的公司也有它的好處,它的計件工資高,如果有人力氣大,腿腳快,一天快跑多送,收入也是可觀的。據說有個極品,一天爬了六百層樓,送了一百一十桶水。不過這也只是聽說而已,我沒有見過,我們公司也沒有這樣的人。
我才知道,人家並不在乎我的名字,只是禮節性地隨口一問而已,我大可不必為名字犯愁。
我的手機響了,一看,是我同學發來的簡訊,說找到了小陳的照片,馬上發過去讓我看一看是不是我的同事送水的小陳。隨後他就把照片發給了我。
接電話的大姐轉告他,有個用戶來電說飲水機髒了,請他送水時帶點消毒液幫忙清洗一下。我說,小陳,你剛來不久就能兼帶做清潔工了啊。大姐聽我一說,有點奇怪,摘下近視眼鏡,朝小陳看了看,又戴上眼鏡重新再看看,疑惑地說,你是小陳啊?我一直以為你是小王呢,我新配的這副眼鏡有問題,看人都走樣。我說,我才是小王。大姐又摘掉眼鏡朝我看看,說,嘿嘿,我這眼睛,長著也沒什麼用,還真分辨不出來。
我正奇怪老闆的話是什麼意思,他們制止了老闆,因為第二輪的偵訊題目已經出來了,仍然是三個:第一,三天前的下午兩點,你有沒有進入皇冠花園小區?第二,江一紅這個人你認不認得?第三,如果你否認第一和第二個問題,那麼,有沒有人能夠為你證明三天前的下午兩點,你在哪裡?
一個人的名字不能讓人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呢?
攤上這樣的同事,我也只能自認倒霉,我跟老闆說,老闆,以後我在我額頭上和我背心上都寫上我的名字,讓人一目了然。你現在能不能告訴我,我到底在哪裡惹上總部了?
現在我有點不樂意了,我說,老闆,容我發表一下愚見行嗎?既然你們早就掌握了我的行動,能夠證明我三天前的下午兩點不在皇冠花園小區,你們為什麼還要來找我呢?這說明你們還是懷疑我的,也說明你們的懷疑是完全沒有根據的。
我不想讓公司的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因為我一旦公開了這個懷疑,即便最後把小陳的身份搞清楚了,或者就算最後把小陳趕走了,老闆也會責怪我薦人不慎的。所以我得把這個事情不為人知地處理乾淨。
我同事都承認我說得對,所以他們說,既然你喜歡自己的名字,我們以後都不喊你小王,喊你王天明就是了,這又不難。
我計劃的第一步,先看看他的身份證。至於我怎麼不為他所覺察地看到他的身份證,我也已經想好了對策。
這一天,我比平時更早一點來到店裡,打算守候小陳。我到店門口的時候,還沒有發現今天和平時有什麼不一樣,進了店一看,才發現問題了,不僅我們老闆親自坐在店裡,還多出兩個陌生人,老闆臉色不好看,陌生人的臉色也不好看,我就知道出事了。
再如果,他真的有什麼大問題,我點了他,就等於提醒了他,他也許就趕緊逃離了,那倒也好,省卻了我的麻煩。但萬一他不逃走,反而想要滅口,那我就慘了,無緣無故送掉一條命那多不值。
其實除了我,沒有同學會當送水工的。
這個我想得通,我沒有意見。我生活的這個城市很大,人很多,名字更多,何況現在有的人可不止一個名字。真名,假名,化名,網名,小名,曾用名,什麼什麼什麼名,到處都是。
至於江什麼紅的鑰匙,沒了就沒了,鑰匙沒了也不能說明什麼,第一,還不能確定就是送水工拿的;第二,就算是送水工拿的,他也沒有用鑰匙幹什麼壞事,或者也許他是想乾的,但畢竟沒有干成,或者還沒來得及干,總之是什麼也沒有發生,所以那姓江的換了鎖,事情九*九*藏*書也就過去了。
就這樣我有好些同學的名字都被我報給了別人,你們大概會覺得我這個人心理有問題,自己幹了這一行,就希望我的同學也都和我一樣淪落風塵,這樣想的話,你們就誤解我了,首先,我從來沒有瞧不起自己的行業;其次,我也不是個心胸褊狹的人,我只是不在乎人的名字而已,無論是我的名字,還是我同學的名字,我都覺得無所謂。
