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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漢人的第一次南遷浪潮 夢斷北征之路

第七章 漢人的第一次南遷浪潮

夢斷北征之路

上述這段話,可以說是當時世族人士對永嘉喪亂與永嘉南渡歷史的一個總結性的認識,可見,在孫綽等人看來,「永嘉南渡」本身就是理所當然的選擇,東晉之所以能夠倖存,實在是仰賴萬里長江之阻隔南北。在南遷人士的心目中,曾經輝煌奪目的中夏勝地,已在喪亂中永久地化為荒蕪之地了,而南遷的人們已經將南方落腳之地視作自己新的安身立命的所在了,北來移民已數代同堂,對江南同樣有了「安土重遷」的依戀。舉目四野,無數死去的移民的墳塋遍布田隴,永遠安息在江南了……而放棄這一切又試圖北遷,不過是徒然增添新的苦痛而已,實非尋常人情之所願。孫綽還極力表述了南下的普通百姓對北伐及北遷的恐懼:
三辰既朗遇慈父。
另外,根據中外人口遷徙的較普遍的規律,一種大規模的人口遷徙的同時,反向性遷徙也是不可避免的。縱觀「永嘉南渡」引發的民族大遷移歷史,這種移民倡導的北征,不僅代表了一些南遷人士光復故國,重返桑梓的正常願望,也客觀地反映了南遷大移民后必然出現的反向遷徙的規律。
……今功未可期,而遺黎殲盡,萬不餘一。且千里饋糧,自古為難,況今轉運供繼,西輸許、洛,北入黃河。雖秦政之弊,未至於此,而十室之憂,便以交至。今運無還期,徵求日重,以區區吳越經緯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

