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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看著電視,電話兩頭的新聞報道的聲音同步了。主持人沒有提到人偶師,電視上播放了航拍畫面,接著轉到龐茲接受採訪,他說掌握的情況很少,警察局收到匿名信,得知了藏屍地點。看到龐茲腦門上的灰跡,博斯和西爾維婭不約而同地笑了,這讓博斯感覺好極了。新聞結束后,西爾維婭的聲音變嚴肅了。「他沒告訴媒體。」
「等一下,新聞在說這個,第二頻道。」
「你說什麼?」
「明天誰會出庭作證?」埃德加在辦公室的另一頭問。
「我想進展還算順利,今天只做了開庭陳述,明天才出庭作證,可是今天的新案子……也許會影響我的官司。」他邊說邊換了台,但已經錯過了別的台對混凝土女屍案的報道。
埃德加離開后,博斯看看手錶——五點,他打開放在文件櫃頂部的電視,裝石膏人臉的盒子就在電視機旁。他一邊等待電視里報道混凝土女屍的案情,一邊打通了西爾維婭的電話。「今晚我不過去了。」
年輕的美女,埋在我的塔尖之下;
「我也說不好,也許明天就知道了。屍檢能查出些東西,但只有先弄清死者身份,才能查出她遇害多久了。」
「沒錯,但是布雷默不是以《時報》記者的身份出庭。他寫了本書講那個案子,所以錢德勒傳他以書的作者的身份出庭作證。凱斯法官已經裁定他不享有記者的特權,《時報》的律師可能會抗議,但是法官已經做出了裁定,布雷默必須出庭作證。」
「好吧,你的律師說什麼了嗎?」

被殺害的女人身份背景極為相似:站街女、伴遊女郎、脫衣舞|女、兼職做應|召女郎的艷星。人偶師在城市的陰暗面遊走自如,很容易就能找到目標,並帶著她們走向黑暗。博斯記得專案組的心理分析師曾說,人偶師的行為模式貫穿他的所有案件。
「但願如此。」
「我說什麼來著,八成錢德勒這會兒就在法官辦公室跟那個老頭子亂搞。不過話說回來,這都無關緊要,布雷默不會對你不利,在他的書里,你可是力挽狂瀾的英雄啊。」
「《時報》不會允許布雷默出庭作證吧,他們一直和那個潑婦唱反調啊。」
「沒什麼。」博斯想了想埃德加對錢德勒的評價,覺得很有意思。來自女性的威脅往往被警察貶低為靠性|交易所換來的,哪怕它來自一名職業律師。他相信大部分警察都跟埃德加有一樣的想法,認為錢德勒要靠某種權色交易才能取勝。他們不願承認錢德勒真的是個厲害的好律師,而為博斯辯護的大胖子貝爾克則遜色得多。
「他們已經驗過屍了?誰做的?」
「哎呀,我懂。」

「有指紋九_九_藏_書嗎?」博斯問。
「沒錯,我懂,我只是想……」
「真沒用。」
博斯起身走到文件櫃前,拉開一個抽屜,抽出兩個裝著卷宗的藍色文件夾,他管這兩本卷宗叫「謀殺之書」。兩本都很沉,厚三英寸,一本的書脊上寫著「檔案」,另一本寫著「文件」,都是與人偶師有關的資料。
「他只想儘快結束審判,要真是人偶師或者幫凶作案,他希望趕在確定前就把官司打完。」
「她的眼部好像挨過一拳,腫起來了。」
至少關於這句話他還是誠實的,博斯心想。他對埃德加最初的判斷仍是對的,他對此感到滿足,繼續翻看卷宗。厚厚的文件用三個金屬環穿在一起,博斯用指尖滑過文件夾的邊緣。文件夾上有十一個標籤,上面寫著受害者的名字,她們都死於人偶師之手。博斯開始快速翻看,瀏覽每起案件的照片和每個受害者的個人信息。
「嘿!明天要是查到死者身份,記得呼我。」
