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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猜到,西爾維婭。」他說,「我只是盼著。」
「沒錯。」
「所有東西。我們找到了布雷默的全套殺人工具,包括手銬、皮包帶、塞嘴布、一把刀和一把格洛克九毫米手槍。他肯定是用槍控制受害者,所以錢德勒身上沒有反抗的痕迹。我們覺得他先用槍控制受害者,再給她們戴上手銬、塞住嘴。從錄像帶上看,似乎所有謀殺都發生在布雷默的家,在靠里的那間卧室。當然,錢德勒除外,她死在自己家裡……哈里,這些錄像我真看不下去。」
「是啊,唉,很多警察都認識他。我想這就叫沒有人能認識他人吧。」
博斯可以理解,想到那幅畫面,他感到一陣心悸,彷彿心臟掙脫了束縛,正猛烈撞擊肋骨,猶如一隻奮力掙脫牢籠的鳥兒。
「真他媽是件怪事,對吧?竟然是布雷默。他是兇手比莫拉是兇手更詭異。一個記者!而且,我也認識那傢伙。」
博斯起身朝她走去。「誰知道呢?」他說。
他點燃一根煙,想起了霍尼·錢德勒,努力回想對她的最後印象,是她拿著文件夾站在法庭上的畫面。在博斯心裏,錢德勒永遠屬於法庭。她的怒火是那麼純粹、那麼熾烈——宛若火柴燃盡前的那層幽藍火焰。哪怕怒火燒向了博斯,他也覺得可敬。
「我給你辦公室打了電話,他們說你休假了。我想過來看看你怎麼樣,最近我看了案件的各種報道。」
「我很好,西爾維婭,你怎麼樣?」
「哈里,你的人生,你當警察的人生就是一場艱苦的鬥爭。雖然你背著重重的包袱,但我知道你身上有非常高貴的東西。」西爾維婭轉了過來,看著博斯,「我真的很愛你,哈里。我希望這份愛永遠存在,因為這是我一生中極為寶貴的東西。我知道很不容易,但也許困難使其愈發珍貴。誰知道呢?九-九-藏-書
「是嗎?」
「哈里,你錯過好戲了。」
他又讀起了《時報》體育版,關注球隊排名和球員表現的數據變化。
過了一會兒,博斯才回電話。
「周末還想出去玩嗎?」博斯問,「遠離城市。我們終於可以去趟隆派恩了,明天晚上就住小木屋。」
「是吧,要是以前還有疑點,現在全都坐實了,找到了七盤錄像帶和攝像機。前兩回他肯定沒錄像,就是我們以為是人偶師乾的那兩起案子。我們找到了七盤其他受害者的錄像,包括錢德勒和瑪吉·庫姆·勞德利。那王八蛋全錄進去了,儘是些恐怖的東西。他們正在確認錄像帶里其他五名受害者的身份,像是莫拉列出的那幾個人,加勒里和另外四個色|情|片小妞。」
博斯在等她接著說,他知道還沒說完。
西爾維婭轉過臉,笑道:「噢,看來你早就猜到我要來。你就這麼一直悠閑地等我回來?沒有什麼不眠之夜,也不覺得驚喜。」
博斯沒有笑。他搖搖頭,眺望漸逝的餘暉映在聖加布里埃爾山的西側。
星期五早上駕車兜風回來,博斯看見電話答錄機的指示燈在閃爍,他感到喉嚨一緊,心中充滿期盼,以為也許是西爾維婭看見他的車了,知道他很傷心,所以打來電話。他連忙播放答錄機的錄音,結果卻是埃德加的聲音,叫他回電話。
「洛克說對了,布雷默拍了錄像。我們找到了錄像帶,他的戰利品。」
「是啊,我掛了,哈里。」
「是的,他聽說我們找到了錄像帶和所有東西。我猜是他跟律師說打算坦白,以換取寬大處理。他想爭取無保釋期的無期徒刑,作為交換,他將說出藏屍地點,並允許心理學家研究他的犯罪心理。要我說,就應該像拍蒼蠅一樣拍死他,也許他們是為了死者家屬和科學研究著想九_九_藏_書吧。」