我老闆指著我對那兩個人說,他就是王天明。老闆沒說錯我的名字。雖然我可以對用戶亂報名字,但我一定是有真名實姓的,只是我有很長時間沒有聽到人喊我大名了,在這麼漫長的日子里,有些人喊我小王,更多的人根本不用喊我的姓名,「喂」一下,或者「哎」一下就行了。所以乍一聽到「王天明」仨字,我還稍稍愣了一下,而後才想起來那就是我。
雖然老闆沒別的意思,但我卻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心想這回問了沒答出來,如果下回再問又答不出來,這可不是好表現,雖然這事情看起來和送水沒有關係,但和一個人的責任心有關係,既然和責任心有關係,和送水也就多少會有點關係。
所以下次我看到小陳的時候,我問他叫陳什麼,小陳告訴我叫陳什麼。我就記下了,等著老闆下次再問。老闆卻一直沒再問。
我雖然聽不太懂他們的教育是什麼意思,但我首先不能贊同他們的說法,我反對說,有些人的名字確實能夠代表身份、代表尊嚴等,但有另一些人,他們的名字什麼也不能代表。比如我,自打當了送水工,就根本沒有人來關心我的名字,如果不是因為出了事情,你們會對我的名字有興趣嗎?
別的同學看我們倆聊得投入,說,沒看出來啊,原來你們關係這麼好,大學四年,也沒見你們說過這麼多的話。我們的談話就被他們打斷了,只好跟到他們感興趣的話題中,無非就是誰誰誰和誰誰誰當初那麼好,最後卻沒成一對兒,可惜了;誰誰誰和誰誰誰當時在班上互相瞧不上,還互相攻擊,最後反倒走到一起了,意外啊;又坦白出很多鮮為人知的暗戀故事和多角戀故事。但是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發生了很大的爭執,主要就是人與人對不上號,有人說張同學和李同學在校時好得十分招搖,但另外一個偏說不是,說好得人人知曉的是張同學和趙同學;又比如,有人說早就看出錢同學和吳同學暗送秋波、暗度陳倉,又有人反對這個說法,說暗度陳倉的明明是吳同學和周同學,我聽他們這麼爭來爭去,糾纏不清,就用心地想了想這些同學,同學的面孔倒是一張一張清清楚楚地在我眼前浮來浮去,當我試圖把他們的名字和面孔對上號的時候,我發現我也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
小陳和我成了同事,但是我們接觸並不多,平時也沒有什麼來往,每天早晨上班的時候,我們一般會在店裡見個面,然後就各奔東西去了。我們沒有統一的下班時間,所以一般不會在下班時候碰上,只有一回,我老闆忽然問我說,新來的那個,就是你介紹的那個,叫什麼名字?我愣了一下,說,小陳吧,他姓陳。我以為老闆會對我不滿,介紹個人,連名字都說不周全。其實老闆才沒時間不滿,他「嗯哼」了一聲就走開了。
有一回我還失口將我暗戀過的一個女同學的名字報了出來,報出來以後,我以為人家會奇怪或者會懷疑,怎麼一個男人取了個女生的名字?可是人家聽了,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既急於想弄清楚小陳的真相,又不能打草驚蛇,還想著要保護自己,所以我不能馬虎,我先設計了一個方案,要迂迴曲折地實施。
人的名字本來只是一個符號而已,用送水的,抄表的,搬運的,掃地的,等等這樣的符號來表達,更有實際意義,讓人一目了然地知道這個人是幹什麼的。很明顯,在現代這個社會,一個人是幹什麼的,比這個人的名字要管用得多,也重要得多。
我覺得這樣也挺好,所以後來在漫長的送水的日子里,如果再有人問我姓名,我都會隨口說一個,趙錢孫李周吳鄭王任我選。不過我並不是那種急智型的人才,我隨口編個姓還可以,但要我隨口編名字,我會打咯噔的,一打咯噔,人家豈不懷疑我,難道連自己的名字還不能隨口說出來?我就想了個主意,將自己同學的名字報給他們,因為同學的名字最好記了,個個都在嘴邊,張嘴就出來。
