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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大人 風雨送寒入夜來

哭泣的大人

張樂風 譯

風雨送寒入夜來

之所以希望聽音樂,或多或少,就是希望心靈受到震撼。
上小學時使用過的紗布手帕,也令人懷念。
「從前主教對我說過,你有家庭,還有眾多親朋好友,卻還說喜歡孤獨,這樣太奢侈啦。我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如此滿腔慾望地進食時,肉也罷魚也罷,都能品嘗出單純而又奢侈的滋味來。麵包和米飯也一樣,都可以品味出它們原初的豐富而又特別的味道。
我希望成為一個像秋天的花一樣的女人。在廣袤無垠的原野上一枝獨放,首先那份孤獨無助就令人怦然心動。希望有高挑的身材,雖然纖細卻強韌剛毅。
後來出現了一些情況,要把雨送進寵物學校時,不知所措的不是雨,而是我。雨一定在學校里受到其他狗的責怪了:看哪,都是你給慣的,所以你主人才會那副模樣。每次去探望雨,我總是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
縱然遇上令人生厭的事,也姑且將那令人生厭的事付諸不問,下一頓飯菜還是得滿懷幸福地去品嘗。
最近,目黑大道沿街的家庭餐廳和六本木大道旁通宵營業的書店的燈火,成了我的救星。半夜裡和丈夫吵架,不顧一切地衝出家門東遊西盪的時候,那兩家店鋪的燈火便猶如避難所的標識,闖入我的視野,雙腿不由自主地總是向那裡邁去,簡直像被吸過去一般。燈火以四溢的誘惑,讓人覺得自己擁有棲身之地。
我喜歡秋天的花。
所以夏日里,我盡量不用那些情有獨鍾的手帕,但偶爾也有(比如今年八月在金澤)將心愛的手帕(棉麻混紡,質地挺括,淺藍色,上面只有一朵雕綉風格的大花朵)弄丟的時候。
首先是新年三天休假終了,算一次結束;然後是初七這天,將新年的裝飾擺設撤下來收好,喝粥,這是第二次;接著彷彿再刺上致命的最後一刀似的,十五這天還喝另一種粥。前前後後一共有三次結束,即便這樣——不如說恰恰是因為這樣——也終究模稜兩可,界線模糊不清。
總之,我喜愛黃油。再也沒有像黃油這般讓人純粹地感受到奢侈的食品了。這是凝固的奢侈。
狗狗聽了,仍舊擺出一副渾然不解的模樣。有水喝,有飯吃,能散步,再加上主人,只要有這些,它就心滿意足了。
維尼是了不起的,為了甜美的蜂蜜,為了和好朋友們快樂地交往,為了這些小小的快樂不辭辛勞。整個故事充溢著幸福的浪費。
享受音樂的方法因人而異。
話雖如此,我還是對新年的界線深感糾結。

特拉華州紐瓦,拉德克里夫大道409號

雖然四季都十分相宜,但是紐約的盛夏和隆冬尤為迷人。
我們都認為,忙併不是件壞事,但故作忙碌卻是令人難堪的,因此對硬撐另眼相看。
來米蘭是為了工作。直到與幾位同行的編輯約好一起吃早餐的時間為止,我就這麼一動不動地待著。「怎麼回事呢?」那個女人的聲音始終縈繞在腦際,一切感觸如此真實,根本不像夢境。
「怎麼會呢。當然明天再干啦。」
喜歡什麼樣的男士,我問道。
朋友拿起了電話,一聽到那令人懷念的聲音,我不由得哭出聲來。朋友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后大笑起來,陪我聊了好長時間。
偶爾路過的丸之內辦公街——照例是因為漫步在竹町、大手町、東京站之際,迷了路——不知是由於初夏空氣的緣故,還是因為正午陽光的緣故,暖意洋洋,安恬而美麗,令人心情舒暢。
寄來的不只是一件禮物,裏面總裝有各種各樣的東西,比如有漂亮封面的筆記本、點心、圖案美麗的餐巾紙、紗巾。雖然不是昂貴的物品,但也十分華麗,都是少女憧憬嚮往的東西。還有打開過的香水瓶、外國風景的明信片、逼真得可怕的貓咪貼紙,以及叫不出名字的物品,諸如彩色玻璃碎片、僅有單個的袖扣等等。
「喂喂,還好吧?」
花生醬!不得不說,這實在是地道的美國式創意。
我也喝點兒酒。獨自用餐太寂寞,所以總是和誰一起共進晚餐。而且,我總是苦思冥想那一天該吃什麼。那股認真勁兒甚至到了讓同伴取笑的程度。即使朋友說「隨便什麼都行啊」,我也絕不苟同。「等等,讓我現在想一想。等一下,肯定會想出來。」真的是搜索枯腸。這種時候,我是在全身心地傾聽著體內需要的食物的呼喚。
在浴缸里伸直身子,打開窗戶讓空氣流進來,雨天則有細微的雨滴飄進窗內。那細雨落入水面的情形,實在讓人心醉。我必定一邊看書,一邊享受著這些。
我喜歡黑暗。在黑暗中眼睛和心靈更為靈敏,能更清晰地分辨事物。當然,這很有點悖論的意思。在黑暗中,即便是極其微小的東西,它的光亮甚至形狀都清晰可見,只因為這一點,我喜歡這光亮。
孩提時代,有時半夜裡父親和母親在客廳聽唱片。唱片有時是爵士樂,有時是香頌,有時是夏威夷音樂,有時則是《歸來的酒鬼》。深夜偶然睜開雙眼,戰戰兢兢地走向客廳,那裡看上去不同於平素,燈光不可思議地格外明亮。父親母親都很快活,客廳里瀰漫著酒和簡單菜肴的氣味。
於是立即搭乘計程車來到六本木。深夜的道路十分通暢,十五分鐘便可到達。
我從小吃飯速度就很慢,待回過神來,時間已經過了下午一點。不知不覺中,陽光燦爛的噴泉廣場上,早已不見一個人影了。
在所有的快樂之後
報道的內容都是身邊發生的事情,值得紀念的創刊號頭版登載了一篇題為《爺爺辭世》的文章,因為幾個月前祖父剛剛去世。
極具個性化。贈禮的品位,我便是從這位夫人那兒學的。
不管白天還是黑夜,漫無目的地順道進去,買些奇妙的書回家。新出版的翻譯小說種類豐富,常能找到想要的東西。還曾經把這裏用作秘密約會的碰頭處。還在這兒看到過山田詠美女士。也是在深夜,山田女士被一群像是編輯的年輕人簇擁著來到書店。我躲在書架陰影處暗暗地眺望,被她獨特的氣質和華麗的風采吸引。
並不喜歡又薄又飄的所謂「淑女」的手帕,但難得也有漂亮的。比如底色是醒目而又濃郁的粉紅,上面蔓生著雪白、藏青及淡藍的花草,以及白底上散落著白色水珠和藍色小花的,我很喜愛,常常使用。最多的則是男女兼用型手帕。即便同樣是棉製品,也偏愛質地挺括的,或者是麻織品。我喜歡大尺寸的手帕。
在北非旅行時,夜夜喝烈酒,大家一起跳肚皮舞,使勁地扭動腰肢,開懷大笑地連續跳上好幾個小時。憂鬱不安壓根兒就不存在,快活得無以形容——人人都是這樣一張笑臉。那時我同樣覺得,唯有這甘甜濃釅的酒才是現實,唯有肚皮舞才是現實。
總而言之,那是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街上,書店和理髮店都只有一家。若是沒車,那就麻煩到了可怕的地步。即便是距離最近的麵包房,步行的話也得足足走上三十分鐘。還有一家冷清的迪斯科舞廳、一家漢堡店。儘管如此,寬闊的道路兩旁有許多高大的樹木隨風搖曳。台階的半腰處、草坪的長椅上,要想坐下讀讀書或者啃啃餅乾,不愁沒有地方。鐵軌筆直地伸向無盡的天邊。還有一家設備齊全的圖書館。
緊接著,它終於要到來了。所謂它,便是停電。這是颱風的高潮。我和妹妹特意來到大人們不在的房間,準備好蠟燭,翹首以待。
然而,就本質而言,我始終品行不良。當然,現在也依舊品行不良。長大以後,我才發現了這一點。所謂品行不良的人喜歡光明,他們大概會被光明拯救。
給處於戀愛關係之中的異性送禮,總有一種類似束縛的感覺。結婚後,我想:今後送什麼給他都沒關係啦,想送什麼就送什麼,不管是送內衣、襪子,還是大衣、皮包。這太讓我高興啦,是件非常享受、非常舒心的事情。
就和夜光蟲一樣。像酒吧里吧台的間接照明,像趿拉著拖鞋手拿蠟燭衝到屋外去放焰火等等,在黑暗中,微弱的燈火顯得極其明亮。而這明亮就是一種拯救。
我知道這聽起來十分滑稽——因為我不擅長語言以外的交流手段,所以面對著雨,自然而然地就會盲信語言,不由自主地說起話來。衝著雨說說這個問問那個,而且還希望儘可能地尊重雨的意志,結果導致我聽任起雨的擺布來。