書聖王羲之像
九*九*藏*書
……何者?植根于江外數十年矣,一朝拔之,頓驅踧于空荒之地,提挈萬里,踰險浮深,離墳墓,棄生業,富者無三年之糧,貧者無一餐之飯,田宅不可復售,舟車無從而得,舍安樂之國,適習亂之鄉,出必安之地,就累卵之危,頓仆道途,飄溺江川……自古今帝王之都,豈有常所?時隆則宅中而圖大,勢屈則遵養以待會……
幸哉遺黎免俘虜,
玄酒忘勞甘瓠脯,
……然(永嘉喪亂時)中夏蕩蕩,一時橫流,百郡千城曾無完郛者,何哉?亦以地不可守,投奔有所故也。天祚未革,中宗(即司馬睿)龍飛,非惟信順協于天人而已,實賴萬里長江畫而守之耳……自喪亂已來六十余年,蒼生殄滅,百不遺一,河洛丘虛,函夏蕭條,井堙木刊,阡陌夷滅,生理茫茫,永無依歸。播流江表,已經數世,存者長子老孫,亡者丘隴成行。雖北風之思感其素心,目前之哀實為交切。
當時,另一位力主北征的著名將領桓溫為譙國龍亢(今安徽懷遠縣西北)人,同為世家大族子弟,少與殷浩齊名,但桓溫以豪俠自命,勇於事功。他年少得志,因姿容出眾而被選為駙馬,官階升遷很快,拜任徐州刺史后,便成為威震一方的重量級大員。永https://read.99csw.com和年間,桓溫統率晉軍西伐李氏蜀國,一路勢如破竹,慘敗之餘,蜀王李勢出降。桓溫凱旋,奇功蓋世,權傾朝野。功高震主,自然引來東晉統治者的猜忌,因此,當桓溫提出北伐主張時,竟得到朝野人士的冷遇,反而一致推舉沒有絲毫實戰經驗的殷浩執掌北徵兵權。殷浩北征失敗后,桓溫乘機彈劾,殷浩被削職流放,從此一蹶不振,而東晉兵權一時全歸於桓溫手中。桓溫多次統率北征,取得重大勝利,曾一度進駐關中,但終因糧儲不繼等原因不得不退守舊地。在一次北伐途中,桓溫看到自己少年在北方為官時種下的柳樹已粗至十圍,不禁流淚感嘆:「木(樹)猶如此,人何以堪?!」但是,時人對於桓溫後期的北伐活動頗有微辭,認為北征行動不過於桓溫意欲專掌兵權的藉口而已,勞民傷財,北征已經完全變味了。
西晉的敗亡,永嘉喪亂之酷烈,對於那個時代的漢族士大夫們的心理創傷是極為慘痛的,神州陸沉,滄海橫流,人神乏主,億兆靡依。喪家辱國之痛,故園桑梓之思,無時不在折磨著漂泊南國的北來移民們。光復中原,重返故園,是多少南渡移民們的夢想與希冀!
最慘烈的災難也有暫時停歇的時候,在屍骨遍野,血色橫溢的荒原上,太陽還會再次冉冉升起,同樣光彩奪目。問題是:我們這個不絕如縷的苦難民族在如此的大災難中究竟學到了什麼教訓,又得到了怎樣的智慧呢?
在江南定居數代的人們同樣開始留戀南國了,在這種狀況下,北遷就變得與當年的南渡一樣九_九_藏_書凄楚可怕了。看來,正如常言所云:「時勢比人強」,既然大部分南渡人士已安居南國,並無重返故園之心,桓溫等人的北伐行動及北遷的願望就是強人所難了,難怪沒有成功之希望了。
中國古訓將「立德」、「立功」、「立言」稱為「三不朽」。這對於飽讀詩書的傳統士大夫的激勵作用是相當顯著的,況且在家國處於危難之時,理應奮不顧身,以雪家仇國恨。另外,一些有識之士也看到東晉王朝僻居江東一隅,國勢難振,絕不可專意守成,固步自封,坐以待斃。以攻為守,方為強國之上策。因此,南渡初期乃至南朝時期,不少北來移民的代表人士屢屢倡言北伐,力求恢復中原。
何以詠恩歌且舞!
北方十六國的後趙國一度統一中國北方,國勢強大,但在其國主石勒與石虎死後,境內各族民眾紛紛反抗,中國北方陷入一片混亂,這讓東晉朝野人士切實地看到了光復故國的希望,紛紛上疏,請求北伐,於是東晉朝野掀起了相當持久的北征熱潮。先是,素有高名的名士殷浩為陳郡長平(今河南西華縣東北)人,以善談玄理名聞天下,而且自視極高,屢屢推辭官府的召辟,直到建元初年,在司馬昱等人的懇請下,才勉強出任揚州刺史。石虎死後,北方陷入大亂,群龍無首。東晉任命殷浩為中軍將軍,都督揚、豫、徐、兗、青五州軍事,統率晉軍北伐。殷浩也慨然以光復中原為己任,大興屯田,為北征糧儲之備。北征一開始還較為順利,從壽陽一路進軍至許昌。沒想到,來自石九九藏書虎後趙國的降將——羌族首領姚襄等人紛紛反叛,東晉軍隊死傷慘重,屢戰屢敗,殷浩北征之舉終以失敗告終。
上古時代的江南,在中原人士的心目中,本是一片低洼潮濕、瘴癘滋生的「蠻荒」之地,遷往江南,曾經是中原人士談之色變的畏途。《史記·貨殖列傳》就宣稱:「江南卑濕,丈夫早夭。」常理言之,從中原千里迢迢移居江南,初來乍到的不適應是不可避免的。
祖逖無疑是南渡時代早期最著名的北征義士,在中國歷史上留下了「擊楫中流」的千古佳話。祖逖在定居京口之後,雖已身任要職,卻無時不忘恢復晉朝社稷,光復中原。因此,他養精蓄銳,積聚實力,積極地為北伐之舉做準備。但是,當時東晉王朝正處於草創時期,百廢待舉,剛剛當上皇帝的司馬睿忙於安撫江南地區,根本無心於北征之事。在祖逖的苦心勸說下,司馬睿才任命祖逖為豫州刺史(筆者注:因為當時豫州在中原地區,根本不在東晉轄區,到任必須北上,出任此職即寓有北征之意),但僅僅提供1000人的口糧與3000匹布,並沒有鎧甲等軍用裝備,士兵也由祖逖自行招募。即使在這種困難的條件下,祖逖依然豪情滿懷,隨即帶領與自己同時南遷的部曲百余家北渡長江,船隻行到長江之上時,面臨滔滔的長江水,祖逖擊楫發誓道:「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復濟者,有如大江。」激昂慷慨,辭色壯烈,使在場的人們深受感動。祖逖在北征行動中,歷經艱險,恩威並舉,不僅平定了一些不肯歸服東晉的塢主,而且得到不少中原漢族塢主的歸順與支援九九藏書,收復了大片失地,重挫了稱霸一時的北方後趙國的軍威,「由是黃河以南盡為晉土。」祖逖的北伐受到了中原百姓的熱烈歡迎,中原百姓譬之為「再生父母」,並作歌詠雲:
但正當祖逖有意大展宏圖,進取黃河以北時,卻因病去世,終年56歲。
更無法否認的是,在艱苦的南渡之後,眾多曾經歷經磨難的世家大族人士很快適應了南方的生活,延續著名士無為清談之風,已逐漸迷醉於江南美好景緻與愜意生活之中。於是,他們借口「五胡亂華」,中原殘破,公開反對收復北方失地的北伐行動。如太原晉陽孫統、孫綽兄弟便是其中的代表。孫綽等人在徙居江南后,熱衷於遊山玩水,「縱意游肆,名山勝川,靡不窮究」,依然保持著翛然物外的名士風度。當大司馬桓溫借口北方大亂,有意遷都洛陽時,孫綽上疏表示反對,十分直白地道出了不少世族人士的心聲,他說:
促成頻繁北征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動機也是相當複雜的,但是,與此同時,我們發現,當時北伐的阻力之大,也是遠遠出乎後世人們所意料的。軍事上的困難無疑是北征的最大阻力,實力孱弱的東晉尚不具備一統天下的能力。古代「書聖」王羲之也是琅邪臨沂王氏家族的一員。據稱其父王曠最早倡議司馬睿渡江自立。王羲之少有美譽,但是自知無廊廟之能,不堪官司驅使,多次推辭朝廷招辟,僅求拜任右軍將軍、會稽內史等中下層職位。殷浩對王羲之頗為器重,但當殷浩堅持北征之時,王羲之卻斷然加以反對,他在規勸的書信中指出了當時北征給東晉國內帶來的嚴重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