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誰在說話

誰在說話

第二次的電話,不知怎麼一搞,又被她的過度熱情搞得無法開口。第三次打通了手機,高新乾脆直接問她先生的手機號碼,她笑著說,哎呀,你這個人,扭扭捏捏的,你要我先生的手機就直接跟我說,你打了三次電話才憋出來,多難受啊。就將她先生的電話告訴了高新。
等到某省的分部缺一個副總了,拿到會上討論的時候,老大立刻就想到那個想下去鍛煉的人,那就是高新了。
好吧,你就刻意地避開,對這個話題不談不說,但那些事不關己的同事,就會和你開玩笑,說,這麼沉得住氣,胸有成竹了吧。冤吧?那你就換一種姿態,你主動出擊,見人就談這個事情,以表示自己心裏很放鬆。大家就說,你們看看,肯定已經十有八九了,要不怎麼這麼興奮。總之,在這樣的時候,在這樣的一個階段,你怎麼表現自己無所謂也都是多餘的。無人相信你。可同事說話那都是玩笑,你跟他們急也急不得,惱也惱不得,你急了,你惱了,正好說明你心裏有鬼,你不急不惱,也說明你心裏有鬼。再看看其他幾位當事人,但凡聽到這個話題,眼神慌張得讓人不忍與之對視。人生真的很殘酷哦。
可是高新的問題還是沒有得到解決,偶爾的,他還是在半醒半睡時分,聽到有人說話,就在屋裡,他努力想搞清楚一點,聽到說話聲的時候,到底是醒著還是在夢裡,但始終分不清楚,搞得精神都有點異常,一會兒以為是夢境,一會兒又以為是幻聽。
現在高新已經來到另一個城市,另一個地方了。對於高新來說,這是個陌生的城市,在這個地方他是舉目無親的,孤身一人,暫時沒有了糾結,沒有了緊張的同事關係,他應該可以深深地呼吸一口新鮮而又自由的空氣了。
高新給那位先生打電話,先報了名,然後說,我是你們從前租住的那套公寓的現在的住戶。對方立刻警覺地說,你是誰?你說你是誰?高新又重複了一遍,覺得自己說得很清楚,沒有口誤,對方的懷疑卻更加明顯,說,你什麼意思,你想幹什麼?沒等高新再解釋,又說,現在騙子的花招層出不窮,推陳出新。高新說,我不是騙子,你的手機號碼也是你太太給我的。對方一聽這句,頓時打了個嗝,愣了一會兒,說,什麼,什麼,她把我的手機號碼給你,讓你給我打電話?高新說,是——呀,一個「呀」字沒出口,對方就掐掉了手機。
當然不是。
高新到網上去問是怎麼回事,那個看不見的空間回答說,以前那個會說話的門鈴是次品,生產中出了問題,後來他們企業整改了,現在保證質量,請用戶放心,決不會再出現門鈴說人話那樣的問題了。
高新和同事一起來到公寓,按門鈴,門鈴發出清脆美妙的音樂聲,很正常,再把門鈴拆下來看看,也看不出什麼名堂。那女同事說,網上說的,斷電,斷了電,電再來的時候,會有變化。於是他們將電閘拉斷,稍等一會兒,再重新推上,果然,門鈴說話了,門鈴說人話了:歡迎光臨優爾敏企業。
第二天上班,高新特意到行政辦去表示感謝,行政辦說,這是應該做的,而且是小事一樁。高新說,小事就能反映出行政辦的良好工作作風啊。行政辦的人員受到新來的高總鼓勵,都很高興,有一個人說,哎呀,我買的新房子在高架橋旁邊,每天晚上都像地震,整死人了。另一個說,我神經衰弱,有一點聲音就睡不著,偏偏對面的大樓平台上有一台巨大的鍋爐,吵死人。等等等等。總之聽了他們的話,高新只會更加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高新撇開他們,自己直接去了房屋中介公司,從那裡他了解到,在他前面,是一對新婚夫妻住的。他們婚期到了,婚房卻被房產公司拖延了,只能先租個小套過渡一下,把婚結了。租了十個read.99csw.com月,婚房到手了,他們就搬走了,高新就搬進來了。
可是房屋中介也很冤哪,說,前面的租戶住的時候,明明很正常,為什麼到了你們這裏,就冒出個半夜說話的倒怪嚇人的事情呢?這個問題行政辦的人被將了一軍,回答不出來,但這恰恰提醒了高新自己,高新趕緊問他們,在那對小夫妻搬出去之後、我住進來之前,房子有沒有什麼變化?你們在這屋裡有沒有增添什麼東西,有沒有拿掉什麼東西,有沒有換上什麼東西?