顛倒的現實

九年後,當那隻狗死去的時候,我依然記得自己的承諾,沒有在父親面前哭泣。
那位嘴唇上留著鬍鬚、相貌和藹可親、身材細長的畫家,是父親的一位老朋友。他的夫人每到聖誕節便會給我們寄來禮物。
這種孩童般的寂寞,我想也恰是過年的妙趣所在。
4、小小的勞動
想哭泣卻不能流淚,因為手帕沒啦。每當這時,我便在炎炎烈日下仰望藍天,誇張地痛下決心:要將丟失的東西忘掉!而後闊步前行。得趕緊去找家商店買塊新的,心已經開始狂跳了。
從各處的大樓里,絡繹不絕地走出身穿西裝的男人們和身著制服的女人們。那情形甚至讓人覺得好玩之極。
「工作的時候特別耗費能量,所以沒有音樂不行。」她說道,「最近寫作時,古爾德聽得比較多。」
並沒有需要外出辦理的事情,但回數券很多。雖然很可笑,不過我竟有點兒亢奮。在規定的區間內可以自由下車,我完全沉浸在興奮之中,花了整整半天時間,在這條線路的各個站點漫步享受,發現了一家美味的西洋點心屋,還有一家氛圍高雅的陶瓷店。那天買的一個淺淺的紅花瓷果盤,至今依然愛不釋手。
此話非常自相矛盾,因為我認定宇野先生是個不苟言笑的人。然而無論怎樣反覆思量,還是只能說那就是我想象中的笑臉。秋天,我們在京都一個名叫枳殼邸的地方見面。以黃昏的庭院為背景,宇野先生站在涼風微拂的檐廊下,默默地然而爽朗地笑著。姿態多麼優美的人啊。我想。該如何表達呢?彷彿將一切渾沌都吸納進了體內,幾乎與風景融為一體,肉體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
我是個熱衷做無用功的孩子。無用的事情,幸福的浪費。
狗為什麼能那般全身心地表達喜悅呢?憑著那種眼前便是一切、只管今朝不問明日的體質,送走每一個日子。
我將面對未知的一切,我將構築自己的世界。
我覺得,硬撐也是一種優雅。
然而,我決不會把黃油塗抹在麵包上。黃油不是用來塗抹的,而是用來添加的食材,因為至少它最初還是固體的。用於麵包和黃油的動詞,我認為應當是「加上」或是「放上」,若是要冠以修飾詞,「牢牢地」或者「穩穩地」似乎更妥當。
十年前,曾見過一位女作家。她非常美麗,是位文風熾熱濃烈的作家。那天她若無其事地一杯接一杯喝著白蘭地。當時我二十五六歲,剛剛決定今後要以寫小說為生,完全為她的魄力傾倒。
我樂此不疲,之後又發行了好幾期《無聊報》。每逢發行,父親便落入用仿造紙設計版面、用空心字體勾寫報頭的苦境。
·不理解挨罵是怎麼回事。九九藏書
我由衷地認為,葡萄乾黃油是極其美味的食物。不過聲稱愛吃葡萄乾黃油的,除了這兩位,直至昨晚為止我還沒有遇到過。人們對生吞黃油似乎頗有抵觸,比如我母親和妹妹她們,便連碰也不願碰。丈夫和高中時期的朋友們也都如此。不過,高中時期的朋友們原本就不喝酒,不吃葡萄乾黃油也許是因為這個。
田中女士對種種事物饒有興趣,愛看周刊雜誌,訂閱了大概有五份雜誌。「喜歡比較著閱讀雜誌和報紙,從中尋找各種新發現。」此外「也喜歡看漫畫」。
當然,腦子裡無疑會有關於卡路里的問題一閃而過。不過,我立即把這懦弱的念頭一掃而光。如此奢侈、如此幸福的黃油,一定在我的體內鑄造著光潤健康的骨骼。我常常這樣想象。

優雅的無聊

現在我同一隻小狗一起生活。只要有我這個主人在身邊,狗狗便十分安心。
我有點上癮了。既不是為了去顯擺車子,也不是和朋友結伴同行;既不是和男朋友約會,也不是出門遠行的中途休息。乘坐著計程車趕到那種地方去,實在有點怪誕。然而儘管怪誕,卻沒有走錯地方的感受。那裡的確有一種來者不拒的感覺。
「那天我做了一個非常有趣的夢。我不是很有點男人派頭嗎?我喜歡男旦角色,所以上次千禾夫呢,就穿著我的和服出現在夢裡。啊呀,你成男旦啦,我說。」
這個提議要說奇怪也真夠奇怪的,也許是因為女兒休息日在家裡糾纏不休,整天嚷嚷著沒勁、無聊,父親為求擺脫,絞盡腦汁才想出來的奇策。
美國的火車站不同於歐洲眾多的車站,既沒有那般優雅,也沒有悠久得無以復加的歷史,遠不夠扣人心弦,也不夠美麗,還缺少高聳的天頂。然而它功能完備,也有那麼一點兒歷史。各種故事沁入了它的肌膚之中,氣質上佳,還瀰漫著咖啡和甜甜圈的香味。
時間追溯到大約六年半前,在我結婚離家的那天早晨,母親在門口說道:
I'll go my way by myself,this is the end of romance.
許久沒有去紐約了。
這幾乎是我的信條。反過來說,即便是憂鬱的一天,也至少還有睡眠這一快樂。
丈夫給我的禮物中讓我備感高興的是回數券。大約兩年前,丈夫因調動變換了工作地點,有了新的月票,便把調動前使用的期限僅剩兩天的回數券給了我。
不同國家、不同容姿、不同體型的人們聚集一堂。不同的國旗、不同的語言、不同的喜怒哀樂。單單這些,奧運會就已經夠精彩了。
我個人喜愛聽的,有卡拉揚題為《浪漫樂章》的唱片,尤其欣賞開場的馬斯卡尼的氛圍。接下去是奧芬巴赫、柴可夫斯基,這張共收錄了十二支如流水行雲般短小美妙的樂曲的唱片,最後以瓦格納的曲子結束。
沒有誰比我更明白自己,形影相弔孤獨單孑。
過年是無聊的。
之後,我以這裏的住址為標題,創作了一篇小說,並得了獎,從此走上職業寫作的道路。這是一片開拓了我生活的土地。讓我發狂的土地——這樣說,當然也未嘗不可。
我的主食是水果,當餐桌上沒有了桃子、李子,沒有了甜瓜和西瓜的蹤影,那便是秋天到來了。
「你呀,從骨子裡透露出的旁若無人太讓我著迷啦。」
「為什麼你能這麼泰然自若呢?」
比如,對像我這樣過著與體育無緣的生涯的人而言,往後或許依然故我,而對那些可能踏入體育世界的孩子而言,奧運會既是一次博覽會又是一場展銷會,同時還是一幅未知的世界地圖。
如此說來,宇野先生的猥褻故事也彷彿浮雲一般。上次見面時,宇野先生的言談非常大胆,說得明白點兒便是涉及很多淫穢的話題。他話中的一字一句彷彿插上了翅膀,一經出口,便飛向了空中。我坐在神樂坂那家餐館二樓的榻榻米上,像在聆聽維瓦爾第的音樂。宇野先生一如既往地姿態優美,認真坦率地注視著我的眼睛,用彬彬有禮的語言,娓娓地談論著淫猥的話題。
I'll go my way by myself,love is only a dance.

