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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一直住在父母家,生活節奏趨於停滯。耕二沒有見由利和喜美子。他決定明天回自己的住處。
「我不是想多管閑事。」
喜美子表情猙獰地打斷了他的話。
眼前的由利微笑著。冰紅茶差不多都喝完了。真想快點脫掉那件燈籠袖襯衫啊,耕二想。
「很可愛嘛。」
「所以呢?」
母親嘆了口氣。
因為前一天晚上喝過酒,她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由利用吸管攪動著冰紅茶,冰在杯子里咔咔作響。由利說的話一向沒有害處,但也沒什麼用。耕二這樣想著,點燃一根煙。
「別去那個『呀老頭』那裡。」
「果然是年輕人的房間啊。」她說,「自己打掃衛生,自己洗衣服嗎?」
「分手?」
「我好擔心。」
耕二問。喜美子說要紅茶。他把水加進水壺裡,打開茶包盒拿茶包。那茶包是由利買來的,還說是「由利專用」。
出了那種事情以後,她和淺野要怎樣相處呢?
應喜美子的要求,耕二又帶她來到自己的住處。因為喜美子的存在,自己的住處看起來就像一處蠻橫骯髒的情人旅館。耕二想,若是對一個喜歡(應該是吧)的女人產生了這種感覺,就意味著感情可能走到盡頭了。
「嗯,素質不錯。」對方一邊握手,一邊用另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下次別叫你爸爸,我們單獨喝。」
詩史昨天這樣說。透那時覺得他們很自由。當然,詩史的丈夫會幫她把行李帶來。
「太好了,找到你了!」
已經過了六點。外面開始漸漸暗下來。東京塔靜靜佇立在那裡。
此時是下午一點。透覺得有點煩,卻沒有還口,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這回是耕二打斷了她。不能再讓她說下去了。他的唇吻了過去,喜美子卻抗拒著,用驚人的力量掙脫了耕二的手臂,狠狠地瞪著他說:「我不是傻瓜。」
「慾望?」
已經決定要分手了。儘管如此,也不是非在今天分手不可。
連續三個晚上都有飯局。
電話鈴響到第二聲,透拿起電話。
「喜美子,你還年輕啊,才剛剛三九九藏書十五歲嘛。」
他們夫妻之間好像存在某種彼此都瞭然於心的默契。當時,透待在這對夫妻的浴室里,感到完全被無視了。他就像不存在一般,是個無足輕重的人。
「所以我想,該分手了。」
「那樣做的話,誰都會有所顧慮吧?萬一被你的女朋友或你媽媽聽到呢?也可能被別人聽到啊。」
打工的同伴走進來,向他打招呼。
「吃午飯嗎?」
「真開心。」
這種努力是白費力氣。他很清楚,就算把自己像翻袋子一樣整個兒從裏面翻過來,也找不回當時那種心情了。
耕二大吃一驚。一回頭,看見喜美子在微笑。
「是透嗎?」
詩史還在輕井澤。
「早上好!」
糟透了。在輕井澤發生的事一點現實感都沒有,彷彿已成為久遠的過去。
透發起火來,聲音就像個孩子,所以他輕易不發火。
「你應該知道啊。」母親說。
夏天結束前,一定要和喜美子分手才行。耕二在父母家住了許多天,得出了這個結論。要在喜美子喪失冷靜之前,或者說自己沒有被更深地掌控之前分手。
「一想到耕二你可能出了什麼事,我就渾身發抖。」
辦公桌、會客用品套裝、煙灰缸、垃圾桶、鐵櫃。緊鄰窗外那一側有艷俗的霓虹燈。桌子上留著不知誰啃剩的炸雞骨頭,房間里的味道混濁濃重。
耕二原本無所謂,可每當由利摟著他的手臂,還用鼻子在他肩頭蹭來蹭去,說「耕二要帥多了」的時候,他還是覺得由利果真很可愛。
耕二說完又俯下身子。但他知道這種感覺很難消失了——喜美子不會敗在自己手下。從剛才開始,他心中漸漸滋生出這種恐懼。
耕二擺上紅茶杯,從冰箱里取出牛奶。
耕二放下聽筒。店內嘈雜起來,在辦公室都聽得到。來了一個學生團體。耕二照了照鏡子,理了一下頭髮。
她嫣然一笑,睜開了雙眼,凝視著耕二。
