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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學員到導師

從學員到導師

彈指一揮間,「文學講習所」將迎來六十年大慶,我在「文學講習所」的學員歲月也竟過去了三十年,而如今「文學講習所」早已更名為魯迅文學院,培養出了一批又一批作家群體,他們成為和正在成為中國文壇創作中堅和骨幹,成就斐然。這幾年來,我也有幸被聘為魯迅文學院指導老師。中國傳統文化尊崇師道尊嚴,但是,我以為在文學這條路上,只有志同道合者的共同尊嚴。我一向把學生看作文友,與他們進行真誠交流,我從他們身上也在汲取和學習新的東西。我相信所有與我有師生之緣的學員,都會把我視作知己朋友。這也是我的所求。
很快我就發現,這裡是一個十分獨特的學習環境。它既沒有學院派那樣煩瑣的基礎課程設置,也沒有過多的理論課程,而是以講座為單元推進的鬆散式教學體系。看似散淡的、毫不相干的一些講座,卻可以讓你眼前豁然開朗,不啻茅塞頓開。期間穿插著寫作和學員間的相互交流,真是一個絕佳的去處。尤其讓我感佩的是,在這裏可以不斷地接觸到久聞其名、久讀其書、不曾謀面的那些前輩大師和真人。看著他們活生生的形象,一個個充滿風采立於講壇,或談笑風生、舉重若輕;或正襟危坐、憂國憂民,均讓我生出許多激動和念想來。這激動和念想幻化為一種自身的內在力量,它就是一種自信的提升。應當說,一個缺乏自信的作家,其作品勢將缺乏迷人光彩和飄逸的魅力。「文學講習所」試圖為每個學員注入九-九-藏-書抑或強化這樣一種每位優秀作家本該具有的自信。我以為舉辦者的這一目標基本實現。
我第一次聽到「文學講習所」(魯迅文學院前身)這個名稱,是在1980年3月中旬的一天。那天,我正好到《新疆文藝》編輯部去拜訪各位老師,與他們分享我發在該刊的處|女作《努爾曼老漢和獵狗巴力斯》榮獲1979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的喜悅。我得到通知赴北京領獎,便從伊犁趕了過來,準備第二天飛往北京。而就在編輯部,我才聽說我已被第五期「文學講習所」錄取。確切地說,我當時的感覺是一片茫然。我不知道「文學講習所」是幹什麼的,更不知道它的歷史。「文革」爆發時,我還沒有小學畢業。而「文學講習所」早在「反右」中壽終正寢,對此我毫無所知。十年「文革」期間更不可能有誰會告訴我曾經有過「文學講習所」(曾辦過四期)。現在,隨著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撥亂反正,百廢待興,冤假錯案正在得到平反昭雪,「文革」極左錯誤正在得到糾正,文藝界迎來了又一個春天。於是,「文學講習所」得以恢復,「文革」后的第一批——也就是第五期學員正在錄取之中……我說,我不知道我被錄取,還沒有向單位請假呢(那時,我在伊犁哈薩克自治州黨委宣傳部工作)。他們說,你是新疆唯一一個被錄取的人,機會難得,這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也是我們新疆文藝界的光榮,我們會請有關部門向你read.99csw.com單位打招呼的,你放心去吧,要珍惜這個機會。就這樣,我滿懷喜悅與憧憬、茫然與忐忑,飛往北京,更不知道我的文壇之路日後將在北京鋪就。在頒獎會結束以後,我被接到了「文學講習所」。其時並沒有魯迅文學院現在的校舍,而是在香河園外左家莊朝陽區黨校租用了他們簡陋的校舍,一棟T字形排開的青磚灰瓦平房,后牆外便是一望無際的農田和菜地。在遠處的一條弧形公路(想來是現在的東北三環)那端有一兩座工廠。從18路車終點站還要走一段距離才能抵達。我的「文學講習所」學員生活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2010.12
有趣的是,現在採取的辦法是由指導老師抓鬮,抓到誰誰就是你的學生;反過來說,你被誰抓鬮抓到,誰就是你的指導老師。大概這也是一種與時俱進,看上去很公平。連續當了幾屆指導老師后,我發現這種辦法也顯現出其某種局限性來:第一個抓鬮的指導老師選擇的餘地最大,學生們被選中的概率也最高,而最後一個抓鬮的指導老師,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抑或最後剩下的幾位學員也沒有絲毫的選擇餘地。所以,今年夏季,我曾在醫院看望大病初愈的白描院長時建議,今後如果繼續按抓鬮方式讓指導老師和學員互選,是否可以一輪一輪地抓鬮——每一輪每一位指導老師只抓一個鬮,如此往複,直至終結。這樣似乎對指導老師和學九九藏書員雙方機會均等,會更顯公平。他聽了就說,好,你這個辦法好,下一次我們就這樣辦。看來,有時候尋求一種辦法也需要六十年光陰。不過,六十年韶光依舊,忠實記錄著文壇風雲與輝煌歷程,我們欣慰地看到,在這個校園裡文學新人輩出,文學之樹常青。衷心祝願中國作家的搖籃——魯迅文學院在即將迎來新的一個甲子之際,桃李滿天下,走向新的輝煌。