他們當然能夠從高新臉上看出一些疑慮,他們問高新,你是懷疑他們嗎?你懷疑他們什麼呢?他們有什麼可懷疑的呢?
所以在這裏要先說明一下,我們講的這個故事,肯定不是鬼故事,和外星人高科技之類也沒有關係,沒有什麼驚悚懸疑的因素,先請大家不要寄予厚望,以免最後大失所望。
其實他們是多想了,事情沒那麼複雜。幾個月前的一次會議上,高新和總裁在廁所里遇上了,老大平易近人,問問高新的情況,高新說挺好,又問有什麼想法沒有,高新其實也沒有什麼想法,但既然老大關心,自己如果什麼也不說,會顯得不把老大的關心當關心,高新就隨口說,在總部的崗位時間長了,如果有機會,想下去鍛煉鍛煉。老大當時只是「呵呵」了一聲,看起來並沒有往心上去。
就這樣,高新既不用自己和房屋中介打交道,也不用和房主發生任何聯繫,一切的事項,連衛生打掃、檢查電器之類的雜活,行政辦都給辦了,而且辦妥了。高新今天拎包入住,哪一天如果又調回總部,仍然拎包走人,一切方便。
高新徹底失去了再和他說話的想法,他掛了電話,長吁短嘆了一陣。怎麼不呢?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能想到,這對幸福的小夫妻,已經搞成這個樣了呢。
第二天早上,同住的人說,高新晚上說夢話,說歡迎使用優爾敏產品。
一直到他不再等待了,朦朦朧朧將要睡去的時候,說話的聲音就再次出現了,這一次好像不是歡迎什麼什麼,而是感謝什麼什麼。
高新被從總部派往某省的分部,這個決定對大家來說有些突然,因為事先並沒有一點風聲。一般人事變動,在醞釀的過程中,多多少少會有一些信息泄露出來的,但這一次似乎是誰在有意隱瞞,而且瞞得滴水不漏。
這個屋子裡,有壁櫥,有碗櫃,還有寫字檯的抽屜,都可能有東西在裡邊,高新甚至有點興奮,有點獵奇,他在屋裡四處尋找,結果呢,你們應該猜得到,他一無所獲。
終於有一天,高新聽到聲音了,那是在他將睡未睡、不知道到底睡沒睡著的情況下,蒙矇矓矓中,聽到房間里有人說話,沒聽得太分明,好像是在說歡迎什麼什麼。
高新得了小夫妻的手機號碼,就直接打了過去,接電話的是女方,高新沒想到他們留的是女方電話,一般租屋之類,應該是先生出來辦的,他們家太太出來辦,要不就是先生太忙,要不就是太太很能幹,這個高新管不著,但是對著一位年輕的女士,高新還真不好隨便開口說這事情,女士一般都膽小一點,就像房屋中介所的那個婦女,不說話看上去還蠻強大的,他一說半夜屋裡有人說話,她就尖叫起來,到底是婦女啊。
他確實是呼吸到了不一樣的空氣,這是一個南方的城市,清爽,滋潤,空氣中甚至有點甜味,可是此時此刻,高新卻沒有新鮮自由的甜蜜感,他站在這個城市的火車站的出站處,眼前人山人海,沒有一張熟臉,沒有一句鄉音,那一種被徹底拋棄的失落感再一次油然而生了。
大約過了一兩天,對方的電話主動打過來,高新心裏剛剛一喜,就聽對方罵道,你個狗日的,原來就是你個狗日的在網上騙我太太。高新說,你誤會九_九_藏_書了,你一定是誤會了。那邊說,怎麼可能誤會,有鐵證,我讓朋友查了她的手機通信情況,三次以上的聯繫,就是你!高新說,我那是想找你的電話。那邊怒道,你找了我的電話,想和我攤牌還是怎麼的!你狗膽不小,給我戴了綠帽子,還敢跟我叫陣?高新說,你這是哪裡跟哪裡啊?那邊說,哪裡跟哪裡,你裝孫子是吧?我就告訴你,我早就發現,我剛剛調到外地工作,我太太那兒就出問題了,我留了個心,知道她是網戀了,還戀得熱火朝天的,不過網戀嘛,我也不怎麼看重它,很快會過去的吧,沒想到你個狗日的,竟敢公開跳出來。高新知道他是徹底地弄錯了,趕緊說,你搞錯了,我沒有和你太太網戀,我是因為,因為——在這樣的情形下,在對方如此的心情下,他覺得實在無法說得清楚。但如果不咬牙說清楚,事情會越來越誤會,越來越糟糕,高新硬著頭皮說,你聽我說,你們曾經住過的那套公寓,現在我住在裡邊,我經常在半夜裡聽到有人說話,房間里又明明沒有其他人,我搞不明白,只是想問一問你,你們從前住的時候,有沒有這種現象?那男的一聽,更是勃然大怒,什麼?你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們還住出租房的時候,她就有外遇了?半夜裡就偷人了?