父親認為進企業,就肯定要進大企業。除了考試成績之外,他當然清楚還需要哪些有利因素。九-九-藏-書
「昨天晚上,耕二打來電話找你,」母親端著咖啡杯說,「讓你給他回電話。」
透竟然向她發火了。他覺得煩透了。母親沒有回答。
「我最近也挺忙的。」喜美子說,「要上課,家裡的事又不能放手不管,還要照看婆婆。事情真的很多。」
由利嘴裏含著吸管,面頰乾淨白皙,耕二很喜歡。喜美子的雙頰太瘦削,由利的雙頰要飽滿許多。這飽滿在耕二眼裡看來是一種尊貴,自己絕對不能給她帶來不幸。
耕二談起那天晚上的飯局,由利說道。
輪到透不說話了。
他看著天花板,閉上眼睛,回想起淺野到來之前的輕井澤。不是想記起那時的事情,而是想找回當時的心情。
不知道她想說什麼。
「有事嗎?」他問。
一家外資企業的董事最看好他,走的時候還特別伸出手和他握手,握得很用力。
由利很擅長給別人起外號。那個在鰻魚餐廳見到的貿易公司董事,說話時每句都帶上「呀……」,由利馬上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呀老頭」。
回程的新幹線上,透有種深深的異樣感,覺得自己彷彿是虛構的、不存在的東西,對周圍的人來說就像看不見的物質。無論是陽光、月台,還是紛雜的人群,他無法融入現實中的一切。他孤單一人,什麼都不相信,也沒有餘力理解和把握剛發生的事情。而他就在這種無法理解與無法把握中,失魂落魄地踏上了歸程。
「誇你『素質不錯』,還拍你肩膀那傢伙的公司也不要去,感覺沒有誠意。」
「回來得夠早的。」
他像白痴一樣反問道。
「說到慾望,我可不會輸給你哦。」
「傻不傻呀!」
很久沒和由利見面了,今天她穿著一件燈籠袖襯衫。
不吃,他說。
喜美子看起來比平日嬌小,一副惹人憐愛的樣子。她把頭依偎在耕二肩上,身體緊緊地貼著他。
聲音絕不甜美,甚至還帶著微微的怒氣。但她是在耕二耳邊喃喃低語,耕二便用左手緊緊摟住她,右手繞到她背後把煤氣關掉。因為水壺已九-九-藏-書經在冒白汽了。兩人保持著這種姿勢向床上移動。耕二好像都沒意識到自己一直在道歉。一邊說著對不起,一邊親吻她,就這樣不斷重複。然後兩人倒在床上,喜美子壓在耕二身上,一隻手撐著瘦削的面頰。
去耕二住處的路上,由利說起和朋友一同看演唱會的事。她的朋友很挑剔,選擇樂隊時不在乎音樂如何,更在乎歌手的外貌。可她按照相貌選擇的獨立樂隊成員們,在由利看來「根本沒那麼帥」,還說「長得就像孩子氣的小少爺似的」。
詩史最後這麼說。說完這句話,她就到淺野身邊去了。透無法理解她的行為。
「早上好!」
喜美子說不下去了,但是沒有哭,只是沉默。
父親是醫生,卻對政治頗有興趣。他加入了一個以「與難得一見的名醫如多年的知心朋友般暢聊健康話題」為廣告語的醫療中心,成為重要人物。這個中心的會員大多是財經界人士、名人和富豪。耕二的求職可以藉此踏出第一步。
然後,她又說了一遍這句話。兩個人就這樣凝視著對方。過了好一會兒,喜美子摟住了耕二的脖子。
「我非常討厭打高爾夫的男人。」
「你這傢伙才讓人找不到吧。」透說,「我打了好多次,都是留言狀態。」
「我祝福你一直這樣生活下去。耕二你肯定沒問題,因為你是個冷血的男人。哈哈,所以一定行的。」
詩史沒有遮遮掩掩,就連把透藏起來,也是一副坦然的模樣。
「那樣太沒意義了。一定要去懂得你的價值的公司上班才行。」
和喜美子再度見面的情形,與和由利見面完全不一樣。
外資企業最有魅力的地方在於休假很多,適合只要不被解僱就很滿足的人,薪水也給得夠高。
他心想,這下糟了。喜美子已經到極限了。不清楚她為什麼變成這樣,只知道她已經到極限了。
「我回來了。」
耕二把大腦調整到打工狀態,走進嘈雜的店裡。
「我的意思是,你也有自己豐富多彩的生活,我們都很忙,又何必勉強維持下去呢。」
喜美子情九九藏書緒激動,不停地說著。
淺野壓根兒沒有過問「客人」的事情。紅酒杯、床單、赤|裸的妻子、到處殘留的痕迹,他似乎都視而不見。