關於音樂

那是初夏去德國旅行時的事。科隆是一座古老優雅的城市,尤其是樹木,美得令人瞠目。一片片嫩綠的樹葉姿態纖柔地隨風搖曳。市中心有個露天市場,我每天早晨散步都去那裡。那兒有許多色彩鮮艷的水果和蔬菜,還有舊衣服、舊書、破損的舊玩具、已成為古董的首飾,以及花、餐具、卡式磁帶。我在陽光燦爛的廣場上漫步,走過擺水果攤的胖大娘、坐在長椅上讀報的大爺、邊聽收音機邊賣戒指的大姐身邊。這一切都作為不容置疑的現實,儼然存在於那裡。昨天就在那裡存在了,前天也是。明天也將存在於那裡,後天亦然。此刻,這些人才是確鑿無疑的真實存在。對於我來說,身在東京的所有人——朋友和家人、調布火車站前賣章魚丸子的大媽等——全都成了虛妄。怎麼能相信那些人當真存在呢?甚至連東京那座城市是否存在都令人生疑。全都是夢境中的事情。我想。
京都一別已過去四年。宇野先生照例呵呵地笑,照例談論淫猥的話題。似乎並非體弱多病,與其說不容他人接近,不如說是讓他人穿行而過(須知此人是玲瓏剔透的)。我想,宇野先生果然跟我在小學圖書室里想象的一樣。雖說這確實不可思議,但宇野先生就是一位若無其事地將這樣的矛盾包容並蓄的人。我時常想,或許此人並非現實的存在,而是一位架空的人物。
走下電車時或是在冷氣十足的大樓里,每每會有素不相識的人從後面叫住我:「喂,您的手帕掉啦。」
干這些活時能集中精力,無須胡思亂想也能完美地結束,讓人神清氣爽,而且有種一件事大功告成的感覺。這可以說是附有精神鎮定作用保證書的、如同點心一般幸福的期盼。
「真不可思議啊。在我找不到項鏈啦、印章呀眼鏡呀的時候,我脫口就說,你幫我找找嘛。於是那東西就找到啦。」
當在麵包或是叫克拉架、百時可的這類烤得硬硬的餅乾上塗抹果醬時,把黃油排除在外的人占絕大多數,我對此頗為吃驚。除非是高級的、低糖的新鮮果醬——亦即自家製作的,否則肯定是加上黃油后品嘗更美味。杏子果醬尤其如此。
因為在家裡多以水果為主食,所以外出用餐時,對肉和魚之類便異乎尋常地渴望,要不就是想吃麵包、想吃米飯。
蒟蒻就在大公園旁邊的攤位上出售,又大又圓,插在竹籤上,彈性十足很有嚼頭,十分美味。大概是買給我吃的人蘸了太多的芥末,可真是辣極了,醬油味也太濃。我心中大驚,不過還是在晴爽的公園裡流著淚吃了下去。
然後又嘟囔了一句:
這情景在當時的我看來,介於瀟洒與沉痛、憧憬與膽怯之間。如此驅策自己,把自己逼到極限,一定非常耗費精力吧。
或許這和我喜歡吃有關。一日三餐享受美味的食品。食物鑄造人,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
諸如此類。毫無疑問,他們的夫妻情感一定非常深厚。
讀起書來,剎那間便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這很享受。那是另外的國家,另外的時間,另外的人們。

禮物

小時候,我曾經沒按父母的要求行事,被訓斥一頓,然後被扔到院子里,但凡有門、有窗子的地方都鎖了起來。我雖然賭氣裝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但整個身體籠罩在黑暗之中,透過玻璃看到家中熟悉的燈光,那顯得遙不可及,隱約傳來的電視聲也令我格外惆悵。
颱風,是我們姐妹倆宣告夏天結束的儀式。
很快,雨嘩啦啦地落下來。確實是嘩啦啦地,那氣勢甚至令人覺得神清氣爽,盡情地傾瀉下來。雖然勢頭時而減弱,但絕不停息,徹夜不停地落下。整個過程中,風在低吼、在肆虐、在狂嘯。發出各種聲音,啪嗒啪嗒地,颼颼地。
目前她正為此事煩惱。
三年前,我第一次去了山形。那是初夏。山形是個輕風微拂、色彩美麗的地方。所謂色彩,是指一切事物的顏色:樹木、馬路、車輛、屋頂,還有人、水、空氣、廣告牌的色彩。興許是空氣清澄的緣故,樹木和花朵看上去顯得更為碩大。
或許是因為自己生性稀里糊塗,我喜愛清晰明確的事物。我以為明確易懂的才是好東西。尤其是關於收尾,無論何事,我都想給它個乾脆利落的結局。我喜愛觀察事物的終結,連自己也覺得這是莫名其妙的衝動。即便是散步,也時常選擇那些小之又小的小路。一條路在何處、以何種形式終止,我像著了魔似的想看個究竟。
據說,她少女時代曾在學校里受過欺負。
然而同時,田中女士又滿不在乎地說:「我呀,從前就最討厭出門時男人跟在後面。」
學生時代喜愛購物卻囊中羞澀,便常買手帕。衣服呀鞋子呀自然很難買得起,可手帕就不成問題了。在盡情欣賞櫥窗里的各種商品之後,時值冬季便選冬季的顏色、夏天則挑夏季的顏色,買上一兩塊。這便是我的享受。

美國可卡犬雨

還有這樣的:
一點點地,我恢復了鎮靜。一個接一個值得懷念的聲音,撫慰和療愈了我的神經。
雨是只美國可卡犬,我一直以為雨只是可卡犬。從前,叔祖母養過一隻可卡犬,名叫傑麗。我清晰地記得它優雅的長臉上有一雙聰慧的眼睛,性格溫文爾雅。
雨旁若無人。再沒有比毫不矯飾的旁若無人更能打動人的了。我被深深感動了,讚美雨。
她的話語,字字充滿深厚的愛意。據說,她常常提醒兩位上大學的孫女「被甩之前,先甩了他」。
隆冬時節,乾燥的空氣、幸福的疾步。還有無數的燈光、大衣、包裝好的禮品、聖誕歌曲。溫暖而又心滿意足的夜晚,不會讓人對「愛」這個詞兒心下生疑,我想便是隆冬季節這座城市的底蘊。
如此喜歡單人世界,為什麼卻又結婚如此之久呢?那是因為:
尚有睡眠的快樂在等待著我
這就是旅行。浴室是我無數次出發去旅行的地方。深夜在浴缸里聚精會神地閱讀時,不知不覺黑夜退去,天空明亮起來。哎呀,天都亮啦。於是關掉洗澡間的燈,繼續讀下去。這樣的情況經常發生。浴室是一個燈亮著和不亮時有截然不同的氛圍的場所。
我將走自己的路,愛只是蹣跚的舞步。
說這些時,田中澄江女士笑容可掬。
所以,新年伊始,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開窗戶。窗外的情形明顯和平常不一樣,寧靜、整潔、緊湊。稍稍吸一口空氣,新年便湧入了體內。
·奔跑速度飛快。
我覺得宇野先生是個開朗的人。這當然不是熱鬧活潑的意思,而是玲瓏剔透者的開朗,宛如文藝復興時期https://read•99csw•com的繪畫里飄遊在空中的白雲一般。
我覺得,信任我真不知是搭錯了哪根神經。但同時,我又希望報答這種信任,想告訴它:儘管放心。
「我本來同意死後要把遺體捐給慶應醫院,可是千禾夫死後,我還是想和他合葬在一起。」
她的丈夫田中千禾夫先生是去年過世的。「少了打仗的對手,真是太無聊啦。」話雖如此,可田中女士卻不斷地提及丈夫,不是作為回憶,而是作為現在的日常話題。

小小的期待

恐懼感總也揮之不去。哪兒是這個夢的起點?我怎麼也無法判斷。即便已從夢中醒來,但整個房間彷彿都是那個噩夢的延續,恐怖至極,身體動彈不得,茫然無措。
在中野一處生氣四溢的綠蔭之中,我走訪了一戶府第。寬敞的門廳,彷彿時間已然停滯、充滿奇妙氛圍的家。
然而我跟丈夫不同,無論如何都拋舍不開,便想:
現在只要一吵架,我必定往青山書店跑,呼吸書特有的香味,在書架之間漫無目標地走走看看,眺望那些附有漂亮照片的烹飪書、幾乎從沒見過的奇異漫畫、精緻詳細而又瀟洒的船模的製作方法等各種書籍。其間,情緒開始漸漸鎮靜,逐漸恢復到希望恢復的那個自己。那便是張皇失態之前的自己。當然,想在婚姻生活中不張皇失態,是不可能的。
在計程車中,海倫孤獨一人,不安而無助,還面對著可以撒手不幹的誘惑。「但是,還不能回聖傑克斯賓館。」自從讀了這本書以後,這便成了我愛用的口頭禪。
我覺得音樂是一種葯,讓神經時而興奮時而鎮靜,似乎觸及了語言無法涉及的區域,讓心靈受到震撼。
「還有什麼比單身一人更乾淨利落呢?我喜歡孤獨,我的朋友也是單身的居多。我們班裡三分之一是離了婚的,三分之一是單身,剩下的三分之一才是兩個人。」
「工作。」
就是在這裏,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吃到了新鮮的杏子。在下榻的酒店裡,杏子與插花一起擺在樓梯的半道邊上,上面有一張寫著「請隨便享用」的便箋,便嘗了一嘗。那口感就像將枇杷肉弄得更綿軟了一些,味道柔和。每次上下樓梯順手拿一個吃,第二天退房時竟發現籃子里已經空空如也。實在感到過意不去,趕緊賠禮道歉。誰知旅館工作人員卻一頭霧水,經我說明之後,嫣然一笑說:沒關係的。不僅如此,臨走時還裝了滿滿一塑料袋又紅又熟的李子,作為禮物送給了我。我高興極了,放進包里擔心會被壓壞,乾脆提著塑料袋上了路,還不時湊近袋口嗅一嗅香味。李子又大又水靈,冷藏后再吃,別提有多美味了。
有明亮挺拔的美術館。