當然,客氣歸客氣,我們之間卻很少交流,偶爾會說上一兩句話,無非就是來了啦,麻煩啦,慢走啊之類,我基本上不用回答,只要微笑一下就read.99csw.com行了。
過了片刻,我同學又出一主意,問我,你有小陳的照片嗎?有照片我一看就知道他是不是小陳了。
我老闆向來饒舌,又告訴我說,比如吧,他們帶著你的照片,去了你長期定點送水的幾戶人家叫他們認。我放心地說,那有什麼,什麼也沒有,我又沒有偷過他們東西,我更沒有殺人,他們肯定都說我好話。老闆哼一聲說,好話倒是有不少,可惜對不上號。我不知道什麼叫對不上號。老闆說,你的名字對不上號唄,有的人家說你叫這個名字,有的人家說你叫那個名字,你說,換了誰,誰不懷疑?換了我,我也會懷疑的。聽說還有一個婦女,特別覺得你可疑,因為她問過你三次姓什麼,你說了三個不同的姓,有沒有這回事?
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我老闆正站在我面前,說,小王,總部來電話了,是那邊搞錯了,那個人叫王開明,不叫王天明。
我挺感激他。但其實他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在意。可他真的很在意,竟然還把我當送水工的事情告訴了其他同學,我們在QQ群里聊起這個話題,我向同學們報告了我的收入,引發了他們的感嘆,紛紛發表,有一個人說,真是原子彈不如茶葉蛋,這話是我父親上大學的時候聽說的,想不到到今天還是有這樣的事情。另一個說,我也要當送水工。大家又紛紛贊同。
我同事對這事情有新鮮感,因為剛才輪不到他們說話,現在他們也不急著去送水賺錢了,好像我的名字比那個更重要。我同事說,小王,你是叫王天明嗎?我們怎麼不記得你叫王天明?我來氣說,你們有問過我叫王什麼嗎?你們喊我小王就足夠了。
這不能怪我記性不好,主要是因為我和我那同學,我們的心思一直還在小陳那裡。
一方面,我在現實生活中,幾乎不用名字,最多也只是「小王」,但同時,我又像在虛擬的網路世界一樣,愛用什麼名字就用什麼名字,爽啊。
總部的老闆覺得被我問住了,他們跌了下風,其中一個有點不服,還想和我理論,另一個說,算了算了,你說不過他,人家是大學生呢。
我得認真對待這件事情了,因為小陳是我介紹到公司的,我是有責任的。雖然送水工和公司的關係是比較鬆散的,但是一旦出了什麼事,再鬆散的關係也是擺脫不了關係的。
我才不會把他們的話當人話,我不認為他們有這麼好的記性,他們才不會記得我叫王天明,就像我不記得他們的名字一樣,彼此彼此,我們互不計較。
你們想想,這難道不是一件事情嗎?一個人死了,卻又出現了,或者說,有一個人頂替死人在活著,這事情說起來怪瘮人的,何況這事情和我們兩個都有密切的關係,我們無法把這個事情當成無事一樣。
雖然我老闆已經報了我的名字,但總部的一個老闆還是重複問了我一遍,你叫王天明?我點頭稱是。另一個老闆說,把你的身份證拿出來讓我們看看。
他們仔細地檢查了我的身份證,他們當然看不出這是假身份證,因為它就是真的。
我並不太吃驚,想必是哪裡搞錯了,或者我同學曾經有幾個同學都姓陳,他是把姓陳的同學和姓陳的同學搞混了,其實是那個姓陳的同學走了,他卻以為是這個姓陳的同學。也或者,小陳並不是我同學的高中同學,他只是在什麼偶然的機會下聽到我同學說我的情況就找來了,他只是想通過我更方便地找一個工作而已,這都是可以理解的。當然也還會有許多未知數,有許多種可能,比如,會不會我同學的姓陳的同學確實去世了,而現在我的這個同事小陳,是冒了那個死去的小陳的名來的?