門鈴這算什麼呢,門鈴最多只會放音樂,怎麼會有人在門鈴里說話呢?
高新趕緊解釋說,我不是懷疑他們什麼,我只是想跟他們了解一下,他們住的時候,半夜裡有沒有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中介那婦女驚叫了一聲,說,半夜有人說話?你不要嚇我啊,這又不是老宅子。高新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也不相信迷信,我只是覺得半夜有人在房間里說話。那婦女更恐懼了,說,你沒有搞錯吧,會不會是你夢遊啊?另一個中介的人說,前面肯定是沒有的,前面要是有,他們怎麼不來向我們反映?再一個中介的人似乎喜歡開玩笑,說,難道牆壁會吸音,把人家小夫妻說的話吸進去,現在又放出來了?
後來這個男人倒也沒再來糾纏高新,估計是知道自己搞錯了對象,也沒臉再來了。
行政辦得令先行,在高新到達之前,已經替他選好了住處。在離分部辦公地點不遠處,替他租下一幢酒店式公寓里一室一廳的套間。這個酒店式公寓,精裝修,奢華卻又是簡潔的,而且出行方便,又鬧中取靜。大多數的戶主,是這城裡有點閑錢的中小戶人家,買一套酒店式公寓用來投資保值,又可以出租賺點房錢抵了貸款。而大多數的住戶,則是外來工作的白領,薪水高,住宿要求也高,孤身一人來這城市工作,房間不需要多大,要的是品味和適宜。
最後,高新臨走前兩天,有幾個人起鬨要喝一場,結果臨到真的要聚了,又因為各人有各人的事情,沒湊成。高新心裏,多少有一點被拋棄的失落感,沒想到人情一下子就這麼薄了。
就這樣,傾聽,無聲,再傾聽,再無聲,反反覆復中,高新睡著了。
就像上次一樣,除了勉強聽出歡迎和感謝這兩個詞,其他說的什麼聽不清楚,但是,這是人說話的聲音,他是能夠明確分辨出來的,還有一點也是十分明確的,就是這說話的聲音,肯定是在他的這套房子里,更確切地說,這聲音是從他套房的外室——小客廳里發出來的,只不過等高新從床上跳起來,拉開卧室門,衝到客廳時,聲音早就消失了。
當第一個夜晚降臨的時候,高新就已經體會到了這個特色。那時候,他收拾停當,躺上床,關掉了電視,平息了片刻之後,他竟然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分部的同行對他是很友好的,畢竟是總部派來的,不看僧面看佛面,遠來的和尚好念經,大家都熟知這一套,更何況,總部對於高新的職務,雖然宣布是read.99csw.com分公司的副總,而且也明確了分工,但誰也不敢保證這個上面派來的副總還有沒有身兼其他職能,比如監督,比如探察問題,比如準備接班,等等。
因此大家會對此事想得比較多比較遠,似乎暗示著公司在人事問題方面會有新的大動作了。
歡迎?誰歡迎誰呢?怎麼會有人在這裏說歡迎詞呢?高新一下子驚醒了,睜開眼睛,四處漆黑,聲音沒有了,仔細辨別,到底是夢裡還是醒著時聽到的聲音,卻怎麼也辨別不出來,他又等了好一會兒,說話聲再也沒有出現過。
但其實還是有了收穫的。很快高新就有了一條新的線索,這是單位的一位女同事提供的,女同事心細,也很關心高新碰到的這個事情,就上網去查,輸入門鈴兩字,結果果然受到了啟發。
大家問高新,優爾敏是什麼,是避孕套吧?
