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看天空。」
「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
耕二說完，吉田臉上瞬間露出為難的表情。
「本來就是那樣嘛。我一直在等。因為我們約好了，我不能再小孩子氣，所以沒再來這裏找你，也沒去你的公寓，我一直在等你。」
在忠犬八公的塑像前這種愚蠢可笑的地方，到處站著打扮相似的年輕人，透覺得不太舒服。就在這紛雜的人群中，他看到了耕二和由利。
耕二並不關心喜美子的興趣，卻很想看她跳舞的樣子。連入場券都買了。已經不會再見面，只是想最後好好看上一眼。因為她是那樣一個人，跳起舞來一定無比熱情。
耕二感覺自己指尖的血液在奔涌。知道她是打電話給厚子，他頓時覺得眼前的吉田就像魔鬼。
透用麵包片夾上火腿和乳酪，做了三明治，再配上冰牛奶。吃著臨近中午的早餐，回想著昨晚奇妙的會面。
剛才還在猶豫要不要用更衣室的電話打給喜美子。自己和喜美子那樣相互吸引，是因為兩個人都有各自的孤獨。即使一個有由利，一個有老公，也難以填補那份孤獨。想到這些，耕二真心盼望馬上見到喜美子，就算被她責罵也無所謂。他想念喜美子的體溫，想念她的皮膚，還有那份感情的溫度。
請病假不去打工，號稱是有話要說，這很不像耕二的作風。肯定是說些關於女人的事。本想告訴他，如果他願意等到上完家教課的話就沒問題。可是一直沒有機會說，只好就此分手，約定晚上給他打電話。
為了喚回她的理性，耕二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溫柔些。
淺野脫下外套交給服務員，坐上高腳凳，卷了卷襯衣的袖子。透看到他左腕上戴著和詩史一樣的勞力士手錶。
詩史身子向前傾，笑著說：
「再打電話吧。」
耕二說在澀谷，又補了一句，我很閑。耕二原本想大白天就去情人旅館做|愛，但由利以不喜歡情人旅館為由拒絕了。當然耕二沒有告訴透這些。由利說，如果是在耕二的房間還可以，可是那樣要坐一個多小時的電車，只好放棄。
吉https://read.99csw.com田歪著頭問道：
「如果有道理，你就願意和我睡嗎？」
「你給我惹的麻煩夠多了。我才不信呢。」
耕二說，好啊。然後和由利進了檢票口。
耕二的頭都大了，他想到了可能會出現的最壞的情況。
耕二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要被她說成這樣，心裏充滿了無奈。
吉田說完掛斷電話，然後盯著耕二。
「很清楚你是個冷酷的人。」
「我要特別說明一下，耕二，我並不恨你。你喜歡誰是你的自由。但是我媽媽不一樣，她有我爸爸，還有我……」
舊情難忘。這個詞嚇了耕二一跳。他害怕自己因為舊情難忘就與喜美子聯繫。如果身邊有由利或透，或者只要有個人在，讓他無法聯絡喜美子就好。
說完，她從之前寄存在新宿站收費保管箱的大旅行袋裡拿出睡衣換上，又取出鬧鐘上好時間。
身旁的由利說完，靠在耕二肩上。
透很沉穩地坐著，淺野從容的風采和態度讓他覺得有些滑稽。自己和詩史一起活著。兩人共同謀划，讓事態朝著圓滿的方向發展。淺野不過是被卷進來而已。
耕二說這話時，已經有了喃喃自語的味道。
「耕二，有客人。」
「聽說你要去店裡幫忙？」
本來想先哄哄她，所以語氣盡量溫柔，可她卻有如此離譜的想法。
「可以啊，但是太晚了吧。」
凌晨一點，吉田來到耕二的房間，一邊喝著所剩不多的「由利專用」的紅茶，一邊說：
吉田重重地吸了一下鼻涕，抬起頭。她雙眼濕潤，鼻子紅紅的。耕二有些猶豫了。
「你現在有空嗎？」耕二忽然問道，「我和由利在一起，如果有空就過來吧。」
她雖然有老公，但耕二的確感受到了她的孤獨。他後悔自己一直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即使在和耕二見面的分分秒秒中，喜美子依然是孤獨的。