我並不是有意要捉弄她,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因為姓什麼叫什麼和送水實在沒有什麼關係,我姓什麼叫什麼都可以,我姓什麼叫什麼人家都能接受。
過了一陣子,卻有個人來找我了,他是我大學同學的高中同學,他通過我的大學同學知道了我的情況,就來找我了,他想當送水工。
我們公司叫作某某某某商貿有限公司,誠信等級是五顆星,公司人員眾多,下設諸多水站。這「諸多」到底是多少,我也不清楚,跟我無關,我只知道我老闆就是我們水站的老闆,雖然我尊他為老闆,其實他只是個小站長而已。現在坐我面前的兩個人,那才是真老闆,不說別的,單說他們的氣質扮相,也是和我老闆有差別的。
那個不服的,本來已經往前走了,聽到這話,忽然又停下了,回過頭來警覺地問,你大學生為什麼干送水工?我現在不怕他了,我沒好氣地說,我不幹送水工,你九-九-藏-書能讓我干總經理嗎?
正在我疑惑不解的時候,小陳進店來了,他今天上班來遲了,沒有趕上盤問我的現場。
我同學夠糊塗,竟然把我和小陳搞混了。
我起先確實並不吃驚,但想到這兒,我覺得還是需要謹慎一點的,如果真是冒名,他為什麼要冒名呢,難道他自己沒有名字?這不可能。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自己的名字不能讓人知道,他要借用別人的名字。
看過我的身份證后,他們向我提了幾個問題:第一,你這個名字是從小就取的,還是後來改名的?第二,你一共用過幾個名字?第三,你有沒有碰到過和你同名同姓的人?
他這是想哪裡去了,我怎麼會有小陳的照片。
雖然他們沒穿警服,但是我猜測他們是警察,是來查案吧。查案就查案吧,我雖然是王天明,但我不用心慌,我又沒犯案。我只是覺得老闆說的「他就是王天明」有些刺耳,因為這個句式暴露了他們不是隨便來找人聊聊的,他們找的就是我,他們是沖我來的。
我搶先表態說,警察同志,有問題你們儘管問。我老闆瞪了我一眼,批評我說,小王,你沒事找事,還真希望有警察來找你麻煩啊?我才知道我猜錯了,他們不是警察,是公司總部的老闆。
原來,關於我的三天前那個下午的行動,他們早已經掌握在手,就看我說的對得上對不上。現在當然是對上了,下午兩點左右,我確定是在綠園小區送水,那戶人家姓許,是一對中年夫婦,如果這個還不能算證明,我想綠園小區應該是有攝像頭的。
我以為他們又會不高興,因為我仍然說不出他們希望的答案來,可結果卻出乎我的意料,他們相視一眼后,朝我點了點頭,似乎我說到他們心坎上去了。
我雖然沒有頂撞我老闆,我老闆卻對我不客氣,又說我,天下那麼多的名字你不取,你偏偏取這麼個名字。我說老闆你錯了,我的名字是我爹媽取的。老闆說,那我就怨你爹媽,取名就得動動腦筋,取一個特殊一點,不會跟人重名的,你爹你媽好懶,偏偏要取這麼個名字,跟別人一樣。
最後我同學和我約定,過一兩天,他會到我們公司看看,看看我說的那個小陳到底是誰。我提醒他,要看人,得一大早就來,我們六點半到店,七點前必定就出發了,趕在一些用戶上班前把水送到他們家去。這一出發了,這一天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能見到。我同學說,你放心,我習慣早起的。向我要了我水站的地址,並且記下我店裡的電話,以保萬無一失。