這幾天他待在家裡,干點雜活兒,休息放鬆。他給后廊換上了新的橡木欄杆,在家得寶家居建材店買木頭時,還為座椅和后廊的躺椅挑選了新坐墊。

「你這是要上封面啊。」

「聽我說完。這些話我想了很久了,希望有機會親口說給你聽。我只想說,要是我們繼續下去,對我、對我們來說都會很不容易。我們的過去、我們的秘密,更別說你的工作、你帶回家的事情……都令人難以面對。」
「柜子里還有什麼?」
「宣傳工作真是幫了大忙。卡爾弗城的一名女士認出了布雷默,打電話說他在她那兒租了一個儲物櫃,用的名字是伍德沃德。我們申請了搜查令,今天一早就給它撬開了。」

「太棒了!我可以——我們可以好好放鬆一下。」過了幾分鐘,西爾維婭又說,「哈里,我們可能訂不上小木屋了,數量很少,周五晚上一般都會訂滿。」
直到西爾維婭走進后廊,博斯才聽見聲音。他抬起頭看見了她,很想馬上迎上去,可還是遲疑了。西爾維婭穿著藍色牛仔褲和深藍色牛仔襯衣,那件襯衣是博斯送她的生日禮物。博斯心想,這應該是個好兆頭。她可能剛從學校出來,周五放學比平時早一個小時。
「我想你也知道,我曾愛過另一個男人,和他也有過這樣的經歷,而且我眼睜睜地看著那段感情出現問題——最後結果怎樣你也知道。我和他當時都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所以你得理解我,我需要後退一步,好好考慮,考慮我們倆。」
西爾維婭笑了。「說得就像保險杠上貼的那種貼紙,寫著『我的車技怎樣』……哈里,我也不知道咱倆怎樣,我想這就是我來這兒的原因。」
「昨天《人物》雜誌社的來我們這兒了。九-九-藏-書
「我理解。」
「嘿,坐墊是新的。」
「是嗎,什麼進展?」
「總之,」埃德加說,「我覺得你肯定想知道。」
「哈里,你得理解我的苦衷,我需要時間,這是——」
在星期四的都市版上,除了關於布雷默的報道,博斯讀了又讀的還有另一篇文章,寫的是比阿特麗斯·方特諾特的葬禮。文章引用了西爾維婭的話,還說在追悼會上,幾位格蘭特高中的老師念了小姑娘的作業。有張追悼會的照片,西爾維婭沒在裏面,照的是比阿特麗斯的母親那張堅忍的、掛著淚痕的臉。博斯把這張都市版留在躺椅旁的桌子上,後來每次坐到這兒,都要拿起來讀一遍。
過了一會兒,兩人坐到躺椅上,都沒有說話,只是長久地依偎著彼此,直到天色漸暗,聖加布里埃爾山的上空被晚霞染成一片紫紅。博斯明白,他心底的那些秘密還在,但他們暫時都不會去提。他想繼續逃離孤獨的黑暗領域,哪怕就多這麼一會兒。
「總之,檢察官拿到了證物,重大進展是布雷默要坦白了。」
下午晚些時候,博斯靠在後廊新換的橡木欄杆上俯視山道。他思考著黑暗的心,那強烈的心跳能為整座城市定下節拍。他知道節拍不會停息,並將伴隨他的一生。如今布雷默遭到了放逐,永遠與世隔離,但還會有新的殺人兇手接連出現。黑暗的心從不獨自跳動。

「是嗎,怎麼了?」
「我的天。」
模仿犯殺人案現在已是舉國皆知,博斯偶爾也從《時報》都市版的眾多報道中挑一兩篇看看,了解進展,但其實已不再真正關注。這個案子他已經了解得夠多了。那些報道唯一讓他感興趣的是關於布雷默的細節。《時報》派了一名記者趕往得克薩斯州,來到布雷默出生和成長的奧斯汀近郊,從少年法庭的https://read.99csw.com陳年檔案和鄰居的閑言碎語中鼓搗出了一篇報道。布雷默成長於一個單親家庭,由母親帶大,父親是個流浪布魯斯樂手,他一年到頭只見得到一兩回。據鄰居描述,布雷默的母親對兒子管教之嚴厲近乎惡毒。