高新的睡眠一直挺好,可是來分部工作以後,稍有點波動,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剛剛調動工作,心情不是太平靜,所以晚上不能像從前那樣倒頭入睡,得在床上躺一陣子,有時候還會輾轉反側幾下子。
他們最後還是把小夫妻的聯繫方法提供給了高新,那個喜歡開玩笑的人,還跟高新說,要是捉住了鬼,就告訴他一聲,他從來沒有看見過鬼,很想見識見識鬼長得什麼樣子。那婦女趕緊呸他,罵他不吉利。
這時候高新深深體會到,四周太安靜啦,他努力地側耳傾聽,想聽出一點動靜來,哪怕是最細小最輕微的聲音,但始終什麼也聽不到,一點也聽不到。高新掏了掏耳朵,他覺得是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但是掏耳朵不能證明自己的耳朵有沒有問題,他又重新打開電視機,將它的音量調到更小、最小,還是能聽見,耳朵沒出問題,關了電視,四周又是一片寂靜。
到後來,高新依稀覺得,自己做夢的時候都在側耳傾聽了。
高新的不寧,雖然不是行政辦造成的,但多少也給了行政辦一些壓力,他們很想替高新分憂解難,但又無從下手,思來想去,只有再找房屋中介,因為房子是從他們手裡過來的,房子到底有什麼問題,不問他們問誰。
這門鈴神奇,如果半夜裡斷了電,再來電,它半夜裡就說上人話了。所以呢,你等它說話的時候,它不說,因為那天晚上沒有斷電;你不等它的時候,忽然斷電又來電,它就說話了。
高新跑了幾家裝飾商場,都沒有那個優爾敏牌子的門鈴,就上網去找,網路真宏大,一找就找到了,趕緊網購,沒幾天,快遞來了,高新立刻自己動手,重新換上優爾敏門鈴,換上以後,迫不及待地拉了電閘,再推上電閘,門鈴卻不再說人話,無論高新怎麼反覆地拉閘斷電和推閘送電,它都死活不說人話。
高新聽從了同事的建議,去看了一趟心理醫生,醫生給他做了各種測試,沒有發現他有心理上的問題,建議他說,既然你一心要解開這個結,既然你放不下這個謎,你就犧牲幾天睡眠,晚上你設法讓自己一直醒著,如果再有說話聲,你就能判斷是真的有人說話,而不是夢境了。
高新並不贊同這種不科學不健康的生活方法,何況他知道自己想要的並不是電視機里那種近近切切的實實在在的聲音。
房屋中介趕緊查記錄,查了半天,說,也沒有什麼呀,真的沒有什麼,就是換了個門鈴。
這住處,真是太中人意了。
還好,在強烈的陌生感中,他一下子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分部來接站的同事不認得他,特意舉了一張紙,寫著他的名字,使得高新能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下子找到自己。
現在不管它了。
高新放不下這個聲音,他去行政辦了解了一下,他入住之前,這屋子是什麼人住的。行政辦並不清楚,他們是直接和房屋中介打的交道,只關心能夠給新來的領導找一個好住處,並不關心前read.99csw.com面是誰住的。
高新依了醫生的建議,晚上喝咖啡,喝濃茶,堅持不睡,坐等天亮,但是等了幾天,也沒有說話聲,實在熬不下去了,就睡著了。
高新就是這樣的一個典型,高新即將入住的這個套房,也是這樣的一個典型。
高新所在部門的正職快到年齡了,一旦這個警示擺日程上來,幾個副部長之間,無論原先再怎麼要好,無論現在再怎麼看淡,都沒有用了,事情就逼到你面前了,你是不可迴避的。即使你自己真的很看淡,別人也會讓你看不淡,別人也不相信你會看淡,大家都會想方設法讓你心裏糾結,讓你連做夢的時候都想到這個敏感的問題:誰來接班?