瞧他那樣子,嘴上喊我大哥,可看起來他卻像我大哥在教導我呢,我心裏不爽,自以為聰明地說,其實也不用那麼悲觀吧,總有一天,有人會關心我們的名字?小陳說,哪一天呢?我說,等我們死了,死了以後總會吧。小陳說,為什麼死了就有人關心我們的名字呢?我說,人死了得安葬呀,安葬要立墓碑,墓碑上得寫名字吧。
是有這回事的,原來那個婦女是假裝記性不好,她幹什麼要假裝呢?我真吃不透他們。
用戶懂禮貌,我也懂禮貌,我自帶著鞋套,免得踩髒了人家的地板,我還自帶一塊乾淨的抹布,萬一送水時不小心把人家家裡弄濕了,我往下一蹲,手一伸,就替他們擦乾淨了,如果我發現他們的飲水機長時間沒洗了,我也會主動提出來替他們清理一下。他們又說謝謝。
雖然我對照片上的人是不是眼前這個送水的小陳,已經感覺沒那麼重要了,但我一看照片,還是暈了。
我說,我是叫王天明,可是有鐵一般的事實可以證明,那個時間,我在別的地方。老闆說,所以嘛,他們知道不是你,就走了嘛。
我老闆還心有餘悸地問我,小王,你確實是叫王天明,不叫王開明吧?我說,老闆,你把一個人撕成兩半,我就是王開明了。
至於下午兩點,這也不難,我找出當天的送水清單,大致上回想一下,就知道了,那時候,我正在綠園小區送水。
我也不需要他們問我的名字,我的名字跟他們沒有關係,跟我的工作也沒有關係。我按一下他們的門鈴,他們會在裡邊說,送水的來了。等我走的時候,他們也會自己說,送水的走了。
我同學大學畢業后,幹什麼的都有,但是干送水工的不多。其實他們不知道,幹這一行雖然辛苦,還沒面子,但掙錢還說得過去。比起他們在小廣告公司看小老闆的臉色,或者在寫字樓里打臨時工,有一搭沒一搭的,也或者,去推銷保險,被看成是上門要飯的,想要跑成一單,不知要咽下多少辛酸,這樣一比,我還是有點自我安慰。送水雖然社會地位低下https://read.99csw.com,身份低等,但我一般不需要求人,不用看人臉色,我送水上門的那些人家,都文明禮貌,對送水工很客氣的,都說謝謝,還有更熱情的,會拿根煙給我抽,可惜我不抽煙,偶爾他們還隨手拿一個水果給我,一般我也不大吃水果,但是水果我會拿著的,拒絕香煙是有理由的,但拒絕水果會讓他們覺得我這個人不好說話,對我的信任就會打折扣。我會把水果帶回店裡,給我同事吃。我同事里什麼人都有。
我當然否認第一和第二個問題,皇冠花園小區不屬於我們水站送水區域,我的送水範圍再大,也大不到那裡去;至於江一紅,名字倒蠻喜慶的,她要是我的女朋友,我一定會承認的,可惜不是。
或者,難道真有那麼巧,有一個人,和我一樣的名字,而且也是個送水工。
我問我同學,他的同學小陳長什麼樣,脾氣性格怎麼樣,我同學想了半天,也不能準確形容出來,他用了幾個詞,都是相互矛盾的,比如他說小陳精幹,又說有時候淡漠,最後還說小陳善解人意。我聽了半天,也聽不出個所以然來,把我同學對於小陳的形容拼湊起來,無論如何也拼湊不出我的同事小陳的模樣。
我不怎麼相信他的話,但也沒覺得有什麼大的不妥。這事情本來很簡單,公司正需要人手,我一牽線小陳就加入進來幹上了。前一陣江里漂滿了死豬,桶裝水的生意越發地好起來,老闆飢不擇食,只要是個活人,他都可以吸收進來送水。不知道人們有沒有想一想,桶裝水的源頭其實也在江里啊。
那個人登記表格的時候,字寫得太潦草,把個「開」字寫得像個「天」字,王開明就成了王天明。
可惜的是,後來我一等再等,他卻一直沒來。
我和我同學都無法證實我們倆說的小陳是不是不同的一個人。如果是同一個人,那就是我見鬼了。如果不是同一個人,那這個小陳是誰呢?
