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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納斯湖畔之夜

喀納斯湖畔之夜

我們是從西側的白哈巴河谷翻越山嶺而來。那時,沒有公路,只是牧道,北京212吉普車居然能夠越過這樣的無路山嶺,將我們送達這美麗的湖畔。
喀納斯湖畔是靜謐的。
在兒時,我就曾親眼看見漁夫們從伊犁河打上來的大青黃魚,一條就裝滿了整整一馬車。那時信息並不像今天這樣發達,更沒有央視如今的《動物世界》欄目,就連黃口小兒也可以一睹天下動物的隱秘世界——在當時,我雖說從書本上得知天下的大魚有多大,但真切目睹還是第一次,所以頗有點刻骨銘心,迄今難以釋懷。但是,很久以後,居然有人以發現「湖怪」而自居時,我不免啞然失笑。其實,生活在湖邊的牧民們與這裏的所謂「湖怪」早已世代朝夕相處,見怪不怪了。
當他開始垂釣后,就要求我們安靜下來。他說,喀納斯湖的魚像精靈一般,只要你在岸邊喧嘩,它就不會咬鉤。或者你們要聊天也行,那就得遠離他的垂釣區。於是,我們開始從他身邊撤離。我和那個年輕的司機繼續往湖的上遊走去,在一叢雪柳兀立於淺水中的岸邊坐下來,仿著納斯甫的模樣,也掏出了我們在縣城倉促準備的玻璃read.99csw.com線和魚鉤,在這裏現場製作我們的釣具。直到此時我才醒悟,我們居然忘記了備好魚墜。當我們的簡陋的排鉤紮好后,沒有魚墜是無法拋出的。情急之下,我想出了一招。急忙掏出褲兜里的鑰匙串,從中擇出了那把大學宿舍的鑰匙——那是我1973年在蘭州街頭配製的一把鑰匙——蘭州大學拐角樓1408房間的鑰匙——把它摘下來,扎在了魚線上聊作魚墜。
一過橋,便是一個邊防派出所,之後,進入一座圖瓦人庫克莫尼卡克(藍珠)支系和哈薩克人混居的牧村。淡藍色的炊煙正從家家戶戶的木垛屋頂上裊裊升起。此時正值中午,我們就投宿于牧業辦公室設在這裏的工作站,在守站的哈薩克人家吃了午飯。那香噴噴的包爾薩克(油炸果子)拌上新鮮的奶油和深山蜂蜜,喝著可口的奶茶,那甜美的勁兒迄今難以忘懷。
晚上,牧業辦工作站的守站人家,將這條魚做好送了上來。他們的做法很簡單,將魚解成了一塊塊的,拿麵糊裹了,油炸而成,居然有滿滿一木盆,我們七八個人真沒能吃完。
從山上望去,湖水宛若一池瓊漿玉液,墨綠中泛著白九*九*藏*書光,凝然不動。四周的山青翠欲滴,舒緩的高山草原和由山腰壁掛般垂及湖畔的針葉林交相輝映,真正是一個天堂般的去處。
我說,那您怎麼這麼早就收線了呢?天色還早,還可以釣呀。他說,人不能貪心,釣到了這一條就足夠了,夠我們今晚飽餐一頓。其他的魚兒留給喀納斯湖好了。
納斯甫此時已經有了收穫,他釣到了一條挺大的魚。他已經收拾停當,拎著那條魚向我們招呼著離開岸邊。我們在紅松林邊攆上了他。他說,怎麼樣,你們的魚鉤被湖底的頑石收走了吧。原來,剛才的一幕他已盡收眼底。他說,你們去的那一帶,湖底怪石嶙峋,下鉤非被石頭掛住不可。我這才恍然大悟。