看著照片里那一張張死者的臉,博斯記得專案組未能從她們身上找到固定的體態特徵。她們有的是金髮,有的是褐發;有的體格魁梧,有的是虛弱的癮君子;其中有六個白人,兩個拉美裔,兩個亞裔,一個黑人。毫無規律可循,從這點來看,人偶師倒是不加選擇的,他唯一遵循的模式就是只找邊緣地帶的女性下手——她們生活窘迫,很容易跟陌生人走。心理分析師說每個受害者都像一條受傷的魚,釋放出看不見的信號,必然會招來鯊魚。
「謝謝,西爾維婭。」西爾維婭的絕對信任讓他很感動,但又馬上感到內疚,因為在兩人的關係上,他從未對西爾維婭完全敞開心扉。他一直有所保留。
「沒有,明天或者後天才驗屍。但屍體運來時科拉松看過一眼,她推測是白人。怎麼了?」
我饑渴難耐——今晚要外出覓食;
「我不清楚順序,法官沒讓錢德勒說,但她傳了我、勞埃德和歐文。她那邊還有驗屍官統籌員阿馬多,對了,竟然還有布雷默。他們都會到場,然後她再決定誰明天出庭,誰過幾天再出庭。」
被我玩弄之後——她咽下最後一口氣。
「哈里,肯定不是人偶師,別擔心。」
博斯點點頭。
我聽見她最後的喘息,好像在說「博——斯——」
「真這樣就好了。」
「哈里,出什麼事了?開庭陳述不順利嗎?」
「我也說不好,我想再過一遍這些東西,明天出庭好知道說什麼。」他在撒謊,他不需要複習謀殺之書,人偶師的案子他了如指掌。
「人偶師殺人後,會留下她們的皮九-九-藏-書包。他剪斷包帶,當作兇器勒死她們。在他遺棄屍體的地方總能找到死者的包,還有衣服,唯獨找不到化妝品,因為都被他拿走了。」
埃德加說沒有進展,暫時沒查到死者身份。博斯坐到自己的辦公桌前,鬆了松領帶。龐茲的辦公室里沒有開燈,所以這會兒可以抽根煙。博斯想起剛剛結束的庭審和財迷錢德勒的陳述,她的大部分發言都能抓住陪審團的心,她實際上是把博斯當作殺人兇手來發起猛烈的攻勢,調動聽眾的情緒。貝爾克的發言則像一篇論文,聲明依照法律,警察有權在危險迫近的緊要關頭使用致命武力。他說即使最後證明沒有危險,枕頭下沒有槍,丘奇的舉動也營造了危險的氛圍,致使博斯做出反應。
「很好,結果出來告訴我一聲。我猜這一整周我都會來回跑。」
「她是個白人,對吧?」博斯問埃德加。
「什麼都沒說,他不想了解新情況。」
「祝你打敗財迷錢德勒。」
「你還要再待一會兒?」
貝爾克向陪審團做的陳述非常簡短,這讓博斯有些不安,但貝爾克告訴他無須為此擔心。他從後門走進警察局,穿過走廊,來到偵緝部。下午四點,偵緝部一般都沒人了,博斯走進辦公室,屋裡只剩傑里·埃德加一人。他正坐在一台IBM打字機前填寫表格,博斯認出那是「第五十一號表格」——調查日誌。埃德加抬起頭,看見博斯走了過來。「上哪兒耍呢,哈里?」
「就怕她打敗我,她可厲害了。」
博斯點點頭,沒說話。看著盒子中的臉,他心裏有些發毛,覺得比看到屍體更瘮人,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埃德加終於蓋上了蓋子,又把盒子謹慎地放回了櫃頂。
「我走了,哈里。」掛了電話,埃德加說。
我勒緊包帶,開始準備塗抹,
別怪我沒提醒,
「哈里,別擔心,會有辦法的。」
「以前我很確定。」
「是的,我也這麼想。」
「就這兒。」
「是今天的新案子,跟我有關係……我想好好理一理頭緒。」
「我也打開電視。」
埃德加停止了打字。「是的,驗屍官是這麼說的。」
「公理才是強權。」
「那就別擔心,強權就是公理。哪怕財迷錢德勒為法官和整個陪審團口|交,也改變不了結果。」
「沒什麼,金色頭髮?」
「哈里,你沒聽我說嗎?一個小時前我們剛剛製作了硅橡膠模型,多諾萬提取了指紋,說指紋看上去很完整,在橡膠上顯示得很清晰。今晚他就會輸入司法部的指紋庫進行比對,或許明早我們就能拿到匹配結果了。篩查結果可能要再花一個上午,不過至少他們沒拖延,龐https://read.99csw.com茲讓他們優先處理。」