大姐的話讓我想起我還有一個對付小陳的分辨計劃呢,只不過這時候我改變了原來設定好的慢慢試探的主意,開口就說,小陳,你同學說你已經死了。小陳比我想象的還要鎮定,笑了笑說,是呀,有一次我給一個女同學打電話,她一聽我自報姓名,尖叫一聲就暈過去了。
你們別以為他們就此相信了我,只是因為他們暫時抓不住我的任何把柄,所以他們才會以退為進。他們會退到哪裡去呢?當然是去找另一個王天明。只是不知道在我們這個地方,送水的王天明到底有幾個。
果然他們很快就失去了對我的名字的興趣,四散送水去了。我卻還坐著發了一會兒呆,因為王天明鑰匙事件,我和我自己較上勁了,我甚至懷疑起自己來,難道順走人家鑰匙的那個人真的是我嗎?
他們走了以後,我膽子更大了,胡亂髮泄一通,說他們亂懷疑人,侮辱我的人格,什麼什麼。我老闆說,他們對你還算客氣的呢,沒有報警把你叫去,還親自上門來找你,還客客氣氣地問你。我有個朋友,和一個販毒的重名,被叫到派出所無數次,告訴他們不是了,他們也查清楚不是了,但下次毒販犯了案,還把他叫去,甚至其他毒販犯了事,也要把他叫去,你看看,就是重了個名,多倒霉。我說,是夠倒霉的,哪個狗日的,也叫個王天明。我這話一出來,大夥樂了,跟著我的口氣說,哪個狗日的,也叫個王天明。我抱怨說,明明知道我不是王天明,呵不,明明知道我不是他們要找的王天明,還來找我麻煩。我老闆說,你以為人家找你是抽籤抽的啊,抽到誰是誰啊?我氣惱地說,我看像是抽籤的,我中彩了。老闆罵說,噴你個糞,你也不想想,既然他們知道不是你,為什麼還會懷疑你?這我還真想不出來。老闆說,他們並不是一下子就來找你的,他們已經對你做了大量的外圍調查工作。這可把我驚出了一身冷汗,原來他們已經了解了我更多的情況,說不定比我自己還更了解我自己。但冷汗過後,我又覺得大可不必,我又沒有見不得人的事情,連和女朋友接吻都沒有,因為我沒有女朋友,他們做我的外圍調查工作,愛做就做吧,他們只會做出一個比純凈水還純凈的我來。
我們兩個都沒轍了。
我也不便直接找小陳去對質。如果他是假的,他一定是有準備的,隨時準備著有人懷疑他,質問他,他一定早就有應對的方案,甚至爛熟于胸了,甚至我還想,他在來我們公司干送水工之前,不定有多少回這樣的懷疑和詢問呢,他一定是對答如流了。
這算是報應吧,我本來是想著來查看小陳身份證的,結果他們要看我的身份證。
我說不過他,九*九*藏*書心裏又不爽,我說,這個問題,我們現在探討還早了些,等我們死了以後再說吧。小陳說,我們不是已經死了嗎?
老闆又說,不僅到客戶那裡調查,在我們水站也都問過了,他們好多人居然不知道你叫王什麼,只知道你叫小王,你說你是不是令人懷疑!
他們臨走時還不忘教育我一番,吩咐我以後不要亂說自己叫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名字,一個人的名字代表一個人的人生,代表一個人的身份,甚至代表一個人的尊嚴,名字是一個人的標誌,名字是受法律保護的,等等等等。
我沒料到他會這麼說,我的思路有點堵塞,小陳見我發愣,提醒我說,大哥,我看出來了,你對我的名字有興趣哦。我立刻否認說,才不,你不過和我一樣,一個送水的,有沒有名字,有什麼樣的名字,都無所謂。小陳說,就是嘛,既然你連自己的名字都無所謂,你管我的名字幹什麼呢?