吉田說這句話的語氣，很顯然是在愚弄對方。
猛然被由利問到這個問題，耕二驚詫地看著她回答，那當然，當然喜歡。這是真的——或許是真的。
ｈｔｔｐs://ｒｅａd•9９cｓw•coｍ「只有今天一天！」
「剛好三十分鐘。住在市中心的有錢人真好啊。」耕二說。
很想看看喜美子跳舞的樣子。
走到前台一看，吉田站在收銀台旁。看到耕二，她也沒有露出笑容，而是帶著一種在耕二看來頗為陰冷的執著的表情。小和尚一般的頭髮剛剛剪過，短得幾乎像剛收割過的麥地。
「我以為你會跟我聯繫。」
十月的代代木公園，樹葉剛剛開始變黃，上面還殘留著大塊的綠色，但隨風搖曳時已經能聽到乾爽的摩擦聲。秋日的空氣中有種蘋果般的味道。
「是我得力助手的候選人哦。」
「我在想，要找機會把你正式介紹給淺野。」
「怎麼那麼閑得無聊呢。」
最後還是決定去打工。在更衣室，耕二一邊抽著煙一邊想喜美子。那天，喜美子哭著打電話來，他很後悔沒有聽她說完。自己不是因為最終和她分手才變成現在這樣，就是單純地心痛。當時就算讓由利在家裡等著，也應該去外面見見她。
「是的。」透說著，看了看詩史。
「什麼意思？」
在星巴克，耕二趁由利去洗手間的時候說。
耕二脫口而出。吉田本來就非常消瘦，剪這樣的髮型，不禁更讓人憐惜。
「看什麼呢？」
「不，我不回去。」吉田說，「我現在在耕二的公寓，所以不用擔心。」
耕二瞪著透說，好吧，我已經很清楚了。
耕二無話可說。吉田的鼻子仍然紅紅的，眼淚卻已經消失，她咧嘴笑了。
「再見，找時間再好好聊。」
耕二非常驚恐，他知道厚子肯定大驚失色。她很可能穿著睡衣，正緊握著聽筒。她會叫醒丈夫嗎？會把女兒口中說出的名字告訴丈夫嗎？
她一口氣說完這些，然後坐起身來，緊盯著耕二。
「她呀，做生意的時候可是很嚴格的。」
耕二問道。透說，還沒有呢。
電話是耕二打來的。
透覺得耕二說的這些事情好像發生在離自己非常遙遠的世界，接著又想，很久沒有見到詩史了。昨天晚上離現在彷彿有數萬年那麼遠。
httｐｓ://ｒead•9９ｃsｗ•com電話響了。透提醒自己，不可能是詩史打來的，然後拿起電話。這樣的警覺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代替那個約定的條件是讓我住一晚。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透用這句話打招呼。由利看起來沒什麼精神，但他不得不這樣說。
詩史說過之後，昨天傍晚三個人到芙拉尼喝了酒。淺野來得稍微晚了些，點了金湯力，和詩史喝的伏特加湯力有些類似。
「耕二，你喜歡我嗎？」
耕二先聽了聽電話中透的留言：今天沒能陪你，抱歉，明天或者後天都可以，最近找時間喝一杯吧。再打電話給我。聽完，他覺得現在再回電話不太合適。
「看起來不錯嘛。」
正在玩遙控飛機的男人，推著幼兒邊走邊俯身撿什麼的媽媽，聽著錄音機放出的過時音樂練習跳舞的高中生……公園裡有各種各樣的人。
她賭氣般嘟嘟囔囔，說著說著已經眼含淚水，低頭時眼淚一滴一滴落在腿上。事情來得過於突然，耕二一時不知道該怎樣應對才好。
耕二沒有回答，沉默地站在那裡，看著頂著一頭稻草根般的短髮、極度消瘦的吉田。
透抬頭看了看電子屏幕上播放的廣告。
「跟我做一次又有什麼不可以。反正耕二你不是做過很多很多次了嘛。」
「我知道了。」她隨後又問，「能借用一下電話嗎？」
敲門聲不斷響起，打開門，一個打工的同事探進頭來。
「好了，加油干吧。」
「就這樣了，晚安。」
淺野省去了開場白，直接切入主題。
「不打工了？」
吉田的聲音很低沉，卻充滿了挑戰的意味，耕二不禁回頭看了她一眼。吉田臉色鐵青地聽著電話另一頭的人說話。難以想象她會把頭髮剪成那樣，完全像小男生。
「喂喂。」
「我們為什麼必須要做一次，或者非得做些什麼不可？你為什麼要那麼想？沒有道理吧？」
「還不是因為耕二你呀。」