深夜的青山書店

音樂總是迴響在周邊,像細雨般飄然落下,未及思索和感受,便早已沁入心脾。時而得到鼓勵,時而受到衝擊,進而思緒萬千。結果,我從中汲取了某種能量,明天又能繼續生活下去了。
那是個怎樣的地方,其實我自己也不甚明白(有人想進一步了解,請閱讀理查德·布勞提根的《在西瓜糖里》),但無論如何,我盼望到那裡去。我見到過一隻一心一意想去蒙特羅索(義大利南端)的貓咪,恐怕對我來說,艾迪斯恰巧就是這樣的地方。
僅能使用兩天的回數券。
總之,田中女士是個實幹家。不必提她已經攀登過了包括小山嶺在內的八百七十座山,還經常往國外跑。據她說最最有趣的國家是土耳其。夏天在西班牙和埃及,據說她也是身著夏季薄和服逛來逛去。
最近好嗎?簡樸的一聲問候。這是一個標誌,表示我還記著你,惦掛著你,想念著你。
我自己沒有音樂才能,既不會樂器,也不會作曲。恰恰正因如此,在音樂面前我才能坦然以對,不設防、不抵抗。音樂如同雨滴般飄灑下來,無比美麗。
儘管這樣,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卻隱藏著意想不到的人,突如其來地飄然現身,我又莫名其妙地喜歡這種文學全集特有的意外驚喜。高中的時候,一到新學期便期盼趕快拿到語文課本,大概也是基於這個原因吧。
然而父親生性認真,一絲不苟,他拿出仿造紙來設計版面,定下標題。「無聊報」三個字以條紋圖案為背景,用空心字體勾成。一旦著手,便絕不偷工減料,結果非但沒有擺脫糾纏,反而花去了更多的時間。
說到安慰,還有一種東西被稱作背景音樂。好奇怪的詞兒。關於這東西,我是心存疑念的:究竟什麼聲音讓人的耳朵或是神經感到舒適,純屬個人感覺的範疇。之所以有供給,只怕是有需求的緣故。
新年亦是如此。正月初七、正月十五,在經過一個個階段、不知不覺間回歸日常而喚起感動的同時,又為錯失良機、未能觀察到結局而難以釋懷。如同剛剛去銀行取了錢,卻發現不知何時錢包里已經所剩無幾時的心情。所謂零敲碎打正是這種狀態。
忙碌的人和閑適的人、富人和窮人、年老者和年少者,任何人都能以自己的節奏悠然自在地漫步于這座城市,也許就和這些因素有關。
想起一件往事。
「『去聖傑克斯賓館』差一點就脫口而出了,這真是無法抵禦的誘惑。只要回到那裡,就可以一併擁有安全、溫暖和舒適。但是不行,既然自己已經開始動手了,就必須善始善終。」
大概是因為生在東京長在東京,我不了解沒有光亮的黑暗。
最近收到的讓我幸福無比的禮物是詩,還有寫上留言的葡萄酒軟木塞。

輕鬆愜意的時間

我長大了。如今沒有人能將我扔進黑暗中去。準確地說,是幾乎沒有人。
2、關於放心
我趕緊回答:怎麼會呢。
明知無望,卻不得不努力嘗試,這宛如在無邊的大海里游泳。
正奇怪這裏何以如此綠意盎然,卻原來是皇宮。我除了有限的幾個去處之外很少外出,儘管土生土長,卻對東京的地理一無所知,懷著滿心的新鮮感東張西望。
盛夏時節,那座城市有遍地的陽光和茂密的綠色。空氣的每一個分子都充滿令人驚嘆的生氣。把水果放進粉碎機直接絞碎、冰凍后製成的冰棍就在大路邊販賣,西瓜冰棍里甚至還夾雜著被絞碎的西瓜籽。
我自己在寫作時不聽音樂。但是我覺得,認為生活中音樂無論如何都是必不可缺的,可以說就是為了寫作。
這便是對總和兩個男人一起冒險的海倫,最終卻不得不獨自一人去緝拿壞蛋場面的描寫。
「否則被男人甩了,不是太傷心了嗎?」
洗餐具、洗衣服、擦皮鞋、縫紐扣等,只須按部就班地去做,終能大功告成,讓人覺得「完美無缺」。這對精神健康很有好處。這一類小小的勞動,是我生活中小小的「靈魂的洗滌」。
山形縣的東西樣樣都是大個頭。第一次去的時候,驚訝于那裡的樹木和鮮花之大,就連天空,也遠比在東京看到的大得多。蒟蒻也大,櫻桃、草莓個個碩大。還有李子、放進味噌湯里的土豆,也都碩大無比。山形縣出生的我丈夫,身高也有一百八十厘米。
還喜愛那分明尚未枯凋卻貌似枯凋的情趣,那也讓人感覺到自由。那是怎樣一種東西呢?是人的心靈獲得解放后的自由的感覺。清澈的心靈和坦蕩的雙眼,如同旅行者那般自在,那般帶著久久徘徊不去的孤獨。
所以,我才希望干能帶來成就感的單純的活兒,這讓人心情舒暢。比如洗餐具、洗衣服、擦皮鞋、塗色。比如只管縫得直便可以的針線活,像縫綴裙子的裙裾等。
3、浴室中的旅行
我的朋友中有一個人,他將早晨、中午、夜晚聽的音樂區分得涇渭分明。據他所言,只要稍聽一下,便能將音樂分門別類,歸檔為適用於早晨或是中午。這或許是心情或愛好的問題。不過在我看來,這似乎是對某事某物加以約束的一種嘗試,類似規定早晨必定喝牛奶、晚上才喝酒。
「一般而言寡婦(的人生)會一帆風順一些,因為有丈夫守護著。」
昨晚,和兩位關係要好的編輯去吃蕎麥麵。我們喝啤酒,品嘗鱗魨魚生魚片,鹽烤赤鮭、銀杏,還有蠶豆天婦羅,各樣都來了一點。啤酒喝得差不多時再改喝日本酒,慢悠悠地啜著木製方形小酒杯里宛如清水般滑潤的那玩意兒。不知何故,話題轉到葡萄乾黃油上去了。
除此之外,還有剛出生不久的妹妹的成長趣事、家裡飼養的德國獵獾犬等報道。
我知道他是發自內心地關心我,由衷地深表感激。然而在那種場合,這是不切實際的。任憑怎麼樣,我總不能在深更半夜打電話到他房間里,說:
·它從不刁難人。
有一次,也是在深夜的家庭餐廳里,正毫不客氣地大喝特喝無限量續杯的咖啡,突然想到:對啦,去青山書店不就得了。
我不是觀戰,而是觀察奧運會,這或許是極為個人的體驗。
我常常因此得到解救。望著狗狗,我便覺得,對將來的事情如何憂心忡忡,終歸也無濟於事。
贈禮真美妙,無論是饋贈也罷,收禮也罷。尤其是冬天的贈禮更為動人,因為它能溫暖人心。

但是,還不能回聖傑克斯賓館

彷彿要到外國的遊樂場去玩耍一番,這難道不是一件令人嚮往的事情嗎?
那是十二歲那年的事情。家裡準備養一隻小狗。想要小狗嗎?想,我回答。於是父親對我說,那你得答應爸爸。這種時候,父母一般會要求孩子每天帶小狗出去散步,按時餵食,及時處理大小便等,讓孩子學習飼養動物應當承擔的責任。我通過讀小說和看電視劇,已經有所了解。然而父親卻說出了另外一番話:不許像孤單寂寞的女人那樣溺愛小狗;狗總有一天會死去,到那時不許像孤獨的歇斯底里的女人那樣又哭又鬧。
倘若依樣照辦,那隻怕雨的毛、房間的地板都得變得黏糊糊的了。首先,如果要吃花生醬,我寧願讓小狗在更寬鬆的氣氛和環境中品味。悠閑自在地品味。
「怎麼回事呢?」
不僅是現實生活中的相互饋贈,書中描寫贈禮的場面也時常令我心動。《小婦人》《長腿叔叔》《大森林的小木屋》以及《喧鬧的村莊》系列里都有這樣的場面,每一個場面讀來都讓我激動。
我想起來,青山書店一直營業至天明。
去年十二月,從牙科診所看完病回家,在途中買下了雨,十九萬日元。那時雨在一家百貨商店的屋頂上,鬼使神差地,我把它帶回了家。這隻小狗才出生兩個月,有長長的焦糖色的毛,那副天真無邪的模樣可愛得令人生恨。天真無邪。這是我幾乎從不相信的概念,我絲毫也不喜歡的詞兒。
聽到辛迪·勞帕的歌聲,就彷彿和珍貴而特別的女友徹夜長談,視野驟然開闊;而洛·史都華則如同舊日戀人,溫柔又催人淚下。
此外便是小紅蟲,是在夏天去馬見崎河邊散步時發現的。我不太喜歡池塘或者湖泊,唯獨河流卻十分鐘愛。我喜愛水流的聲音,也喜愛浪花,還喜愛橋樑。那天也是坐在岸九*九*藏*書邊的碎石上欣賞流水,時值傍晚,天空絢麗多彩。在那裡坐了大概十五分鐘,我站起身來,打算撣一撣裙子,不禁大吃一驚。裙子上爬著許多很小很小的紅蟲子。因為微小如粉末,起初並不以為是小蟲子。拉著裙子湊近眼前仔細觀察后,這才發現很小很小的小蟲上長有許多很小很小很小的腳。色澤如此鮮艷的小紅蟲,我以前從未看到過。那透明靚麗的紅色宛如草莓果凍一般。
書店使人心靜。眼下擁有的書,曾經擁有的書,反覆閱讀過的書,雖然未曾閱讀卻十分眼熟的書。仔細想來,簡直像被青梅竹馬的朋友們重重包圍著一般,那些令人依戀、沉默寡言的朋友們。