那竟然是我的照片。
我有點著急了,我工作是底薪加計件的,我問老闆今天誤工算誰的。老闆生氣地說,你把總部都驚動了,對我水站信譽影響很不好,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倒跟我計較起來了。我聽了老闆的話,覺得倍兒有道理,又覺得毫無道理,總部的老闆又不是我找他們來的,是他們來找我的,如果我真犯了事,他們找我也是合理的,但我沒有犯事,他們來找我,耽誤我的事情,一切損失還要我一人承擔,這算什麼呢!
他們一般都不會問我的名字。
他們雖然不是警察,但他們做的事情和警察差不多,甚至一點也不比警察差,所提問題邏輯性強,思路縝密,層層遞進。只可惜,我的回答不能讓他們滿意。本來我就不應該對他們有什麼幫助,我肯定不是他們要找的人,他們從我這兒得不到什麼的,不是我不肯給他們,而是我沒有什麼可給他們的。
過了些日子,我們大學同學聚會,我無意中和介紹小陳來的那同學說起小陳,那同學似乎有些吃驚,說,小陳?哪個小陳?我說,你怎麼會不知道小陳,他不就是你介紹來的嗎?他又愣了半天,自己嘀咕說,小陳,小陳,哪個小陳?不會是那個小陳吧?我倒被他搞糊塗了,說,你說什麼呢,什麼那個小陳,這個小陳,難道還有幾個小陳?那同學臉色就不對了,說,小陳只有一個,但他早已經不在了呀。
據說他們那邊大家一直都喊他王天明,他也不反對,這個狗日的,夠應付的,險些害我聲名狼藉。
或者有人冒用了我的名字。
我干送水工雖然辛苦,但卻如魚得水,自由自在,只是有一回有點尷尬,我送水到一家人家,恰好碰見我的大學同學,他見我扛著水桶進去,嚇了一大跳,大叫了一聲我的名字,然後說,怎麼會是你?又跟他家長介紹說,這是我同學。他的家長更是驚異,問說,真是你同學嗎?是你大學同學嗎?我同學馬上為我打掩護說,我記得你表哥是送水的,你是臨時頂替他的吧?
不過也難怪他,我和小陳畢竟都是他的同學嘛。
當然人和人也不是完全一樣的,也有人曾經問過我的姓,我說我姓王,她笑著說,好的好的,我記住了,小王。可下次去的時候,她記錯了,喊了我小張。我糾正了一下,說,我是小王。她又笑了,說,哎呀呀,你看我這記性。她的記性真的很差,我再去一次的時候,她又再次給我換了個姓,喊我小李。我也不再糾正她了,隨她喊我小什麼我都答應。
所以,在送水工和用戶之間,根本就不需要有人的名字,我和他們之間的這種關係,簡單明了,乾淨清爽。
不應該有人在乎我的名字,這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我的身份證一點問題也沒有。我也是有經驗的人,我出門時永遠隨身帶著身份證,干我們這種活兒的人,很容易被人懷疑上什麼,有時候,拿個身份證出來,還真管點用。儘管現在假身份證也很多,但畢竟沒有比用身份證查人更直接和簡便的方法了。
他們才不這麼想,他們不會輕易放過我的,他們得準備新的問題,調整思路再來偵察我。
本來這事情很簡單,只要他一來,小陳的死活、小陳的真假,立刻就確定了,我就沒心思了,可現在他不來,就該我上心思了。
小陳卻不同意我的說法,他說,也不一定哦,你沒有見過許多無名氏的墓碑嗎?我說,見倒是見過,但那大多是從前的人,比如烈士啦什麼的,現在的人,哪還有無名氏墓!小陳仍然不同意,說,就算現在沒有無名氏墓,但現在人的名字,真真假假,你真以為墓碑上的都是真名實姓嗎?
可人家為什麼要冒用我的名字呢?我又不是什麼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