詩史曾經這樣說,但賓士車的後備廂里卻放著兩個高爾夫球袋。更讓人無法想象的是,此刻詩史正在和淺野一起打高爾夫。
「天氣真好啊。」
從窗口向外看的時候,感覺他們就是一對普通的夫妻,那種感情不錯、休息時來別墅度假的夫妻。
「我在問您,什麼意思?」
但也有一個讓人感覺很不好的貿易公司的老頭兒,意有所指地說:「呀,雖然有野心不是件壞事……」接著又說了句,「呀,加油吧。」
「就是不知道才問您嘛。」
喜美子坐起來,撥開臉上的頭髮,似乎心情不錯地抬起下巴。
耕二的電話還是轉接留言狀態,可能在忙著打工或約會吧。傍晚時分,透躺在沙發上眺望著窗外。昨天在外文書店找到了《孔雀派》。他飛快地翻看著,翻到了《里約的船》那一頁。
電話的另一頭,他知道透在苦笑。
「對不起!」耕二向她道歉,「怎麼不在錄音電話里給我留言呢?那樣我可以第一時間給你回電話。」
母親大概覺察到了什麼,但透不想猜測。不管怎麼說,她都是在多管閑事。透希望她別管得太多。
敲門聲響起,門開了。
透從輕井澤回到家,母親剛好在家,正穿著睡衣沖咖啡。這是極其晴朗的一天。
「那種慾望,耕二你不會懂的。年輕人是不會懂的。」
暑假才剛剛開始,耕二卻已經在回顧了。至少與由利的進展還算順利。要打工,要做同學聚會的負責人,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求職的準備工作也一帆風順,一切都朝著預定的方向順利運轉。
「生什麼氣呀,像個小孩子一樣。」
耕二誇獎了一句,由利露出開心的樣子。現在是下午兩點。等由利喝完杯子里的冰紅茶,兩人就回公寓。離去打工還有一個半小時,耕二覺得很完美。時間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每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所以要高效利用。
「真是個酷暑啊。」
九_九_藏_書老頭們交口稱讚。有人說耕二身上有現在年輕人少有的上進心,未來值得期待。在會員制的鰻魚料理宴會廳那種場合,說的當然凈是些場面話,不能相信。但耕二確實從小就很自信,覺得自己能討老頭們的歡心。
「抱歉,我回父母家了。是這樣,班裡決定辦同學聚會。我現在在打工的地方,不能說得那麼詳細,所以就長話短說了。下周五,六點開始。能來嗎?我會把路線圖寄給你。內田好像也來……嗯,我是負責人。我哪兒知道啊,她忽然來電話,叫我當召集人。我再打電話給你。之前由利拜託了你一件無聊的事,她好像很開心。好了,我掛了啊……哦?都好,都好。你呢?反正讓你代我問詩史好,你也不會把話帶到的。好了,記得下周五啊,到時候見。嗯,就這樣,掛了啊。」
透回答,知道了。但話說完了,母親仍然沒有離開。
透剛進屋,母親就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我打過電話,打了很多次。不見面也無所謂,可是從半夜到凌晨你都不在,我擔心你出事了……」
「喝點什麼?」
和詩史在一起時看的書,和詩史在一起時聽的音樂,都無法讓透的情緒平靜下來。他煩躁地起身走到廚房,卻什麼都沒拿就回到沙發上。房間的空調開得太強,感覺很冷。他很羡慕沒有待在自己房間里的耕二,因為他有可以去的地方,有可以做的事情。
「三十五歲女人的慾望,你絕對不會懂的。」
「你最好適可而止。」
「你兒子很有前途哦。」
喜美子的聲音中夾雜著歇斯底里的笑聲。
「您這是什麼意思?」
語氣中帶著一絲嘲諷的意味。不知為什麼,耕二那一瞬間覺得渾身發冷。
中午,盡興而奔放地做完愛,喜美子又說了一句「我好擔心」。
喜美子的情緒從一開始就很糟糕,她毫不客氣地打量著四周,像在巡視什麼。
是耕二從辦公室打來的,他應該一如往常地穿著白襯衣加黑西褲的制服。
耕二回答,當然。他說的是事實,但他知道喜美子不信。
「行李?需要什麼行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