外國的遊樂園

初次見面。我致意並自報家門之後,「(分明已經結婚)還在用著娘家的姓?」田中澄江女士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這是一位對待任何事情都毫不含糊的女性,在採訪中始終稱我為「太太」,見我不習慣這一稱呼、面露彷徨之色,便笑著說道:
在二〇〇〇年的奧運會上,據說將進行二十八個競技大項、三百種小項的比賽。就我自己而言,像跆拳道、水球等項目,只有在奧運會上才有緣一睹。曲棍球、賽艇和冬奧會的冰壺也是如此。
關於雨的備忘錄
我的祖母於今年離世,父親則在三年前過世。近年來去了兩次火葬場。等到有一天我死去,火葬場的人看到我的遺骨肯定會大吃一驚,因為它準是結實、雪白而光潤的。「真是個奢侈的人啊」,火葬場的人沒準會這麼讚歎有加。
那太好了。妹妹說,似乎放下了心。當然她也明白我是在硬撐,於是便說:
若要幹活的話,我喜愛收拾。
雨一副開心的模樣。它喜歡有人跟它說話,但並不認真傾聽內容。不聽也沒關係。雨只是以它的軀體、以全部的誠意和慾望面對著我。
我想,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通宵達旦狂打國際電話的夜晚。一整夜,他們陪伴在我的身畔。近在眼前的人無法做到的事,遠在天邊的人卻輕而易舉地做到了。世上還會有這等事情,我這才第一次知道。
而如果不能陪我到天明,則談不上任何幫助。
夜光蟲是生活在海里的浮游生物,隨著海水的蕩漾泛出綠色的光亮。黑夜裡,乘著小船划向大海,海水被船頭劈開,泛起漣漪,綠色的光流淌開去,彷彿螢火蟲被融化了似的。聽說單個分開的話,夜光蟲小得肉眼無法分辨,能夠發出如此的光,總得有幾千幾萬隻夜光蟲吧。把手伸進海水裡,立即呈現出一個泛著朦朧綠光的手掌輪廓。在漆黑的天空和大海之間,手掌劃開水流,那掌形的綠光便向後流去,手彷彿融化在了海水裡一般。
這些東西或是塞在一個黑平絨製成的晚宴小包里,或是漫不經心地裝在一隻文件袋裡,用令人驚訝的華麗色彩,比如金色、大塊粉紅色和綠色的花樣、奶油底子上配以深紅條紋的包裝紙,極具個性化地包裹起來。
「你呀,原來是美國可卡犬。」
I'll face the unknown,I'll build a world of my own.
說到紐約,我認為那是一座非常中規中矩的城市。所謂中規中矩,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能得到理所當然的處理。在紐約,既有大海、綠色,也有混凝土。夾雜在眾多摩天大樓里,陳舊的建築理所當然地坦然挺立。極其自然——這一點很重要。它們極其自然地發揮著功能。如此恰當,如此安心。
我喜愛的是柔道,它充滿了緊張感。我也喜愛游泳,望著那些以美妙絕倫的泳姿劈波斬浪的選手,每每嘆息不已。對於動物原本來自海洋這個遠古的事實,他們一定比我更自然地領會於心。欣賞體操時,便驚愕於人體竟是如此美麗、如此精緻。觀看田徑時,則對人類身上的「野性」詫異莫名。
包括寫作在內,世上的事物大抵並非如此。哪怕規規矩矩地去做,也未必就能功德圓滿。弄得不好的話,甚至無法規規矩矩地做。
我沒有在公司里上班的經驗,因此與辦公街區無緣,漠然地將辦公街區想象為一個氣氛緊張、令人生畏的地方。灰色的建築群之間,人人步履匆匆、表情嚴肅。
「這下好啦,我再也用不著每天早晨去洗澡間,看看你有沒有溺水了。真是的,像養了一個兩棲動物似的。」
問題是何時算新年的結束。那種迫切的情緒、寧靜的世間、朝氣蓬勃的氛圍到幾時告終呢?我覺得不可思議。
因為愛好旅行,我經常外出,但是以前從未去過山形。然而我摯愛水果,早已在大腦的地圖上標上了盛產水果的山形縣的位置。這張地圖是絕對私密的東西,溫泉舒適的福島、好友居住的仙台、饅頭可口的岡山等地,由這些對我來說既美好又幸福的地方構成。
不由自主地,你會熱愛起人生來。
我每天要在浴池裡泡上兩個小時。

新年的界線

閱讀克蕾格·萊斯小說的欣喜之一,便是能與海倫相逢。
我不停地打電話,掛了又打、打了又掛。雖然人人都忙於工作,可僅僅聽到他們發出一聲怪叫:「什麼?!從米蘭打來的?」我便安下心來。
雖說只是條中型犬,但它體格健壯,力氣也大,縱情地撲向我時,我立馬便被它壓倒在地。每當外出回家,被歡天喜地撲上來的它壓倒在地,我便想,啊啊,這條狗的分量——有十二三公斤——是我在支撐著呢。
透過玻璃灑落的燈光、堆放在入口處的雜誌映入眼中,這兒是到了半夜也照常工作的地方,人們在這兒各自過著不同的生活。一跨進大門,便覺得格外安心,彷彿闖入了安全地帶。我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書香的空氣。

圓蒟蒻和小紅蟲

弗雷德里克·布朗、克蕾格·萊斯、T. J.麥戈雷戈、費伊·凱勒曼,他們的書都是在浴缸里看完的。還有喬伊·菲爾丁、帕特麗夏·康薇爾。
有美味而氣氛優雅的餐廳。
現實之類,頃刻間便會顛倒反轉。
我感覺自己每吃一口,身體便會將營養吸收進去。這是一種純粹的喜悅。血液里、骨骼里、心靈里,都充滿了虎虎生氣。
看到地榆,我便會聯想晚年的喬治亞·奧基芙。她有一雙粗硬多骨的藝術家的手。我喜歡奧基芙的畫,也強烈地被她的生涯吸引。她似乎是位意志堅定、嚴於律己、美麗而又固執的人。她大胆果斷的言行雖然常被冠以「不讓鬚眉」的形容,但同時令人覺得,如她那般終生堅持做一個「女人」的女性,恐怕再無他人。她激|情地生活了一輩子,是一位將野性和睿智強烈地交融為一體的女子。在照片上看到的她,因為歲月的逝去而越發美麗,光彩照人。