其實,這幢樓和這套房的高質量,除了高新現在眼睛能夠直接看得見的部分,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特點,現在高新還不得而知,但是他很快就會了解的,那就是它的隔音效果,進了房間,關上門,簡直就像進入了一座無人之樓,門外的一切,走廊的動靜,電梯的聲響,窗外的一切,遠處的喇叭,近處的車聲,一切的一切,都被隔離得無聲無息,無形無影。
現在高新又回到了剛來時的狀態,房間真安靜,每天入睡前,他都會側耳傾聽著任何可能聽到的一絲絲一點點的聲音,來證明自己的耳朵沒有聾。什麼東西也聽不見的耳朵,那叫耳朵嗎?
所以高新離開總部到基層工作,說起來是派下去的,其實更多的是高新自己臨時的想法。幸好這個想法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公司內部的這種上調下派,你來我去的事情平常得很,何況又沒有提拔,平調暗升、平調暗降也都沒有。
那倒也是,搞房屋中介的,要是和鬼攀上些關係,就準備著關門打烊吧。
又過了些日子,高新被調回總部去了。
第二天晚上,第三天晚上,以及以後的好些個晚上,高新都在等待著說話的聲音就再度發出來,可是他一直沒有等到。
第二天,第三天,以後,一直是這樣重複。
這甚至也不算真正意義上的調動工作,派下去一陣,又調回來工作,在公司也是常有的事,因為習以為常,大家也不太看重這種變動。但是高新的這次下派,卻引起了不同的反響,有人說部長的位置非高新莫屬了,現在提拔幹部,有沒有基層工作經驗是很重要的,也有的從反面想,覺得那是為了讓別人上崗,故意把高新支開,等等等等,各種說法都有。
如果只有一次,也許就算了,就算它是做夢吧,但是偏偏它又出現了一次,高新仔細地想了想,推斷出一種可能:這房子是出租房,他來之前,肯定有別的住戶住過,會不會是前面的住戶遺忘了什麼東西在這屋裡,比如會說話的玩具,比如會模擬各種聲音的電子產品,等等。
這地方,真是萬籟俱寂啊。
他還回頭去分析曾經聽清楚的「歡迎」和「感謝」這兩個詞,誰會和他說歡迎和感謝呢?難道是分部的同事跟他開玩笑,但這玩笑又安放在哪裡,躲藏在哪裡呢?