「哈里,在哪兒不能理頭緒?」
他打開另一個文件夾,最後面貼著幾個透明的證物袋,裡邊是人偶師前幾封信的複印件,一共三封。媒體開始瘋狂報道案情並給兇手取名為人偶師之後,兇手就開始寫信了。在第十一起——也就是最後一起殺人案發生后,他給博斯寫了封信。另外兩封寄給了《時報》的記者布雷默,分別是在第七和第十一起案件之後。博斯仔細觀察信封的複印件,上面的地址和姓名都是大寫的印刷體。他打開信紙,看了看上面寫的那首詩,也是同樣的傾斜的大寫體。他念了一遍那些早已爛熟於心的句子。
想到這兒,博斯很難相信埃德加這麼賣力有什麼正當理由。
「可是,哈里,這麼做不道德啊。哪怕證據對原告有利,他不也應當提出來嗎?」
再做一個人偶,放上空空的架子,
「你什麼時候上證人席?我想去旁聽,我能請一天假。」
「我走之後你們在混凝土裡發現了別的東西嗎?」
他揭開盒蓋,裏面有一副女性面孔的石膏模型。臉稍稍向左偏,所以右臉印得更清晰飽滿,左側臉頰有很大一部分殘缺,下巴的輪廓不全,眼睛閉著,扭曲的嘴唇微張,髮際線幾乎不可見,右眼圈看著有些發腫。模型看上去很像博斯在墓地、博物館等地見過的浮雕,只是它一點也不美,它是一副死亡面具。
「你在看什麼呢?」埃德加問。他頭都沒抬,還在繼續打字。
「看來你的官司提前結束了。讓我猜猜,直接裁斷,法官把財迷錢德勒扔出了法庭。」
「對,至少她遇害時是金色頭髮,現在已經發白了。你要是想問我有沒有查四年前失蹤的白人金髮女子,見鬼,哈里。我倒是能加班,但即使去查也只能把範圍縮小到三四百人。我可不會啃這塊硬骨頭。等明天指紋比對的結果出來,也許就能查到身份了。別浪費時間。」
「我知道你想要答案,我們都想,但需要時間,老兄。」
此刻坐在埃德加的對面,博斯才明白貝爾克的陳述沒任何效果。貝爾克的說辭蒼白無力,錢德勒的陳述則很吸引人、很有說服力,官司的開局已經對自己不利。博斯發現埃德加沒接著說下去,他自己也無話可說。
博斯點點頭,為老是打斷埃德加的工作道歉。他接著研究卷宗。沒過幾分鐘,埃德加從打字機里取出表格,然後把打字機放回工作台。他把與案子有關的文件放進一個新的文件夾,又把文件夾放進椅子後面的柜子,接著邊給妻子打電話,邊整理桌上的逮捕記錄、便箋夾和記事本。這是他的日常流程。他告訴妻子他會在回家路上稍作停留。聽著埃德加https://read.99csw.com的電話,博斯想起了西爾維婭·穆爾,他倆也有一些習以為常的日常流程。
「你還沒告訴我庭審的情況呢,還有你今天為什麼不過來了?」
埃德加回到打字機前,博斯也在兩本謀殺之書前坐了下來。他翻開寫著「檔案」的那本,又盯著埃德加看了一會兒。埃德加為了這個案子忙前忙后,博斯不知道該不該為他那份熱情感到欣慰。他倆以前做過搭檔,博斯還正兒八經地對他進行過為期一年的兇案調查訓練,但一直不確定他學會了多少。他總是請假去看房,中午溜出去兩個小時參加交割會。他似乎永遠不會理解,凶殺案調查組的事不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項使命。就像有的犯罪分子認為犯罪是一門藝術,對肩負使命的警察來說,調查兇案也是一門藝術,是它選擇了你,不是你選擇了它。
「不好說,以前我從沒懷疑過。」
「是的,要是他知道,就應當提出來,所以他不想知道,這樣就安全了。」
「沒什麼,我在想事。」
「有什麼進展?」
「這回沒有,至少不在混凝土裡。他們拆毀那個地方時,龐茲派了一名警員留在現場,最後什麼也沒找到。即使有東西,也可能放在儲藏室里,結果被燒毀或者被偷走了。哈里,你怎麼看?是模仿犯嗎?」