辦公街區的野餐

我有一位愛好黃油的朋友。我常和這位友人一起吃飯。我們當然選擇能提供美味黃油的餐廳。在熱乎乎的麵包上「規規矩矩」地放上那東西,在享受菜肴的過程中盡情地品嘗。其間,還會讓店家再上黃油。
究竟有多少卷我不甚清楚,總之一排排地放著很多,可其中我讀過的不知為何只有葛西善藏。大概是單純地因為這個名字十分陌生(或許是字形過於方正的緣故)。在眾多書脊中,只有這名字總是吸引著我。不知有多少年,但凡經過那裡,便躍入我的眼帘,彷彿時刻在書架上等待著。
精神壓力這個詞兒,我討厭極了。對我而言,精神壓力之類根本不存在。
電話的那一端是我熟悉的地方,而且又是煌煌白晝。在那裡,米蘭這家酒店裡的噩夢宛如故事般遙遠,完全脫離現實。
走出青山書店後向左行,在冰激凌店所在的街角向左轉,再一直往前走,便來到了我曾經讀書的中學和高中。紅磚圍牆,每個窗戶都掛著冷冰冰的白窗帘。二樓那個窗戶便是教職員辦公室。那時候,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因為吵架來到這裏徘徊彷徨。在考慮著這些事的時候,我恰好也十分疲倦了,於是攔一輛計程車,或是乘上地鐵始發列車,臉色蒼白渾身輕鬆地回家去。
讀了萊斯,我才終於明白推理小說描寫的是生活和人生方式。
妹妹說。我們立即付諸行動。只是我和妹妹年齡相差六歲,會唱的歌也不一樣,結果唱的總是童謠,還不知為何唱起方格子樂隊的歌,在綠意森森的夜路上。
於是,有一處現實,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去看一看。一旦去了那裡,肯定就再也回不來了,因此稍稍有點恐懼。不過,那卻是我始終希望成行的地方。
比起特意外出散步、喝茶什麼的,其實還是這些小小的勞動能舒暢地改變心境。
現實與其外表,不,日常與其外表如同襪子一樣,輕而易舉地便可以翻個裡朝外。如此一來,迄今為止認定是現實的,轉瞬之間就變作了非現實,而以為是非現實的,卻不聲不響地變成了現實。原來被視為日常的,冷不防地化作了非日常,而滿心以為是非日常的,竟堂而皇之地成了日常。這已然不是訴說驚愕或困惑的場合了,你只能輕輕地「哦」一聲,然後擺出一副什麼都未曾發生過的樣子,除了照單接受別無選擇。
我在美國的鄉下小鎮讀書時,夜晚一走進超市便覺得安心。巨大的停車場,亮得刺眼的白晃晃的燈光,多得數不清的各類食品。我可以在那裡待上很長很長時間,眺望那些色彩鮮艷的水果和蔬菜,一個接著一個地閱讀塞滿貨架的罐頭上的標籤,瞠目結舌地望著那不計其數的餅乾盒,然後在巨大的牛奶桶和隨意堆放的豬頭之間漫步。數百張的賀卡從這頭讀到那頭,還比較手紙的包裝和價格。只要到那裡去,想要什麼便有什麼,隨便什麼時候去大門都洞然敞開。雖說鄉村的道路荒涼、黑暗、空無一物,不過在這樣的道路上只消驅車十五分鐘,便能抵達那家超市。至少那裡有人,有生活,有雪白的光明流溢在超市外的黑暗裡,這人造的美麗讓我感到安心。
我不會開車,卻喜愛在高速公路上疾馳,所以經常乘坐計程車。尤其喜歡兩邊有高高護欄的道路,路燈投射在地上的白色光圈、畫有熟睡嬰兒的廣告牌,疾速地消失在身後。
我希望任何一天都過得同樣快樂,就像小熊維尼那樣。
「今晚如果遇到什麼,請隨時往我的房間里打電話,不管什麼時候都沒關係。」
說完,她笑了一笑。
「比如,我說要去宮城縣旅行,第二天就把宮城縣的地圖之類的全都為我準備好了。我喜歡這樣的男士。」
在這類幸福的浪費方面,我好像真的很奢侈,因為這是我的日常必需。
·喜歡乘車兜風,不會暈車(條件是坐在人的膝蓋上)。
不一會兒,來到了一個有噴泉的好似廣場的地方。噴水池中有一座古怪的白色雕塑,從這雕塑中也有水流出,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我記得自己好像凈干這樣的事情。
第一次相見時,宇野先生卻呵呵地笑著。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那笑容居然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樣。
倘若有來世,田中女士說希望能當動物園的園長。「上野動物園新建了大猩猩和老虎的林子,我太想去看看啦。」

宇野先生小記

然而要有所創造,就必得如此。
和宇野先生會面很久之前,我就與宇野九_九_藏_書先生的畫見過面了。那是在小學的圖書室里,在那間陰涼的教室里看見的,畫上畫著臉色蒼白老成的孩子們,他們有著令人迷戀的容貌,給我的印象太深刻,讓我一直認為宇野先生是一位不苟言笑的人。畫出這等畫的人怎麼可能笑呢。
孩提時代,每逢中元節和歲末,就愛跟著母親去郵寄禮品。
我想,他們一準從小就活潑好動。一定是因為喜歡上了這項運動,或者才能明顯地優於他人,他們才飽嘗了常人無法想象的幸福和痛苦、自豪和忍耐。
再不就是:
雖然不記得曾為自己的人生制訂過計劃,卻每每想:這可是在計劃之外嘛。委實可笑。分明沒有計劃,竟會有計劃之外的事情發生。
那是在艾迪斯(IDEATH)附近,是瑪格麗特、弗雷德、英波爾等居住的地方,那裡「維持著有點脆弱的、感覺微妙的平衡」。那裡流淌著冰涼而清澈的河水(河中聽說有鱒魚),還有西瓜地。河上和瓜地里都架著橋樑。橋是用木頭、石頭或是西瓜糖建成的。
秋天的花,別有一種令人心動的風韻。
我買了便當。
因此,我似乎沒有所謂假期的概念。不僅如此,星期六和星期天都在工作。倘若周末和假期用來享樂,而把其他的日子都定為工作日的話,那麼其他的日子豈不是太多太苦了么?
再說昨晚。
而我喜歡那裡的明亮。徹頭徹尾的人造光明,白得毫不掩飾,通明雪亮。即便是夜半,那裡照樣人頭攢聚,都是一群有家不願回的人們。
最後,田中女士給我看了兩張照片。一張是結婚典禮上的照片,新娘身著用金銀絲線綉著花的絢爛的黑色長袖和服端坐著。第二張則是五十八年之後的照片。田中女士身著同樣的和服,出現在慶祝千禾夫先生八十八歲米壽的賀席上,夫婦倆並排相依。真是極其華麗富貴、寓意豐富的照片。
每當這時,妹妹便發出極為輕蔑的聲音。
「我為人隨便,又缺乏責任感,收入也不穩定,還任性妄為,根本就不是一個可資信賴的人。你究竟為什麼對我這麼放心?」
若問為什麼,恐怕是為了傾聽自己的振幅。如若不是為某人或者某物震撼,任何樂器都不可能奏響。
兩位編輯都說愛吃葡萄乾黃油,我興奮起來,便提議:「今晚在這裏喝完以後,再去吃葡萄乾黃油。」
讀小學的時候,我辦過一份名為《無聊報》的報紙。提議者是父親:
音樂具有萬般功效。
僅僅寫了這麼一句,皮膚便懷念起了那座城市的空氣。
「這也有可能喲。」我彷彿看見宇野先生滿臉認真地說道。
「在幹什麼?」
但是,父親和我們一起散步時卻會吹口哨。我還記得父親讓幼小的我騎在肩上。黃昏時分聽到口哨便心生寂寞,不過夜晚聽到時卻十分開心。

風雨送寒入夜來

和雨一起生活,也是這樣開始的。雨是一條狗的名字。它很健康,性格率真得驚人。
有時更直接地被歌詞吸引,從歌詞中得到安慰。比如曾作為音樂劇的曲目、後來被卡莉·西蒙翻唱的《走自己的路》,Hi-Posi這個奇妙雙人組合的《你怎樣都行》,蘇珊·薇格的《湯姆的小餐館》,長渕剛的《哭吧小無賴》等,他們的歌聲和歌曲的旋律固然很好,但都是先被歌詞吸引的最佳例證。若要問究竟是怎樣的東西,且看《走自己的路》的歌詞。
此外,狗十分現實,大腦里(大概)沒有想象眼睛看不到的東西而擔驚受怕的迴路。深更半夜裡照樣坦然自若,神氣活現。我沒有單獨生活的經驗,膽子又小,不敢獨自一人就寢,有它那龐大溫暖的身體在身旁,我便能安然入睡。
排排柳樹搖曳著嫩綠的美麗枝條,飄蕩在護城河那平靜的碧綠水面上。
我越說情緒越激動,俯視著頑固地裝睡的丈夫的背脊,心情絕望至頂點。每每會想:開什麼玩笑!別跟我亂開玩笑!
有無數多彩多姿的橋樑(橋!它們令我心曠神怡)。
可是她接著說道:「不過,有一個支撐自己的基地,在那裡有自己的佔有物——丈夫也罷妻子也罷,然後自由地來來往往,這樣不是很好嗎?」
在浴缸里聚精會神地閱讀推理小說,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了。