高新由行政辦主任和另一位辦事員引導著,進了房間,打量一下,實在是挑不出任何毛病。其實,即使哪裡有點兒不足,他也不會說出來,他會自己克服的。但事實上分部行政辦的工作真是得力,這房間幾乎是完美無缺的,幾乎是天衣無縫的。
所以分公司的總經理首先責成行政辦要安排好高新的生活,要住得舒適,吃得合適,過得恬適。然後,才是工作。
漸漸地,高新有了一個奇怪的習慣,每天晚上入睡前,總是豎起耳朵想聽到一點什麼聲音,以此來證明自己的聽覺沒有出問題,甚至證明自己還是有聽覺的。
等到這些招都一一試過了,一切又回到原來,高新獨自一人的時候,高新將睡未睡的時候,說話聲又出現了,這一次,高新聽到更多的內容,但仍然是斷斷續續的,不連貫的,比如他聽到一個read.99csw.com詞優爾敏,以為是一種抗過敏的葯,上網查葯,沒有查到這種葯;還比如他聽到一句比較完整的話:給您提供完美的享受。這句話讓高新嚇了一跳,該不是夜店的小姐找上門來了吧。
所以在這個當口,高新忽然覺得,離開一陣也好。靠得太近,膠著太緊,讓人覺得透不過氣來,後退一步,天地也許會寬一點。
回總部不久,高新和幾個同事出差,因為會務訂房出了點意外,只能和另一個人同住。
根本就沒有人在說話。
更何況,他的這個房間里,什麼聲音也進不來,怎麼會聽得見人說話的聲音呢?除非說話的人就在房間里。
事情終於水落石出了,行政辦替高新換了門鈴,新門鈴質量得到保證,怎麼斷電,怎麼按,都不再說人話了。
高新在這些寂寞的夜裡,想念和依戀起先前給他帶來麻煩的嚇人的門鈴來,他甚至想換回那個門鈴,想讓它在夜深人靜無聲無息的時候忽然地說上幾句話。
高新愣了片刻,那邊有些奇怪,「喂」了一聲,說,你找誰啊?高新猶豫著說,請問一下,您和您先生,以前租住某某公寓幾零幾室吧?那女士情緒很好,口氣十分熱情,說,是呀是呀,我們拿到新房了,才搬出來不久,您有什麼事?您是中介公司的嗎?高新說,我是你們後面的住戶。那女士又笑說,哦,那我們是鄰居,哦,嘻嘻,不對,不是鄰居,我們是同房,哦,哈哈,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不過我還真說不出我們之間的關係是什麼關係呢。高新也說不出來這算是什麼關係,在人與人關係的稱謂中,恐怕真沒有這一條,他只是覺得這位年輕女士特別興奮,雖然他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高興,他也拿不準,如果這時候他直接告訴她,他在她曾經住過的房間里,聽到莫名其妙的人說話的聲音,她會是什麼反應?高新最後還是覺得沒法直接和她說,他想要她先生的電話,就問了一聲,你先生呢?她馬上告訴高新,她先生已經被單位派到外地去工作了。聽到高新「咦」了一下,她也很敏感,馬上又說,是呀,人家都覺得不應該,我們剛剛新婚不久嘛,不過,工作需要嘛,我應該支持的。哎喲,不好意思,我正在QQ聊天呢,人家來催了,拜拜。也沒有問高新給她打電話有什麼事,就掛了電話聊天去。
高新到公司上班,閑聊的時候,和同事們隨便說起這個話題,他住的地方太安靜了,安靜得以為自己聾了。行政辦的同志聽到了,有點不樂,趕緊解釋說,從前給別的領導安排住處,都是希望要安靜的,沒想到高總不喜歡安靜。高新也趕緊解釋說,不是不喜歡安靜,只是覺得四周完全無聲無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了。大家都笑,說高總真是個敏感的人,是當藝術家的材料。也有人提建議說,高總,你如果覺得太靜,不妨試試開著電視睡覺,有許多人都是開著電視睡覺的,有人養成了習慣,關了電視就睡不著。
坑爹啊。
高新剛進去時,房屋中介很熱情,介紹說,我們公司的房很好租的,今天退房,明天就有人租,你住的這套房,也是剛剛退掉的。等高新提出來想要這對小夫妻的聯繫方式時,中介方面頓時警覺起來了,現任住戶和前任住戶要聯繫,這在他們的經營中,還是頭一次碰到,有這個必要嗎?他和他們見面想幹什麼呢?
恐怕只能斷定是他在夢裡聽到的說話聲。
仍然一無所獲。
這招沒成,再換一招,麻煩同事,請他們來陪他同住,可同住也沒用,沒有一個人半夜裡聽到有人說話的,他們都說自己沒睡著,但誰知道呢,也許他們都睡著了,或者,根本就沒有人說話。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
感謝?誰感謝誰?感謝什麼呢?
但是其實老大對每一個人的每一種想法,都會牢牢記在心上,所以他了解他們。也所以,他是老大而別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