「沒錯。」
「怎麼會——」
「哈里,來瞧瞧這個。」埃德加從辦公桌前站起身,走到文件櫃旁。他小心翼翼地從櫃頂取下一個硬紙盒,放到桌上。紙盒看上去跟帽盒差不多大小。「小心點,多諾萬說要過一宿才能凝固。」
「你們打算怎麼辦?」
埃德加繼續打字,博斯也接著看卷宗。他忍不住去想盒子里的那張臉,不知道她叫什麼,以何為業,他們對她一無所知。但是那個石膏模型告訴博斯,她一定符合人偶師的某種殺人模式。那張臉有種僵硬的感覺,博斯知道與石膏沒有關係,她是個來自邊緣地帶的女人。
剛過四點,博斯把車停到好萊塢分局的停車場。分配給貝爾克做開庭陳述的一小時,他只用了十分鐘,於是凱斯法官宣布提前休庭,表示不想在開庭陳述的當天傳訊證人,以避免陪審團把證人的證言和律師的陳述記混。
爸爸媽媽尖聲喊,可惜已經太晚,
「哈里,別擔心,拿到結果我一定告訴你。淡定點,畢竟你找到了真兇,你很確定,不是嗎?」
「你懂我的意思。」
「好吧,我真得走了,再見。」
他開著那輛隨想曲朝北駛去,經過前哨路,上穆赫蘭道,接著駛入伍德羅·威爾遜山道。他把車停進車庫,沒有馬上下車,而是在車裡坐了很久。他想起那兩封信,還有人偶師在死者身上的簽名,也就是塗在腳趾上的十字架。丘奇死後,他們才明白那個簽名是什麼意思。十字架指的就是尖塔,教堂的尖塔。九*九*藏*書
錢德勒引用了尼採的話,貝爾克則引用《孫子兵法》作為反擊。他說博斯踢開丘奇的公寓門的那一刻已經陷入了「死地」,當時的他要麼奮力一搏,要麼死路一條,要麼開槍,要麼被槍擊,事後再來質疑他的行為是不公平的。
「不是官司的事,是另一個案子,今天發現了一具屍體,像是人偶師乾的。警察局收到一張字條,上面寫我殺錯了人,真正的人偶師還逍遙法外。」
「當然了,」埃德加笑道,「你面前不就有個全力加班的人嗎?」
博斯把煙頭扔進殘留著咖啡的一次性杯子里,接著又點上一根煙。「為了優先處理這個案子,龐茲讓大家加班了嗎?」
「還不好說。如果無法從指紋找到線索,它可能是我們確認死者身份的唯一機會。加州大學北嶺分校有個人類學家,他聯繫過驗屍官,說可以複原人臉。他通常都是用骨架、頭顱複原。我把這個拿給他,看他能不能複原整張臉,配上金色假髮什麼的。他還能給石膏塗上皮膚的顏色。我不懂,也許沒有屁用,但我覺得不妨一試。」
「是真的嗎?」
「是啊,我們必須先確認,必須先弄清怎麼回事。可能是人偶師,可能是模仿犯……也可能有個幫凶。」
「好吧,我懂。庭審呢?」
「不是我的官司,是律師的。」博斯說明天再打給她,然後掛了電話,接著他盯著桌上的電話發了一陣呆。他和西爾維婭·穆爾每周都有三四天一起過夜,這樣的狀態已經持續了將近一年。雖然西爾維婭說要改變現狀,而且已經把房子掛出去賣了,博斯卻一直迴避這件事,他喜歡兩人現在的感覺,害怕打破脆弱的平衡。他對她撒了謊,新的案子的確跟他有關,但他一天的工作已經結束,準備回家了。之所以撒謊,是因為他想單獨待一晚上,理理頭緒,想想人偶師的案子。
「為什麼?這是你的官司啊。」
埃德加停了下來,大聲吸了口氣,搖搖頭。「你指什麼?比如那個煙盒?」
「什麼時候才知道往哪個方向去查?」西爾維婭是在委婉地問博斯,何時才能知道他是否殺錯了人。
「別,別擔心,就是走個過場。我不想讓你擔心我的官司,你了解的已經夠多了。」
博斯合上文件夾,放進公文包,關上電視,往警察局後面的停車場走去。出門時,兩名警員押著一個醉漢走了進來,博斯幫忙把著門。醉漢雙手被銬在身後,使勁掙扎,還朝博斯蹬了一腳,不過博斯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