豪爽的淑女

那座城市的底蘊

我喜歡手帕,有好多好多。自孩提時代起,我便有這樣的愛好。白底上印著可愛的小白兔圖案的、小小的草莓圖案的,還有像瓊脂似的簡單的格子圖案的(顏色是淡雅的粉紅),特別心儀的手帕至今還收著。
燈光熄滅之後,聲音和氣味異常鮮明起來。我們打開窗戶,眺望著暴風雨,感官變得異常敏銳。就這樣注視著外面,肉體分明在屋內,唯獨感覺輕飄飄地飛了出去,被淋得透濕。清涼清涼的,舒服之極。我們不禁笑出聲來。
晚餐席上,我終於憋不住,把前晚的事情說了出來。同行的編輯——一位帥氣的小夥子非常擔心,在走廊里分手時對我說道:
報紙還一本正經地設有廣告欄,刊登了「安德烈的軟冰激凌」等廣告,配上插圖,擅自把附近的商店宣傳了一番。
秋天的鮮花孕育著風。芒草、地榆也一樣,在廣闊的大地上隨風上下起舞,眺望著它們,自由的感覺便油然而生。那清爽枯淡的氛圍真好,是洗凈鉛華的深沉的美。
三個人盡情品嘗剛做好的新蕎麥麵(白色的、加入青柚子的綠色的、加入黑芝麻的黑色的,共三種)之後,一般來說,無論多麼喜歡黃油,平時也不會為了黃油再接再厲地沖向酒吧,但此時竟各自拿著手機向各處的酒吧打起了諮詢電話。結果找到一家位於赤坂、號稱絕對可以吃到葡萄乾黃油的酒吧,便結伴前去。一盤分量十足、切得四四方方、香醇濃馥的黃油,作為晚餐的壓軸戲,當然是無可挑剔的。
我喜歡那些躋身於文學全集的宏偉殿堂之中,處境卻似乎稍欠舒適的作家。
以這種方式邂逅的作家中,便有葛西善藏。從前,我家的書架上有一套新潮社出版的日本文學全集,開本略小,文字排版分上下兩欄,雖說書邊緣燙的「天金」已經變成了「天霉」,然而裝在紅色封套中,依然是一套漂亮的白色書籍。
「嗯,還好。」
說到底,還是喜歡過新年吧,所以過完年後才有寂寞之感襲上心頭,猶如沒有正式宣告「結束」的小型晚會之後一樣。(如此說來,新年又常被視為客人。年先生——甚至還有人這麼稱呼新年。)
關於新年的界線,我始終百思不解。
這天我憂鬱不安。一天的採訪結束之後,還得回到那個房間里去。一想到這兒,我便汗毛倒豎。
夫妻吵架總是發生在深夜,因為白天不在一起。一旦吵開了,丈夫總是扔下一句:有話到周末再說。然後蒙頭便睡。
秋天和妹妹去北歐旅行,在瑞典下榻的一家賓館距離市中心很遠,坐落於綠意森森的田園之中,是一家公寓型酒店。其實城市並不大,坐計程車也就二十分鐘的車程。然而計程車難得一見,好在不僅是我,妹妹也喜歡走路,於是我們每天都是徒步往返。步行至市區一個小時,況且綠樹過於茂密,儘管治安很好,但到了夜晚,畢竟是條昏暗寂寞的道路。
然而,每年夏天,我總要弄丟二到五塊手帕。雖然大家都見怪不怪,但年年夏天必定如此。若問緣由,是因為我怕熱,走路時手裡總捏著塊手帕,而一旦踏進冷氣十足的電車或公共汽車裡,便長舒一口氣,全身放鬆,握力也隨之消失,將手帕忘到了九霄雲外。
孩提時代,全家人去西餐館用餐時,我最大的樂趣便是黃油。銀色的器皿中,圓形的黃油塊畢恭畢敬地列著隊,我拿黃油刀紮起一塊來,就這麼吃下去。冰涼的感覺滑過喉嚨后,微微的鹹味隨即而來,之後便是濃郁的甘甜。這絕非甜膩,而是甘甜的蔓延和擴散。我覺得是黃油製造了我的軀體。人是由迄今為止所吃下去的食物構成的。
倘若因為染頭髮、騎摩托、嘗試古怪的毒品、和男孩子糾纏不清而被勒令停學之類,才算是品行不良的話,那麼讀了將近二十年的書,這樣的不良行為我連一次也不曾有過。

凝固的奢侈

「實在忙的話,那就算了。」

像秋花一般的女人

古爾德。我深感詫異。那麼緊迫、那麼激|情、那麼令人窒息的音樂,這個人居然憑藉著足以與古爾德的鋼琴相抗衡的張力、集中力和精神力量,邊聽著它邊寫作?
讀了布魯斯·法格爾博士撰寫的《可卡犬》一書,我才明白緣由。根據此書所述,美國可卡犬比本家可卡犬額頭更寬,臉蛋更圓,軀體略小,毛卻很長,如「絲綢一般」,「精力極其充沛」,很適合做寵物狗。書中寫道,這是「美國的寵物配種專家在研發這一新品種時,對這些幼兒般的特徵有選擇地加以強調的結果」。此外,還進一步說明「美國可卡犬今後大約將專門培育用於動物表演的新品種」。我大為驚訝,反覆閱讀了許多遍。這究竟是在幹什麼呀?對狗來說可太殘忍了。
還有一張題為《小風琴》、彙集了十六至十八世紀風琴曲的唱片,我也很喜歡。洋溢著清涼寧靜的氣息。
我是夜貓子,時常在深更半夜外出散步。對我來說,黑夜是亮堂堂的。該怎麼說呢?我是指在精神上。
曾經對到大黑碼頭去遊玩很感興趣,那是五年前的事。大黑停車場位於東京至橫濱的途中,是一個大型停車場。周末的夜晚聚集著眾多年輕人,熱鬧非凡。停車場下面的路上還舉行即興賽車,停著不少改裝車輛,據說成了炫耀愛車的駕車族的聚集地。果然,奇形怪狀的車子發出難以置信的轟鳴聲,在道路上呼嘯狂奔。
我想起一件往事。
當得知姿態質樸的地榆其實屬於薔薇科時,我不禁想:哦,果然如此。宛如枯草般舒暢地搖曳在風中,其實卻是一種不露聲色的鮮妍。
「風吹進衣服里來,舒服極了。」
當然,這是運氣好的時候。在誰也不曾看到,或者是看到了卻不叫住我的情況下丟失的手帕,迄今為止究竟有多少,已經數不清了。
一唱起歌來,精神確實為之一振。不知是該說膽氣頓生呢,還是活力四溢。這時我便想起來,我們的父親討厭別人用鼻子低聲哼唱。只要母親在廚房哼什麼歌,他便眉頭緊鎖滿臉不悅,似乎把這視為沒有品位的行為。我一哼唱便會遭到訓斥。
·玩累了便跳到我的膝蓋上,心滿意足地噴出大大的鼻息,倒頭便睡。這鼻息可愛得讓人覺得天上僅有人間絕無。每當此時,我便想哭泣。
結婚讓我覺得不枉此舉的事情之一便是送禮。不可思議的是,我極不擅長給男士贈送禮物,這對於原本喜愛送禮的我來說可是一件犯難的事。也許是自我意識太強烈了吧。贈送貼身使用的東西顯得過分親昵,而贈送餐具、包或者煙盒等有過之而無不及,感覺自己似乎硬擠進了別人的生活。若是送書、CD等趣味性的東西,要了解對方的興趣愛好,更有多管閑事之嫌。結果還是選擇食品、酒類或者花卉,只能贈送一些終究會消失的東西。(有一次左思右想,結果抓了一隻小小的有漂亮綠色的雨蛙,放進裝果醬的瓶子里作為禮物送了人。)
不僅是外在的,那「過年的心情」究竟能持續多久,是何時在何種場合消失的,每年又是否相同抑或有https://read.99csw.com所不同……儘管經歷了無數次,我依然不甚清楚。
我將走自己的路,這是浪漫史的結束。
米蘭天氣很糟糕。
已經記不得書名和作者了,但記得在曾經讀過的一本書中,有這樣一句話。
然而。
山形有一些非常奇特的東西,比如說,圓形的蒟蒻和小紅蟲。
那個女人隨即回應道,聲音里含著笑意。
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是「輕輕地撫摸一下蛇」。田中女士笑著說:「我真有點嚮往這種事情。」喜歡蛇嗎?我問道。「是的,上次還去了蛇園。看著蛇,心想如果把它剁成一塊塊蛇排煎了吃,味道肯定不錯。」她愉快地說。