那是一個解放思想的年代,我們當時的思想受到十年「文革」的禁錮,已經僵化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雖然作為一個初涉文壇的青年作家,自認為我們已經很有思想了,正在反思「文革」、反思歷史、反思文化、反思社會、反思被扭曲和異化的人性,在不斷地突破「四人幫」設置的種種文學創作「禁區」,但是,面對在這裏接觸到的思想的鋒芒和心靈的激蕩,依然感到振聾發聵、目不暇接、振奮不已。的確,這就是首都,這就是政治文化中心所特有的高屋建瓴的地位。把「文學講習所」建立在這樣一個高地,是多麼的具有深邃的歷史眼光!當這些從基層生活第一線而來的中青年作家們聚集在一起的時候,依託著這個特殊的時代,不斷碰撞出思想的火花,激發藝術的靈感,創作出了一篇篇、一部部及至今日依然新鮮而充滿活力的文學作品。文學史似乎已經繞不過它們的存在。更不要說從這一期學員中成長出了屹立於當今文壇的作家群體。我想,這就是恢復「文學講習所」的現實和歷史價值所在。
https://read.99csw.com更讓我喜歡的是,「文學講習所」還有一套特殊的導師制度。它不像通常的國民教育系列的導師制度需要去考進導師的門檻,而是由校方聘請一批著名作家來做導師,由學員自由選擇拜師。我記得當時校方宣布聘請了十幾位導師,請各位學員自己選擇願意跟隨哪位導師,我聽了不無驚訝,瞧,在這裏可以自己選擇導師!真好!於是,我就從十幾位導師中選中了王蒙先生做我的導師。我想這也是我和王蒙老師的緣分所在。記得1973年四五月間,我在新疆伊寧縣紅星公社(吐魯番芋孜)插隊后擔任黨委新聞幹事期間,就與作為自治區文化廳「《血淚樹》『三結合』創作組」成員——只有執筆權、沒有署名權的王蒙先生結識。當時由我具體接待這個「三結合」創作組,為他們協調安排深入生活採訪、「訪貧問苦」事宜,我還要兼著他們的翻譯。也就在那時,得知王蒙先生是一位作家,且因為一篇《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小說而受到毛主席點名,後來划為右派,後來摘帽,後來來到新疆,來到伊犁巴彥岱……我當時就對他肅然起敬,認為被毛主席點過名的人可不是一般的人。尤其我第一次看到一位活生生的作家,讓我的好奇與暗念一同萌生。從某種意義上說,我下決心要當作家寫出文學作品來,就與當時近距離接觸王蒙先生有直接關係。在粉碎「四人幫」以後,王蒙先生開始復出文壇,他的新作不斷問世。這一點更讓我激動——他就是我曾經見過的一個人、一九*九*藏*書位作家——他的創作激勵和鞭策著我。在他獲得1978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之後,1979年我和王蒙先生又同年獲獎。記得在頒獎大會後的座談會小憩期間,他對我說,人民文學出版社要結集出版獲獎作品集,責任編輯讓他對我的作品幫忙把把關,他就稍稍做了一些修改,不知道我能不能接受。我說這樣很好,感謝您。他又以試探的口吻對我說,其實,小說寫作不宜用太多的民間諺語,那樣會稀釋小說的感覺,還不一定能體現民族特色。我以感激的目光看著他點了點頭。古人說一字之師,這何止是一字之師,是點化之師,寥寥幾句話,使我對小說概念和民族特色的認知瞬間獲得升華,我忽然間一身輕鬆,如駕輕雲——似乎自此我就牢牢把握了小說命脈——當然,在今天看來那僅只是握住了我手掌心大的那一點命脈——小說的命脈比天還大呢。我覺得,我和王蒙先生在共同的地域生活過,他懂得和尊敬那裡的文化,精通維吾爾語,略通哈薩克語,我們之間交流起來會有許多共同語言,更何況此前打心底我已經認他為師了,所以,自然而然我選擇了王蒙先生做我的導師。記得我和師兄陳世旭一同到王蒙先生家拜訪時,王蒙先生不無玩笑地說,其實,你們的小說寫得都很好,我這個導師倒是個「摘桃派」。這就是他平易近人的風格,我很喜歡。一日為師,終身受益。我想,他這種平易近人的風格迄今一直在影響著我。為文首先要為人,這也是我作為「文學講習所」學員的一大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