「我早就訂好了。」
「咱倆怎麼樣?」
兩人擁抱了很久,臉貼著臉。博斯嗅著西爾維婭的頭髮和肌膚的香味,小心翼翼地摟著她的脖子,彷彿那是一件易碎的瓷瓶。
在屋裡待膩了,博斯就開車出去,下山穿過山谷,漫無目的地閒蕩。他可以開出去四十五分鐘,只為去In-N-Out快餐店買個漢堡。在這座城市長大,他喜歡駕車出行,熟悉每條街、每個街角。星期四和星期五的早上,他開車經過格蘭特高中,透過那一排排教室的窗戶,他沒看見西爾維婭的身影。想起西爾維婭他就傷心,他明白開車從學校外面經過是離她最近的時候。現在主動權在西爾維婭手裡,他能做的唯有等待。
記者挖到的最陰暗的情報,是布雷默十三歲時曾涉嫌縱火燒毀鄰居的工具房。雖未被起訴,但鄰居說布雷默的母親認定他就是縱火犯,因而嚴厲懲罰了他,關他禁閉,不允許他離開那棟狹小的房子半步,直到夏天結束。鄰居還說,差不多就在那段時間,他們的寵物接二連三地失蹤,不過當時沒人聯繫到布雷默身上。現在他們才恍然大悟,並且急忙把那些年困擾整條街的所有弊病都歸罪於布雷默。縱火案發生一年以後,布雷默的母親死於酒精中毒。後來他被州立少年農場收養。哪怕天氣熱到溫度計都能爆炸,在農場受照顧的孩子們也要穿著白襯衣、藍外套,繫上藍領帶上課。報道還說,布雷默在農場的學生報社當過記者,由此走上了新聞記者之路,最終一路走到了洛杉磯。
博斯沒說話。布雷默不會九-九-藏-書死,起初他不知道該作何想,過了一會兒,他覺得可以接受這個交易。他最擔心的是受害者的遺體可能永遠找不到,所以起訴當天才會去拘留所找布雷默。不管受害者的家屬是否在乎,他不想把她們留在未知的黑暗深淵。博斯覺得這個交易並不壞。布雷默雖然死不了,但也稱不上活著,境遇或許還不如進毒氣室。這就是正義吧,博斯心想。
「然後呢?」
西爾維婭環顧后廊,又往山下的山道望去。沉默的兩人心情都有些忐忑。博斯掐滅煙頭,扔進門旁的一箇舊咖啡杯里。
博斯點點頭。西爾維婭沒有看博斯,而是望向一邊,這個舉動比她的話更讓博斯揪心。然而他也沒想到該說些什麼,他不知道怎麼說。
他的思緒飛向了法院門前的那尊雕像,他還是記不得她的名字。錢德勒管她叫混凝土澆築的傻妞。博斯想,在錢德勒生命中的最後一刻,她是否相信正義?他知道沒有希望也就無所謂正義,那麼錢德勒咽氣之前心裏還有希望嗎?博斯相信她仍舊抱有希望,就如同漸漸熄滅的幽藍火苗,餘溫尚存,仍舊熾熱,也正是那一線希望讓她打敗了布雷默。
「開玩笑,其實是案情有重大進展。」
「也很好。」
星期二早上提審過布雷默之後,博斯獲准在這周剩下的幾天休息,作為查案加班時間的調休。
他的故事在洛克那樣的研究者看來很有價值,能用來推導幼年的布雷默是如何演變成了今天的布雷默,犯下重重罪惡。想到這兒,博斯不禁感到一陣心酸。他不自覺地一直注視著報紙,看著那張不知從何處翻出來的布雷默母親的照片。照片中有一棟被烈日晒得褪色的農場小屋,她站在正門口,一隻手搭在布雷默的肩頭,她有著金色的頭髮、誘人的身材、豐|滿的胸脯。博斯盯著照片,心想,她的妝化得太濃了。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