下午的陽光和煦怡人,我們幾人由牧村往北走了一段路程,穿越一片密密叢叢的紅松林來到喀納斯湖畔。湖水恬靜而安詳,隱匿著在下游呈現的奔騰之勢,蓄勢待發。湖面倒映著山光水色,十分迷人。與我們同行的那位長者——哈巴河縣的時任縣長納斯甫,十分熟悉喀納斯湖的隱秘。他饒有興緻地向我們介紹著湖水裡有一種魚叫Khezl Balkh,我在心裏直譯過來為「紅魚https://read•99csw.com」(後來,我查閱了資料,翻譯過來學名應叫「哲羅鮭」)。他說,這種魚沒有魚刺,清水煮魚,那肉十分鮮美,賽過肥美的羊羔肉。這種魚體型都大,最小的都可以讓我們同行的這七八位飽餐一頓,大的都已經長成小舟一般大小了。同行的幾位有的將信將疑,在這樣的深山湖泊,哪兒來的這般大魚。甚或也有人對此質疑,在他看來無法想象天下還會有這般大魚。
我卻相信。
其實,進入河谷,看到的是一條奔騰咆哮的河流——這就是布爾津河。河水湍急而清澈。只當此時,才會令人驀然領悟,美的力量猶如這河水,它清澈、涓美、冷艷、柔順,卻勢不可當。河邊雪柳依依,還有那薔薇科灌木,枝條蘸在水中,激起一道道細密的水花,與其枝頭的小花交織在一起,煞是攝魄銷魂。河面上有一座用阿勒泰山特有的紅松木搭建的木橋,那木質經年日晒雨淋、冰封雪凍,復又被風兒吹拂得改換了灰白的色調。小汽車從木橋上開過時,坐在車裡都能聽到在輪胎碾軋下,木橋發出的吱吱嘎嘎的哀怨與呻|吟。
喀納斯湖畔的夜晚是安謐的。那一夜沒有山風,夜空晴朗,星星九*九*藏*書就在樹杪閃爍。空氣中瀰漫著松香與牧草山花的馥郁,沁人心脾。近處聽得見牧人門前的乳牛在靜靜地反芻,它那有節奏的咀嚼與緩慢的吞咽聲,更是增添了幾許恬靜的氛圍。唯有遠處的布爾津河濤聲依舊,向著夜空在不倦地傾訴。
2009.4
站在這裏極目望去,在我的右首——北邊——喀納斯湖的源頭,可以看見那座阿勒泰山的主峰友誼峰的雪冠,左首——南邊——喀納斯湖出口——布爾津河灣處,高聳的博樂巴岱山雪峰如銀,對岸的針葉林樹冠陰影已被西斜的陽光投入湖中,形成了另一道奇麗風景。在我的背面,橫亘的這架大山那一面,又是另一條迷人的河谷。哈薩克人稱之為「闊姆」,翻譯過來是「駱駝的鞍韉」之意。我當時就在心裏暗忖,如有機緣,人世間的美麗去處我都應該走到才是。闊姆草原我當然應該走到。然而,當時闊姆草原雖然僅有一山之隔,事實上迄今我再未能一睹它的風采。人世間的距離何謂咫尺天涯,或許奧妙便在其中了。
納斯甫是垂釣的行家裡手。他不興用釣竿,隨身攜帶甩鉤,就是用輪盤纏繞好的read.99csw.com玻璃線排鉤。他的釣餌也是現成的,隨手在湖畔捉了幾隻綠色的草蜢,把草蜢尾部一掐,便穿在了魚鉤上。他的魚鉤大小有別。他說,那是為了讓不同的魚來銜咬的。說話間他極其麻利地收拾停當,已經將魚鉤遠遠地拋入湖中,開始頻搖輪盤柄往回收線。
我們的排鉤一次次地遠遠拋入湖中,一次次地又收回,卻是沒有魚兒上鉤。而在這一次,回收的魚線突然繃緊,我們怎麼也收不動了。我們生怕那是一條被後人稱之為「湖怪」的大魚,拚命地拽緊魚線,僵持了一會兒,那玻璃線終於綳不住突然斷了,我們險些倒在水中。當我們收回半截魚線時,魚鉤和那把鑰匙不見了蹤影。我戲謔地說,得,這下可好,鑰匙連同魚鉤全被喀納斯湖的大魚吞了。
我們的排鉤總算也拋了出去。我們也脫掉了鞋襪,高挽著褲腳站在水中。湖水清澈見底,七彩的石子鋪滿湖底,近岸的水溫令人愜意。有幾隻鷗鳥在湖面上悠然自得地飛翔。在湖心深處,水面上不時地激起一圈圈的漣漪,悠悠蕩開,搖晃著我們的魚漂。我想,一定是魚兒們在那裡嬉戲。
那一年(1977年夏天),我第一次來到喀納斯,便被這裏奇異的自然景觀所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