「取消那個約定吧，就把我當成你的普通室友好了。如果你敢對我動手動腳，我就會踢你哦。」
他們一起打了一小時的檯球，逛了
九*九*藏*書一小時街。看了唱片店，在星巴克喝了冰咖啡。路過運動用品店的時候，耕二用嚮往的口吻說：「好想去滑雪啊。」
「幹嗎？」耕二問。
「你如果有空，晚上也陪著我吧。」
會面只有三十分鐘就結束了。
「很閑？真少見啊。」透說。
「對不起，我來晚了。」
怎麼搞的，什麼事情都那麼不走運。不光被心情不好的由利拒絕去旅館，連向好友發去求救信號（在耕二看來已經足夠緊急的信號）也被斷然拒絕。他不想對女人傾訴，也不想對橋本傾訴，只想和透說說話。喜美子在腦海中徘徊不去，但因為舊情難忘就給她打電話，自己無論如何都做不到這種事。
陽光照進公寓，周圍一片明亮，霧靄繚繞的遠方可以看到東京塔。
淺野用一種發自喉嚨深處的深沉聲調笑著，這樣說道，隨後又從容地補上一句：
你也請病假吧，耕二說。但透不太願意請假。
「什麼呀，那頭髮？」
「不用你管。」
由利咕咚咕咚地喝完塑料瓶中的清涼飲料，問道。
透笑著說。在耕二眼裡，自己可能像個不夠得體的怪人。耕二一定在不遺餘力地找工作，甚至都有了目標，為此還一度忘了真正的自我。他重新找到自我了嗎？
兩人從澀谷方向走出公園。人行天橋上到處都是彩色油漆塗鴉。
淺野和詩史看起來是很般配的夫妻。無論年齡、服裝還是聲調都很般配，完全就是一對沒有孩子的富有的夫婦。
「還有，我媽媽直到現在還喜歡你。你相信嗎？」
說完，她上了床，蓋上被子，在床上又繼續說道：
「這麼說沒道理吧？」
透收拾著裝過三明治的盤子，努力整理著昨晚的記憶。為了兩個人的未來，這隻不過是周全的準備中的一項罷了。
「你們在哪兒？」
「好久沒在這個時間來澀谷了。」
趁由利不在的時候說，可能是不想讓她知道。
三人一起碰杯。透的啤酒已經喝掉一半，為了和大家步調一致，只是在嘴邊沾了沾就放下了酒杯。
「那你想怎麼辦？」
「我請病假。」
喜美子孤零零一個人。
耕ｒeaｄ•99cｓｗ.cｏm二回答。他直接坐在草地上，並沒有坐在長椅上，能感覺到地面的濕氣透過牛仔褲漫上來。晴空一片蔚藍。
沒想到事態會發展成這樣，自己竟然答應和令人恐懼的吉田住上一晚，然後讓她放自己一馬。或許這也是個值得慶祝的好機會。同學會那晚她已經在這兒住過一次，這樣的情況下，住一次住兩次應該沒有太大的區別。
「為什麼？」
「沒想什麼。」
淺野很自然地為妻子點煙，詩史也用很自然的語調說著只有他們夫妻之間才知道的事情，比如給誰送了什麼賀禮、昨天誰打來電話之類。
透正想反駁，由利回來了，他只好閉上嘴巴。
耕二真的大吃一驚。透想起在便利店賣雜誌的地方，耕二曾經訓誡自己應該上國立大學。
「抱歉，我今天有家教課要上。」
所以不用擔心。
吉田毫不羞澀地說道。
課變少了，打工要從傍晚才開始，由利剛好也很閑，隨時可以約會。一般來說，這或許就是一名學生該有的生活。
淺野說完用信用卡付了賬，帶著詩史離開了。透不知為何開始厭惡眼前的啤酒，因為這是由淺野付賬的啤酒。
吉田說：「至少要告訴家裡在哪兒過夜，省得他們擔心，所以打個電話。」又說，「我不能原諒我媽媽。」
吉田說著，連賬單都沒拿，便一屁股在吧台前坐下。
詩史說完，和淺野一起離開了。兩個人可能又去了某家餐廳。
「開始找工作了嗎？」
「你別這樣，好像是我把你弄哭了似的。」
耕二仰躺下來，雙手枕在頭下。
吉田仍然低著頭流淚，卻理直氣壯地說道：
耕二說他們來透家裡也可以，透覺得麻煩，便說「我去找你們」，於是三十分鐘後到了澀谷。
雖然知道自己有些自戀，但耕二完全沒想到喜美子會無視自己。不管怎麼說，喜美子都有點過分了。他心裏鬱鬱不樂。
「那我問另外一個問題了。你在想什麼呢？」
透看得出來，耕二和由利很習慣這種亂糟糟的鬧市區，他們和周圍那幫傢伙沒什麼不同。
「算了。最好忘了我們那個約定吧。我離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