擁有棲身之地的心情

道路十分寬闊。我喜歡寬闊的道路,它讓人感覺秩序井然,帶來莫名的安心。
山形還有其他不同尋常的東西。比如說,城裡到處都有象棋。廣告牌、筷架、掏耳勺等,各種各樣的東西全都做成象棋棋子的形狀。車站也是如此,一下火車,便驚得我雙眼圓瞪。最令人目瞪口呆的是埋有棋子的人行道。每隔五十米或一百米便有一處,常常得停步思索一番,於是裹足不前。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城市啊。
夾在他們的隊列中購買時,一種不合時宜的感覺悄然而生,頗有些不安。然而很久沒有在戶外用餐了,況且還有鴿子做伴,我開心之極。
世界驟然變成一片黑暗的那個瞬間。
噴水池四周有一圈長椅,人們在那裡吃著便當,吃著冰激凌。這番情景望上去簡直像在野餐。我陡然羡慕起他們來。
順便一提,由於清掃不可能「完美結束」,永無止境,所以不在這個範疇之內。本意是想擦一下燈罩,再整理一下抽屜,然而無法面面俱到,只能儘力而為,適可而止。這樣便算不得「靈魂的洗滌」。能認定「已然盡心竭力」就夠了。
刮颱風的夜晚,周圍總是呈現出與往常截然不同的模樣。家家戶戶的房屋在狂風暴雨的敲打下,彷彿變成了活物,令人毛骨悚然。
夫妻倆商議買房子的時候,我只有兩個願望,那便是:「洗澡間里有窗戶,洗澡間的牆壁不是合成樹脂而是瓷磚。」
這恐怕是誰先誰后的問題。也就是說在幸福或快樂上,我們究竟該加放多大的籌碼。
那裡有古老而美輪美奐的書店。
我喜歡颱風,喜歡它險譎的呼嘯。風裡殘留著夏日的依戀,攜著微微的暖意,天空呈現出灰與紅的混合色,在第一顆雨點滴落之前,空氣中已然充滿水和塵土嗆人的氣息。
關於這家書店,我有各種各樣的記憶。
我和妹妹每年都期盼著颱風。
一種擁有棲身之地的心情。
她的回答極其乾脆。
「幹嗎還在幹什麼工作?別干啦!這種事明天再說!是那種我叫你別干也沒法不幹的工作嗎?」
此外是車站。
大概是覺得我對雨寵愛得太過分,一位朋友憂心忡忡,送了我一本書,叫《狗的習慣是前六個月養成的》。甚至還招來在養狗方面堪稱行家的母親的數落:「你呀,對狗也好對男人也好,都寵得太過分啦。」可是,事實當然恰恰相反,實際上是雨寵著我。我被嬌慣著,享受著特殊待遇。
「被稱作太太挺好的吧?我呀,就喜歡別人叫我太太。」
「沒事情乾的話,你就辦報紙好啦。」
我在那裡居住了一年,遇到了許多從未見過的人們,重新發現了語言這個東西。我戀愛,有過歡樂也有過孤獨。
去年夏天,我看到了夜光蟲。這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我以前甚至連它們的存在都不知道,於是被迷住了。
還有其他人寄來禮物,但她的禮物十分特別。想想在聖誕節前的一天突然收到一個包裹,還是小孩子的我會何等激動。
1、正當的慾望
梨、葡萄、無花果等擺上了早餐的餐桌,紅茶的色澤突然鮮亮起來,天空又高又藍,空氣澄澈,一個萬事恢復秩序的秋天。
正午了。
法格爾博士在這本書中還談到了其他有趣的事情。比如說,主人外出時,為了避免讓小狗感到無聊,可以在有孔玩具的孔洞內填上花生醬。
「我好害怕呀,請陪著我,一直陪到天亮。」
我不擅長閱讀推理小說。在閱讀克蕾格·萊斯之前,對解謎推理之事沒有絲毫興趣,即便對我說,其實他就是真正的犯人,我也僅僅有種「哦,是嗎」的感覺。
但是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覺察到,無論是十二歲的時候還是現在,我並非孑然一身,卻很寂寞,而且還是個孤獨的歇斯底里的女人。若是父親當真不知道這個事實,該有多好。
海倫是位奢華卻又整潔、美麗聰明而又勇敢的女性,與丈夫傑克、朋友羅曼律師一起,總是被捲入棘手的事件之中。無論陷入怎樣的困境,她都不會像那兩個男人那樣窩窩囊囊,總是堅定地積極向前,彷彿剛剛醒來似的精神抖擻。
我心目中「不苟言笑的宇野先生」形象,之後又被增添了種種細節,日趨具體,諸如此人一定體弱多病,一定不願讓別人接近自己,幾乎定位在了太宰治或者竹久夢二這種類型上,有著纖細的側影,感覺極難相處。
讀小學時,休息時間不願到外面玩,有時悄悄地來到圖書室里。夏天更是如此。圖書室里照不到陽光,涼颼颼的,瀰漫著鋼筋混凝土和書的混合氣味。
雖然好長一段時間都覺得深受打擊,但如此說來,雨確實有「幼兒般的外貌」。
許久沒有飼養小狗了。雨精力旺盛無比,而我的心情,則如同受人之託照看小小孩的老婆婆一樣。
「被欺負真是太好啦,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了。」
我恐懼、驚慌,憤怒得幾乎暈頭轉向,於是醒了過來。在米蘭這家情趣索然的酒店裡,在這張大床上。
我被危機感襲擾,有時忍不住要問它。
這是個會讓皮膚最先愛上的城市,不是眼睛、手和大腦,皮膚感受到了這座城市的聲音、氣味、氛圍、氣勢之類的東西。
我從小就不擅長體育,但正因如此,才對奧運會深感興趣。
「邊唱邊走就沒事啦。」
·喜歡山茶花。把它放到院子里,它便徑直衝到山茶樹底下,大吃散落在地上的花瓣。
什麼?周末?你可真說得出口!上個周末,你不是還說什麼「好不容易有個周末,總得讓我清靜一點」?現在不行,就等於說永遠不行,就等於說要等我變成老太婆再提嘛。
這打孩提時代起就一成不變。既沒有客人來訪,也不外出做客。新年旅行更是提也別提。東京好不容易變得空曠寬敞了,有什麼事兒非得跑到外面去?我一直有這種想法,也許是父母教育的結果吧。本來嘛,過年時外面的氣息完全不同於平常,若是去了另一個一無所知的地方,便不能盡情享受這一年一度的變化。
提及文學全集,大都裝幀精美,收錄的作品和作家非常出色,因此無可非議。所以站在書架前,只須看一眼書脊上各位作家的大名,文學氛圍便油然而生,從而獲得極大的滿足。這簡直是過屠門而大嚼嘛!可我便是這蠻不講理的秉性,對文學全集並沒有太多的記憶。
然而……
不過,我對一本正經地如此建議的作者深懷好感,所以還把它讀給雨聽,然後一起吃花生醬,喝茶。
只有一件事情令人為難。這位朋友說。這便是到處都漫溢著音樂。分明是大白天,滿街卻傳來夜晚的音樂;明明是晚上,酒吧里播放的竟是早晨的音樂。心情真是糟糕透了,讓人覺得煩躁不快。
在下榻的賓館里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中,我就躺在這家賓館的這張床上。眼睛睜開時,床腳邊站著一個女人,因為害怕,夢中的我便緊閉雙眼,就此睡去,隨即又進入了另一個夢境。這次是在東京,我在當時的家附近奔跑,好像被什麼追趕著,手忙腳亂。跑到家,衝進大門,立即把門關上鎖好,心想:啊,這下得救啦。於是脫下鞋子,走上走廊,不經意地回頭一望,那個女人就站在那裡。怎麼回事?!我在心中大聲驚呼。
很快,美國可卡犬雨就要回來了。
表現某個事物,就是將自身變為樂器。無論是便宜貨還是玩具,音質很差甚或業已損壞,只要是樂器,除了奏響音符之外別無他途。
「不過丈夫死的時候,我就有被丈夫拋棄的感覺。所以呀,現在是敗北的人生。」
「工作?」
睡覺前關上燈,窗外的亮光令人瞠目。因為到處都安著路燈,天空呈現出一種模糊的奇妙色彩,雲朵清晰可見。倒是房間里要黑暗得多。
自從三年前的初夏以來,我又去過幾次山形。我地理概念很差,加之本來就稀里糊塗的,常常弄不清東南西北。早知道要寫有關山形的文章,就該做好筆記的。然而,儘管沒有筆記,零星的印象卻異乎尋常地鮮明。
有種音樂會維繫著某個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場所和特定的事件。由於記憶是個頑固的東西,每當聽到它,便立刻一擁而至,危及現在。
但是,雨不太一樣,長相與其說是優美,不如說是溫柔;一雙眼睛與其說是聰慧,不如說是和善。即便排除它是一隻小狗的因素,那精力也實在太充沛,難以說它溫文爾雅。
她的生命力是何等的旺盛呀。
小時候,颱風一來,家裡便將防雨窗緊緊關上,防雨窗的格欞和框架全部都是木製,潮濕的氣息溢滿了整個房間。
所謂幸福的食物,恐怕就應該是這樣的。

文學全集

比如說我的妹妹,她優先考慮的事情比我更明確。時隔許久打電話,我常常會遭到責備。
有時則是:「蔬菜!蒸得熱氣騰騰的蔬菜、許許多多的蔬菜!」
如此一想,整座公寓似乎充斥著和丈夫生活的亡靈,也不管是幾點鐘,反正不離開這地方便無法平靜,抓起錢包便衝出門外。
至關重要的,是正當的慾望。
No one knows better than I, myself, I'm by myself alone.
於是乎:「我知道了!是鰻魚!」
我越發覺得雨無比可愛了,甚至覺得僅僅因為相遇在雨天,便給它取名為雨,竟也是某種冥冥之緣。而且,我原本就不討厭美利堅這個詞不無輕率的餘韻。
音樂在我的生活中是不可或缺的元素。
還有不通英語、色彩奇妙的地區。
浴室的構造極其簡潔,沒有一樣多餘的東西。對我來說,這是個絕對愜意的地方。
房間里瀰漫著與前晚沒有絲毫差別的氛圍。我被自己的恐懼壓倒,緊張得幾乎無法呼吸,一心想逃離這裏。於是,我開始向日本打國際電話。給朋友們打,從第一位開始。

長伴身側

在這種時候,如果跑回娘家去就等於逃避,我斷然不肯,便像離家出走的高中生一樣徘徊在街頭。賓館這種地方,不是深更半夜突然進去便能入住的去處,這是這幾年我才知道的。又不想闖到朋友家去給人家添麻煩,可是一個人去酒吧喝得醺醺大醉,終究不合我的脾性。我真的是走投無路,因此心裏記住了約莫七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家庭餐廳。
新年的開始不成問題,清晰明了。單看日曆和時鐘就足夠明確了,更何況還要敲鐘。即便不是這樣,在新年到來前夕,你的身體也可以感受到周圍切切實實地沉浸在這樣的氣氛中。已經臨近年末了啊!今年也所余無幾啦!人人都異口同聲,讓你無法不激動和期待起來。